第125章 8月7日

　　8月7日拂晓，日军第68师团115大队的敢死队随着工兵摸到学校高地的鹿角障碍前，这里是衡阳南郊重要支撑点，四天以来的攻击，桥本手下大部分士兵战死于此。
　　现在，115大队只剩下大队长桥本孝一郎以下98个人，他挑选出44名没什么伤还像点样的部下编成敢死队，以第5中队代理中队长村上信雄曹长为队长。敢死队分为三个小队，军官早打光了，小队长只能由下士或者兵长充任。
　　大概5点左右，攻击从工兵队将鹿角屏障爆破为信号开始。一开始，国军似乎还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工兵队的爆破取得了预期的成功。虽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国军马上就发动了猛烈的反击。守备在此的是第3师第8团残余部队。
　　上午8点，国军的反击稍微停歇，村上军曹率领的第1小队向国军阵地逼近，但在突破口前，突然遭到埋伏于此的国军掷弹兵的袭击，十几枚手榴弹扔过来，第1小队瞬间报销，只有村上藏在阵地外的铁桶后躲过一劫。第2小队见前方受挫，立刻跟进增援，同样遭遇了手榴弹的攻击，导致全军覆没，最后突击队只剩村上等3人。这一天的进攻，115大队桥本手下99人，一下子损失了41人，攻击顿挫。
　　尽管南郊稳住了阵地，但北郊小西门方向产生了更大的危机，一天之前，日军损兵折将无法夺取天主教堂，国军也同样耗尽了最后的预备队。这天拂晓，第95大队终于占领了天主教堂，而93大队则突破了小西门外青山街阵地，第7团第3营王金鼎营长所部全部战死。日军终于杀入城中，这是衡阳保卫战46天以来，日军第一次攻入衡阳城。
　　早上6时起，日军集中炮火先对国军进行了约2小时的轰击，尔后发起冲锋。国军阵地大部被毁，官兵伤亡惨重，五桂山、接龙山等阵地先后失守。第3师及预10师的官兵仍顽强抵抗着。
　　第10军将士们有被炮弹掀起的泥土掩埋的，他们爬起来用刺刀和手榴弹继续反击。天马山，花药山，接龙山一带官兵已剩余无几，机枪手李荣还守在天马山的机枪阵地，他们连15挺重机枪，机枪手也只剩下7人，步兵遭到炮击和轰炸都死光了。
　　上午，日军第58师团、第40师团各一部从演武坪和瓦子坪继续突入，在街区展开巷战。城西、城南国军仍在五桂岭、岳屏山、天马山一线与日军进行犬牙交错的拉据战。
　　日军以坦克为前导攻破衡阳城墙，日军大部进入城区，混战在城中打响。
　　日军的攻势在这天达到了高潮，第11军司令横山勇也亲临衡阳督战，国军多处阵地被突破，日军攻入城区，国军仍全力展开巷战。
　　在司前街上，身已受伤的鞠震寰团长率领暂54师1个连与日军展开巷战，已经打了一个多月的衡阳城，街上房屋大部倒塌变成瓦砾，哪里还有巷？战至上午9时，鞠震寰团长阵亡，国军的守备瓦解。日军一部向江边挺进，一部向城内渗透。
　　日军又陷城西城北，蔡汝霖下令摧毁火炮。
　　晨5点，日军第5航空军配合地面部队进攻大举轰炸，第58师团突破中国军队阵地，进入衡阳市街，11点占领了小西门一带。防守大西门的第28团团长曾京看到日军快攻到军部，便带领几十个士兵冲去军部，曾京对方先觉军长说：“军长，你赶快突围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方军长瞪了他一眼说：“突什么围，你管我做什么？”
　　“我不能看着日本兵杀你呀！”
　　“不要管我，守住你们阵地，赶快回去！”方先觉叫了起来，曾京只得令部下退了回去。
　　曾京来保护方先觉军长突围，却被他拒绝。方先觉命令曾京重返阵地继续作战后，深感战局无法逆转，遂萌生自戕之意。他下令解散军部，然后拔出右边腰后的左轮手枪，对着太阳穴扣动了扳机。正此时，副官王泽洪飞身上前击打方军长手臂，方军长枪里子弹向斜上方穿过屋顶而射出。
　　同在军部的周庆祥走到方先觉身旁说：“方军长，请你不要轻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还有万数名部下在，要想想他们。”
　　周师长轻轻几句话就让方先觉打消了自戕之意。
　　中午，第10军各师师长齐集军部。此时，军部也只有副官处长张广宽、辎重团长李绶光、副官王洪泽及数名卫士而已。
　　周庆祥问暂54师师长饶少伟：“情况如此严重，你的意见怎样？”其实，此时城中1个军长4个师长中，方先觉、周庆祥、葛先才都已经达成了接洽停战的意愿，饶少伟因为是客军，周庆祥才最后询问他。
　　饶少伟说：“我的意见是放弃城北，固守城南，坚守一夜，等待援军。”
　　周庆祥截断他的话说：“现在阵地犹如一张薄纸，敌人到处可以突进来，何况伤亡甚众，士无斗志。”
　　“那我建议突围，向援军来的方向分路突围。”
　　“这么多负伤的官兵，难道就丢下他们不管？将来谁还肯跟我们共患难。”
　　饶少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扔下一句：“我的意见就是这样，你们看着办吧。”
