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悬疑武幻>天下孤岛>第二十四章 霜满弓刀尘满楼(下)

第二十四章 霜满弓刀尘满楼(下)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3-02 10:36:38      字数:11731

  从郭家店出来的五百义军,为防人多不秘,在九公和庾亮的调度下,拆成三三两两的小分队,有先有后,从不同道道松散赴邺。骑马的不多,不免走得慢点。歪弓和疯丫头领几个带出来的兵丁凑成一小组,也不要马,专走山路小道打鸟猎兔,忙得不亦乐乎。一路熏烤,干粮都省了不少,随从都说比在原先兵营里吃得好多了。歪弓气道:“也怪了啊,喃跟着押过粮草,颗颗饱满,到了营里头咋成那样了,干瘪瘪的!”
  兵丁们哂道:“雁过拔毛,粮过了几手还能不瘦了?”歪弓摇头,让手下都吃饱喝足了。过了中秋,气候趋冷,大雁陆续南飞。见到天上偶有人字样雁群飞过,两弹弓手不禁手痒,虽看着高,仍想试一番。疯丫头上次被大鹏抓起后,心有余悸,加上力道不够,不敢轻易动手。歪弓倒挺心大:“喃就不信,那样子的大鸟全天下都没几只,还能都让咱碰上了?那大雁比它可差远了,全打下来都不带动弹一下的!”犹豫间,两天过去了好几拨。
  到了第三日,眼看转天就要到邺城了,还没尝到烤雁香味,歪弓心有不甘。待好不容易发现一队南飞客时,跑上一个山头,卯足劲,“嗖”的一声,小石子噌噌激飞。咋没影呢?还是太高远。见跟上来的疯丫头一脸不屑的坏笑,十分堵心。又从布袋里取出一颗圆不溜丢的小小石子,待雁群近了,一撑拉到底,迅速脱手。“呼”的一阵风响过后,似乎远远听到“呀”的一声,果然打下来一只,够饱餐一顿了。两害虫兴奋地跑过去,爬坡过坎,小半天才找到大雁跌落的地方,见它双眼未闭,已没气息。歪弓道一声“罪过”,拨开杂草拎了起来。来到大道上,边挥舞着战利品边招呼兵士快快点火支架。
  正扬得高兴,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凄厉的“呲呀”声,仰脖一看,哎呀,怎么还有一只跟过来了?!还飞得不高,一边哀鸣一边慢慢盘旋着,叫庾清快把它打下来!疯丫头蹇着眉,有点迟疑地装上石子,拉开弹弓,稍稍瞄准后,就要开指。陡然见那大雁振翅高飞,不一会儿便变成了个小点。歪弓大喊可惜,怪丫头出手太慢,到嘴的美味飞走了。刚叹气,似乎又闻悲鸣,惊喜发现那小点又见大了,好,越来越大,原来没跑。嘿,好,回得越来越快了,就是叫得也越来越凄哀,令人平生恻隐。闪念间,哎呀,咋像往下俯冲啊,还直愣愣对准我。想撞死我吗?没那么容易!诶,我闪!“啪”一声,歪弓刚跳开,大雁已脆生生摔死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枯草。
  这一幕如此猝不及防,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像凝固了一般。猛然间,疯丫头狠狠甩下弹弓,奔来蹲到死雁旁边,轻抚着嚎啕大哭:“它们一定是两口子!”从发呆的歪弓手里使劲抢过另一只雁,让它们好好并排躺一块,一会儿就哭成了个泪人。歪弓手足无措,还真没见丫头这么死命哭过。刚要开口劝劝,丫头怒道:“你还拿着那个!”歪弓忙把弹弓扔了,丫头仍不放过:“丢远点,烧掉!”
  到底要干嘛呀?只好捡起又往远处扔。随从纷纷围过来,待明白咋回事,也连连感叹。一个老兵噙泪道:“有传言说,一对大雁成了双,一只要没了,另一只绝不独活,生生殉情。没想到是真的,比人还行呢!”
