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金士昌(1)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2-26 17:16:47 字数:6061
半路镇市集惊散了,但是祥荣和罗顺和带领游击小组的战斗仍在继续进行。
贵法给了那鬼子一刀没有剌中要害,那鬼子负痛从小店里逃出来时,祥荣和顺和在外面看见,忙把伪军官交给根宝阿二等去处理,自己提枪就跟着那逃跑的鬼子追赶,接着贵法和咬脐也追了上去。
那鬼子大概没有想到他是个日本鬼子,中国老百姓看见他就仇恨他,那里有他安全藏身的地方?
这个大村庄叫金家村,当地人又叫金村。在鬼子后面追赶的祥荣和罗顺和、贵法等,一见鬼子落荒往金村跑,他们也跟着往金村追。他们一面朝鬼子背后打枪,一面还在后面大喊头:“抓住他!拦住他!快抓住东洋鬼子呀……”过路的人,一看奔过来的是个头戴猪耳帽的鬼子兵,后面还有人在开枪追击,怕吃着流弹什么的,一时竟没有人敢抓他,只是躲让在一旁惊恐地望望他们。因为鬼子和伪军太凶狠了,经常只有老百姓给他们抓给他们打的,他们那里敢抓他们呀!手上又没有家伙。因此一时里竟让那鬼子往前奔去无人阻拦,而这鬼子又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他奔跑的时候狡猾地像蛇游一样,左拐右弯的,所以祥荣他们在后面开枪也很难打到他,因此使他很快奔近金村。
眼见就要让他钻进村里弄堂里跑没了,这时从金村村前走出来一个提篮子的年轻后生。那后生一见鬼子拼命向村里奔去先是一愕,待一见后面有人喊抓住他,知是怎么一回事了。又看那鬼子手中没有武器——他的步枪当时放在小店里,事发时早被芦苇漕游击小组的缴去了,便扔了竹篮,猛向奔过来的鬼子扑去,一把抱住那气喘吁吁的鬼子。那鬼子哇哇地叫着,没命挣扎着,这后生就使劲打鬼子的胸脯,用拳头敲鬼子的头,弯身扳鬼子的脚,然后猛一把把鬼子摔倒在地。可是这鬼子虽然受了伤,却仍很有力气,他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着,一会,竟让他又翻过身来,把那小后生摔倒在地。听见后面枪声越来越近,眼见要被游击队追赶上来,鬼子无心再打那后生,想拔脚再逃,但是那后生见他要逃,却一下子仰起身来拖住他的一只脚,缠得他脱不得身。这鬼子见状便又回身一下子把那后生扑倒,并且骑到他身上去,用拳头猛砸猛打那后生的脸和胸部。那后生因身体被鬼子骑牢了,一时翻不起身来,他便用两只手抱住鬼子的头,使劲往下猛扳,扳得那鬼子的脸靠近自己脸的时候,他又腾出一只手来握紧拳头使劲猛打那鬼子,大概一拳正打中了被贵法用小刀戳过的伤口上,痛得鬼子怪叫一声,手一松又被那后生翻过身来,把鬼子翻到底下去。那后生又骑到他身上使劲猛打,但鬼子一下子腾出手来又掐住了那后生的脖子,直把那后生掐得透不过气来眼睛直暴。听见后面的枪声越来越近,那鬼子掐后生的手一松,便往起一跃,跳起来,但怕那后生再缠他,鬼子顺手搬起旁边一块栓牛石,举起来向那后生头上狠狠地砸去。那后生正要起来见鬼子搬起巨石向自己头上砸来,一时他躲闪不及,惊恐地瞪着那块大石头落到自己头上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响亮的枪声,那鬼子不知怎的身子向前一弯,手上高举着的大石头无力地落在他自己脚前,然后自己也跟着伏到在那块石头上。这后生不知是怎么回事,赶快仰起身来看,只见两个农民模样的人,向他奔来。前面的一个手提着还冒烟的手枪,踢了那鬼子一脚,见鬼子已经不会动了,忙奔过来扶他,热情关切地对他说:“嗨,阿弟,刚才亏得你拦住了他,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没有。”那小后生拍拍衣裳,还心犹余悸地望望倒在旁边的鬼子。那追上来的人说:“鬼子已经死。小兄弟多亏你拦住呀,要不差一点让他跑了。”
而那后生说:“多亏你及时追过来,要不我差一点叫鬼子用那块大石头砸死了——先生你们是从那里追过来的,你们是——”
“哦,我们是鄞县杏林区警卫队的。”
“区警卫队?”那后生似乎听到过这个名称,惊喜地地望着他,正要想再问他点什么,只见后面几个人奔上来惊慌地说:“祥荣,不好!高桥的碉堡里伪军追过来了!”祥荣抬头一看,果见西面高桥方向一队黄色的影子像飓风一般沿塘河向这边卷过来,还边奔边向半路镇方向打着枪。祥荣见状急忙和大家一起把那具东洋鬼子的尸体拖到附近一条田沟里,拉几条稻草把它盖上。然后再拖两束稻草,盖在鬼子淌了一滩污血的地上。这时眼见高桥方向来的伪军风风火火奔到半路镇来,祥荣对那小后生说:“兄弟,你快去隐蔽一下吧,我们走了。”他把枪一挥,带着顺和、贵法、脐等就要往村后面的姚江边上跑。那后生望望西边九龙河上奔腾过来的伪军,又望望祥荣他们,关切地对祥荣他们说:“你们跑到野外去会叫伪军发现的,姚江渡那边也有伪军驻扎着呢,还是快到我家里去躲一躲吧!”
