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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无可奈何花谢去(下)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2-29 08:41:34      字数:9509

  围一圈盯着的屏住呼吸,生怕错个这场对决。尼磐毕竟早有声名,竹简往上一撩,请眼前后生先放马过来。少年正在兴头上,也不推让,掌心凝气,先以人和镇脉功探路,那是研习“人气刃”的基本功,一出手,便直抵对手内三脉,催动逆行气路,把丹田压住。乞伏大骇,六个内巴司这几年深居简出,访师勤练,目的之一就是防备昆仑终南两山耋老,尤那闪烁江湖的三气刃。那什么羲皇圣典也弄过来练过,可惜不得要领、苦不堪言,又差人送回去了,才讨得一星半点的疗治方子。好在弄了个摹本遍访域外高人,大费周章搞出些应对之法,又闻近来或有大变,才秘密出来活动。
  这刚一接手个有点眉目的差事,就碰到气刃,还是衰微多年的人气刃,更兼出自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手中,真是匪夷所思,难不成这几年前不堪一击的中原武林冒青烟了?加上昨日六外巴司大伾山无功而返,还把变故推给军方,那个老国主抱来的汉将近日确实频有异动,对新国主屡有冒犯。汉人在这当口又纠集苗、黎各族大祭上古反抗大魔头蚩尤,种种迹象看来,暗地里不知道在捣什么鬼,怕是要小心为上,对面这小子小觑不得。立刻使出早已熟就的曲气功应对,把来势化解不少。表面看两人都没大动,实则从心底里较上劲了。
  一招未奏效,少年不再循序渐进,转手地气刃一挥而出,竹简应声削去一截,主人还没怎么着呢,烈犬一见竹片撇落,猛嗷一声呲牙裂嘴扑将过来,没等落地便已晕头转向空旋几圈飞出两三丈远,打几个滚趴在地上嗯嗯哼叫。别人拍手叫好,好在打狗,内巴司却暗自叫苦,苦在精心泡制坚韧异常的竹简竟一击而断,这等修为着实罕见,再不来点邪的还制服不了他了!
  只见尼磐忽然急转起来,还伴着嗡嗡吼声。又是蚕茧!少年本想不理会,待他转晕了再说。但很快发现,此茧远不同之前见到的,边转边游走跳跃,时不时还挥出一道戾气,凶险异常;即便发出气刃,也很难对上其气路,效能大打折扣。一时无从下手,只好震出两尺护体罡气,以静制动,急思应对之策。那嗡响声越来越大,观者又开始受不了,纷纷又往外散去二十来步。
  正冥思苦想,忽然满耳鸡飞鸭叫声,连刚才败下阵去的家犬和烈狗都打起精神狂吠起来。紧接着一道阴影铺地而来,呼一下抓起两人扶摇而上,伴着尖厉的“哥哥!哥哥”哭喊声。是疯丫头!三伢子猛醒过来,带着口哨一个闪跃,翻上鹏背,小心翼翼拍打着,让大鹏别松爪子,慢慢盘旋下来。离地三四尺时,才把他们一甩,打了好几滚才停下来。三伢子笑问:“你们是不是用弹弓打它了?”两人委屈巴巴地点头。庾大哥跑过来拉起妹子边教训边安慰,正要打个招呼,又听嗡嗡声传来,众人难受,抢着一散而开。旋转人还死缠着跟上来了,大鸟似乎也颇烦躁,直欲往上冲。
  少年稍摁住往下瞧,灵光一闪,他再转百会穴不动啊!人气刃随即催动,击向乞伏头顶,一阵酥麻过后,蚕茧顿时卡住,站在那呆若木鸡,嗡嗡声也不响了。待人又围上来时,才缓过劲来,望着安坐大鹏的少年,两手发颤,欲言又止,良久才叹一口气,带上队伍要走。挂彩的将头却不愿就此罢休,说回去没法交差。“交什么差!再不走全交代在这了!”内巴司气呼呼牵狗离去,剩下胡兵无不垂头丧气,三三两两也跟着走了。将头万般无奈,拖着身子倒着后撤。一没注意碰到一棵树,一生气大刀往上胡乱一劈,一道枝杈嘎嘎着折断;又听噗通一声,一骨碌掉滚下个人来,口中泛沫,两眼瞪直,似乎早已晕了过去。将头定睛一瞧,更气不打一处来,上去踹了几脚,才怏怏返身离去。
