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访蜀营

　　蜀兵口中的苴国使者是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人：葭阴带着梁实冒险而来。为何如此深夜，他们主仆二人会出现在这里，把自己送到敌方的手中？
　　昨天下午，苴王派人给葭阴的守城军士送来过冬物资。清点完物品后，已经是薄暮时分，葭阴留运送物资的将士们休息一晚，天明再回去。
　　晚饭时，葭阴叫人凑了些酒菜款待领头的王千夫长和他的几个手下。席间，葭阴问起国内的情况，千夫长说大家都称赞葭阴的聪明才智——苴国没付出多大的代价，就夺得了蜀国的梓郡全地，同时又很关心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葭阴笑笑，问有没有巴国和秦国方面的消息，千夫长说苴王听了葭阴的建议，派了十来个探子经常到秦国去探听他们军队的动向，一直没发现秦国向我们发兵的迹象。倒是巴国的使者说巴王在与蜀国战败后，曾请求秦惠王派兵助他们攻打蜀国。
　　“什么？巴王请求秦国出兵帮助他们攻打蜀国？这事怎么没听王兄派来的人说起过呢？”葭阴听说巴王请求秦国出兵的事，讶异地问。
　　“想是苴王认为那是巴国与秦国的事，和我们苴国无关，就没和你说起。”王千夫长猜测到。
　　白胜忍不住问道：“公子，您为什么总是担忧秦国呢？”
　　“秦国历代君王都坚持富国强兵的治国之策，现在国力强盛，快成为一方霸主了。特别是商鞅变法后，秦国的实力更不可同日而语。近年来他们四方征战，拓展领地。这样的邻国不能不令人担忧啊。”葭阴叹道，然后停下筷子接着问，“秦王同意巴王的请求没有？”
　　王千夫长答道：“听说惠王给巴王回信说，要出兵征讨秦国西部文水之地的西戎两部，一时抽不出兵力支持巴国，让巴王自己想办法。”
　　梁实有些疑惑地看向葭阴：“公子，你平时不是说秦王如果想向中原发展，肯定会先统一巴蜀之地，壮大自己，然后再向中原进军。现在巴王请他出兵，他居然没有乘机发兵攻取蜀国？还忙着去征讨西戎？”
　　葭阴看看梁实，皱皱眉头，说：“不对呀，年前我曾听在苴国流浪的一些西戎羌人说，他们的部族因为挨近秦国，去年战败归降于秦国了。你所说文水之地，不正是羌戎与绲戎两个部族国的聚居地吗？听说秦国在那里都设立了郡治。而剩下西戎八国中离得远的西戎小国更远远地躲开去了。况且那些散落的各个部落，对秦国来说甚至连疥癣都算不上，秦惠王为什么会突然操心起西戎来呢？”
　　杨关接着说：“就是。年前我巡逻时，在街上碰到一个冻得发抖的西戎人，见他可怜，我还把我的饼子给他分了一半，问他为什么跑到苴国来，不好好呆在自己的部族。他说他是羌戎族人，他们的部族被秦国打散了，成为了秦国的领土，他不想呆在秦国的统治下，就流落到我们苴国了。”
　　葭阴拿出地图，看看王千夫长说的两个西戎国位置，边看边问：“秦国的军队动向如何？我们的信探可有回报？”
　　“前几天回来的信探说秦国确实有军队开往西戎方向。可能有一万多人的队伍。也许惠王真的要攻打西戎各族吧。”
　　葭阴的手指突然停下，焦急地说道：“不好，如果他们假借攻打文水之地的羌戎与绲戎，行至宁州地界时突然改道向南插向南郑，然后从石牛道向西，急行军两天之后就会兵临我苴国城下了。”
　　葭阴一席话惊得在场的人瞪着他，半天没人接下句，大家面面相觑，一时六神无主。
　　“这个消息是什么时间收到的？”葭阴急切地问道。
　　“啊？”王千夫长还处在惊吓中，不知道葭阴问的是什么。
　　葭阴稳稳心神，放缓声音问道：“信探什么时候传回秦国出兵西戎的消息？”
　　“我出发前一天进宫领任务时，信探有消息传回，就说他们两天前在潼关处看见有秦国军队出潼关往大约是肃州方向行去。”
　　“消息可靠吗？”
　　“有两队信探传回的说法都是这样的。”
　　“王兄为什么没派人把这个消息送过来？”
　　王千夫长看看葭阴，垂下眼皮，不知道怎么回答。
　　葭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得赶快撤回大部队，回守国都。”
　　白胜满脸不可相信的神情：“那——这——这也太，太有些草率了，就凭这点消息就撤军？如果秦国真是为了收服西戎而不是攻取我国，我们撤兵不等于把这片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土地白送还蜀国？”
　　葭阴紧皱眉头，看看大家：“如果秦国真是征讨西戎各国，需要派出一万多人吗？两三千人都足够了。”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能赌蜀兵一定不是攻打我国吗？现在我们占的土地本就不是我国的；而秦国如果打过来，那是可能灭亡苴国的。你们看看哪样重要？”
　　没有人说话，在场的人心里个个都很忐忑，又抱着点侥幸。认真想想，秦国真要攻打西戎，一万多兵力确实太多了点，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一点希望或许就是去攻打西戎呢！
　　梁实有些迟疑地问道：“就算撤兵，可我们后面还有好几万的蜀国军队，回撤时他们打过来，我们——”