  疯丫头一听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让歪弓跟兵丁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挖了个大深坑,用青枝红叶做了个窝,把这对苦命的大雁好好安葬;还给它们盖上女儿家贴身带的帕子,封土后又找来大石头一层层垒成个小坟堆,摆上几颗珍珠,洒下酒水干粮,还在周围插上一圈松枝。让歪弓和自己并排磕头谢罪忏悔,发誓从次以后再不摸弓,说着说着又痛哭了一番。待情礼备至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雁冢,红肿着眼凄然向前步行。歪弓一直也颇为黯然感伤,深怪自个儿犯下罪孽,连带丫头如此痛楚。想让她稍缓解一下,四处张望,发现远远像是有老头在打架,本想说说逗她开心一下。刚动喉心底就翻上来一股难受劲儿,无奈只得生生憋住,不再作声了。
  三伢子这几天随着队伍辗转山川、猎获不少,心情除不意间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忧伤一下外,大多时候倒是十分畅快,即便偶尔脑中闪过红毛样的影子,也挡不住这难得有过的惬意。四五日后,宫中派人传谕,今秋郊祀将至,请武德王、大将军入内共商礼数仪程。佘悯先应下来,而后立刻着人进宫提溜几个宦官过来,详问有何异情。多回并不见异样,南郊秋祀从冬至日挪过来,本是老国主时为消解当年肃杀气过重定的,日子也多在中秋后,到底哪天合适,还要跟大将军王商量,看不出有何变数。
  一旁的李秾问宫中近日有何人进出?都说与常日无二。将军正要摆手让他们回去,有个身量不高其貌不扬名叫杨环的,从后侧身出来,带着回想弯腰秉道:“小臣不敏,没多长几个眼,愧对大将军平日恩典。有一事觉得蹊跷,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都啥时候了,不当讲的也讲,就当着这几个人面,但说无妨!”武德王令道。
  杨环这才抬起头来:“按说我是近不得国主身边的,今儿来的也都知道,那大巴司三天两头进宫,不拘白天黑夜,谁也没当回事。但就在昨儿个…”“昨天咋啦?!快,快点的!”李秾促道。“遵命,大司马。”杨环加紧接上,“昨儿个传晚膳,按往日规矩只到得琨华殿,不知因夜深还是他故,让直送如意阁,正是大巴司跟国主碰着头。小臣耳尖,出门时飘着几句不该听的。”“什么不该听的?!”李秾紧问。杨环越加小心:“像是骂大将军什么狼,还那个,什么,什么,南郊喂狗。小臣实不敢张嘴。”说着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就这些?”武德王凝着脸。“就,就这么多了,那阁子小,几步就出去了。”“赏!来了的都有份,眼亮耳灵的重赏!”
  打发走宦者,龙悯“哼”一声:“南郊!”让李秾马上派人把柴四方找来,一块商议后几日的事。老柴得知猜测,恍然大悟:“难怪这几天荏个安定,祁连宗下山后就莫个动静了,敢情是在下网子啊。也好,我们人都差不多齐了,五百义军也全数到营。”“那个大巴司鬼得很!”李秾提醒道,“小心下迷魂药,你们落脚的地界有啥盯梢的没有?”“目下还行。”老柴微哂,“来这儿的除武功山师傅外,都是方圆百里内的,衣装啥的都看不出来,武功山好汉不咋出门,去也有当地人陪着。祁连宗那头我们也盯得紧,一有风吹草动,人手一刻钟就能集起来。”“发现祁连宗动向了吗?”“没有。”“那更要多长几个心眼,鬼佬那头指定也有探子在盯你们。”
  “好啦!”龙悯打断道,“那五百义军先别动,就在北营驻着练兵,不要让外面知晓他们存在,我改日过去慰劳。”而后重点盘布应对郊祀的事。龙将军进宫后,尽量把日子往后推两天,武林同盟先去踩点做局,联络好其余点上的人搞好呼应,一同起事。