  主客村民不少跑过来,近观那半死不活的人,原来是这条可怜虫,一时有笑有骂有同情的,穷汉命硬,不一会儿倒自己缓过来了。见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还不知咋回事,几口呸掉口中苦水,放声大喊:“素玉!素玉!!”又招来一片笑骂声。苦虫不管,腾地起身,拨开人群,恍惚见到轿子就要进院门了,飞奔过去,不到半路就被家丁叉住,又是一阵大喊。
  轿子晃荡几下,缓缓停住,新娘子突然冲出来,苦虫大喜过望,死命挣脱,扑将过去。还没拥上,“啪”一声脸上热辣辣的被陡然打醒。“你!你真告胡子了?!”素玉泪目圆瞪。“我,我,要你,管他…”苦虫差点跪下。“我不要你了!你,走吧!”新娘子呜呜哭着跑回轿子去了,鼓乐齐鸣,爆杆嘣响,苦虫再口吐白沫也没人理会了。
  一应礼数过后,主人把来客请进后院一间偏房。见他仍一脸疑惑,庾大哥先把跟九公一块苦寻各家的事说了,好歹找着三家,加上樟台,只差一家,因有急情,暂先来这儿了。三伢子跟九公吐露了碰上第十家的事,九公大为感慨:“祖上何其远见,所遇何其妙哉,真真到了我九门。哦,十门报效天下之日了!”上座接到:“各家都出了几十个拳脚好的后生。”
  听说樟台也有人出来了,忙问在哪?树怪笑道:“要问来龙去脉,还得让我慢慢道来。”原来逸南师傅从蓟都分开后,回去联络南部好汉,在边境军中顺路看望了歪弓跟疯丫头,不意得知一件大秘事。邺城龙将军递话过来,趁北边正乱套,想和南朝合力驱胡。可惜朝中自顾不暇,主上暗弱,以往又相互打过仗,结怨很深,拖来拖去哪还有人顾及大局,一兵一卒都没过去。歪弓劝他哥带兵过去算了,叶老大哪敢。在回南途中又得老柴传来密信,他那边跟龙悯碰上头了,龙将军等不来南军,转而想借助汉家武林制衡祁连宗,把住一些胡将,他能腾出手来一举逆转局势。
  等到了豫章,听说又不服,嗯,旗岭虎王已经在暗里操持这个事了。“师公?”三伢子喜道,“南师傅见到师公现身了?”逸南说没有,有老董的招呼,他联络起来少费了不少功夫。少年黯然点点头,又听树怪讲起一件奇事,说是早先跟老游回来的路上,偶遇一个官样的人,没曾想竟是豫章殷太守,早对朝中无人北上愤愤不平,听到武林云集的风声,竟公开张榜招贤,我去一照面,还认得我呢。便拉着一块筹画,郭家店郭大哥就是殷太守引荐的。郭拐子笑着点头。
  “那张榜帮了大忙。”庾大哥不紧不慢道,“九公寻齐各家,本也是要赴北报效的,精选了三百多人后,才发觉队伍供给是个大难题。在你们樟台呆了一段日子,底子再厚也支撑不起,恰巧风闻豫章布告的事,赶过去后,听说是义师,太守极是支持,照军饷拨下钱粮,才到得这里来。哦,你家里都还好,你两兄弟争着出来,九公没放。”“有老小在外就足矣。”九公捻捻白须。
  疯丫头一直拽着哥哥袖子,也不闹了,一副生怕又被抓走的样子。树怪笑笑:“他们兄妹也还第一回见呢。南来的分两拨,一拨上了大伾山,一拨来郭家店。来这儿声张不得,加上歪弓带出来的一百多人同共五百来人,分了五队散在栗子林里。前几日龙将军派人送来不少军服武器,稍稍操练了一番,好混进去派上用堂。”少年忽然想起那天那几道浓烟,上座哈哈大笑:“那是我侬在炒老郭的栗子待客哩!”屋子里都笑起来,逸南接着说:“这庄子毕竟闭塞,来个么多外人太扎眼,看刚才那阵势,不是伍师门来了怕是要翻船。我们想着还是早进城为好,人多不显眼,还便于跟将军打商量,今日趁郭大哥办好事,正要凑一块计划一下,没想到惹出那麻烦。”