　　接着190师师长容有若来了，他也不讲话，军部里一片沉默，作为第10军的嫡系，他也是事先知道情况的。
　　开会的人到齐了，方先觉军长问大家如何办，饶少伟还是说：“方军长，还能如何办，只有一途，那就是突围。”
　　方先觉说：“突围？我们是可能突出去，那些伤兵怎么办，你让别人戳我的脊梁骨？”
　　“不突围那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啦，好吧，大家死一块吧！”
　　周庆祥说：“饶师长你就别想突围了，我的意见还是停战，我们去与日军谈判停战，签下停战协议。”
　　“我看周师长是在做梦吧！”饶少伟不服气，嘀咕了一句。
　　方军长与各师长研究战况之后，向重庆军委会发出最后一份电报：“敌人今晨由城北突入以后，即在城内展开巷战。我官兵伤亡殆尽，该再已无兵可资堵击。职等誓以一死报党国，勉尽军人天职，决不负钧座平生作育之至意。此电恐为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通讯营无线电排报务员卢庆贻发完电报后，方先觉下令他销毁电台和密码本。
　　第3师周庆祥师长从军部开完作战会议，又亲自率领卫士排官兵70余人赶来增援在青山街陷入苦战的第3师7团3营。
　　下午3时，在第10军坚守的大西门阵地天马山上，忽然竖起了一面白旗。负责死守那里的，是第10军第3师萧圭田第9团官兵。
　　随后，在第68师团两个旅团攻击正面的森林高地和岳屏山，都出现了白旗。在其他阵地上，第10军官兵抵抗仍然顽强。
　　天马山国军阵地上首先挂起了白旗，官兵对长官挂白旗很不满意，他们说，为什么要挂白旗？为什么要投降？我们打了四十几天不等于白打了吗？，弟兄们不白死了吗？
　　第9团副团长周祥符说：“稍安勿躁，我们天马山阵地挂白旗其实是为了将天马山守军撤回而采取的‘诈降’，别以为我们真的要投降！”
　　周副团长的解释并不起作用，一个叫刘子琪的士兵说：“周副团长，我还是想不通啊，日本人会拿这点大做文章的，你们做长官的怎么可以这样做？”
　　周祥符无话可说，刘子琪还真是说对了，第10军防线竖起的白旗，一方面给了日军大肆宣传第10军已经投降的口实，另一方面也挫伤了在阵地上继续奋战的其他部队的士气。
　　天马山竖白旗“诈降”，也让方先觉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派军部副官处处长张广宽去和日军接洽，作为缓兵之计。同时命令第3师师长周庆祥组织还能作战的人员准备于明日凌晨全力突围，以便给第10军保留一些有生力量，不至于全军覆没。
　　下午5时许，张广宽与日军第58旅团旅团长太田贞昌接洽，双方达成晚9时30分派更高级别军官在五桂岭中正堂举行谈判的协议。
　　日军120联队的联队长儿玉大佐非常高兴，他的联队出了一件怪事，还在头天傍晚，国军俘虏中有一军官愿为日军去做诱降工作。请求日军修复从西禅寺高地通到大西门附近国军的电话线，让他暂且返回国军营区。联队长儿玉大佐允许他返回原地，今天黎明前，这军官按约定的信号进行了电话联络。他告诉儿玉大佐，大西门方向的国军有意投降，即将正式派遣有资格的将军前来商洽。
　　7日黄昏，正在协助第68师团战斗的独立山炮第5联队的观测员向联队长玉川大佐报告：“报告大佐阁下，敌人那头有些奇怪，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说敌人那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我在敌军阵地那头发现了白旗，敌人阵地上有三角形的白旗左右挥动，好像是在打信号。”
　　玉川大佐一听，高兴极了，忙问：“白旗，有多少面？”
　　“我没数，有很多吧。升白旗了，敌人是不是投降了？”
　　日军阵地上不知谁大声喊了起来，只见国军阵地上白旗陆续出现，有远有近。
　　玉川大佐带人跑上阵地一看，果然有，一面、两面、五面，白旗的数量逐渐增多。玉川大佐立即用电话向师团参谋长小合茂中佐报告。同时下令暂停射击……随后，国军派人来到学校高地的日军第一线，说是有意投降，要求正式会见，右翼队长太田贞昌少将按师团长堤中将的指示，叫使者回报，应由第10军军长方先觉中将亲自前来洽降。
　　然而，方军长并未前来洽降，68师团的堤三树男中将师团长下令再次继续进攻。
　　68师团将国军阵地竖白旗的做派报告给横山勇将军，日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对挂白旗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这是方先觉的缓兵之计，实际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外援。于是横山勇命令野战重炮兵部队，不惜消耗全部备用炮弹猛烈炮击，即使天黑后也不可停止，并通报全体部队，一齐强势进攻。