  尤其那两个红毛老鬼行踪,必得死死盯住。郊祀有道仪程是武德王给新国主奉送第一道祭典,四向空旷,独自一人,自己人离得远,宫禁之外的人更是早被清场,鬼佬们极有可能此时下暗手,明斗起来也颇为吃亏。烦劳伍师弟先去打量打量,这边到时想办法给安排个禁卫的差事,能够离得近点。万一乱起来,武林同盟在外围务必制住祁连宗,大将军的兵马把控邺城没有问题,胡子在襄国的重兵一时半会儿也调不过来。借祭天的场面动手,好大的算盘,放马来吧!武德王给大伙鼓足气,便带人乘车入宫去了。
  第二天一早,伍师弟便起身往南郊祭场去。那地方有祭坛,很好找,骑着一般的快马,经过永阳门,也就两三刻钟就到了。那坛子看来是仓促建成的,外形看得有点粗糙,上下三层,比城中三台要低不少,两侧甬道中间宽绰,台阶觉着倒不少,跟一般大点的戏台子有点像。在外就是稀松的林子,间隔着几条小支流,大约就是流往漳河了。到了祭台边,见里面像是有些人,估摸过几天要有大活动,先期派人打理。见有人上台来张望,里头大声呵斥,甚至还有几个追出来的。伍师弟不想起冲突,赶紧打马跑开了。转眼到了林子边,把马拴好,爬上一棵大树,朝前打量,琢磨到时动起手来咋打咋防。
  以往打架在场的要么人不多,要么没什么大人物,不用顾忌太多。但这郊祀可不一样,国主重臣都在,武林同盟祁连宗,观者如堵,高手如云,稍有不慎,怕要殃及无辜,百姓也会无辜遭罪。怎地才能快捷得手,实是难办。无头绪间又往后身看看,衡中师傅跟暮大叔他们又该如何布置,想着真是头疼。亏得自己没当盟主佐盟主什么的,要筹划这些事,还真难为了。
  这可如何是好?脑中转了好几圈,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咋把他忘了,庾大哥不是来了嘛。原先在旗岭暗动中学地门皮卷时,不是有排阵布局的功夫吗,羲皇圣典中更多,自个儿没兴趣大都跳过去了,庾大哥爱学这个啊,现成的设局师傅来了,咋还能忘了呢!虽然他现在北头,是远点,但还来得及,先去把他请来再说。
  一高兴溜下树来,正要飞身上马,眼角余光瞥见隔几株榆树像是站着一个消瘦的人,好奇过去看看,哦哟,还戴着个头罩,背对着祭台。估计也是来踩点的,见到自己先躲一躲?这榆树稀了点,要密一些还真不容易发现。武林同盟还是祁连宗的?是敌是友难辨,也不便打招呼,见没什么动静,这个节骨眼上别再生什么杈杈了。转身要走,那戴罩人倒像舍不得他走,头转向哪立马就出现在哪前方,快得邪乎。
  少年一惊:“武功如此高,红毛鬼来了?难怪罩得那么紧!”立刻加着小心,探气功一测,竟难以判定,看来自己这把尺子是量不到对方底细了。更是深为戒备,想先出去再说,刚一提步,人家像是猜中似的,立即又把前路堵住了。看来不打是不行了,不动手出都出不去。于是硬着头皮冲上去,虽知来者不善,好歹客气一声,问声借道,不理不睬,只好使出后土门的移山掌,想客气地推开一下。哪知掌风过去,对方竟纹丝不动,出山以来,还真没碰到过,继而以人和气刃挥出去,才见那人回了个头,一见差点笑喷出来。别人戴罩至少留个眼窟窿,这倒好,全盖得严严实实,这么怕露脸吗?看来红毛鬼无疑。
  两次被击之后,罩头人不再无动于衷,转过身来,往下一蹲,向上一跃,像猛虎般扑过来。三伢子大小是狩过猎的,要搁以往,早避开了,今日反出来股拧劲,偏要试试他的锋头;以硬气的地成伏虎拳冲杀上去,两相一抵,瞬间各自弹回。好猛的气力!三伢子深吸一口气,丹田翕转合辙,让九脉快快平复下来,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对头似乎也在缓气儿,稍作调整,又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单脚掂地如蚱蜢般弹过来,所过之处,枝断叶碎,极是诡异。
