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回 文皇帝敕修万萧园 河东王落户清源居

　　歌曰：
　　风雨潇湘，敲碎了西廊东窗，
　　惊醒了愚昧世人半生梦，
　　美事随风飘流光。
　　烛影不见坤乾醉，
　　日月殇，伊人犹在，
　　独洒泪湿倾秋墙。
　　不怕风雪更相见，
　　故人何处，阴村地暗难见容装。
　　泪已枯，心已碎，
　　一时六月漫天雪，
　　多少痴情种子，多少恨，
　　独彷徨！
　　紫雾隐隐，彩霞阵阵，桃花儿铺满了青石板路，乾元岛上，静的美仑美奂，一阵急铃声，正是玄锡维纵马匆匆走过，十六年励精图治，国家走向繁荣富强，可这位前半生在马背上饱经风霜的赢玄开国皇帝，却已两鬓斑白、发须如霜，眼看他到了泉瀑后下了马，从灌木丛中的小石洞口拐进去了，迎面冰床上，躺的还是是不省人事的金近（字浩淇）形容丝毫未变，只是浑身煞白、血色全无，锁骨下伤口依旧，手背上刀痕剑疤，脚心上七星微亮，睡了数年，仍未醒来。
　　玄锡维松了口气坐到了一旁，这才喃喃叹道：“浩淇……兄弟，你是天地灵根所生，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奈何仙凡两界都救不了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你睡六十年不成？”霞光一闪，太乙真人捋须走了进来，锡维连忙起身叩拜道：“老爷金安！”太乙摆手笑道：“免了！快起来罢！你送了他来半个月，人间已是十五年，你也见老了！”锡维忍不住低声饮泣道：“四十年了，儿对不住他！”太乙摇头一叹，没有搭话，又听锡维问道：“而今浩淇脚下还闪烁着灵星，既然能维持心跳，那他身上的伤口为何就不愈合……如不然，儿上天面圣，请圣上明示如何？”
　　太乙听罢松了口气，劝道：“大老爷来了，何不先去请安？”玄锡维一惊，已听出言外之意，忙随太乙出了洞府往大殿去，太上老君正在偏殿品茶，一闪灵光，知道他们来了，只是微微一笑，锡维迈步进来扑通跪在了当下，伏泣道：“臣恭请老爷圣安，愿吾皇圣寿无疆！”老君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十八万四千八百年长生不老，这才睡了数月，你就折腾的仙凡两界不得安生了，为了一个金近，你是要闹哪般？”这一问却问得锡维不知何以答对，沉思时，老君又道：“我的儿，这一切都是定数，非尔所能左右者，天之七子，皆是天降历练的帝子，终归自然，不能俱得，他们与你不是一路人，也注定不是你的，强求无意！莫非时至今日，还不能参悟？”锡维听到这里，才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不由得俯身抽泣起来，却一言不敢再发，这时太乙真人近前扶起他来，劝道：“该怎么做，大老爷都明示了，起来罢！在人间做君王，难免尘事辛苦，回去善养身体，好好干，也多为咱们玄门争些荣耀，记下了？”锡维紧低着头不敢看他，半日方道：“是了！”
　　谢了恩出来，玄锡维踉踉跄跄不知所以，凝眉松了口气时，太乙真人跟了出来，捋须叹道：“听说你修了座园子？”锡维一怔，回身一拜，忙奏道：“回师伯，是有此事，儿臣想着，虽然边境上还有些许小的战端未平，可毕竟国家已统一了，国库里也富足了，应该将太庙修葺完善了，也好让一路走来的生死弟兄，有个安身之所，如有什么忌讳，儿臣这就回去停了工程！”太乙摆手笑道：“过了过了，问这些不是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本座觉得，你还有那么多在世的兄弟，何不迁过去住到一处共享天伦之乐，岂不比在这样的事儿上劳神要好？”锡维听罢恍然大悟，心头一颤，喃喃道：“子康……？”便忙点头笑道：“是了！”拜别太乙下山去了。