  郭拐子摆手摇头:“啥也别说了,都是因我而起,没得少侠,好事也要转坏!”又起身拜谢一番。上座骂道:“咋个鬼累八死,下次再敢来我叫他九死十死!”树怪哂道:“就凭你?那个乞伏还是最不行的内巴司!再来,再来个厉害的转几圈就能把你变成炒栗子!”“你不要吓死我!”上座喃喃。逸南不再理会他,转身说:“这边的事也就老劈柴晓得一点,还没跟新盟主提,还请伍师门尽快知会一声,再派人快来接应。这里不能久呆,我晚间怕是要跟拐子带他们去另一个地方。”伍师门点头,紧接着大家一起细细商议一番,个把时辰后才出得院门。三伢子呼来大鹏,一跃而上,呼啸而去。疯丫头羡慕得边喊边跳,没几下把弹弓抖了出来,吓得赶紧塞兜里捂紧啰。大伙儿笑着目送大鸟高去不见了,才各自分开,疾步离去。
  板凳大侠念着板凳,一回大山便直奔小屋,一路上静悄悄的,刚进门便探身去取凳子,“嘿嘿”,角落里忽然传来冷笑声:“活人不如枯木。”少年辨音笑道:“还以为你们都走了,哪晓得…”桑汲仍黑着脸:“送走太婆,就没我什么事了,还能去哪?哪里容我?”三伢子把板凳放平,不解问道:“哪里不能去?不行就回辟雍学宫吧。”“本来想回,现在又不想了。”“为什么?”“没什么,诶,那天跟太婆吵嘴打架那个,那个,是你们武功山的吧?”“不告诉过你吗?苗东师傅。”“哦,对,武功山的师傅都去哪了?”“原先说好大祭后去一个什么庄子,大概在那,我正要找他们去。”“那好,我跟你去,反正也没地方去。”“那走吧。”
  两人出了小屋,桑汲哼起了小曲。三伢子很是羡慕,刚还压着乌云样,这么快就云开雾散了,比自己强多了。不知怎的,这一天常常刚高兴一会儿,很快又闷得慌,像人家闷一会儿,很快就高兴起来多好,可怎么都做不到,难道过了十八岁都这样?走着走着,头又勾下去了。同伴开玩笑说:“咋走着像丢了魂似的!我给你来篇《招魂》: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三伢子忙打住:“你没有苦,招不来魂。”“我咋没苦?”“你苦什么?”“多啦。”“最苦的呢?”“哼,最苦啊,你没读几句书,说了也不懂,既然问到,就对牛弹回琴吧。”“嘿,我心甘当牛。”“那你就当吧。我最苦:世上跟书上两回事,做的跟想的两回事。”“你再弹清楚点。”“还不清楚啊?孔子的书好吧,实际哪那么回事啊?多少人尤其世家高门满口子仁义,一肚子生意!这次竹翁带我们来北边,本以为一呼百应,哪晓得根本没人搭理。最奇怪的是汉人老百姓既不甘呆在胡国,也不愿逃往南朝,南渡的大多是所谓衣冠楚楚的,大概小民的皇上是活命,能活下来就忍声吞气。最可气的是那些读过书的所谓士子,一听胡子奉华夏正朔就跪了,给点好处就爬过去,非但不愿回南,还抵制北伐!”
  “怎么会这样?”“魂丢了呗,到处行尸走肉,要不总搞招魂呢!文祭武祭不都是嘛!”“丢魂?”“对啊,从商鞅弱民开始就丢了,要不暴秦短命呢!”“能招回来吗?”“天晓得!”正说着沿山道跑上来几个人,远远就高唤伍少侠,原来是暮大叔的人一直在巡山找他,好容易等到,忙迎上来,领着两人速速朝庄子走去。
  那山庄离得虽不远,却十分隐蔽,几乎与山形山貌融为一体,没专人带路还真不易发现,怪不得能留到现在。大门是两株粗壮的栗树夹着,上下掩映,若非靠近了,实在难察异样。一番暗号对上后,铺满枝叶的厚重木门才徐徐启开。一见这造型,三伢子不觉想起曼琴寨,那寨门还是他装上去的,所不同的是门脚种的是爬山虎,如今也该像这样盖满门面了吧?
