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成功成仁 　　

　　我们回头再来看衡阳的攻防战，中日双方都感觉到打不下去了，打不下去了也得打，只要还有口气就得打，横山勇是这样认识的，方先觉也是这样认识的。
　　谁能坚持最后五分钟，谁可能就是胜利者！
　　190师坚守的那个阵地最容易被日军突破，不是容有若师长打仗不行，实在是因为他的兵力太少，防御太薄弱，一旦被日本兵发现这个漏洞，从他的阵地上突入衡阳城就是必然的。
　　容有若非常焦虑，他在和副师长潘质说着这个话题。
　　容有若说：“潘副师长你还记得吗？开战之初，我们190师全部开到湘江东岸，但一直没有撤回西岸的计划，这就意味着要死守湘江东岸，以我师单薄兵力，很容易全军覆没。”
　　潘质说：“我当然记得，这件事你不敢向军长说，我就给预10师葛先才师长打电话，向他陈述利害关系。葛先才和方军长关系老，他觉得有理，就打电话给方军长，建议把第190师撤回湘江西岸。”
　　“谁知方军长一听，立即咆哮起来，说葛先才狗咬耗子多事。”
　　“这个葛先才够哥们啊，他在军长电话里据理力争，甚至愿意将自己师的战果分给我们师，最后终于让军长愉快接受建议，把我师全部撤回湘江西岸。”
　　容有若感叹一声说：“是啊，一个人有朋友很重要，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一点，我不如你。”
　　潘质说：“师长你是不是又要我向葛师长求情，要他向军长请求将我们撤防？”
　　“非也，此一时彼一时也！我们已经没退路了，葛师长也不会求情了，这是大家看得到的。再说，葛师长和方军长的关系有时候也很冲，你没听说吗？他们有过一次冲突，是关于预备队第28团的使用。开战前，方军长曾下令师部动用预备队需要报请军部，战斗打响后不久，葛先才就给第28团分配了任务，方先觉得知情况后，大发雷霆。这次两人火气都非常大，以致葛先才连方军长打来的电话都不接，最后还是孙鸣玉出面才平息下去。”
　　“师长，这样一来，你就危险了，日军从我师阵地上破城是必然的，将来，方军长会不会把责任推到你头上？”
　　“这我顾不了那么多，方军长是个有度量有担当的人，我估计他不会推卸责任的！”
　　7月13日，中国守军击毙日军120联队联队长和尔大佐。
　　随后进行的九个昼夜的战斗，日军伤亡8000余人，阵亡联队长1名，大队长6名和几乎所有的中队长，攻占衡阳的一线阵地，中国军队伤亡4000余人，日军第二次总攻惨败。
　　7月25日这天，方先觉派人找来了赵君迈市长，他说：“赵市长，你带着那些年轻的衡阳市民帮助我们作战，我很感激你，特别感激衡阳市民！你看，仗打到这份上，再也打不动了，没人，没弹药，没粮食，破城是早晚的事情，你们再要留下也是无益的。今天，你就带着你的人冲出去吧，冲出去可能还有条活路。”
　　赵君迈说：“我也看得清清楚楚，理是这个理，问题是我可能带不走他们的全部，这些人原本是衡阳城的老根，对衡阳城很有感情，他们常说，要死也得死在衡阳城。”
　　“死也得有价值呀，留在这里被日军炸弹炸死有意义吗？”
　　“我知道没意义，可他们是一群湖南蛮子啊！”
　　“那好吧，你能带走多少算多少，我叫葛先才他们支持你们突围出去。你们熟悉衡阳城周围地理形势，看走哪里方便一些，另外，手里还是要拿点武器。”
　　赵君迈走了，他去组织队伍准备突围了。
　　7月27日那天，中美空军在衡阳城上空绕飞了一圈，投下许多传单，传单上尽是蒋介石鼓励他们的话，说他们是好样的，叫他们坚守下去，守住了衡阳城就是胜利。
　　卫士捡来一张传单交给方先觉看，方先觉不看一眼，顺手丢在地上，参谋长孙鸣玉说：“军座不看一眼么，要是有重要指示呢？”
　　“我不要重要指示，我只要援军，只要弹药！”
　　“重要指示就是精神食粮啊，它也是可以打败敌人的。”
　　“你这个参谋长怎么当的，赵括谈兵呀，吹牛谁不会？”
　　“军座别生气，我就说着玩玩的，你看我们天天盼望援军，可是，援军在哪里呢？委座当你的面许诺，只要需要，援军在48小时内就能赶到，我们等了多少个48小时啊。”
　　“鸣玉啊，我们不要再心存幻想了，援军是不会有的，日军排着阵挡住了他们，再说，谁进来谁就是来送死的，谁能愿意呀，我们现在只能丢掉幻想，另想法子。”
　　尽管又付出了几千人的代价，日军还是没拿到张家山主阵地，他们还不是胜利者，于是，坐下来开会，检查自己的得失。
　　山田稻穗参谋说：“对我军威胁最大的还是那个‘方先觉壕’，支那军凭借这种方先觉壕，顽强地抗击我军。我军既难以接近，也无法攀登，此种伟大之防御工事，实为中日战争以来所初见，也堪称中国国军智慧与努力之结晶。”
