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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初察谍迹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29 10:10:01      字数:4624

  这段日子里除了和老林一起厮混,七老爷也没忘了那帮跟着他混的晚辈儿们,只是聚首的地点从家里转换到了沙窝岭杏林的草棚子里。
  和晚辈们聚在一起的主要内容还是东扯葫芦西扯瓢地拉大呱,不过自从老林来了,七老爷拉出的呱显然高深了一大截子,知道的事情也多得超乎了寻常,比如小鬼子原本就是些生活在荒岛上土人,大唐朝那会儿才派人到中国来学了点做人的皮毛;省主席韩复渠因为丢了山东地界,已经让蒋委员长逮去杀头了;德国有个大胡子老头发明了个共产党,中国的共产党又是怎么从南方跑过来拉着老蒋打鬼子;眼下日本兵飞机大炮地把大半个中国都祸害了,老北山里的八路军游击队没有飞机大炮,所以神龙见首不见尾,专等黑灯瞎火了在暗地里对小鬼子下手,让小鬼子空有飞机大炮,有劲也使不上……
  这些庄头子们闻所未闻一头雾水的事情被七老爷绘声绘色拉得头头是道,连自恃见多识广的倭瓜也摸不着勺子把了,说:“七老爷这是咋了?三天前还比俺稍强点儿有限,还真就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七老爷就指着自已的肚皮说:“低头往这看,里头装的是啥?”
  旁边的磨棍儿眨眨眼说:“地瓜面儿煎饼呗,俺那口子一早起来帮七奶奶摊的。”
  七老爷皱皱眉头说:“还有呢,除了地瓜面煎饼还有啥?”
  疙瘩插嘴说:“再就是七奶奶从地里薅的大葱了,你最好那一口,连拉呱都忘不了嚼巴一根。”
  七老爷一下就火了,说:“嚼巴你个狗卵子,除了煎饼大葱俺肚里就没啥了?里头装得是学问!俗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说的就是你七老爷!”
  这时候,蹲在草棚外面给大家烧水喝的狗剩子突然冒出句让七老爷听了直愣神儿的话来,狗剩子说:“七老爷你光说共产党八路军咋能耐,咋打鬼子,这么能耐的事儿,连周二牛都入伙了,咱爷们咋不跟着入个伙呢?”
  七老爷愣怔了半晌支支唔唔地说:“狗剩子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么能耐的事儿,是不能落下咱老李家的爷们儿。”
  倭瓜说:“先别说俺落没落下,你自已咋样了,是不是入伙了?”
  七老爷挺了挺脖子说:“当然入伙了,不然给你们说这些干啥。”
  倭瓜说:“这就怪了,记得在老北山上,你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嫌弃人家周二牛呢,啥时候变卦了?”
  倭瓜把七老爷噎得半天没说上话来,硬着头皮说:“一码是一码,老北山里周二牛入的那是盛德的伙,他高盛德兴是共产党,俺李孝先就不兴是了?共产党的林子大着呢,光兴高盛德是共产党不兴你七老爷也是?”
  话是这么说,等愣子磨棍儿这些人真的提出入伙了,七老爷竟吱吱唔唔地半天也没给出个痛快话来,只是说日子不好得等等,等哪天赶上个合适的黄道吉日,他自然会招呼大家磕头入伙。
  因为给倭瓜这帮人许了愿,接下来,七老爷便开始喋喋不休地纠缠老林了,然而老林的回应却和老娘们似地一点儿干净利落的意思也没有。
  老林先是说:“入伙好呀,冒着风险把八路军藏在家里养伤,这本身就算入伙了嘛。”
  七老爷想想也对,但总觉得还缺点啥,就说:“既然入了伙,总不能一点规矩不讲吧,不得烧两柱高香拜拜?”