  正回想着,忽然一声带点腥味的“伍星哥哥”扑面而来,哎哟,那梨花带雨的小禾子就原本就坐在不远一个木墩上呢。见到他们,风一般跑来,红肿着眼翘着嘴,揪住少年的衣袖,欲言又止。少年刚问怎么啦,随之而来的栖庐摇摇头:“羽君,祭日,回去。”三伢子惊道:“羽君祭日?!”小禾子卡着嗓子,哒哒着声说:“羽君捎来信说,快到我爹娘的祭日了,让我回去,我,我都快忘了!”说着又跺脚呜呜起来。
  “哼哼,你还能记得啥?”不知哪个幽暗角落里忽然冒出一句,“闷炉大仙跟着就行啦,我可不跟你回去了,遭那个罪!”“呸!谁让你邋遢鬼跟着呀,我还嫌脏呢!”小道姑仍梨花带雨:“有我伍星哥哥陪我坐大雁回去呢!是啵?”“啊?”伍星哥哥一愣,“…好。”“嚯嚯,哪来那么大大雁?!”暗角里揶揄道。“就那么大大雁,你怎么着?!”小禾子嚅嚅嘴,扑哧一笑。伍星哥哥也笑:“那栖庐呢?”“他还要带我的玉狮回去呢!”看来早就想好了,安排挺妥当。栖庐啥也不说,就要牵马去。伍星哥哥忙拦住:“今天不行了,明早走吧。”即刻想到不同路,也不多言了。
  好容易消停了,知客忙引伍少侠进堂去。里边清静了不少,一听通报,老少七八个人都迎将出来。牛盟主更是高兴,拉他到皮椅上坐下。少侠放好板凳,顺口问后面的打算。守一老仙笑道:“不急,刚出山时,三祖三老就交代,有句话要传给你:三年历练,天变人不变。这一来二去的,咱俩还没说上话。现在传到了,就这九个字,啥意思我也不甚明白,你自个儿琢磨吧。”三伢子兀然点点头,把柴师傅请过来,一五一十说了郭家店的事。
  沉默一会儿,老柴才张口:“这敢情好,也不好。把内巴司招过来,特别那四个老红毛,都是狠角色,唉。”牛一半随即把两位佐盟主和费师傅、鲁南平一干人等拢过来商议。龙将军那头还好说,老柴有接触,知晓的人也不宜多,就让他带一两个人去。最棘手的还是内巴司,上午没想到,只定了对付祁连宗和外巴司的路子,现在各门派已分头行动了,再调改也难。
  拖把飞链子一动,像想起了什么:“祁连老鬼们这些年一直在寻训下一代,早先内巴司只有四个,不是外头传的那样,前两年才增到六个,新进的两个就是从新生代挑出来的,不但功夫强,还要长得像汉人,方便打入汉地。那乞伏尼磐就是一个,还一个,还一个据说就是个汉人,入门早,岁数要大一点,还冇听说哪个见过。既然乞伏放出来了,说不准,说不准另一个已经混进大伾山了。”这一说众人不禁后背发凉,还没等打探,人家已经出手了,这哪是内巴司,简直就是暗巴司、鬼巴司。
  盟主还没发话,拖把飞又接道:“那个尼磐我四处转悠的时候见过,是厉害,爱看书,还年轻,拿竹简当武器,与洛邑巴司相熟,看来就在洛邑。我去盯着他。四个老红毛目标大,也托大,轻易不出来,只要盯上那个汉人内巴司……”柴四方笑道:“小拖把到底是老江湖。”拖把飞摇摇头:“那小子藏哪里了呢?”不经意的抬抬头,谁料引来暗地里泛酸水:“瞅我干嘛?怀疑我啰?”本来没影的事,拖把飞一听是这老兄,气不打一出来:“就你?也够得着怀疑?且不说样子扎眼,手底下有几下子没鸟数啊!”“看老子够不够得着!”暗里一股气浪袭来,压得老费一时喘不过气来,真小瞧这破乞丐了,怪不得牛盟主还挺待见他。
  牛一半拍出一掌,解了两人围,目光向上一扫,邋遢鬼极不情愿地滚下来。刚摸着条长凳坐下,突然眼前一黑,又急打了个滚,扑倒在地,不知道还以为坐偏了。拖把飞哈哈大笑,邋遢鬼狼狈爬起来,呸了一口,干脆蹲在角落里,再懒得起来。盟主笑道:“咱们之间不要伤了和气。如果那个内巴司真混进来了,相互熟悉了反而不易辨别,我看独来独往没事多留意点,也许还能发觉些端倪。”“哼!扯!”独来独往哂道,“你还真信他瞎扯!”