  三伢子以静制动,待那蚱蜢距己五尺见方,伸出天真一炁指,快速划两个半圈,以天真元气催动袭出。这一炁与普通罡气不同,阳中含阴,阴中吐阳,两半圈之间如锯齿一般,内气稍弱者撞上必致九脉紊乱,甚至精神错乱,暗含极大凶险,是圣典中明表慎用的招数之一。玄真天师也只教而未试,不是遇到这样的大高手,哪会轻易使出来。那蚱蜢像是有所警觉,稍停一下,仍喀喀喀过来,直到一尺左右,才突然手舞足蹈的跳出圈外,不停画圈调气。
  少年一探,果然气道弱了很多,看来是中招了,也不便去攻击他,他怎么就不避开一下呢?也像自己一样年少气盛?怎么感觉是个春秋已高的长者呢?带着疑问等着,过了一会儿,像是缓过来一点了,没来由的翻着跟斗扑过来,也真难为这么大岁数人了。不过看着不如刚才那蚂蚱生猛,却明显觉出两道寒热之气交替攻来,一下如上火山,一下如掉冰窖,诡邪难测。
  伍师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侧身一躲,以云虚道长所传独门五彩云气护体,牛一半所得五彩云气多要进攻外发时才见效,尚不如三伢子这般收放自如。之所以守而不攻,乃是伍师弟感到对方似乎并无恶意,既是进攻,更像切磋,因而先防守后再视情反击。见他还在翻跳,只是还要拐弯,稍见慢了些,便将五彩云气缓缓推出,将两道极端之气中和一下,消解杀气。
  可就这一念之仁,竟令形势急转直下,那寒热双气像把钳子一般,钳住五彩气柱,想收都不行。气海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翻得越快,出得越猛。忙以回气神功对抗,可仍是出得多进得少,还浑身乏力,实是前所未见、大祸当前。少年额头冒汗,不知今天撞到什么鬼了,若是红毛鬼,一个就这么难对付,一下来俩,还不到一刻钟就得交代在这儿了?好在越是紧张脑壳转得越是飞快。以往自己好使合辙之气,堂堂正正威力大,分气功法有违天真之和,圣典所戒;但为了对付一些邪门功夫也不得不用,就像刚才的一炁指,名一实二,以奇攻邪。
  对付这翻转功莫非也是如此?不待想定,九脉以大开合之势顺振逆阵,将雄浑的天真元气在回气神功助力下,也化成寒热双气,用天气刃功法传出,任其抽取,四道寒热真气顿时绞在一块,相互厮杀湮灭。对手双钳渐渐无力,自家这边气道又能受控了。但奇怪的是,那翻转却怎么越来越快了?难道、难道像刚才自己那样气涌难收?恐怕要走火入魔,三伢子稍作迟疑,缓缓收气,一探对方气虚体弱,立刻含气收功;再一飘而起,以混元合辙真气发出天气刃,让对方补足元气,免受寒热分气难收之苦。好一阵,那翻转终于停下来,那人挪到远处,蹲在地上,大口喘气。那罩子终是碍事,却不肯摘下来。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三伢子也不劝,稍靠近一些,见那衣装跟自己一样,本土灰黄的,远远问候一句,也不搭茬。过一会儿就自己起身走了,有点蹒跚。
  三伢子既奇怪,看着也有点不忍,便悄悄跟着,见那人到了一条稍大的支流旁,站着不停拍掌。约莫拍了百八十下,隐隐见到远处游来一个什么东西,到了脚下停住,小心踏上,坐下就顺流走了。少年赶过去,已有段距离了,那座驾,倒有点老君地龟的样子。少年遥想怅然,幽幽泪下。方才数战,消耗气力不少,边运功调息边往回去。纵马向北,找到庾大哥,又把老柴和衡中、暮大叔请出来,到祭台周遭好一番比量,来路归途都走了一遍;才分别散去,细细筹划,以备随时出击。向师哥复命时,聊到若大事得成,除了武将武林,还得有长于文治文告的,立刻推荐了姚命世,不多时也到了府上,相谈甚欢。
  两日后,秋祀拉开帷幕。探得祁连宗早已倾巢而动,尤其前几个夜间鼓秋了不少东西,龙将军一直耻于与其为伍,也不稀得往那窝里安插眼线,因而一时难知其详,只是外围侦视的看那里面紧忙活。毕竟在邺城经营多年,这块地盘没有比他们更熟稔的了,武林同盟难晓要害在哪,不得不好各点悉数布控,力量不免分散了些。只等动起手来,随机应变,快速反应便是。