　　葭阴双眉紧皱，想了一下说：“我想他们是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的。我们跟蜀国毕竟只是争争领土，谁也灭不了谁，可秦国就不一样了。秦国为了拓展领地，已经灭了好几个国家了。如果他盯上了我们……”
　　葭阴没再往下说，脸色凝重地看了看大家。在场的众人惊慌地望着葭阴，不知所措。
　　葭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沉静地吩咐道：“我今晚去探访一下蜀营的金将军。你们立刻做好回撤的准备。”接着又满是担忧地说道，“如果秦兵真要攻打苴国，按信探送回的消息，应该已经从南郑转向苴国方向了，恐怕这时连信探都反应不过来送信回去提醒王兄注意。也不知我们还能赶回去不？但愿王兄提前做些准备。”
　　一个站在葭阴背后的军官小声说道：“也许，也许惠王真的是攻打西戎。苴王没有下令，我们就这样撤走，回去会不会被降罪？”
　　“我只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让我有机会为你们顶罪。”
　　葭阴吩咐梁实做好准备跟他一道去。
　　“您？您不能去！万一蜀人把您扣住不让你回来怎么办？”
　　“就是，你去太危险了。要去，另派人吧？
　　梁实和杨关首先反对葭阴去冒险，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葭阴摆摆手：“这个时候只有我亲自去才能让金将军明白情势的危急，保证蜀军在我们撤退时不会追击。”
　　葭阴一边准备去蜀营，一边派人急回土费城，告诉苴王自己的判断，并让苴王做好防备秦军的袭击。
　　临走时，葭阴吩咐白胜，如果自己此去真有不测，就安心守关，因为被蜀国打败了的军队就算赶回去，碰上秦兵也决定不了战局，还不如就赌秦国真没有攻打苴国，好好守住现在的地盘。四五天后，就应该知道确切消息了，再看蜀国怎么办吧！
　　葭阴着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在梁实的陪伴下走出城门。
　　天空阴沉沉的，和四周群山的阴影连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界限。梁实举着一把沾了松油的火把在前面急行，葭阴紧紧跟在后面，他一边瞅着路面，一边思考着应对之策，不久就到了蜀营门外。
　　葭阴看见蜀营中火星点点。十一月的苴蜀之地已到了寒冬之时，一入夜，寒气就直往人身上窜，去年此时已下过几场小雪了，今年不知是夏天都把雨水下完了，还是老天照顾这些征战的人儿，入秋到现在还没下过一场透雨，更别说雪了。
　　“来者是何人？”
　　随着喊声响起，蜀营大门处冒出几个人影。把葭阴二人围在中间。梁实向他们喊道：“我们是苴国使者，有急事拜见你们金将军。请立刻通报！”
　　一个像是小头目一样的士兵大吼道：“苴国使者？你们有什么阴谋？这半晚来见我们将军？”
　　梁实大声说道：“这是有关两国存亡的大事，赶快去通报。”
　　几个士兵犹豫了一会儿，相互看看，那个头领模样的士兵向另一个士兵摆摆头，那个士兵立刻向里跑去。
　　不一会儿，跑走的士兵回来打开营门，让葭阴和梁实跟着他走。
　　进入大帐，葭阴见一位身材比较结实的将领身穿两块铜片连成的铠甲居中站着，几个部下站在两边，帐中还守着十来个佩着一尺多长铜刀的年轻卫士。他们全都满怀戒备之色地看着深夜来访的二人。葭阴看了梁实一眼，梁实向蜀将单膝跪下：“苴国使者拜见金将军。”
　　金将军看了葭阴一眼：“你是谁，见了本将军为什么不下拜？”
　　葭阴面色宁静，微一颔首：“我是苴国的葭阴公子。深夜来打扰将军，是有急事相商。”
　　“啊？葭阴公子？”金将军一愣，十几个卫士赶快抽出闪着寒光的铜刀。梁实退后一步，紧挨着葭阴站定。
　　“不得无礼。”金将军一挥手，卫士们又插回佩刀。“在下见过公子。”金将军一边说，一边向葭阴行了个躬身礼，“你我双方正在交战，不知公子为何会深夜到访？”
　　葭阴并不回答，只是问道：“对于蜀国来说，是苴国危险，还是秦国危险？”
　　金将军想了想说：“当然是秦国了。蜀国比苴国大多了，你们苴国最多夺取我们几块土地，摆脱做我们的属国的地位，但要打跨我们，可能性应该是没有吧？”
　　“确实如此。”葭阴点点头。
　　金将军接着说：“秦国虽说也曾做过我们的手下败将，可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秦国早已不是当初的秦国了，听说他们的军队打仗时不像我们，士兵们是分散自由作战；单打独斗，他们使用的是战车，集团作战，中原的一些国家都害怕他们。听闻他们的军队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过最可怕的还是他们手中的秦刀，传闻锋利无比，削铁如泥。”金将军说完，看着葭阴不解地问，“公子深夜来此，不会是问这个的吧？”
　　“看来金将军对秦国很是了解。是个明白人，我的话就好说多了。”
　　葭阴把秦国军队的动向告诉了金将军，并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然后说苴国军队要回撤去防秦军，希望金将军在苴军回撤时不要追击。