  三伢子又问老仙派给自己什么任务?老仙说你不是要送禾渺回去吗?“一天就能来回。”伍少侠见在座的惊讶难信,三言两语说了大鹏的事。暮大叔点头道:“是有那么个大鸟,到山也有几年了,就认那棵大盘树,我们一去,扑几下就莫影了,哪个都奈何不得,原来跟伍老弟有缘,还成座骑了!”啧啧称奇。“那就好。”盟主接上,“祁连宗在三个地头布设最强,总舵蓟都,其次邺城,然后洛邑,邺城居中,形势紧要。又是我同盟出击重地,翰星老弟往回时,就直飞邺城吧,那里硬茬多,龙将军更需要人手。”让老柴告诉三伢子邺城地标、接头点和几个切口,又请秦暮立刻派可靠得力的属下快马赶往郭家店。
  看天色不早了,大伙赶紧分头行动。伍少侠刚要出去,还倚在门框上的命世一把拦住:“我的事呢?”三伢子挠挠头,笑笑:“没忘,听说…”“怎么还听说,没个准?”“我也没见过几次,说是她喜欢弄点辞赋什么的。”“我说嘛,我说嘛,一眼就看出跟你们这些纯武夫不一样,原来是这样,不早曰,这还不易得、易得。”伍师门便让在外等衡中的一个南字辈师傅帮他接洽,又交代小禾子好生歇息,约定明早辰时出发,便背着板凳独自回山上小屋了。
  第二日到了辰时八刻,独来独往才陪着小禾子姗姗来迟。见到门口安坐板凳的伍星哥哥,小禾子不好意思的说起晚了,见前边有个藤编的小笼椅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伍星哥哥笑道:“关你的,昨晚刚做出来。”“啊?关我?”“对啊,在天上怕你掉下去。”禾渺欢蹦着坐进去,还真挺合适,都不愿出来了。独来独往扔过来一个小兜子:“天上吃的,人送到了,我走啦!”“邋遢鬼,你刚才不是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吗?”小禾子笑道:“那么点哪够吃的呀?”“不够吃啊?不够吃喝风去,天上管够!”说着呵呵晃下山去。
  伍少侠怕再耽误,顺手把笼椅子拎起来,提着就往上走。小禾子惊讶伍星哥哥那么大力气,三伢子笑说那只是底子功夫。过一会儿到了大盘树那,呼出大鹏,稍稍捆上,伴着一声历鸣,大鸟载着两人,翱翔蓝天,西向飞去。沿途穿云过雾,大好河山一览无余,禾渺那个高兴啊,哪管耳旁风啸,气喘难忍,左扭右转,大呼小叫,伍星哥哥倒是在后横档竖摁、提心吊胆,高空飘飞两个多时辰,好歹见着终南山廓了。三伢子正辨认羽君所居的紫微阁,小禾子有点迷糊地说:“伍星哥哥,我们去终南绝境吧。”少年想想也好,离得也不远,还好找。
  发现石壁后,速速压低落地,好容易稳当到了,小道姑却仍不愿从笼子里出来,连连打着哈欠像要睡着的样子。见伍星哥哥催她,像是着急要走的样子,不解地问回来不去拜见一下三老吗?少年叹口气说三祖三老定了规矩,三年内不跟他见面。“三年不让见?”小禾子把着椅柱笑说,“嘻嘻,他们都是老怪物,不见就不见呗,你见我就行啰,我可天天想见伍星哥哥。”一出口顿觉哪里不对,低着头从笼子里挣出来,把剩下的吃食塞给伍星哥哥,道一声别,祝一声安,便匆匆离开绝境,往紫薇阁方向去了。很快一袭青衣隐没不见,少年郎大舒一口气,让大鹏稍事歇息一阵后,又一飞冲天,向东骋去。
