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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9、70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3-02 10:57:30      字数:5109

  68
  
  一朵花凋零了,在本应该最绚烂的夏季。
  蓉提前离开了我们,没有等到秋季,她那色彩缤纷的身影便告别了夏季的校园。
  时间还在无情地流淌,仅仅几天后蓉的名字和关于蓉的传说就与她的身影一起消失了。如同秋天里的一片落叶,没有人关注一片落叶飘落何处。人们没有什么不适,仿佛蓉从未在这个校园里出现过,仿佛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存在过这个生命。太阳依旧热烈地来来往往,无轨电车依旧哼哼唧唧地驶来驶去,夏季依旧酷热,蔽芾的大树依旧在人行道上形成一条天然的荫翳。
  一天,我和芷及几名教师偶尔谈起了蓉。芷作为学校领导参加了她简朴的葬礼。
  “真是个悲惨的女人,生命就这样了结了。”芷感慨地说。
  “我就是觉得很可惜,”一个戴眼镜女教师说,“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也是个爱美的女人,如果没有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她也许有个很好的家庭,很好的人生呢。”
  “那是肯定的,我们这些寻常女人现在不是都生活的很好吗?那些年太可怕了,惨不忍睹啊!”一个头发灰白的女教师叹息着。
  “我看还是人性丑陋,那个男青年简直是魔鬼的化身,面对那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教师,他竟下得去手?”芷忿忿地说。
  我正批改作文,插嘴说:“人性丑陋固然是个因素,但如果没有那个背后指使的男人,没有那个夜晚,没有那个批斗会,没有那个古怪的时期,各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她们都摇摇头。
  “是的,不会的,绝对不会发生。”我放下批改用的红色沾水钢笔,接着说,“人都是某种恶魔的化身,我们有谁能否认自己所有的意念都是一种善意的,而从未有过恶意的念头呢?又有谁能否认自己一生的行为都出自于这种善意,而从未有过伤害别人的时候呢?至少我不敢否认,我也不想否认。人性,是个诡谲的东西,它本身就具有善和恶两个端面,正常情况下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善,而特定情形下也会把恶的一面暴露出来。于是我们就把经常以善的一面示人的人称之为好人,而把经常把恶的一面示人的人称之为坏人,乃至恶魔。这是一种模糊的评价和考量,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或坏人,《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呢?我们无从回答。所以,我的观点是,善和恶都存在与我们每个人的灵魂之中,一定的社会、一定的背景,一定的境遇才引发了人们善恶的行为。”
  “你的意思,好像是有些为做坏事的人开脱的意味。”芷沉思着说。
  “没有这个意思,我是从人性的角度,从环境的角度来说明恶的存在不是一种某个人固定的属性,而是所有人都具备的属性。这是对恶的一种思考,并非对恶的袒护抑或辩解,也并不影响我对恶的憎恶。”
  “你很激动呀,偲老师。我也没有说你缺乏善恶观,我想你的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就是好像引导人们去理解恶,甚至有种谅解恶的倾向,不知我的感觉对不对?”她一只手托着下颌,微微蹙眉,给人一种深入思索的感觉。当然,那姿态也挺美。
  “我不是激动,那是一种感慨。我感慨人们总是由恶的行为归纳出恶的人,而又由恶的人演绎出恶的行为,似乎这是一条真理,其实这恰恰是一种荒谬。既是生活上的荒谬,也是逻辑上的荒谬。”我还是有些激动。
  “嗳,你们这是开哲学研讨会呀,太形而上了吧!”戴眼镜的女教师笑了,接着说,“不过,我觉得蓉的悲惨命运似乎也与她个人的性格有关系。”
  “什么关系?我不赞成你的观点!”头发花白的老教师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说蓉的性格孤僻,心胸狭隘,才导致她的癫疯呢?作为一个女人,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她额角的灰白色在微微颤动。
  “是呀。”芷说,“必须确定的是,蓉是被逼疯的,无论她有怎样的性格,都不能作为她疯的理由,你这似乎更是为恶开脱。”她也把矛头指向了戴眼镜的女教师。
  “其实,她说的不无道理。”我插话说,“她也不是为恶开脱,她只是客观分析这件事,固然那种丑恶的场景和耻辱,作为任何女人都难以承受。但我们不妨假设,我说的是假设,倘若是另一个女人碰到这件事,她也会疯癫吗?所有的女人碰到这件事都应该疯癫吗?这明显是不成立的。按照这个逻辑其结论是可怕的。之所以不可能产生这种整齐划一的情况,就在于个体的性格不同。蓉是个十分爱美的女人,这种爱包括对服饰的爱,也包括对自己身体的爱,这种孤僻中的强烈自恋,使她视自己的身体比生命还要重要,所以,她精神崩溃于一种美的坍塌,美的毁灭;而当代表这种美的身体一旦示之以众,这对她不仅是一种自尊的羞辱,也是一种美德粉碎,她脆弱的精神无法承受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她的精神体系被摧毁了,于是她疯了。所以,这也是她个人的一种命运吧。”
  “叭叭叭……”戴眼镜女教师鼓起掌来,不仅因为我对她的支持,更因为我的这种支持是有力的,也是有感染性的。
  一声骤然响起的下课铃,打断了我们的讨论。
  我发现,芷看我的目光中蓦然闪烁着一种奇怪的光泽,我只知道那种光泽的奇怪,却不知道它所蕴涵的意味。
  女人,在男人眼中永远是个无解的谜底。正如同我们不能理解蓉一样,我们无法进入蓉的意识境界。同样,男人也永远无法进入女人的心灵世界。
  即使偶尔进去了,估计也会迷路。
  
