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金士昌(2)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2-27 16:34:58 字数:5457
这时楼下金士昌正为应付进来搜查三五支队游击队的伪军而忙碌着。这伙伪军就是刚才在半路镇抢夺下饭叫祥荣缴枪的那个司务长逃回去高桥,带了一批伪军从高桥方向赶来的。
几年来日伪军们从在高桥集上和半路镇集上肆无忌惮地强抢明夺,没碰到过什么人敢拦挡他们,不想今天他们出来搞得这样狼狈,他们自己已被缴械连一个跟他们的日本人也失踪了。那司务长逃回去一报告,立即被临时在那里检查防务的鬼子小队长狠狠打了几个巴掌,并命令那个大麻子中队长立即带领两个小队,叫那个司务长带路到半路镇来搜索三五支队,叫他们一定要把那失踪的皇军山本太朗寻回去。把三五支队游击队抓住。于是大麻子中队长和那个胖司务长便带着两个排五六十个伪军,一时里似疾风暴雨似的赶到半路镇来,在半路镇周围一带村庄挨家挨户像梳头发一般搜寻着,三五支队游击队。顺手牵羊地把老百姓家值钱一些的东西和鸡鸭鱼肉掳掠一空。自然,半路镇几家商店更加倒霉。
伪军搜过了几个村庄没有寻着三五支队的一根毫毛,他们立即又向距半路镇半里路的金村进发,他们奔到金村也这样挨家挨户搜索。不一会便风风火火来到金士昌住的小墙门口。
“金乡长!金乡长!”大麻子中队长未进墙门就大喊。
“哦,黄中队长,是你们哪!今天又有啥重要贵干到敝村来啦?”金士昌忙应付着走出来。原来这个大麻中队长不久前还带着他的伪军在半路镇驻扎过,常到金士昌付乡长家里来要粮要草的,金士昌为了村里太平不得不应付他们一些,所以对金士昌很熟。这时那个大麻子中队长摇摇头说:“唉,金乡长倒霉呀!倒霉呀!今日一早我那个鸟事务长带一个皇军和两个弟兄来半路镇买菜,不想叫一伙三五支队游击队缴了枪,连一个皇军也失踪了不知去向,皇军小队长怪罪下来,叫我一定要找到那游击队,找到那个皇军,你看这叫我们到处搜寻。”
“找到没有呀?”
“那去找呀?”
“我们村里你都搜寻过了?”
“搜啦,鬼毛也没有!”
“这可是件要紧的事呀!丢失了皇军还得了!这什么三五支队好厉害!你家家都搜过了?来!来!来!也到我家来看看吧!”金士昌故作惊讶说。
“唉,金乡长,你又见外了!我是顺便告诉你一声的,来这里就是这么一椿事。我怎么能搜到你家来呢?你,我还能不相信!”
“嗳也,黄中队长,你还是叫弟兄们来看看吧,你也好交差,我也不受嫌疑。来来来,进来看看。”说着把黄麻子中队长和胖司务长拉了进去。这当儿可把躲在楼上密室里的祥荣和顺和几个人吓得心都跳到了喉咙口。
这时金士昌把大麻子中队长和胖司务长以及两个伪军小队长迎进楼下小套间里在一张八仙桌凳周围坐下,叫金虎妈赶快给他们泡茶自己也坐下来,给他们一个个递烟。
“喏,黄中队长,你抽烟!”点好火顺手把那包“小仙女牌”高档香烟塞到黄大麻子手里,“喏,黄中队长,拿着。”
“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伪军中队长边客气边把那包香烟塞进口袋子里去。金士昌自己不会抽烟喝着茶和那大麻子中队长闲聊着。等他抽完一支烟之后金士昌说:“黄中队长,来,现在上去检查一下吧!你们回去好交差。”
“啊,说那里话来?连金乡长都信不过我们还信谁去啊?”大麻子忙挥手拒绝。
“难说呀,”金士昌狡黠地望着黄麻子说,“作兴三五支队躲在我家楼上也说不定呢。”
“哎,金乡长真会开玩笑——外面弟兄们等着,好,我们走啦!打扰!”伪军中队长等一齐走出去。
“慢走!有机会路过再来喝茶呀!”金士昌把他们送到墙门口。
半个小时后,等伪军远去了,金士昌再上楼来。捧出茶几上的书画,移开茶几,掀起直轴,敲敲暗门,请祥荣他们出来。
“伪军们走了?”祥荣等出来问。
“走了。金士昌说。
“士昌先生,多亏你了!叫你担惊啦!”
