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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回 亓兆民招魂空设计 邓仲彦饮鸩还旧情

作品名称:大宝华碑      作者:莱芜六月雪      发布时间:2020-03-17 16:01:56      字数:5553

  曲曰:
  江山安,大义断。
  子曰诗云丢了魂,
  月边星,乃旧情,
  谁记得义薄云天是当年。
  人事终难定,
  终一个名利使心寒,
  云烟尽头是仇怨。
  夜深了,玄锡维(字穹高)带着凝重的心情到了清源居,也不让通报,径往书房里去,郑文龙(字子康)傻傻倚靠在侧榻上案前看书,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忽听门外咳嗽,知道是他来了,便忙起身下榻趿拉起鞋子一笑,谁知尚未开口,锡维已到了榻前坐下了,自进了门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案上的书卷瞥了一遭,又仔细打量了四下一番,好一会儿才开口轻轻问道:“按你的习惯让人专门做的,家居摆设都和往常你用的一样,还住的惯罢?”文龙凝眉一顿,坐到一旁舒了口气,叹道:“开门见山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咱们之间也要这样说话?”
  玄锡维闻言再忍不住了,含泪问道:“你当真以为让你来,就是为了拿掉你的军事指挥权?”郑文龙倒吸了口凉气答道:“我没有这个心思,只是觉得自己老了,国家也安定了,想和你一块儿养老,不曾想……会给你闯下这么大祸!”锡维低头沉思片刻,见一个已两鬓斑白的盖世英雄,自己最得意的手足兄弟还站在面前颤颤巍巍,心里甚不是滋味,因忙起身扶过去一起坐下,抚摸着文龙干枯苍老的双手,答道:“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咱们是兄弟,是手足,有什么话非要用奏疏来说不成?国家怎么安定了?东北的藩国年年有战事,虽然没有打到内地来,也不得不防,南边儿虽然肃清了,可东南沿海并不太平,海寇觊觎福建诸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年上半年陈艺泽就两次发书告急,虽然只是些小仗,可国家每年都在裁军,因为要养兵,就得劳民伤财,国家的人越多,等着吃饭的人就多,修真朝才败亡了几年?法灵之乱、白莲之乱就在眼前一般!我也想和你一起养老,可还不是时候,叫你来,就是为了咱们能一处商量,使事权统一,便宜行事,既能全兄弟之美,又能号令于天下,这几年舒淇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加上前几年在厦门的伤,怕也不能久矣!你和老四都居相位,都是大将军王,是我的左膀右臂,是天朝的擎天之柱,那些他们不明白,在背后嚼舌头,你也不明白?”
  郑文龙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玄锡维松了口气一叹,劝道:“说这些,不是要怪你,你的奏疏只有我和老四知道,呈奏的人已经出宫离京了,眼下奏疏也烧了,没人知道今儿的事儿了,也不算惹什么大祸,可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会朝野震惊的?到那时,就会坐实了让你进京,就是为了兵权那样的浑话,他们怎么会知道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你们的!没有你们,哪来的天下?几十年了,你是打仗打糊涂了?”文龙紧低着头无言以对,锡维才又松了口气,开导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不管眼下还是将来,执着帅印辅佐朕,看顾好这千疮百孔的江山社稷和黎民苍生,这是你的使命,也是咱们兄弟的夙愿!”文龙哭泣点头答道:“明白了,我明白了!”
  话说回来,万萧园从开国兴建到如今下令敕修,也有数十年之久了,而今竣工完成,每日张灯结彩、龙旗飘扬,不禁让赢城百姓赞道:“天下之大,景致未过皇城,皇城别致,其精难比万萧,真可谓天子之城也!”然这番言语,却引得道旁酒楼里一人独喝起闷酒来,此人便是亓宏宝(字兆民),看容貌也是大家公子,只不过如今满目仇视,似乎心事重重,这时又听外间里议论道:“曾听宫里故人说起,为敕修万萧园,年月多少不论,单是工人就用了几万人,花钱就跟流水似的!”有人问道:“怎用得了这么多人?”有人随道:“听说皇帝依从黄天君之计,为防泄密,将工人们暗中尽皆杀害了!”众皆惊道:“果有此事?”便听一阵虚叹不敢再言,亓宏宝却听得真切,举杯多饮片刻,顿觉心神恍惚,醉意正浓,于是起了身来,下楼去了。
  当夜,亓宏宝在一破庙里盘膝而坐,一阵青烟,竟能将自己的身体留下,魂魄脱壳而出,只见他走出破庙,径往万萧园去,心说道:“皇帝假称仁义,为一己之私修葺园林,竟将工人残酷杀害,劳民伤财暂且不论,草菅人命岂是正道?我若不报父仇,代诸位无辜亡灵伸冤,天何生我?”思索间眼里蓄满泪水,已到万萧园外,他只是魂魄招出,巡防力士自然看不见他,一路畅行无阻,于是轻轻笑道:“三次贸然去闯禁宫,险些误了大事,今我已上山学成招魂之术,谁能阻我去路?”这时间已经到了真阳门下,正要上前,却又退了回来,回望去,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似乎也脱离了石像出了壳,真就是两个恶狠狠地狮子瞪眼看着他,宏宝心头一颤,心说道:“莫非他们能看见我?”再看去,恍然出了一头汗,乃见门侧的门神护尉也都现出真身持刀仗剑来回巡视,抬头看去,城上空六丁六甲、四值功曹都能看到,宏宝心里顿时没了底,瘫倒在了当下。
  一声鸡鸣,东方已有亮光,亓宏宝忙起了身,匆匆往回赶去,回到身体中时,旭日渐升,于是懊恼不堪,自言语道:“如此无道昏君,何故还有丁、甲、神明护尉?莫非我上山苦学神术,又是一场徒劳?”跌跌撞撞到了街上,万分气馁,又在酒楼上喝起闷酒,听有路人窃语道:“听说汶南常有曲乐之声,莫非当真有鬼?”旁人随道:“可说是宫里的皇帝时常夜半出宫,在那河岸边上吹箫,不知是否?”再有人道:“我也听说过这样的话,不过禁尉森严,谁能去看个明白,我们平民百姓的,与皇帝何干,任他是谁,与我等何干?”