　　回到南书房时天光大亮，玄锡维松了口气，吃着早茶正要批阅昨日的奏疏，蒙恩领了刘天君进门拜道：“启奏陛下，工部侍郎左迁、礼部侍郎范云觐见！”锡维一怔，左迁（字临远）、范云（字安文）已进了来，下跪行了礼，奏道：“启奏陛下，万萧园修葺工程已毕，恭请陛下临幸！”锡维轻轻笑道：“如此之快？”便忙起身笑道：“孝真，快去安排他们各园子里的人随朕前去看看！”正言间又有仙官进来拜道：“陛下，万萧园开门大典皆已备善，北圣门接驾的车队到了！恭请陛下銮驾起驾！”出了门来，宫里各家园子里的人已在康鹏门外集结，锡维含泪一叹，让玄恩泽（字彦麟）亲自下去扶起杨敏（字星魂）到车帐里同乘，鼓乐声起，大队方行。
　　从北圣门出来，晴空万里，好一片空旷，真就是世外桃源一般，面前便是一座花园，种着王者之香的兰花、凌霜傲雪的梅花、国色天香的牡丹、独立冰霜的菊花、热情如火的月季、繁花似锦的杜鹃、清新脱俗的荷花、富丽堂皇的茶花、十里飘香的桂花、凌波玉立的水仙，有红的、黄的、白的、墨的、紫的、绿的、橙的、粉的、棕的、雪青的、淡绿的，但凡人间有的、没有的，各色奇花异草、稀罕珍品，一应尽有，穿过去，迎面一座垂花大门下掩着三层高楼，金匾上写的是万萧园三个鎏金大字儿，下面蹲着一对恶狠狠地麒麟狮子，还系着红绸子挂金铃铛，地下铺金绸子点缀龙凤飞舞，好一座敕造宫苑。
　　四个锦衣仙官上前开门，进了去，是一座假山，有太虚的灵气、泰山的雄姿，山前是一潭活水，从半山腰石缝里泻出，一直流到山后，山顶上一座精雕细琢的玉牌楼，呼应着潭前的金玉宝鼎，正闻玄锡维捋须笑道：“亏得是有这座小山，若不然一进门便将园中景色尽览眼底，游者也就没了意趣了！”众人忙笑着点头称赞，再往里走，是一池水，雨荷、莲花开得正秀，水那边才是玉宇楼台、府第回廊，掩在葱翠之间，且不细看，但见横在水上的三座汉白玉石桥，雕的是双龙戏珠、金凤翔飞，从桥上走过去，抬头看过几株老柳，便又是一座垂花大门，写的是潇湘园三个字，进了门去，花园、荷塘隔着正堂，沿廊下走到尽头，到了西小院，从角门出去，是一条林荫小道，从身后的廊子，回头就能看见刚进正门的那潭水，锡维不禁叹道：“有了这样一座园子，彦苏回来省亲，也就有个安居之处了！”
　　从廊下走，拐上去就是花厅，背着活水修建的，从两侧角门出去几乎就是站在水面上了，闲暇时摆着棋盘、玩物，方便的是有垂钓和游玩的，就这地方花草多、树木少，多半是阳光充足的，正闻锡维叹道：“如前时大哥哥还在，许能在这儿说说家常的！”众皆一怔，朱从友（字崇真）、李兵（字问天）等未免伤感，忙使了个眼色请炎衍（字雪琪）上前轻轻一笑劝道：“今儿高兴，还是走走罢！”锡维一点头，忙沿廊子再走了会儿，下去了，是一座木桥卧在静水上，绕过假山、盆景，垂花门上写着康鹏园三个字，东边是龙泽园，西边是凝真宫，炎衍笑道：“我说前儿差人从我那边挪了三株海棠做什么，原来种在自家门口了！”锡维摇头笑道：“那时候朕说种在你那儿你还嫌，这会子挪了来，你倒编排起朕来了，你要不舍，明儿就叫人给你送回去！”炎衍笑道：“罢了罢了，咱们斗嘴儿，反倒折腾了他们，还是算了，你留着就是了！”众人各自一笑，随着往里走去。