  大队仪仗如长龙般从宫中招摇上路,国主高盖大车、凛视万民,武德王则一身戎装,骑坐朱龙宝驹,威风八面、随驾同出。前方持节司典长史边引导边带动道旁军民高呼万岁、响彻云霄。待出了永阳门,仍有不少野民环列,气氛依然热烈,即便起了点风,又有飘雨的样子,丝毫不影响浩浩荡荡的车马迤逦前行,按既定筹划往南郊大祀。
  祭台那头早已一应妥当,待国主领文武百官就位,丞相宣礼后,祭乐高起,顿有肃穆之感。新国主按规制发了一通“天下扰乱、尸骨成山,不好肃杀、惟愿仁全,上苍垂怜、国泰民安”的感慨后,便开始献祭于天,祈求赐福。前后九道规程,须半个时辰左右,先是由重臣奉送祭典,由国主拜启亲焚、禀知上天,而后奉送三牺牲,再就依次敬献山川胜物、五谷美酎、奇珍异宝,最后国主领众臣三叩九拜后才算礼成。
  在司礼长史的赞喏下,佘大将军捧着祭典,远远从平台外延虔诚地缓缓行进,整个场内安静肃穆,千人同望一人。伍禁卫挺立甬道内侧,更是死死盯着,生怕有什么异样闪失。脚步一尺一尺过去,直到上了台阶,献给国主,退居一侧,全程行云流水,并无滞碍,不少人长舒一口气。仪程在司礼官的口占中一项一项流进,直到叩拜完毕,并无任何有违礼制之处,今秋郊祀顺利成事。国主欣然,又率大队人马仪仗原徒返回。当然,老国主当年改制时,国中戎马未休,祭祀之后,还要到四大校场之一的南校场慰劳军士。稍安定后,这几年已不用国主亲临了,由统帅兵马的大将军去一下就行。因而,国主已无他事,轻捷回宫,佘大将军虽犹疑惑,但东南西北四大校场除距帝宫最近的北场外都是自己地盘,去南校场走下过场并无大碍,也十分和稳,按规程自带数名禁卫稍许仪仗过去。
  到了场口,早有校尉迎候,牵马恭请进去。大将军笑呵呵地到了台上,在鼓乐声中面对数千将士,慷慨激昂、大加勉慰。场内群情振奋、呼声震天。伍师弟对师哥荏高威望佩服得紧,不免也跟着高呼起来。再检巡一番,待发完慰劳品,便把一应禁卫仪仗队打发走,只留伍师弟跟着,不急不忙地与将士们道别后,才闲庭信步踱出门去。近卫把马牵过来,武德王连说不用,就这样走回去。师弟劝到:“还是骑上吧,快走!”龙悯一听有异:“怎么了?!”师弟一顿:“没,没什么!”话未落地,就听到校场内一阵喧哗,难道慰劳品没分好,打起来了?引得不远一阵犬吠,还真有人牵头狗跑过来凑热闹。
  龙悯暴脾气又上来,近卫边撵边呵斥,那狗咔一下挣脱绳子竟直扑咬过来。近卫高扬鞭子正要抽,伍师弟大喊:“别动!”屈指一弹,凶神恶煞般的黄狗立即汪汪着委顿下来,再没那般凶煞逼人了。近卫转而对狗主人大喝怒骂,伍师弟还没开劝,没两句便哑了火,喑哑息声。武德王正要探过去,忽然校场冲出来一队人,见大将军还在,呼的像见到救星般围拢过来,好几个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地急报将军前脚刚走,后脚就倒了好几个兵,半死不活,像是中了什么恶毒。大将军武功高强,恐怕只有您能救他们啦!“没去请残医吗?”将军惊问?“正要去请,就怕远水不解近渴,见到大将军也能捡回半条命啊!”武德王一边扶他们起来要再进校场,一边仍差人快去请残医。
  伍师弟见这是拦不住了,脚一点跃到乞伏尼磐跟前,怒斥他怎么还敢来这儿捣乱!尼磐自知不敌,收起新戒尺,拉起老黄狗,冷着脸往远处去。三伢子转身正要跟上师兄,就听“旺”的一声,烈犬又反扑过来。伍师弟这边正着急,没空跟它纠缠,飞起一脚,大黄狗瞬间抛向空中,一摔下来屁滚尿流,趴地上哼哼唧唧,再不敢神气了。尼磐见状怒不可遏,提着戒尺硬着头皮赶杀上来。
  三伢子见师兄已进校场了,听到墙内阵阵欢呼,高喊请大将军给五人把脉过目,更是隐隐着急。毫不客气地使出地成蟹王腿,步伐虚实难辨,如影随形,招招硬朗。尼磐望一眼墙里,挥动戒尺,在影影绰绰的脚影中游刃闪击,没几下手中就剩像把匕首样的竹片了。狠狠一甩,围着对手转圈,也不轻易出击。伍师弟哪肯跟他绕圈子,一记蟹王大盘腿,横扫两周,尼磐接连被击中,不但腰上胸口火辣辣的疼,就连五内也翻涌沸腾,实在顶不住嘴一咸猛喷出一口血来。恍惚间见无数个人无数条腿向自己袭来,赶紧趴下任栽,哪知对手早已没影了。