  为找对地方,越近越飞得低且慢,到了午后转暗时刻,才一转发现老柴说的漳水,松快地冲过去,翻过一座大山,显出偌大平原,不远处楼宇鳞次栉比、排秩井然,大约就是邺城了。放眼急寻三座高台地标,远远看有耸立高出带灯火的,绕了一大圈,找到那个最高的,原来是一片高楼,落到一个宽大的楼顶,用独来独往教的法子让它记住这里,定好每天大概日出时就会来绕着盘旋或停下伫立,一个时辰没有召唤才会离去。
  少年让大鸟先行飞走后,才寻个空跳下顶台,站到一个外廊,极目远眺。城中人来人往,炊烟袅袅,比之长安,虽少些雄浑,却多有新奋,颇显朝气。走到一间烛光绰约的屋子旁,透过窗棂能听到有几个人在唱和,有点耳熟,贴近一点,哦,原来是归素散人编的哎呀歌,从洛邑都传到这儿了,够快的。少年也边哼边往下走,各间屋里头零零散散还有些人,这座楼建在高台上,大致有个五六层,不紧不慢的下来,倒费了一刻钟左右。
  刚到出口,远远见到几个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人,边招手边喊伍少侠。三伢子眼神不赖,看出是在大伾山见过,忙前忙后的千里不留行。石木子快人快语:“可累死哥几个了,这老柴让咱等大鸟,本来说好在铜雀台,呼一下上冰进去了,一晃又飞去金凤,兜了一圈才又回到铜雀,早知道就不死追了。”伍少侠连忙道歉,实在认不得道。琵琶精定住气:“哪里怪得少侠,是我们笨,就没先想到三个台子都安排上人。”
  各个阁楼里零星有人出来进去的,千里不留行忙带伍少侠走,并问这大鸟从哪逮的?要是他们也能抓到一只就好了,以后送信也快当了。少侠笑说碰到的,还没见着第二只。师平子说指定还有,哪个鸟不是一生一窝,还跟人一样只生一个啊?“那得多大个窝啊!”晋阳子笑言,大家随着呵呵一乐,又叨叨起这边的事来。夏方子有点奇怪地说:“咱进城时,有没有发觉胡人出去的多,进来的少?”铁铮哥纳闷:“就你精怪!咱早上来,正赶上出城人多,哪里有什么怪道!”其他人也觉正常。
  唯独琵琶精仍摇头:“出是出去,那么早也莫必要拖家带口、大车小轮的,搞得像逃难一样,又不是什么荒年,漳河也没发水!”另几个低头再咂摸咂摸,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但想起白日街头热闹得很,或许正赶上好日子乔迁什么的,这走东闯西的惯了,啥稀奇事没见过?何满子又提起秦州回来路上土包嘣炸的事,大伙兴致立刻挑起来了,真是见多识广,三伢子听得入迷,随口问是不是放了个大炮仗?