　　青石小道尽头又是一座小山，眼前一座小楼，便是有凤来仪，与另一座小山相望的乃是怡梦轩，就这儿树木少了些，倒是挂的彩灯、花绸，种满了菊花、玉簪、蔷薇、玉兰，清雅之处，又似乎万般热闹，穿过去，百花丛间是百乐园，进门从南墙下的廊子通过角门出去，过了西小院、南小院，南角门外，又像小街一样，旗杆、灯楼，一座旱桥从花间铺过，两侧是梦天园、漱芳斋，拐出去，背着小山又一座小院，圆门上写着妙音大观四个字，远远看去，锡维眼里蓄满了泪水，一顿，方又微微笑道：“那时候还是丽丫头取的名儿，她说，凡事都在一个妙字儿，看惯了人世辛苦，终还是有归隐之意的时候，却是……！”一叹时，众人也拭了把泪，锡维摇了摇头叹道：“罢了，不说这个了！走，咱们往里逛逛去！”
　　沿小石阶上了山来，挂着幌子的小楼乃是星空皓月，和清源居、追风居、凌萧园连成一片，站在山边望下去，一园桃花儿，从外廊下去，过小石桥，桃花儿里头是听雨轩，小木楼、栅栏墙，周围空旷的是菜园子，还养着仙鹤奇禽，好一番和谐之气，更接近自然些，走出去，连续的小楼是天字一号、畅春园、大自在天和冰雨轩，迎面一座牌坊，写着长寿园三个字儿，不进去，转身往林子里走，不多时，又一座菜园，便是天星草堂，炎衍笑道：“好歹你是把园子修好了，却藏在这儿了！”锡维笑道：“本是看南书房要处理日常政务，来来去去人杂，这园子原是给他们念书修的，何苦这些孩子也没个长进，如之奈何？”于是引得众人一笑，随他去了。
　　天星草堂往上不远便是醉景阁屹立在小山上，下面是一潭静水，开满了莲花，些许鸳鸯还在嬉戏，紧邻着两座小楼，乃是天然飞歌，幌子飘起，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大树、高物掩着，依山傍水，好一个清闲之处，锡维老眼昏花，竟然又看见吴杞飞（字子歌）又站在了楼上的廊子下头，正冲他微微笑着，于是不禁暗自叹道：“那时候这些兄弟里头，朕最喜爱的就是你了，可是你……却从来不肯在朕身边呆一会儿，朕是又爱又恨，一直以为自个儿的兄弟就得留在朕身边，是朕错了……！”时有太孙玄孟真（字如溪）觉得不对劲儿，忙上来拉了拉他，惊道：“皇爷爷？”锡维一惊，忙摇头笑道：“说话已到了这儿，也乏了，咱们上去歇歇！”众人随着上来，从天然飞歌后廊走，一直通到小潭的石桥上，顺着上去可以走上醉景阁去了，站在阁楼上的外廊子下面遥望四方，基本上可以看到万萧园的全景了，从小山后的栈道再往里走，上到山腰，垂花门上写着崇文门三个金字儿，随后又是汉白玉石阶通到上面，上了去，才听玄恩泽近前奏道：“这里遵父皇的旨意，只在两侧种了松柏五百株，和上头的竹林桃花是一样多的了！”锡维点了点头，微微叹道：“往里走就是紫阁了，自然庄重些，那些季节树过了秋就落尽了叶，看得凄凉，都跟着难受，心也就沉了，这会儿换上这些，就没这些沉郁了，倒是合了心意才是了！”说着往下看看，随又笑道：“山下的林木，还是多用合欢和红黄栌，春夏与秋冬之间，都有花色，就更好了！”恩泽忙拜道：“是了！”才退下了。
　　走上去一片空旷，玉牌楼上写着全文门三个字，穿过去是祭坛，三只金鼎摆在眼前，香火正旺，抬头是座大殿，上书紫玄阁，三檐四簇，复道回廊，真就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廊下有狮子、青龙、雪豹、白虎、小白虎、凤凰、大鹏、苍鹰、天马千姿百态，玄恩泽、玄孟真随玄锡维祖孙三代人上了殿去，众人列在门外不再作声，有仙官递上三炷香来，锡维躬身一拜，接过去插在了香炉里，抬头时，供得是三清、四帝、五斗、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十二属、二十八宿、三十六员天罡、七十二员地煞，上至三十三重宝天、下至一十八层地狱，三百六十五位雷部正神的金像，锡维退了一步，再一拜跪下叩首，众人也忙跪下了，随锡维三拜九叩，才起了身来。