  亓宏宝当夜回去,沉思半日睡不安稳,于是悄悄出了门去,在汶河畔来回走了几遭,不多时果然传来一阵箫声,宏宝心头一颤,寻声而去,远远见有人坐在岸边蓬船上吹箫,定睛观瞧,月光下见有长须霜鬓,心说道:“莫非果真是皇帝?”思索间便要拔刀,一顿,又退了回来,低声叹道:“听说他神功盖世,虽然今已年迈,难料虚实!”便又躲到草丛中盘膝而坐,驱逐自己的魂魄脱壳而出,向玄锡维走去。
  眼见玄锡维就在眼前,亓宏宝凝眉再看,他身后还仗剑站着二人,一个是威震天下的郑文龙、另一个实是建元孝闵教主王振清(字崇阳)魂魄守护在左右,人皆不能得见而已,亓宏宝的魂魄已出了壳,自然看得真切,心说道:“这却不是丁甲神明,不知是谁?”于是上前拔刀,振清回身一叹,宏宝已挥刀杀去,只见那王振清不慌不忙,拔剑迎了上去,便是好一番恶斗,这一切锡维、文龙虽然不知,他二人已打得不可开交,亓宏宝毕竟不是王振清的对手,十几回合下来,便被打倒在地,再抬头,振清已将宝剑指在面前。
  王振清深深明白,一剑斩下去,面前这年轻人便永堕万劫不复之地,不由心生怜悯,凝眉问道:“你是何人,怎敢刺驾?”宏宝喝道:“昏君无道,杀之何辜?”振清一怔,见他眼神纯真,不似奸诈之辈,又闻宏宝含泪道:“你若当真是神灵,便莫拦我!”振清摇头叹道:“我自不是神灵,但也绝不容你伤他!”宏宝哼了一声道:“若我今日必要杀他又当如何?”振清叹道:“那便要问问我手里这柄宝剑了!”宏宝咬紧牙关,猛往后退起了身来,挥刀再打,毕竟力不从心,振清几番将他打倒在地,再看急了,振清收剑喝道:“当真逼我打散了你的魂魄,永堕万劫不复之地,是否?”宏宝含泪瘫倒在地上,苦笑道:“若不能杀这昏君,活着又能怎样?”振清欲言,亓宏宝已挥刀自刎,瞬间烟消云散了。
  当夜回来,玄锡维无缘无故病了一场,竟令刘钰辰(字彦昌)加紧去督建皇陵,杨敏(字星魂)、郑文龙闻讯大惊,纷纷进言劝道:“身子不适,就快传太医会诊,或是去一趟乾元仙岛问问缘由,何故突然加急修建皇陵?如今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你就不怕乱了局面?”锡维苦苦笑道:“自古就这条体制最是不好,早说要改你们极力阻拦,朕御极以来,高陵修建工程就启动了,时至今日已几十年了,朕也是怕迁延日久,劳民伤财而已,又不是真的大限到了,你们慌什么?”二人松了口气,在一旁坐下了,锡维才吃了盏茶微微一笑,忽又问道:“听说仲彦的病又犯了,接回来了没有?”文龙含泪一怔,答道:“自从浩清去了,他就那样,这么多年了,幸有浩鹏不分昼夜悉心照料着,小命是保住了,只是疯的厉害,去东海求仙问医,各位仙长说这是他的宿命!”锡维松了口气没有搭话,才见杨敏把被褥给他紧了紧,劝道:“都这样了,你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子骨再说,人已经安排住在松林寺了,太医院也去了人,只管放心就是了!”