  就耽误这不到半刻钟,校场内已是风云突变。大将军正给伤兵探脉,一道凌厉的气浪袭来,差点扑倒在地上,将士们激愤不已,但也摸不着头脑。武林同盟布设的鲁南平他们赶快派人四散寻敌。被团团护住的武德王立即命将佐上高台放烟起事,其实不少点已经动起来了。衡中率主力差点被大巴司诱入宫中,亏得张天师铲地婆现身拦住,正商量着如何破宫,柴四方、拖把飞和暮大叔带着两三百人在各通衢把守,不少巷口跟祁连宗已接上了火,各有伤亡。
  狼烟一起,东西两场在李秾的调度下,迅即出动,夹击北场,并分兵与衡中他们汇合,围困帝宫。城外布防的重兵则一路过河,一路翻山,准备迎击从襄国和洛邑等地过来的兵马。五大外巴司均在巳时发动,与武林同盟打得不可开交,洛邑玉剑巴司与在襄国的三遁大法师都好身先部属、自为前锋,不到一个时辰,均已负伤不轻,双方胜败难定。
  伍师弟刚进校场,气云便探到场边一栋楼上分隔着两个内气极厚的武术方家,不过路数似乎各有不同,不知道藏在那儿干什么。赶到师兄那一看,大致也心里有数了,好在隔得远,否则非受大伤不可。把楼上藏人的事一说,众兵将就要抽刀引弓杀过去。伍师弟忙让师兄制止:“他们暗,咱们明,而且武功极高,去人多了没多大用,冤枉增加死伤。这两人冲着师兄来,不如我陪你过去,鲁师傅带人靠后,将军们带兵再后,待命,看情况出动,要不然前面人多反而碍事。”大将军立刻让按师弟说的办。将士们还是不放心,但也素知其脾性,没再多说。于是伍师弟在前护着师兄向那点兵楼慢慢探过去,鲁南平领着三五十人在二十步开外跟着,数千将士则远远围成扇形,利刃在手,强弓满弦,随时准备出击。
  师兄弟来到楼下,楼上倒没动静了,伍师弟双手一张,两道曲气袭向两个藏身之所。那两头也毫不示弱,也以曲气返送回来。还好这两人内气功夫比前日罩头人要逊色,有了那次经验,三伢子以一敌二,虽有点吃力,但还能撑得住。抗衡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撤气现身楼檐,宽袖大袍,黄脸红发,果然是红毛老鬼,比那襄国三巴司可红多了。全场“呼”的一声,圈子围紧了些。师兄小声笑道:“这个是乌孤巴司,手比脚还粗,早先跟我有交情,难怪要躲起来。多年不见,既然老朋友来了,我去会会他。”说着上右侧抬头拱手,跟乌孤打起招呼。
  那乌孤显是在中原时间不长,汉话讲得不太利索:“悯,为难不要,你命不要,收兵,好当王!”龙悯打着哈哈:“孤,都别为难!都不要命!回去,好朋友!”乌孤一跃而下:“国主,你不听,我不管,打祁连,不得要!”伍师弟放下那头,跑来拦住。内巴司把少年打量一番:“种有!隐慈,你伤的?!”少年点点头。“哇哇!好啊!”气得起袖横扫。那风先冷后热,竟至于发烫!果然有种,少年分出绵绵阴气抵御,气浪相碰,各退两步。鲁南平带的人中有趟着气流的,顿觉窒息,弯腰大喘,众人见状稍稍后撤。
  另一头躲的红毛也探出头来。“吐赖!”龙悯大喝,跃上楼顶,鲁南平也忙带人跟上楼去,数百支箭也对准了檐口。乌孤这边对付一个后生,开始还有招有式,可没几下竟让他给学去了,用得还挺溜,干脆东突西打,毫无章法。那后生也有所察觉,也不拘套路,纯粹乱打一气,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哪像什么武功高手,完全是生手胡闹嘛。可功夫到了悟通的境界,还真不用计较什么名称路数,返璞归真后,运用之妙,全在一心,随心所欲,才是化境。
  见那乌孤一抬手,像是跟朋友打招呼,实则把掌力袖气合二为一,你要不听招呼,可能一巴掌打下来,也可能外气侵袭,伤到内脉。平平无奇,却暗含杀机。后生学起隐慈,双手合十,像是回拜,其实用上了一炁指功夫,而且数指齐发,直打对方颈、胸、腰各要穴。即便被袖气拦住不少,仍有几处被击中,隐隐发麻。乌孤暗叫不好,稍一旋转到少年身后,往背上一拍,像长辈关心晚辈似的。三伢子顿感五道寒气钻进来,四处乱窜,要把九脉搞乱,还想侵入气海,背上像靠着冰窖一般。这老红毛,真有毒手,能让自己遭此罪的人已然不多了。