　　横山勇说：“真的如你所说的神奇吗，我们就没办法对付它吗？”
　　“是的，将军，目前来说，我们尚无好办法。”
　　“耻辱啊，我们这一仗竟然把方先觉打成了军神。”
　　“将军，的确如此。那个方先觉壕确实了不得，在张家山，他们把高山挖去半壁，形成直立90度、深3-5米的沟壑，沟壑底下放置钉满铁钉的门板，再放进水，这叫我们如何攻击？”
　　“有些沟壑不是填平了吗？”
　　“是的，将军，我们是靠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才勉强能在断崖下架起梯子的。我们同胞尸体，已经把断崖下的壕沟给填平了。”
　　“方先觉壕，方先觉壕，那可是我们的哭壕！”
　　“是的，将军，我们即便架起梯子也是没用的，因为迎接我们的，是中国军队漫天飞雨一般的手榴弹。”
　　“他们还有多少手榴弹？”
　　“将军，这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多了。”
　　“这就好，我们又可以发起攻击了！这个方先觉怎么这经打？飞机炸不怕他，大炮轰不倒他？”
　　“将军，你不是说过吗，他就是个军神，天生打仗的料！你猜他的猫洞怎么挖的？全挖成曲尺形状，一个直洞挖进去，再挖一个横洞，飞机轰炸大炮吊射的时候，他们就躲在那个横洞子里，炸不着。我们用飞机大炮向山上打，每天打好几遍，山上的泥土被打掉一米多厚。方先觉好像早就料到这一点，工事修得特别耐打。他们交通壕沟下面一米多深有掩体，掩体上面布满钢轨，再在钢轨上钉上枕木，就算我军轮番轰炸，也根本无法打掉掩体。最大掩体可以容纳20个人，小掩体可以容纳两三个人。我们飞机大炮打过去，他们就随时躲到掩体下面。当我军停止炮击，国军就从掩体出击，用手榴弹招待我军。”
　　横山勇听到这里，眉头紧锁着，恶狠狠地说：“方先觉啊方先觉，捉到了你，我用日本清酒灌死你！”
　　讨论到这里，日军大本营打来电话，叫横山勇接电话，只见横山勇弯着腰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嗨，嗨’，‘嗨’得他满头大汗，金星直冒。可以想见，日军大本营在痛斥他作战不力。大本营转告横山勇，说天皇很关心这件事，天天询问攻城结果，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衡阳城，几个师团攻击了一个多月也不见进展？大本营命令横山勇，要尽快攻占衡阳。
　　日第11军司令横山勇决定孤注一掷，从湖南东路战场急调第58师团、第13师团两个主力师团，来增援进攻衡阳的日军，这样一来，进攻衡阳城的日军达到了四个师团11万人。横山勇想，一个弹丸之地，就是用人去填也会填满的！
　　其实，怯战情绪一直在日军中弥漫，这股不良情绪就与一个叫村田徹雄的士兵有关。还在7月1日那天，133联队准备夜袭张家山高地，第1大队与第2大队一起参加行动。半夜时分，日军攻上了张家山阵地，才喘口气，葛先才就组织国军逆袭过来，中日两国军队混战在一起，伸手不见五指，谁也看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敌是友，只能靠摸衣服凭手感来辨认。日军第1大队大队长大须贺贡大尉和第2大队大队长足立初男大尉正在一起商议对策，突然，一个叫刘敏生的中国士兵跃入他们中间，他懂一点日语，知道这是两位大队长。跃进来的刘敏生拉响了一捆集束手榴弹，足立初男大尉本能地叫了一声“这是敌人”，话音才落，手榴弹就响了，第1大队大队长大须贺贡大尉当场炸死，足立初男大尉被炸成重伤，那个刘敏生自然也炸死了，还有几个日本兵也陪了葬。
　　日兵村田徹雄亲眼目睹了这一事件的全过程，他是个机灵鬼，足立初男大尉喊“这是敌人”的时候，他就卧倒在地，逃过了一劫，后来，他干脆就趴在地上没动。日军指挥官死的死，伤的伤，战阵很快大乱，冲上阵地的日军终于被打垮了。村田徹雄不得不装死躺在尸体中，他旁边就是大须贺贡的尸体。装死时，他借着夜色看到十几名中国军人在这尸体旁边坐下来抽着烟，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中国军人离开战场后，村田徹雄也溜下了战场，回到了日军军营，但是，从此以后，他就疯疯癫癫了，情绪时好时坏，经常在梦里梦到大须贺贡血淋淋的碎尸，然后大叫起来，要把睡着的人全都惊醒。
　　情绪好的时候，村田徹雄就给周围的军人讲解那夜难忘的一幕，天天讲几遍，讲了整整一个月，听得人耳朵里起茧子了还讲，这就把一股怯战情绪带进了军队。