  69
  
  连续几天的期末考试、批卷终于结束了。
  我甩掉额头的汗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然后跑到操场旁的那棵大槐树下,坐在双杠上享受着经过树叶过滤而温度适宜的夏风。它带着树影的荫翳轻轻拂过我的身体,如同女人的手,那只指尖冰凉的手从身上掠过,让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只是这风没有那只手的悲凉,它有种清爽的快活。
  我被一个女人发现了。她从自己办公室的小窗扇里面向我招手,我佯装没有看见。是的,那确实是一种伪装的漠视。
  近来,我见到她时便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冲动,但那不是形而上的冲动,理性的冲动,而是一种十分具体的冲动,它来自于我的身体。我为这种冲动而烦恼,我并不喜欢她,却为她而冲动,这是一种诡异的悖论,是我的理智所厌恶的。
  我为她写了一首名为《神圣的夏天》的朗诵诗,她看了以后很满意。
  “你是个鬼才!”她说。
  “怎么解释?”
  “是具有魔鬼品格的人才。”
  “不如说我是撒旦,是个曾经的天使得了,或者直接讴歌我是个优秀的为天下女人心仪的坏男人,简明扼要,真实可信!”
  “你真不要脸!”
  这两天她在背诗,不知为什么又来烦我。不过,奇怪的是我似乎也存在着某种被她烦的渴望。
  她从楼里走出来,用手遮着眼眉挡住强烈的阳光喊我,我还是装作没听见。她就小跑过来。在树荫下,放下遮阳的手臂问:“干什么装聋作哑?
  “没有啊,没看见我这正在思考呢!”
  她撇我一眼:“孤独者非兽即神。”
  “没想到书记不仅研究政治,还研究哲学呢,我倒愿闻其详。”我嘿然一笑。
  “这个问题我早有答案,何必明知故问。”她毫不思索地说。
  我并未恼火,而是直视着她:“作为兽类,我决定今后对你采取一种明目张胆地、面目可憎的放纵……”嘴里说着,眼睛下意识地落在她那饱满的胸上。
  她也意识到我的放肆,身子抖了抖,然后侧过身子说:“你敢!说正经的到底思考什么?”
  我抬头看看茂密的树叶,又看看穿着凉爽薄衫长裙的她:“这地方多美啊,又荫凉又静谧,还有鸟语花香,你不觉得很适合谈情说爱缠绵缱绻啊!”
  她脸一红说:“我看你快疯了,整天情啊爱呀,酸不酸啊,还能不能考虑考虑工作。”
  “这就不对了,你是团书记,我是团员,我心里郁闷不跟你说跟谁说啊。这叫向组织倾诉,你要不是书记,我还懒得跟你费唇舌呢!”
  她自知在斗嘴上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就摆摆手说:“好好好,听你倾诉,不过不是今天,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想,她越来越乖,连“任务”这个词都省略了。但我依旧不屑地问:“什么重要事情?”
  “教我朗诵诗!”她红着脸。
  “呵呵”我不禁笑了:“堂堂的妇女主任、广播员、团委书记,居然跟我学朗诵,咄咄怪事!”
  “别废话,教不教吧?!”
  “不教!”
  “那好!”她转身就走,比我还要斩钉截铁。
  “干嘛?”我冲着她的背影心虚地问。
  “找校长呗!”她头也没回。
  我连忙从杠子上跳下来说:“别啊,我教!”
  她回头狡黠一笑:“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以为你去找佚呢!”
  “现在对于你来说,校长比佚更管用。”
  我心里暗暗叫苦,这女人不愧是搞政治的,对我的举动了如指掌。
  最近经校长跟教育局争取,分配来的应届毕业生可能指标增多,学校准备批准几名教师调转,我当然也添在其列,所以这时候可不敢开罪校长。
  