“嗳也,何必说这种话,你们打日寇打汉奸又是为了谁?”
祥荣见他这样诚恳,也不好意思多说。听听外面敌人已经远去,便和罗顺和等相视一下对金士昌说:“我们也走了。改日有机会再来拜访士昌先生。”但金士昌却一把拖住祥荣说:“现在你们还不能出去。兴许他们有便衣队在弄堂口等着呢,即使没有特务,也有闲人,让不三不四的人看见,去伪军那里告我们一状,弄得你我以后都不方便,你们不是近坊上人吗?急什么!夜里回去好了,夜饭在这里吃。”
祥荣等对他说:“蹲长了怕被人发现,我们怕会连累你士昌先生。”
金士昌说:“怎么说是连累呢?平日里我想找你们还找不着呢。莫走了,夜饭吃的去。夜里若还走不成索性就留在我家里,有你们睡的地方。”这时他儿子金虎也拦住他们不让走下楼梯去,说我也正想和诸位阿哥谈谈呢。祥荣他们见金士昌父子真诚相邀,盛情难劫,也考虑此时出去不妥当,也就留了下来。
把他们留下来后,金士昌又把他们带到隔壁的一间会客室,那实际上是过去办战时补习学校时腾给学校师生们做阅览室另外的两间楼房。只见里面也窗明几净,光线特别明亮。原来顶上开着一个盖着玻璃的天镜。室内布置颇有些气派,北面临窗并排还放着一张三人沙发和两把单人沙。上面套着红布沙发套。那东西在今天家家户户都有,但在当时却感到是挺豪华气派的布置了。不过后来才知道,那些沙发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一个朋友逃难时从城里带来放在这里的。北面一张方桌,左右两把靠背椅;东面一排书格柜,书柜上排放着好多书籍。板壁上也挂着许多字画对联。他们中间只罗顺和读过两年私塾,祥荣在部队学的颇识几个字,但见那轴横轴上写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等孙中山先生写的字。
祥荣、贵法、顺和、咬脐、根宝这些人,自幼给人家放牛做长工和打铁,尽天价在泥里滚田里爬,住的是东家的牛栏间、长工间和自己家里的烂泥地小破屋,那见过这样幽雅清静的地方呀?他们站在那里,一时望望这边看看那边,感到不知坐那里好,可金士昌却手指着沙发请他们坐到沙发上去。这当儿,大家都稀奇地望望那沙发不敢去坐。但主人一叠声地叫坐,不好意思老是站着,贵法和咬脐赶快先抢了方桌旁的两把靠背椅子,祥荣顺和、根宝只得去坐了那大沙发,他们只把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恐怕弄脏沙发似的。金士昌微笑着望了他们一眼后,也陪坐在旁边的一把两人沙发上。待他妻子搬上茶来后,金士昌又一碗一碗地搬到每个人前面的茶几上、桌子上。祥荣他们起来感谢了一翻,仍放在原处,大家感到十分拘束。
“士昌先生,今天我们是多多打扰你了!”坐下来后。祥荣感激地对金士昌说。
“哎,再不要说这样话了。”金士昌谦逊地说,“我应该要好好地感谢你们啊!是你们救了我的儿。再说你们在半路镇的行动我也晓得了。你们为民除害,勇敢大胆的抗日义举人人称道,稍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会帮助你们的,何况你们又救了我虎儿。”
“没什么,”祥荣说,“我们人单力薄,又都没啥本事,只是大家对日本人实在受气不过,对鬼子伪军恨死了才这样斗胆干一下的!”