  少年急集纯阳罡气抵御反扑,一转握住老儿的大厚手,像老熟人在寒暄一样。乌孤巴司立刻觉着像握了个炭火,急抽不出,那火气十分熊烈,不几下就烧到胸口。不知咋的,口渴难受,恨不得把手腕咬破了喝血。寒暄也不能太久,否则遭人嫌,待背部平复后,少年也把手松开。乌孤如遇大赦,表面仍不动声色,拍拍少年肩膀,像是赞许、鼓励,更是压担子。三伢子顿觉像挑了上千斤,即便那手掌离开了,仍沉甸甸的卸都卸不掉。左肩明显下斜,不硬撑着就怕站都站不稳。乌孤见状,笑呵呵问:“志气有,轻了吧?”又要往右肩拍去。少年本想躲开,但斜着更难受,还不如两肩都挑着。于是像动不了似的,让他拍下来,不过也没忘捅捅他的胸口,来而不往非礼也。
  刚拍下去中庭穴就被封,乌孤大震,好在后生未用全力,且不是打此穴的最佳时辰;加上内气充盈,脉功深厚,能够自为护佑,否则非气绝身亡不可。就这一疏忽,体内已是上下气道隔绝,胸口之下越来越凉,迈不开腿,之上越来越热,满脸通红。三伢子这边受了两拍之后,人倒是正过来了,双肩却铁一般沉重,双脚陷入地面一寸有余。两人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都只能傻愣愣在那站着,极尽所能调息冲关。从围观待命的角度,这一老一少实在没什么看头,很快都被吸引到楼顶上,那边可热闹多了。
  檐角跟瓦片哗啦啦纷纷裂落,大将军跟那老鬼上下翻飞,缠斗激烈;鲁南平赤手空拳,大声粗骂,形意无双也使得眼花缭乱,还有几个或执棍或提刀,时不时从远挥过去。那吐赖巴司单挑七八人,丝毫不落下风,块头不小,但跳转腾跃却十分游活,让底下弓手不敢轻易放箭。顶上虽然狭小,但关系大将军安危,武师和将士陆续又上去几拨,轮番进击,好几个摔下重伤,赶快去了上百人在楼下接着。约摸过了三刻钟,随着一阵狂笑,在众人的胸闷耳痛中,一个硕大身躯从翘檐上轻飘飘跃下,虽然挂着彩,精神头还挺足;留在楼顶的则无一能站起身来,生死未卜。
  吐赖落地后,径直往乌孤这边靠拢,百箭齐发,反手一挥,都斜掉在十步之外。那一老一少似乎已活动开了,但仍斗得小来小去,毫不起眼。吐赖可不愿这样,早上来时要不是乌孤非要碍于面子躲躲藏藏的,他早跳出来杀个痛快了。那死对头佘悯都打趴下了,跟这个小毛孩还讲什么客气。隐慈那小子也就太心软,还能伤在他手上,说破天也就能打伤个汉巴司嘛,老子来了让你试试!到了跟前二话不说,一掌推出大手印。
  三伢子两面受敌,反而更加沉静。方才那两拍没白受,到底搞清楚了红毛鬼的气路。虽然不同天地人三路,但源头似乎也差不多,加上了点外番的路子,万变不离其宗。大手印一来,以指对掌,没让吐赖占到便宜。虽心里有数,但这两人修为数十年,都是大宗师量级,久斗下去,实在难说;何况师兄显然已败给了老鬼,生死未卜,甚是心焦。过一会见有个背着药箱的跛脚人急匆匆被簇拥着上楼去,才略松口气。
  那两内巴司也极是气狙,一个用软,一个用硬,大半天了,竟还奈何不了这么一个晚辈的晚辈。渐渐也不那么气定神闲了,一招重似一招,全往要害处招呼。少年要么硬顶要么巧化开,一一接招拆招,上下有一二百个来回仍杀得难解难分,料想凭一己之力一时半会儿还制不住这俩老鬼。
  乌孤吐赖更是心急,这可是二老打一少啊,费半天牛劲竟然斗个旗鼓相当,这传出去老脸往哪搁?前几天在路上稀里糊涂跟个老不死的打了一回,虽也不分胜负,但好歹是年纪相当,野外偶然间藏那么个把高手也是有的,要不这么多年也不用这么费劲大老远去拜山切磋;况且也没人看到,即便输了也不丢人。这大场面,那么多人,以大欺小,以众欺寡,即便赢了也没啥光彩的;何况打了挺长时间,这不磨人嘛!汉人啥时候出这样的少年奇才了?前些年血洗中原也没见冒出一个啊,这才多长?就出了个比尼磐安哲还灵光的?这汉方武林搞个什么破盟,本来没放到眼里,能揽到这样的天才,还真不能小瞧它了!今儿落到咱手里,必须除之而后快,决不能给祁连宗留下后患,否则就连今天国主的事,恐怕都要翻船!