  70
  
  芷说她朗诵时有的地方掌握不好,我说那就找个时间,你朗诵一下我听听。下午,我在活动室听她朗诵一遍之后,在节奏、重音和情感表达等方面做了提示。
  我发现芷确实有朗读的天分,发音准确,吐字清晰,声音悦耳,尤其是情感充沛。但这同时也是存在的问题。因为感情倾注要恰到好处,这需要一种老道的把捏。感情投入过于激昂,则导致出现尖锐的噪音,不仅影响朗读效果,而且还容易把诗句变成口号,非但不能很好地表现诗歌深邃的主题和隽永的意境,反而会破坏这些。她主观上想把诗朗诵的更为情真意切,常常强调某些字句,把它们读成重音,客观上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感觉,而冲淡了原本自然细腻的情感流露。我猜测这源于她前些年从事广播员工作,尤其是广播批判稿、语录等政治色彩强烈、斗争意味浓烈的文章,不自觉形成了一种有些空洞枯燥的广播风格。
  “你这不是读诗?”我略微不满地说。
  “是什么?”她不解,眨着眼睛问我。
  “像在念大批判稿,喊口号!”
  “我觉得应该感情饱满,充满力量,爱憎分明,体现诗的力度。”她有些不好意思。
  “诗的力度在于内涵而不是音高,正如同人的坚强在于意志而不在于身高一样。”我有些激动,“有时诗歌很低沉或者很轻柔,但都能给人以一种巨大的力量在迸发,在涌动的冲击。”
  “你说得对,可是具体怎么把握,我还是心里没底。这样,你举个例子,我来体验一下吧。”她很谦逊,那种虚心地请教,让你无法拒绝。
  我笑了,挠着头想了想:“好吧。”我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诗句递给她,“这是一首著名的诗,你试试。”
  她看了几眼,又抬头看看我,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挺酸!”
  “你要是能把其中的酸味读出来,就算过关了。”我正色道。
  她咬着嘴唇略微沉吟片刻,便转过身子背对着我低声读了几遍,然后回身对我说:“你听吧。”
  我直视着她,她却避开我的目光,眼睛看着窗外茂密的槐树树冠朗诵起来。
  
  真诚的姑娘,你会爱,
  但能爱我不能?
  
  芷确实很投入,当然效果也很好。我笑了为她鼓掌,并订正了不很合适的几处。
  “不好读,这是男人写给女人的情诗。”她说,她的脸颊泛出一层红潮。
  “是的,那我就给你示范一下吧。”
  我凝视着她,呈现出一种神圣而深情的表情。我很投入地朗诵了一遍。
  她点点头:“确实比我好,只是嗓音不太好。”
  “是的,我的嗓音是嘶哑的,但这正是男人金属般内质的体现,你不这样认为吗?”我故作深沉。
  “算了,你这金属太锐利,也太冰冷了,只怕会伤了人。”她瞥了我一眼。
  在我指导下,她又反复练起来,十分刻苦。
  她朗读时,我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我的双手搂着自己的肩膀,以一种极其敬业的专注注视着她。
  这时我得以尽情地,放肆地把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可以从整体上端详她的身材、姿态、表情、动作。当然,不仅仅是从艺术的角度,也以男人的视角。我想,她也可能看出我眼中的热切和赞许。我也从局部上进行了观察,但这种观察不宜过于关注或刻意地停滞,常常是一带而过,却不免反复逡巡。一个冲动的男人,可以掩饰内心,掩饰表情,但却无法掩饰眼神。
  眼神总是灵魂的出卖者。
  在此之前,这种由我一个人独自尽情浏览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出现,芷应该不会给我这样一个机会。现在,她在我面前表现她自己,我看到她脸上一些呈粉红色的羞赧,这种不多的羞赧应该是出于女性共有的羞涩情感天然的流露,而并非源于对我的反感或者不适。这让我颇为欣慰。
  她又朗诵几遍,我们都觉得好多了。
  “谢谢你!”在结束之前她说。
  “怎么谢呢?”
  “哦,我问问佚吧,等局里调演结束真要好好谢你!”
  我坏笑说:“问他干啥,我就喜欢跟你跳舞,他那小心眼能同意吗?”
  她蓦然脸腮潮红,手指点着我:“你真损,结婚那天是给你面子,你还没完没了呀!”
  见她确实有几分愠怒,我便笑了:“以后我肯定不再提跳舞的事。”
  “那不行,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我才能彻底原谅你。”
  “需要我做什么?”我大义凛然地说,“除了做丈夫,什么都可以。”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她白了我一眼,“至于做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说完,她得意地扭了扭屁股,走了。
  她居然在我面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扭着屁股走了。我盯着她那浑圆的臀部愕然。
  之前,我从未见她这样过。她总是谨慎地转身,平稳地离开。唯恐某些女性特征被我贪婪攫入眸中,以至于她的背影索然无味,像个木偶,并无任何可观赏的价值。难道结了婚的女人都会这样?明显不尽然。
  我望着她的背影胡思乱想。
  她确实变了。变得更像个女人,更像一个丰姿绰约的女人。至少,她在我面前不再局促。她清楚地知道,我会注视她的背影,注视裙子里包裹着的女人的屁股。这说明什么?难道她想得到我对她身体的某种赞美、认可……
  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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