“好!好!这就叫敢作敢为啊!”金士昌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辉感慨地说,“哎,我回家这些年空有抗日保家的抱负,却无抗日救民的作为,心里感到惭愧啊!东洋人没打进来时,我办了个战时补习中学,想宣传抗日想培养一些爱国青年,走上抗日道路,谁知道前年开仓济困的事和大家一起去乡公所请了一下愿,国民党反说我扰乱后方秩序,把我关了一年。等到我出来,早把我补习学校解散了,那些青年学生也都四散走了。
我在上海看到过过十九路军杀鬼子,淞沪会战看到过大批国军和日军拼命,打死了几万日军,真是好样的!可是我回到宁波一看,这里的国民党空喊抗日,日本人没打进来就和国军一起都逃得无影无踪了。如今国民党杂牌军游击队倒是不少,可是来了只知道到乡里百姓家里敲诈勒索,要米要钱要柴草,又有谁去正正当当打过一个日本人和伪军呢?今天我第一次看到你们敢在光天化日的闹市上打东洋人,打伪军,真叫我太高兴了!你们以后再路过这里尽管进来好了!”
祥荣和顺和连连点了几下头说:“好的!好的!我们以后还会来麻烦你的。我们也知道士昌先生的为人,你和罗震山完全不一样,老百姓都知道。”
“过奖!过奖!”金士昌感慨地望望大家又对望着祥荣眼睛说,“我回家乡来后,很想把家乡建设得像个样子。可是罗震山不听我的话,一味孤行,到处反对我。如今东洋人来了,他又去投靠东洋人,他是越滑越远了,全不管百姓的苦难,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国家兴旺匹夫有责,唉,可惜我如今还单枪匹马,势孤力薄无能为力。今天看见诸君,真让我高兴!听诸君的口音你们好像离这里也不远是吧?想不到故乡还隐藏着你们这批仁人志士,恕我冒昧我想请问一下不知你们都是住那些村里的?”
祥荣见他十分诚恳,便以实相告,并说他们是自发组织的,这些武器也是刚从敌人那里夺得来的。金士昌听了更钦佩了,并说:“哦,原来你们还是我们邻村的人呀!好极了!好极了!”
祥荣又告诉他,那年他们村里为一株大樟树的事体,与罗震山闹纠纷,罗震山把他们这帮兄弟抓的去,当时还亏得您士昌先生给帮忙保出来的。金士昌想了一下说:“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椿事体。我记得是我一个学生,好像是罗震海来找我的。嗳,那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小事一椿嘛。罗震山这个人呀,有些地方是做得太过份——那么那位叫老成章的大伯是令尊了?”
祥荣点了一下头说:“就是我父亲。”
“哦,我听说令尊是一位急公好义的人,我很想见见他,可惜我没机会碰到他,如今他还健棒吗?”
祥荣低下头难过地说:“我爹已经在两年前过世了。”
“啊——”
贵法忙告诉他,祥荣的父亲是活活叫罗震山折磨死的,祥荣自己当时也叫罗震山逼得走投夫路,逃走他乡,不久前才从外地转来的。
袢荣忙向贵法眨眼,叫贵法莫讲这些了,觉得今天不是讲这种事体的时候。讲也没意思。可金士昌听了突然立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愤慨地说:“竟有这样的事!竟有这样的事!这做得也太绝啦!我以为他把我当作政敌,这样弄我,没想到他竟这样欺压百姓!把我抓去坐牢监,我受点委屈没什么。欺压善良百姓,欺压无辜乡亲们太不应该,太不应该啊!唉,这个人真是无药可救了!都怪我当年有眼无珠做了东郭先生,培植这样的人,到如今回过头来反受其欺,也叫百姓遭殃!嘿,真是惭愧,怪我当时糊涂啊!”祥荣插上说:“过去的事我们不去计较他了,今天国难当头,只要他不再做坏事。不破怀我们的抗日就好了。只是他如今仍媚日亲伪,对我们抗日救国也百般阻挠。”
“唔,他要这样无可救药!真是无可救药了!”