　　往后山来，过林荫小道，转出去见一帘水瀑挂在眼前，连着一池水天，依傍着宽阔的祭坛，祭坛正迎面便是凌虚宫，威严耸立，金碧辉煌，处处玲珑剔透，层层龙凤翱翔，殿前是十四根雕龙支柱，阶下是九旗飘展，雕龙柱，是正龙、飞龙、游龙、双龙、吞水、吐火、戏珠两两对称，那九旗，是狮子、青龙、雪豹、白虎、小白虎、凤凰、大鹏、苍鹰、天马迎风招展，沿阶上去，总有四十九层，门口有联曰威震三山五岳、名扬四海九州，左右是四位金甲力士，持刀仗剑，恶狠狠、气昂昂，四位锦衣仙官，执灯抱礼，和蔼蔼、慈懿懿，秦天君抱着拂尘大开殿门，玄锡维率诸结义兄弟进了殿去，玄恩泽、玄孟真率第二代人、第三代人及诸外臣在殿外跪拜，抬头看，是一排排灵位陈列在上，正堂挂着无量功德四字金匾，联上写着施仁恩于天下广纳良贤、筑信义于四海总览英雄，展眼就能看到赢玄至上执义扬善慈仁哲行建元孝闵教主王崇阳公振清之灵位、赢玄孝卫教主解子真公林凤之灵位、赢玄至上执事坚固威强睿德孝武教主王志鹏公超之灵位、赢玄至上徽音克嗣慈恩广披建元孝惠教主等一众故去的兄弟牌位，看着看着，玄锡维、杨敏一众兄弟无不抹起泪来。
　　片刻，诸天君、仙官进来扶出众人去，另有祭司领进玄恩泽、杨珞熙（字彦昭）、朱奕琳、李沐晨（字彦刚）、刘钰辰（字彦昌）等第二代人进殿行跪拜礼，锡维回头看着合掌一拜，才拭泪微微笑道：“岁月变迁，多少年往事历历，到头来，还是要聚到一块儿的！”说着眉头紧锁，忽觉眼前一阵恍惚，杨敏惊道：“哥……陛下？”便忙搀扶住了，锡维缓了缓，随而摆手笑道：“不打紧的，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喊……？”于是拍了拍杨敏的手，转身下了阶去，时有仙官近前拜道：“启奏陛下！宴席摆在有凤来仪了，恭请陛下驾临！”锡维点头笑道：“知道了，可有什么曲目？”吕天君上前拜道：“回万岁，戏子们在怡梦轩候驾，万岁爷驾临有凤来仪用过了膳，他们就开戏！”锡维点头笑道：“也好，这会子都累了，逛了快一天了，开宴的时候就让他们唱着！一会儿就黑了，夜里凉，好都早些散了才好！”众皆拜道：“是了！”便忙去了。
　　一路往有凤来仪去，玄锡维还紧拉着杨敏迟迟不放手，适才叹道：“当日鞍前马后，已同生死，而今有了安身之处，你也别出去了，清敏轩拾掇出来，你就搬进去罢，想着在外的弟兄们，多半已不在了，难免伤怀，我教人去河东了，让子康也来，住到清源居去，咱们还一道住着，也好做个伴儿，有什么事儿能一起坐下商量！”杨敏含泪点了点头，只听见怡梦轩后廊前的亭子下已开了戏，似乎能听见歌里唱道：“风雨潇湘，敲碎了西廊东窗，惊醒了愚昧世人半生梦，美事随风飘流光。烛影不见坤乾醉，日月殇，伊人犹在，独洒泪湿倾秋墙。不怕风雪更相见，故人何处，阴村地暗难见容装。泪已枯，心已碎，一时六月漫天雪，多少痴情种子，多少恨，独彷徨！”
　　赢玄建元五十一年，玄元八十九年三月，郑文龙奉诏进京，入住清源居，没想到的是，他进宫的第一件事竟是以年迈为由上表请奏交出一切军事指挥大权，这让刚刚觉得安定的玄锡维顿时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当即松了口气压下奏疏，若无其事的屏退了内阁值房里的左右，然后匆匆让杨敏烧了奏疏了事，同列阁揆的杨敏隐隐觉得战争的结束带来的果然不是和睦与稳定，而或许是另一场政治斗争的开始，他小心翼翼的提防了十六年，然而这一天，还是悄悄来临了。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