“不,不这不好,会连累你家的。”祥荣带着同志们急向村边河埠头跑去,那后生也紧紧跟上,跑到一个墙门说:“这里就是我家,快,快到我去躲一躲!”但祥荣他们依旧想向西北的姚江边上跑。
这时从高桥追赶来的伪军,已经奔到半路镇,并在九龙边砰砰地打着枪,急火火地向金村方向奔来。那小后生抓住祥荣说:“啊呀,你们会被伪军发现追上的,快!快到我家里去躲一躲!我家房子多,有地方躲的——”一边伸开双手拦头他们不让走。
“不,不好!小阿弟,谢谢你了!这要连累你们的……”祥荣、顺和、咬脐、贵法等人坚持要往村后跑。
正在这时,墙门口走出一个人中年人来,他冲着祥荣他们焦急地说:“嗳呀,你们就快进来吧!再奔出去危险——”
那后生见了他亲切地叫了一声“阿爹!你也出来啦?”原来那中年人是那个后生的父亲。
祥荣和顺和回头一看,只见那人露着光头,身穿粗布短打,脚上着双家制布鞋,阔阔的眉毛,目光炯炯有神,方正耿直的脸上,一脸热情关切的神情,大家认得他,他是九龙乡副乡长、开明伸士金士昌先生。
原来金士昌刚才在楼上看书,听见枪声他走下楼来,有人奔过来说,半里镇日伪军和游击队发生了磨擦,开起火来了,一个鬼子逃过来叫追过来的游击队打死了。他想下来去看看,这个游击队员是啥样子的人?因为自从日本鬼子打进宁波来之后,一直来只听见鬼子伪军打死老百姓,听到游击队打死伪军这还是第一次,他很钦佩这个游击队员。不想小墙门一打开,却见大儿子金虎和四五个农民打扮的人,正急冲冲地奔过来,到他家弄堂口儿子金虎把他们拦住了。他听见了儿子和他们的对话,他估计半路镇打日伪军和刚才打死鬼子兵的就是那几个人,心里一阵高兴,因此就走过来帮儿子一道请他们进去。
这时金虎又告诉他:“阿爹,刚才我出去正好和半路镇方向逃来的一个鬼子兵相碰,我上去一抓鬼子差点被鬼子用石头砸死,多亏他们及时赶来救了我。”说着金虎感激地向祥荣一指说,“就是他开枪打死那个东洋鬼子的。”金士昌又惊奇又感激地望望祥荣他们,对祥荣说:“嗬,是你们几位救了我的儿子!是你们打死那个鬼子的!快进来!快进来!等下伪军来了就麻烦了。我屋里有地方躲的,你们尽管放心!”