  老林扑哧一下就笑了,说:“你当是红枪会义和拳呀,共产党八路军不兴这个,对脾气了,跟着干就是了。”
  七老爷还是觉得不踏实,说:“那你发俺个委任状吧,就说俺入共产党的伙了,和盛德是一回事了。”
  老林又让七老爷逗笑了,说:“入共产党可不发什么委任状,而且入党和入伙也是有区别的,我老林说了也不算数,只能做个介绍人往上反映反映。”
  总而言之,老林的意思是入伙好办,但要想正式顶上共产党这个头衔,就没那么简单了,得上头的人批准才行。
  更让七老爷没想到的是,草妮子听了七老爷说要入共产党伙的话,也露出了羡慕的意思,而草妮子的意思刚刚出口,老林立马就发话了,说:“好啊!妇女有这样的想法比男人更需要勇气,好好,应当支持。”
  弄得七老爷老半天都没能回过味儿来,心想:就是再妇女解放,也不能让围着锅台转的娘们和自家男人拜一家坛口吧,混了半天,倒混得和老娘们一般见识了……
  老林并没注意到七老爷的感受,不但说共产党欢迎妇女加入,连入伙用啥称呼都替草妮子想到了。
  草妮子说:“娘们家的有啥“大号”呀,就按老理儿,叫俺‘李高氏’吧。“
  老林说:“也不是不行,可这是个男尊女卑的叫法,太轻视妇女了。”
  草妮子说:“那就叫草妮子吧,反正从小都这么叫,也算是个人名。”
  老林想了想说:“这也不太合适,你娘家又不是没姓,走到哪都用小名,还是轻视妇女的意思。”
  这下草妮子没主意了,说:“实在不行老林你现给起一个吧,反正你有的是学问,咋起都没错。”
  老林说:“起一个到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喜庆的,还是矜持的,庄户点儿的,还是洋气点的……”
  草妮子说:“没那么麻烦,庄户娘们简单好记就行。”
  老林蹙着眉头想了想再一拍脑袋瓜说:“行,你娘家不是姓高吗,就取个“高兴”的“兴”字,咱革命的目的,就是让普天下的老百姓欢欢喜喜高高兴兴!”
  见老林给草妮子取了这么个喜气的名字,七老爷一下也沉不住气了,说:“老林老林给俺也起个名吧,俺也换个新鲜的。”
  草妮子一听就急了,说:“你瞎搀和啥呀,大老爷们儿坐不更名立不改姓,哪能说换就换呀!”
  老林说:“对呀,给你媳妇起名是为了提高妇女地位,你有名有姓用得着另起吗,其实你这名字还是很是有意义的,老百姓有句话叫‘百善孝为先’,‘孝先’这俩字正好让你记住没见过面的祖上和父母啊!”
  老林的这段话把小两口说的差点没掉下眼泪来,七老爷说:“懂了懂了,先生当年就教过俺‘归正守丘饮水思源’的道理,咳,坐不更姓立不改姓,俺这辈子就叫李孝先了。”
  给草妮子起名的事儿算是定了下来,于是三个人又东扯葫芦西扯瓢地拉了会儿村里的各种听闻,拉着拉着,七老爷突然想起了大舅子高盛德,说:“盛德好歹也是个共产党,共产党说话得算数呀,不是说好了来看老林嘛,这都多少日子了?”
  老林闻言愣怔了一下,遂低下脑袋想:“是啊,都这些日子了,不会遇上啥麻烦吧……”
  
  盛德的确是遇上麻烦了。
  一段时间以来,位于河西的铁道线上常有鬼子兵押运的闷罐车往来,随后获悉,国军的几十万大军在徐州地界上和日本人交上火了,那天把负重伤的支队政治部民运科长林中溪藏在了李家房村后,高盛德便依照县委和支队的布置,把袭击捣毁日军铁道运输的工作张罗了起来。
  袭扰日军火车的事一上来干得挺顺手,因为人熟地熟情报搞得准确,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抽掉一段铁轨,待军火列车人仰马翻了再排枪手榴弹地一通伺候,等河口镇的援军赶到时,游击队早已借着夜色潜回到老北山里睡大觉去了。
  不过夜袭得了几次手后,麻烦很快就追着腚跟上来了。
  一日傍晚,盛德他们依据情报再次摸到铁道跟前,用撬扛铁棍齐心协力地锨翻了一根长长的铁轨,还没顾上喘口气呢,不知从哪摸上来的大批鬼子汉奸就把他们围住了。
  尽管利用极为复杂的地形和黑如锅底的老天爷最终杀了出来,但突围的过程里却让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和小钢炮放倒了十多个人,损失可谓惨重。
  经此一事,一向谨慎的高盛德稍稍改变了一下行动的策略:一是下手的地方更加远离炮楼据点;二是扒掉铁轨迅速撤离,尽量压缩敌人援军的反应时间;三是转移路线回避老北山方向,随机找个小鬼子想不到的地方躲起来,等过了风头再趁天黑回营地。
  让盛德这些人困惑的是,行动策略的变化也没能甩掉小鬼子的追踪。风风火火地扒掉铁轨埋上地雷,再迅速跳出埋伏地点远远听见鬼子挨炸的声响,迂回到潜伏藏身的地点刚刚放下身子,鬼子兵就长了狗鼻子似地寻上来了。
  那天夜里的藏身地方是一座叫岗子庄的村庄,为了避免土狗们弄出动静来,这些人并没进村,而是露营在了村外一片毗邻着庄稼地的树林子里。
  那天夜里的树林子里异常沉静,头顶上嫩叶婆娑的枝桠则把星星点点的老天爷遮挡得朦朦胧胧,于是睡意便稍带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与蠢蠢欲动的虫鸣乌啼汇聚在了一起,沉静的夜色竟被这些充满了寒意的凡音俗响扰动的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睡意正浓,高盛德突然被身边一个叫孙套子的战士一胳膊肘子给捣醒了,也不知咋了,看着夜色里的孙套子,盛德突然鬼使神差地戴上眼镜跳了起来,遂连拉带拽地将胡乱躺卧一地的游击队员们挨个推醒,不容置疑地命令大家立即跑步离开,迅速往老北山方向转移。也就是撂开腿脚奔跑了二里多路的样子,岗子庄和他们藏身的小树林方向便猛然传来“叭勾叭勾”的枪响,吃惊和侥幸刺激的游击队员们全都跳了起来,说:“高队长简直神了,你咋就知道小鬼子能寻到岗子庄来?”