金士昌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一阵忽然他抬起头来问大家似的说:“嗯,这些事我过去好像听罗震海说起过,只是不知道你们几位,你们和罗震海也认识,讲给震海听过?”
祥荣一指咬脐说:“震海是从小吃他妈的奶长大的。”
“哦,是这样!我听他说过他在芦苇漕有个奶妈,没想到就是你母亲!”他热情地望着咬脐说,“好好!那咱们就更加熟悉了!震海是我的好学生,他可不像他大哥,这响好长时间没到我这里来了。他来了常到我这里吃饭睡觉的。是个好后生。我今天真是高兴!”说着他又坐了下来,“难得结识诸君,看来我们家乡大有人才啊!你们这些后生才是我们抗日救国的希望啊!震海常对我讲:要去投笔从戎,只是苦于无处寻找真正的抗日部队,依我看他不用再到别处去找,找你们就行啊!”说着他望了坐在一边的儿子金虎说,“怎么你们把我的儿子也带带去吧!啊?我看跟着你们实在不错。”这时坐在父亲一旁的金虎也望望游击小组的同志又恳切地向祥荣要求说:“张同志,你就让我参加吧!我不会拖累你们的,只要能给我一支枪,我敢和东洋鬼子拚!”
祥荣笑迷迷地望望他说:“刚才我们已经看到了,你很勇敢!想当个游击小组成员你完全够格!只是武器我们暂时还没有,我们这几个人的武器也才刚刚从敌人手上夺来的。”
“我也会从敌人手中去夺!”金虎抢着说。
“他们这小组都是芦苇漕那边的人,平时他们都是村自为战,金村和这里卫隔着一段距离,”他望着金家父子说,“这里地处半路镇附近,是个日伪军常来骚扰的地方,有金先生这样积极支持,金虎又这样勇敢,金村又是个大村,我想金虎你就在这里单独成立一个游击小组吧!”
“哦,我们可以自己成立?”金士昌疑惑地望望祥荣。
“完全可以!”
“那太好了!”金虎高兴地说,“可是我们自己怎么组织呀?”
祥荣与罗顺和相视一下说:“可以请士昌先生在村里先物色一些人,找一些热心的苦大仇深的,愿意积胡抗日的爱国青年。士昌先生,您的爱国学生很多,不用我讲了呢,您心中有数,组织起来以后,战斗中的事体你们可以多和我们联络的。”
“对,对,这事体,你们以后就找张祥荣好咯,”贵法高兴地插上说,“他就是三五支队区警卫队的。”
“哦,原来是这样!”金士昌父子更惊讶更敬佩祥荣他们了,他立起来高兴地握着祥荣的手说,“祥荣同志再好没有了,再好没有了,那你就多多指教!经常到我们这里来呀!祥荣同志,你再详细说说:我们该怎么具体组织——”
这时祥荣和罗顺和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对金士昌说:“金士昌先生,您是我们这个乡有名的爱国人士,我们来这里时,就曾听上级领导提起过你,要请您出来带领群众一道抗日,不但要在这里成立游击小组,叫金虎多担抬一些抗日游击的事情,过几天可能我们的区委周区长也会来找您,还想请金先生为我们三五支队多做一些事情呢。”金士昌听了高兴得脸发红激动地对祥荣和罗顺和说:“嗨,我找了共产党三五支队找了多少日子!没想到竟会在今天得逢诸位,真是三生有幸啊!好!好!我等周区长来,我等着他来!欢迎他来!到时候一定请你们和周区长来我这里作客。”
“到时候会来的。会来的!”祥荣高兴地说。
父子俩听了都很高兴。一会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走进来对他爸爸说:“阿爸,饭摆好了请先生们去吃饭吧!”
“好好,咱们这就去吃饭!走走,现在敌人不会来了,你们可放心。”
金士昌父子就拥着他们到楼下坐起间去吃饭。吃好饭,夜已很晚了,祥荣考虑在一个地方不能待得太久,何况白天半路镇才出过事情,就告别金士昌父子回芦苇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