祥荣当时要来家乡开辟游击战争之时,就曾听周区长说起过:“你们九龙乡有个开明伸士,叫金士昌的是个爱国人士,他在那里办抗日学校,培养爱国青年抗日,积极主实行三民主义,你们去到那里,有机会可找找他,让他出来帮助你们一道抗日。”只是刚来这里,一时自己还没站稳脚跟,这些日子,这里的工作有了点眉目,正想来找他,不想今天正碰上了,不由一阵高兴,眼前伪军追赶得紧,他又这样热情相邀,便和同志们欣然跟他进去。
原来这金士昌出身在这金村一个乡绅的家里,祖上颇有田产房屋,父亲钟儒江也是一个有爱心的乡绅,夫妻俩专门在当地修桥铺路做好事,但到金士昌读书时,因为常做好事家里资产已不多。他读了几年私塾,他父母想要深造他已无能为力,他母亲只好把他托她在上海做事的姑丈,把他带到上海去半工半读,直到在上海一所高等商业专科学校毕业。毕业后在一个洋行里当高级职员,在大学时又受到当时“实业救国”和“教育救国”思想的影响,和几个朋友一起在上海学习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的办学方法办了一所“育才中学”。寒暑假常来家乡。当他看到家乡的教育依旧是十几年前他出去时的那些私塾,孩子们仍读些《百家姓》《千字文》等一些老书,不学科学知识,而且许多平民人家子弟还无钱进去,受他父母影响,他觉得自己也应该为家乡做些好事,他便和一些热心乡里建设的朋友,自己集资在金村祠堂办起了当时九龙乡第一所小学校。
在他创办金村小学之后,九龙乡各村先后也都响应他的号召办起了多舍新学校。由于他在乡间办学有功,当时的国民党县党部还聘请他当县里的“平民教育委员”,邀请他去县里开会,研究乡村教育工作。
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他干脆辞去了上海“育才中学”教员职务。带领一批爱国同事朋友,回乡来创办“抗日战时中学”,把他村里的那所小学变为中学;自筹资金,把自家的房子作为学校的教员办公室,吸收失学青年上学。
金士昌除了热心办学外,也热心地方上其他公益事业;如拆了大坟滩上无主的坟墓,利用那些坟砖和坟石板来铺设乡里的石路和修桥。甚至兴修著名的名胜古迹——梁山伯庙。把庙会香客们捐助的香烛钱再用来去办乡校。因此在民众中很有些威望。后来乡里乡亲们便推选他当了乡长。
`但是金士昌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因此当了一段时期的乡长便把这职务让别人去当。
邻村罗家桥原在城里开店的罗震山,因父亲死后回乡来管理乡村家务。金士昌看他在城里当过经理,也有些文墨,他来乡之后看见他也十分尊敬他,他父亲过去曾当过本县的副县长,也有一点威信,就让他当了乡长。自己当个付乡长辅助辅助他。起先罗震山对金士昌非常尊敬,事事处处尊重他的意见,似乎十分虚心,于是金十昌让他大胆去干。
但是罗震山是个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一年半载后,熟悉了县里一些官员之后,便瞧不起金士昌,乡里事情就独断专行,自行其是。根本不把金十昌放在眼里,甚至在县长秘书那里,讲金士昌坏话,把金士昌当作眼中钉,而金士昌却仍一味劝他:要好好为乡里办事。替百姓着想,但罗震山那里听得进去呢?他越讲这些罗震山越讨厌他,甚至公开顶撞他。而金士昌呢一味向着老百姓,办的事实在叫他难以理解。
比如荒年灾月,田主们在农民家里,称不来租谷,告到乡公所来,罗震山就把他们关起来,限他们及时把租谷交齐才放他们回去。金士昌就很不同意。要放他们出去。两人意见分歧很大。
有一年大旱,最好的田也只割几十斤一亩,大家吃糠咽菜也渡不过年,有许多人已经饿死了,金士昌几次向罗震山建议,开仓济民籴户口米给平民,但罗震山就是不答应。无可奈何之下,金士昌只得带着附近村坊上的农民群众到乡公所去请愿,要求开储备仓,把米平籴给农民。谁知罗震山不但不答应,还奔顶的告到县里,说他带头抢劫国库,结果国民党县公安局就以“战争时期扰乱后方民心”为由,先把他的副乡长撤了,而后把他逮捕入狱,整整关了他一年。后来他的亲朋好友为他四处奔走说情才把他放了出来。但他从狱中放出来后,碰到罗震山办事不当,损害民众利益,还依旧要到乡里去横加干涉。因此地方上农民是很拥护他,一些开明乡伸和县上有些“清官”也很器重他,从狱里回来后一年又叫他当了付乡长。但自日本人打进来后,他是再也不愿为日本人效劳了。可是他一点不顾都叫罗震山去管,罗震山乘机大肆搜括,鱼肉百姓,百姓更加倒霉。因此,为了百姓他有时也应付一下日伪军,只是阴一套阳一套地和他们对付他们。