　　横山勇想起了旅顺之战，在日俄战争期间，日军在乃木希典的率领下强攻俄国在旅顺港的坚固堡垒，结果付出了11万之众的惨重伤亡。这一次衡阳战役，许多日本人认为就是一场华南旅顺之战，它隐喻着日军起初急于占领衡阳以至造成极大的伤亡，某种程度上也是他横山勇的耻辱。
　　服部卓四郎对横山勇说：“敌人向我们投降，确实难分真假，一部分敌军仍在继续作最后抵抗，他们的斗志确实不可轻侮。通过这次衡阳会战，我感到了中国军队士气的旺盛，特别是那个方先觉，他不是一般的军人。”
　　服部卓四郎就是“一号作战”计划制订者，大本营陆军部作战课长，横山勇向来对他心存感佩。
　　横山勇说：“你说得对，衡阳战场给我的教训太深刻了，我从方先觉将军身上看到了中国军人一种可贵的品质。”
　　服部卓四郎说：“这场战争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场悬战。敌人机械化兵团离我们还有多远？前来解围的敌军有多少？面对如此凶险的局面，我们是不是有些动摇？战争的胜负往往在于最后5分钟，谁挺住了，谁可能就是胜利者！”
　　“你想说明什么呢？”
　　“我认为敌人如果真的想投降，那我们可以考虑接受。”
　　横山勇想了想，觉得也是。
　　傍晚，方先觉再次召集各师师长开会商讨出路，周庆祥说：“军长，死不算啥，但是这样死不明不白，就是要打日兵也要先活下来对不对？我看还是选择停战为上，上峰也会体谅我们的，万一日后上峰追究，我来担待！我就不信，他们全能怪我们，难道他们就没有一点责任？”
　　方先觉一拍桌子说：“那就这样，不是我们对不起国家，是国家对不起我们！不是我们不要国家，是国家不要我们！”说完，方军长遂命参谋长孙鸣玉拟好七项条件：
　　1、第10军绝不投降，仅同意与日军签定有条件的停战协议，不能将第10军此举作为“投降”来宣传。
　　2、要求日军立即停火。
　　3、日军进城后不得屠杀第10军官兵和衡阳百姓。
　　4、要求日军收容第10军伤员并给予人道治疗。
　　5、按中国传统安葬第10军阵亡官兵。
　　6、保留第10军建制。
　　7、第10军绝不离开衡阳。
　　入夜后，方先觉派遣参谋长孙鸣玉、副官处长张广宽前往天马山方向寻找日军指挥官联系停战事宜。
　　晚8时许，孙鸣玉等人到达日军阵地，随即由日军120联队联队长儿玉忠雄陪同，与68师团长堤三树男谈判，堤三在了解第10军的条件后，立即表示接受。
　　晚9时左右，孙鸣玉参谋长和师长级模样的将官2人举着白旗来到西禅寺高地请求停战。步兵第120联队长儿玉忠雄大佐立即带他们到司令部。同时指示第一线严加警戒，密切注意国军动向。
　　不久，国军开始陆续走到日方阵地放下武器。集结于大西门附近的队伍估计有数千人。第116师团长岩永汪中将认为在此正面进攻的统帅权为第68师团长堤三树男中将，故将孙参谋长等人转送到第68师团司令部。
　　半夜，国军派军使到学校高地转达方先觉中将要求正式停战之意。
　　重庆，蒋介石官邸。
　　8月7日下午3时，蒋介石突接到空军电话，转报方先觉军长率同参谋长孙鸣玉、师长周庆祥、葛先才、容有略、饶少伟等来电称：敌人今晨由城北突入以后，即在城内展开巷战，我官兵伤亡殆尽，刻再无兵可资堵击。职等誓以一死报党国，勉尽军人天职，决不负钧座平生作育之至意，此电恐为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蒋介石心里涌出一股凛然之气，这份电报正气浩然，视死如归，充分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取义成仁的最高精神境界。
　　他叫来宣教部门官员，命他们在报纸上登载这份电文，以鼓励苦难的国人。由于电文极具宣传效果，当时即为各类媒体广为报道，前有40余日的浴血奋战，后有荡气回肠的最后一电，前后呼应，始终如一。蒋介石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悲痛之切，实为前所未有也。”他所希望的是方先觉所部官兵与衡阳城共存亡。
　　这天晚上，蒋介石一夜起床3次，祈祷衡阳转危为安。
　　晚上10点左右，方先觉在停战谈判条件上签字盖章后，就急忙地派遣周庆祥、军部副官处长张广宽及日文翻译梁某等，拿着停战条件，到五桂岭方面用喊话方式向日军指挥所联络，要求举行停战谈判。一小时后，他们张皇地回来说：“没有联络上。”
　　方先觉听到这话，突然紧张起来，看时间快12点了，马上派他们向天马山方面日军指挥所联络。不到1小时，他们由天马山打来电话说：已和日军第116师团前线指挥所取得联络。不一会，又来电话说：日军指挥官的答复是：对停战表示欢迎，对提出的条件表示接受，并已通知前线部队立即停火。同时，日军指定方先觉于次日拂晓出城，到五桂岭相会；全部武器集中在南门外马路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