　　那个第2大队长足立初男大尉躲过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7月15日那天，足立初男大尉去侦察中国阵地，被一颗大炮炸死了。大须贺贡被炸死后，关根彰大尉继任第1大队大队长，7月16日，这个倒霉的关根彰大尉遭到中国军队狙击，被打中头部死亡。
　　在衡阳战场上，日军大队长一职总是噩运连连。
　　133联队在攻击衡阳西北各高地的过程中损失过于惨重，7月15日，第11军命令步兵第218联队第3大队配属第133联队指挥，攻击衡阳周边阵地。
　　第218联队第3大队原大队长加治屋克郎少佐在6月5日营田附近战斗中战死，该大队一直由第9中队中队长渡边直喜中尉代理大队长一职。直到8月2日才由平冈卓大尉才正接任第3大队大队长。
　　这个背时屌平冈卓大尉，8月2日甫一上任，在听取了一直以来代理大队长渡边直喜中尉的战况报告后，不顾部下的阻止和强烈反对，要去一线阵地视察，在视察结束后返回途中遭到中国军队狙击，头部中弹而死亡。此前担任近2个月的渡边直喜又重新代理大队长一职，直到9月27日才转正，这是后话。
　　在死守衡阳39天后，7月31日，方先觉给蒋介石发了一封电报：
　　自昨日三十日辰起，敌人猛攻不止，其惨烈之战斗，又在重演，危机隐伏，可想而知！非我怕敌，非我叫苦，我决不出衡阳！但事实如此，未敢隐瞒，免误大局。
　　8月1日，蒋介石回电报说：
　　此等存亡大事，自有天命；唯必须吾人以不成功便成仁以一死报国之决心赴之，乃可有不惧一切，战胜魔力，打破危险，完成最后胜利之大业。上帝必能保佑我衡阳守军最后之胜利与光荣！
　　方先觉捏着这封电报暗暗叫苦，蒋介石虽没明说，意图却是清清楚楚的，那就是要我们第10军与衡阳城共存亡。这样的举措显然毫无军事意义，只有政治意义，它将显示军人的节操，不成功便成仁！
　　方先觉不能这样做，自己的生死是小事，他的身后还有2千名能作战的官兵，还有8千名伤兵，他没法跟他们交代！
　　不这样又能如何呢？方先觉也是没一个主意。
　　8月1日，身佩“天照皇大神官”神符的横山勇由长沙飞抵衡阳，盟誓再战不克，将与所有军官集体切腹以谢罪。
　　面对连续的失败，横山勇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决定孤注一掷。他抢运弹药，补充兵员，又加派13、40、58三个师团，还把军辖炮兵部队、3个山炮联队及多个速射炮队调了过来。日本空军也派出3个轰炸机战队和两个战斗机飞行团到衡阳参战。顿时，日军蜂屯蚁聚，把衡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8月3日，11万日军如恶魔出洞，对衡阳城发起了第三次总攻。日3个轰炸机战队首先出动，一批接一批对衡阳市区及西南两面高地施行地毯式轰炸。
　　衡阳城外围的国军并没放弃救援行动，第62军及第100军确已到达三塘、雨母山地区；第74军亦已到达佘田桥、新桥；第79军到达望城坳附近，与日军第40师团激战。第62军在进攻二塘、雨母山时与日军第234联队进行了白刃战，予该联队以歼灭性打击。第62军等在战斗中伤亡亦众，始终未能歼灭依托工事坚守阵地的日军残部，被阻于日军堵截线之外，未能与衡阳守军会合。
　　问题是国军只有一条腿走路，西路国军在积极援救，而东路国军却在消极怠工，跛脚的国军便不能达成目的。
　　日将横山勇确知专为补给衡阳地区的辎重车队预定8月4日前后可到达衡阳附近，部队也经过调整，遂于7月29日下达了攻击命令：确定8月4日开始第三次攻击，除令第68、第116师团仍担任主攻任务、于8月4日向岳屏山方向攻击外，另令第58师团于8月5日向衡阳西北方向攻击，令第13师团以一部兵力在湘江东岸以火力支援湘江以西的作战。
　　8月3日，日军对衡阳城发起第三轮总攻，第116师团于天亮后发起首次冲锋，很快被中国军队用手榴弹炸了下来。
　　白天又发起几次冲锋，还是被手榴弹炸了回来。
　　夜间，第116师团组织突击队偷袭，不料又被隐蔽于侧面的国军火力封锁了退路，突击队全部被消灭。
　　消息传到横山勇指挥部，横山勇气得须发倒竖，他抽出战刀砍掉了办公桌一只角说：“不是说他们没有多少手榴弹了吗，不是说他们战死了很多人了吗？这个方先觉是不是会生变，能变出手榴弹来，变出人来？”
　　司令部没人敢接横山勇的问话，因为他们谁也不能确定方先觉会不会生变。
　　其实，方先觉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并不是神仙，一点也不会变，仅存的一点手榴弹是用严令从士兵身上搜出来的，坚持战斗的兵员已经不是正规军兵员了，第10军轻伤员、马夫、伙夫统统上了火线。
　　方先觉的兵员和武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