这个金士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之前,张祥荣他们,对他的为人有些知道一些有些并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完全与罗震山不同的一个开明伸士。
这时祥荣他们已跟在金士昌父子走进了他家,他们听得村前枪声和喧闹声,知道伪军已经进村了。
“来,你们跟我来,上面有躲地方。”金士昌热情地对他们说。一会,他带着他们穿堂入室,把他们带进像一间书房那样的楼屋里,那屋是浙东农村所常见的普通砖木结构的小楼,室内打扫得窗明几净。可那窗户比一般屋子大,窗下朝北放着一张写字台,上面放着笔墨纸砚。桌前放着一把旧转椅,椅子的左边墙角里放着一只老式茶几,茶几上面放着许多书籍。一把转椅后面的板壁上还挂着一付横轴。写字台对面墙上又搁着一条长茶几,茶几上面的壁板上也挂着一卷花鸟字画,所不同的它是狭长的直挂下来的“直轴”一直垂到茶几上。而那直轴下罢的茶几上也摆着厚厚的一叠书。板壁上则贴着五颜六色许多字画。
祥荣等人见这小楼房间虽幽雅,却没有啥隐蔽的地方好躲藏,若就躲在这间书房里,敌人上来一看不就露馅了吗?所以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正当他们在那里犹豫观望时,金士昌和儿子金虎,捧过南面角落里茶几上那一撂书,放到楼板上,然后又迅速地扛开靠壁的那条长茶几,揭起挂在上面壁上的花鸟画,露出一扇狭长的暗门来。金虎忙把暗门打开,金士昌转头对祥荣他们说:“众位兄弟,快,快到这里来躲一躲!”祥荣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字画后面还隐藏着一个暗间。他们忙感激地高兴地向金士昌点一下头。几个人鱼贯地钻了进去。
金士昌看他们都进去之后,忙又把暗门关上,和儿子一起再把茶几扛上,把那幅花鸟画再垂放到茶几上,然后再把书籍等物放回原处,把那密室的暗门遮挡住。
把祥荣一伙人隐藏好后,金士昌和他儿子金虎这才放心从容地走到楼下去。
祥荣和罗顺和等摸进暗室,起初感到黑漆漆的,等一会后眼睛适应了,借着壁缝钻进来的光线,把屋里看得清清楚楚:里面上横头摆着一张宁式床,也有凳有桌,床边还有茶几小厨,原来这里是一个卧室。看前面的窗门都密闭着,再仔细看看,右边还有一道暗门可通隔壁的房间。这确是一处可靠的隐蔽处。
原来金士昌住着的这排楼屋,一排七间都是他家的,这七间屋子的两间正好被前面纵向联接的另一幢楼房所遮住。所以这两间房子平常也是暗幢幢的。打从东洋人进来后虽然他不顾事了,但杂七杂八的队伍还常来金村找他。他为了躲避不愿见这些敌人和坏人,便把中间的这间房子布置为密室,外面过道的门用茶几画轴等物遮蔽起来,以便隐藏自己。
在金士昌卧室的前面,即纵向联接的那间房子还有一间这样大的密室。如果敌人上楼来发现藏在里面的人,里面的人还可以通过朝南的另一条隐蔽的梯子走出去。这是他防备夜里的敌人来抓他自己隐蔽的地方。现在祥荣、贵法、顺和等到人来到这里大家一阵高兴。贵法坐到床边说:“嗨,这里还有这么好的一间房间呀!”顺和看看床上还有棉被枕头,说:“出不去夜里就在这里睡觉吧。”
但是一会他们听到了墙门外响亮的吵闹喧嚣声,他们又不安起来,祥荣和顺和赶快把快机枪打开了保险门,侧耳谛听楼下外面的动静。他们起先听见沿河过来的激烈的枪声,接着又听见村中央,鸡飞狗叫声和女人的惊喊声,接着又听到了达达达许多人奔过来河边村旁的急促的脚步声,和伪军们南腔北调穷凶极恶的喝骂声。
“伪军过来了!”祥荣手持快机望着顺和说。
“他们怎么会晓得我们会躲在这里的?”贵法闪着一只好眼奇怪地问。
“可能有人告诉了敌人,也可能是你们刚刚让那俘虏逃回去告诉的。”祥荣对贵法咬脐说,“知道这样,刚才应该把那两个汉奸兵枪毙。”忽然楼下一阵杂踏的脚步声,有当兵的大声叫:“金乡长!金先生!”他们吓得一声也不敢响了。祥荣和顺和立即把住暗门,贵法、咬脐等也把刚刚从伪军手里缴来的那支驳壳枪和步枪推上子弹,一边屏声静息地倾听着下面的动静,一边随时随地作好战斗准备以应付伪军上来。因为他们过去虽知金士昌为人热情善良,名声很好,不会出卖他们。但万一有人看见了他们告发了敌人,那他们在这里不就被瓮中捉鳖了吗?祥荣在三北时就曾碰到过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