  盛德说:“神倒不神,是孙套子的一胳膊肘子管用了,不然俺睡得比你们还死呢。”
  孙套子瞪着一对死鱼眼说:“怪不得你非睡俺脸前里不可呢,原来知道俺睡觉不老实,拿俺当打更的了!”
  盛德说:“这办法歪打正着挺管用,往后你就挨着俺睡,只要让你碰醒了,不管啥时候立即转移。”
  因为敌情不明朗,盛德带着人先摸到一片芦苇丛生的河滩上隐藏起来,半夜差人摸到岗子庄附近一打探才知道,原来盛德他们刚刚离开树林子,鬼子的大队人马就把岗子庄给围住了,跳出包围圈的时机凑巧到了仅差毫厘!
  面对如影随形的日军,高盛德不得不重新思考了一遍最近遇上的所有事情:河东河西这么大范围里的运动破袭战,几次行动的时间、路线、地点的时机各不相同,小鬼子凭什么像长了狗鼻子似地走哪跟哪呢?
  为了尽快理清头绪,盛德把络腮胡子和一个叫田贵的河西人叫到僻静的地方说:“最近的事太蹊跷了,咱得开个小会合计合计。”
  络腮胡子说:“俺早说过了,内部肯定有坏人,抓咱的告示就贴在泰城的城门楼子上,随便一颗脑袋就值百十块现大洋,就不能有人昧了良心?”
  田贵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上次开会后,咱不分头观察过了?你和高队长咋观察的俺不知道,反正俺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啥情况都没有。”
  络腮胡子说:“要这么好查,还用得着三个大活人开会对付嘛,俺看暗地里寻找不靠谱,还是得排起队来一个个地审,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狗娘养的挖出来。”
  田贵说:“这样弄草木皆兵了吧,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虽说多数还不在党,可打鬼子谁也没含糊过,这样乱怀疑,还不凉了大家的心?”
  络腮胡子听着不顺耳朵,嗓门也不由放开了,说:“凉啥心啊?形势这么复杂的,关键时刻谁都得听从组织的审查,我的意思是除了老高,先从咱俩身上查起,身正不怕影子斜嘛,查查咋啦!”
  田贵还要声辩,却被一直没吭声的盛德用手给按住了,盛德说:“小点声,还没怎么着呢,先呛呛上了,一点也不顾及影响。”
  见俩人都翻着白眼不吭声儿了,盛德接着说:“你俩的意思我明白,还是一个主张人人过关,一个主张重点观察,让我说一个太冲,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另一个又太没根据,光凭印象和感觉,咋能弄清楚这么复杂的情况?我倒觉得内部应该不会有啥问题,你们想想,就这几十号人,这么些日子了,从早到晚天天厮混在一起,从来也没人离开过半步,和县委支队分开也不止十天半月了,每次行动都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就你们怀疑的孙套子,这些天也弄明白了,他哪是送情报啊,就是庄户人说的‘梦里游’,可以确定没问题。”
  田贵说:“是呀,一上来俺就不相信孙套子还能有二心,要是真有二心能睡那么死?关键时候给了老高一肘子。”
  络腮胡子说“谁让他深更半夜乱跑呢?半夜爬起来就往外走,第二天起来一问三不知,能不让人犯嘀咕?”
  盛德就笑了,说:“这倒成个好事儿了,有了这东西还不愁睡过头了呢,这叫‘打梦拳’式的宿营,不管啥时候,打醒了就换地方,一点规律也没有,让小鬼子抓瞎吧。”
  田贵挠了挠脖领里的痒痒说:“听着好像清楚了,其实心里更糊涂,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嘛。”
  盛德说:“也不能说一点头绪没有,自己身上没出问题就是最大的头绪,这两天我一直都在琢磨一个事儿,你们想想,牛犊子岭的本尘道长,是不是真的和咱一个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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