  师平子眯着眼道:“一个?得有百八十个那么猛!”少侠一听呆住,那个兔缺是谁?能搞出那么大动静?又想哪门武功能有荏个大威力?跟天地自然比起来,人真个是太渺小了,边想边转动河车练起功夫来。时不时问问五个见多识广的师傅还有什么奇闻异事,要论这个可有的唠了,千里不留行见这老柴器重的小伙挺尊重他们,颇为受用。本来就爱吹嘘路上那些事,既然人家有请,那更是当仁不让个个争先恐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少不了添灯加彩的一顿神侃,直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才消停点,少年也大开眼界、啧啧称奇。边走边聊至天大暗后,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旁,从旁边巷子拐进去,又转了几道弯,才到了一家民房前,拍几下门,里面小心开开,一行六人才安然进屋了。
  里面灯光摇曳,人不少,好几个还比较熟识,正要打招呼,斜刺里穿出个人,一把拉住板凳大侠,还直往外推。到了门外,那人死拽住呛道:“没用啊,你讲的那个,没用啊!她哪乐意什么诗歌乐府!一听别人传你说的那个鱼什么,在洛邑边什么店,粗冲冲的就跑了,那人是条什么鱼变的?这么招她稀罕?”“别那么多什么什么了!”板凳大侠和声劝慰,“你就是追过去又能怎么样?就非她不可吗?!”“你不懂!”伤心的人猛然蹲下抱头痛泣:“你们武夫都不懂,都不懂!尾生抱柱、流水无情!”三伢子见劝不动,只好也蹲着陪他,直到屋里来人叫吃晚饭,才都默然起身进门去了。
  当晚无话。第二日一早刚放下筷子,便有老柴差的人来请伍少侠去另一个点。藏好板凳出门去,绕几圈上了大街,不愧是国都,熙熙攘攘。仔细看样貌穿着,胡人还要比汉人多一些,有的半胡半汉、一眼难辨,令人想起守一分二,不禁噗嗤一笑。顾不上逛新鲜,板凳大侠被一路带到一座带围子的塔楼前,却不从大门进,引到侧边,开个只容一人进出的小栅栏,挤进去后,带路的指指说就在顶上,楼梯在那。他的任务完成了,随之撇下少年一溜烟跑了。三伢子顺着楼梯口方向去,刚进门就听到有沉重的呼吸声,难道早上还没睡醒?别吵着人家了,放轻脚步往上登。
  上到一层,里面倒挺宽阔,有个人端坐其中,闭目养神,那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看样子有点怪,走近点才晓得,原来压根儿就没坐,人家在扎马步呢。也不知多久了,这等硬功夫着实了得。伍少侠正要继续往上走,就听一声不高不低不亢不卑的“留步”。不知咋回事,转头看看,又继续睡着了。怕是说梦话吧,一提脚,又来一声“请留步”。敢情就是跟自己说的,于是靠近刚想开问,呼一下眼都没睁就冲出一拳。
  少年想都没想还出一拳,沉闷的“砰”一声,马步变熊步,瞪大眼珠子,再不敢上来了。三伢子一拱手,转身再往楼上去。这下小心多了,加快往上跑,又上了两层,听到上面好像有人往下跳,便更加警惕。待到来人就要擦肩而过时,见什么也没发生,不禁自怪多想了。再上一层,又跳下来一个,见到自己不走了,堵在拐角口,看来真是找茬的。
  本来想一翻而过,但转念又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也不管不顾,直往上冲。那人个头很高,把通道堵得很死,三伢子轻轻推出一掌,那大汉高喊:“快来!”下面咚咚咚有人上蹽,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下去的那个。上下两面夹击,少年哪给他们机会,手掌瞬时变成半握状,往回一收,那大汉腰一闪,活像松果被钩子拧下一般,直往下扑。后面来人赶紧接住,抱一块噗通通滚下楼去。伍少侠见他俩也没啥大碍,摇摇头即往上赶,又上了三四层样子,再无阻挡的,顺利到达顶层,仍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刚要出去看看,从外廊拍着手出来两人,其中一个身强体壮的笑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这么快就上来了!听师父说你厉害,是真厉害!”竖起大拇指。“我说不用试吧。”旁边的老柴忙介绍,“伍老弟,这位就是龙悯将军。”又要介绍少年,龙悯摆摆手:“我知道,他叫三伢子。算是我师弟。”三伢子听着亲切,反问:“师公什么时候说的?你什么时候见的他?”
  龙悯浓眉一锁:“啥时候?这倒真忘了,说过好几回。他刚走,每年八月十五都来。”少年心内一沉,转问来这是有什么事吗?老柴点点头:“伍老弟,当然有事商量,是大事啊。”龙悯倒不以为然:“哼,啥大事,也没啥大不了的。啥大风大浪没经过!”柴师傅说还是先进阁子去吧,三人慢慢走到东向一间不大的暖阁去,命人在外远远守着,合门坐下后,方才拾起话头,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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