  两人眼色一对,再用胡语叽里呱啦几句,忽然身体一转,已离去二三十步远。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跑呢。刚缓一口气,就见两红毛对着少年各出一掌,少年不明白那到底是啥功,自己一抵御便被缠上了,两道邪气一寒一热,好似曾相识。哦,不就是那天罩头人发出的吗?原来那人是来教自己的,心中一暖,立即以天气刃功法发出阴阳二气对抗。不过那天那师傅是一人分两气,实际对付的是一个人,今天却是一对二。两老鬼功底都极为扎实,加一块儿恐怕要胜过罩头师傅,而且前几日的寒热双气只是模仿,这俩是真主,威力更大,自己能顶住一时,就怕支撑不了太久。
  还在纠结,两老鬼更由惊生怒,把压箱底的家伙使出来了,没想到这小子那么快就反应过来,还能挺得住,真邪了门了。于是不等多想,终极大招瞬时祭出,一人高速旋转,一人急促翻转,活像一棍一盘。“乾坤逆转天杀地灭!快退!”有人看出来了,那功夫据说八丈之内能活的人寥寥无几,吓得靠得近的连滚带爬往后蹽。三伢子好像听谁提过这功夫,只了解个大概,也就这一两年新创的,能横扫一大片,凶险无比。罩头师傅演示的时候还没想到这一层,这下恍然大悟,瞬时觉出两人横转竖转就是要大大增强寒热邪气威力的,像把锯子一样,稍有不慎,九脉之气非给割断不可。
  想甩掉是不太可能了,只好以天气刃分气加回气神功死死抵御,两红毛越靠越近,压势越来越强,呼吸都有点困难了。三伢子眼冒金星,怎么办?怎么办?也想过九脉逆转把自己变虚来破招,但如此强对抗下,九脉已然难以逆转;况且一旦逆转,全身一虚,对方若再以实体进攻,是很难抵挡的。那样的变通蒙功夫比自己弱很多的对手可以,大致相当甚至稍逊一些的就很难了,一旦被识破,凶险异常,还是稳当点好。实,虚,实,虚,招法用不得,方法呢?是不是可以用一下?闪念间,突然有个主意,危急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冒险一试吧。
  发现两老鬼一直使大劲往自己身上压,越近越狠,要是像九脉逆转一样,等他们快到了,气一收,我一闪,让他们俩撞一起对打,虽然不算自己正大光明把老鬼打败,好歹能让俩祸害自戕。这就够了,回头再琢磨咋正儿八经对付这邪气功夫吧。笃定后,便开始缓缓收功,两红毛估摸这后生快不行了,心中窃喜,更加急转,越靠越近。
  咋脱身呢?闪到旁边?不行啊,这功夫创立时可能就是要对付一大片人的,与老鬼等高那一片数丈以里的内气都被缠住,很难解开。横向不行,保险的法子只能纵向脱身,遁地没这本事,也不快,只能上天了。那好办,天气刃搞这个是强项。悄悄收气的同时把天真玄气往脚下转。耐心等,等,等,等到老鬼靠近得越来越快,快触到自己掌心时,说时迟那时快,嗖一下全身像个炮仗一样一闪而上,冲到一树高时便浮着不动。
  两红毛正得意,哪晓得猎物已去,猝不及防,横转竖转“砰”一声顶牛撞上,恰似铁水浇冰块,吱啦冒烟,扭缠连旋了好几圈才绞一块委顿趴地。其中一人七窍淌血,怕是过去了,另一个则如散架了一般哼哼着,也有三四窍在冒血,到底是全力以赴把自家人打死打残了。
  见再没啥大动静,武师将士们呼一下围上来,踹了几脚没啥动静后,才极度欢呼起来。有的跪地大拜仍飘在空中的神人,呼为“天王”。三伢子历经此战,内气精力损耗着实不小,此时脑中其实是有些懵的,见下拜的越来越多,才激灵清醒过来,收气落地,向师兄那头奔去。上了点兵楼顶,眼前一幕令人凄婉: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将士武师的遗体,刀弓枪剑戟撒得到处都是。秋后风沙天多,被暴腾一番,灰尘伴着碎片盖满了能见之处,檐墙边围着一小圈人,还算有点生气,忙叹着气择路过去。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