　　金将军听了葭阴的话，愣了愣，然后盯着葭阴看了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回撤，我不正好从背后攻打你们吗？”
　　葭阴淡然一笑，点着头说：“好！金将军还有更好的选择，你现在就杀了我，然后立刻挥军打过去。你不但可以夺回被我们攻占的地方，说不定连整个苴国都可以拿下。然后你们自己就去面对秦兵吧！我们苴国没有了，你们蜀国就好像一座敞开了大门的屋子，你说秦国的军队接下来会只守着土费城吗？”
　　葭阴说完，站着不动。梁实向葭阴靠紧了一步，蜀国的其他将士听他说完，不由握了一下手中的武器，看看金将军。
　　金将军笑了一下：“公子送上门来，我正好请你到蜀国去做几天客人。”卫士一听，立刻拔刀围住了葭阴。梁实拿刀护着葭阴。
　　葭阴笑笑，背着双手站着不动。
　　金将军挥手让侍卫退下，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不错，你我两国打仗，不过是兄弟间的相争。可如果秦国攻占了你们苴国，我们蜀国就等于是向秦国敞开着大门，有亡国的危险。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顿了顿，金将军看看葭阴，好像有点为难地说，“可是，我如果不追击你们，此事传回蜀王耳朵里，我没法解释。你应该了解蜀王，他不会像你一样思考问题。”
　　“我知道，你是要一些让蜀王高兴的战绩。这样吧，我们撤走后，你军可以进驻我们修筑的城池。另，大潼山以西的土地都归你们蜀国所有。这些战绩可以让你向蜀王报功了吧？”
　　“你还没把侵占的土地都归还呢。”金将军说道。
　　“做人不可学蛇吞象。你不费一兵一枪，就得到近一个县郡几十里的土地，这功劳不小了。况且我们回撤不只是为了苴国，我们和秦国交战，也是为你们蜀国守门，这道理你该懂。”葭阴缓缓说道。
　　金将军站起来在帐内走了两转，然后在葭阴对面站定，点点头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葭阴脸色有些和缓：“我们走后，你不可立刻入城。等明天下午你再进驻，后天派人接守大潼山以西的领地。如果你没按约定的时间进驻，造成的损失可不要怪我。”
　　“行，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了，就不会出尔反尔。就像你说的，你们抗击秦军，于我们蜀国也是有利的，我为什么要拉你后腿？”
　　葭阴点点头：“另外，看在同为一脉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最好赶快向蜀王禀报秦兵入侵苴国的事，让你们蜀王也做好防御秦兵的准备。”
　　“谢谢公子提醒，我自当将此事禀告我王。”
　　葭阴与金将军商定后，立刻带着梁实回到苴军守城。
　　葭阴一走，金将军的手下立刻围拢来，说：“将军，苴国真要退军吗？这不是公子引我们上当的阴谋吧？”
　　金将军看看手下说：“你看你们，几次就被打得疑神疑鬼了。见过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的阴谋吗？看样子，秦国还真有可能攻打过来。葭阴公子今晚肯定会带大军退守苴国。”
　　“你真不打算追击他们？”
　　“你以为公子敢孤身前来和我相商，会没有准备？”金将军看着手下问道,“你们不知道葭阴公子从小好学多智谋。记得当年公子九岁时随老苴王拜见我们老蜀王时，在朝堂之上的应对举止，可是让满朝文武赞叹。这样的人会只把希望寄托的别人身上？再说，也只是迟个一天半天夺回失地，我着什么急？况且如果公子真是回撤去打秦军，我追击苴国军队不是帮秦国的忙吗？换做你们会干这事不？”
　　手下们想想，都点头说：“我们肯定不会帮秦国的忙。”
　　“那好，你们派人盯着苴国军队的动向，同时加派人手去探探秦军的动向，看看葭阴公子猜测是否属实。如果是真的，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夺回被苴国侵夺的土地，而是怎样防备蜀国。”说到这里，金将军不由得叹道。
　　路上梁实担心金将军会反悔，葭阴说：“放心！金将军是明白人，只是迟半天，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到我许诺的那么多地方，何必还冒着危险追击我们？况且我们的军队越强大，帮他们忙抵挡住的秦兵越多。除非他是头昏了才会追击我们。况且我安排有后手，他不追击还好，他如追击定会让他损兵折将。”
　　主仆二人回到城关时，已是五更天了，整个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葭阴吩咐白胜将军带领一万人做好大军撤后的部署，然后再随撤至大潼山防守。
　　五更天后，大军开始有序撤退。
　　白胜带领一万人断后，他们在大部队走后，按葭阴的要求做了些部署，防备蜀军的追击。做完这些，他们撤回至大庙山时，就留下戍守边界。
　　葭阴带领余下士兵急速回撤。蜀军果然依约没有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