  其实邓伦(字仲彦)哪里是在松林寺休养,根本就是当成个疯透了的人圈在这里了,武艺(字浩鹏)要见他都得隔着一道铁门,可又出不去,无法向上头申辩,万般无奈,就把自己和邓伦一起关在了禁园里,夜深人静,武艺悄悄到了园子后墙根上,一个跟头翻了上去,眼看着是要出去了,却没莫名的一股强流打了回来,重重的摔落在了当下,正疑惑时,面前一团白雾,发须花白的土地现身出来,武艺从没见过,吓得目瞪口呆,那土地微微笑道:“小爷不必吃惊,我乃本园土地!”武艺大喘着粗气,凝眉端详一番,待气息和缓,才低声问道:“你是地下之仙?”土地笑答道:“正是!”武艺将信将疑,低声道:“我却不信,除非你再下去,然后再上来,让我看个明白!”土地微微一笑道:“那你看仔细了!”说着一转身,一阵白雾钻入地下,武艺揉眼再看,又一阵白雾出来,那土地现出身来了,武艺这才笑道:“你果然是地中之仙!”土地捋须笑道:“是也,是也!”武艺忙道:“那你教我遁地之术如何?”土地问道:“这个学来做甚?”武艺笑道:“学了这本事,看谁能关得住我!”土地闻听此言,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武艺问道:“你笑什么?”土地道:“你可知方才为何摔落下来?”武艺摇了摇头,土地随道:“京师重地,自然有六丁六甲、四值功曹守护,皇宫、紫殿,园林、兵营,分列神将把守,岂容你随意来去?你规规矩矩走正门,谁也拦你不住,要想翻墙,丁、甲岂不拦你去路!”武艺笑道:“除非你再请诸位丁、甲现身一见,我才信了!”土地笑道:“有缘小爷自然会见他们,我一小小土地,却请不动大神,小爷还是自便罢!”说完一阵白雾钻进地下去了。
  无奈回来,武艺坐在廊下发起呆来,也没有进屋,怎知邓伦却梦游般已经转到后花园去了,这时才细看他,也不像是个疯傻之人,只见他到了后园松林里,眼前一道清泉从石壁间流出,忽想起旧时刘处玄(字通妙)捋须叹道:“此乃天水,泉眼有三界封印,荫有天子贵胄,世代福祉承袭,这条清溪流过汶南西去,拢京师之紫气汇合一线,所到之处,恩泽子孙与万世,富贵荣华与千秋,乃是大善之穴,文皇帝深通数术,自登基御极之日,便算得有此宝地,于是下诏敕修高陵……!”邓伦一怔,含泪笑了笑道:“这是活水,必有出路!”于是顺水沿岸寻去,哪知道松林里迷雾罩的厉害,全然似超凡脱俗了不在人间世界一般,一路跌跌撞撞,一脚踩空坠落而下,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邓伦再醒来时,却发现不是坠入山崖,眼前点点明亮,乃是一个石洞,四下砌的工整,石壁上多有水晶石点缀,密集处真如白昼一般,邓伦不知何处去,慢慢往里走,这通道斜往下走,坡度越来越缓,进到一个空旷的大厅里,正中央有个莲池,莲花是铜铸成的,邓伦定睛观瞧,漫池的也不是水,而是灯油,邓伦惊恐万分,心说道:“莫非是正在修建的高陵地宫……?”转进内室,四下石壁上龙凤翱翔,正中央雕筑了华丽的棺床,邓伦随手扶着门侧的灯台往后退了一步,孰料灯台转动,面前的棺床竟然从中间打开了,凝眉上前观瞧,石板大开之后,里面还是一片通明,竟是往下走的暗道,四下仍有水晶石发出荧光,台阶上堆满了黄金白银、玉翡珍珠,邓伦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轻轻迈步踏了进去,只觉这暗道好宽阔,慢慢下去,底下的墓室更如宫殿般金碧辉煌,邓伦颤抖着双手扶着墙壁下去,才见面前如皇宫大殿无异,只是正殿上依旧换成了金银修饰的棺床,阶下两班文武皆用青铜铸成,不由得邓伦感慨万千,傻傻走上大殿,忽被眼前景象吓得一个趔趄摔在当下,那殿上金棺两侧还有两个站着的人却不似假作,像是真人模样,邓伦紧咬着牙关起了身来,此时已汗出如浆,忍不住触手去摸,竟然是真人肌肤,直吓得他站在当下腿脚不敢动了。
  一阵阴风吹过,邓伦忽觉浑身发凉,蠕动着嘴唇不能言语,再看那二人模样,原来是早已失去踪迹的杨坤(字仲霖)、李宁(字子钧)二人,这二人还是当年清秀俏丽的模样,邓伦虽不认识,总觉这两人已殒命多年,邓伦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才挪步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被脚下的铜鼎绊了一脚又坐在了当下,也不知哪里触碰到了什么机关,台阶上探出一个暗格来,里面存放着一卷羊皮纸,邓伦顿觉好奇,捡起来一看,傻傻读道:“取活体灌以水银,先从口入、再开天灵盖灌入,后开其背、手足心注入,拿火漆封严,可保遗体容颜依旧,千年不坏……?”邓伦读着读着,这一刻脑中轰鸣,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昏昏沉沉、跌跌撞撞爬起来就往外跑,转出来又在松林里迷了路,仰天一声巨吼,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当即昏死过去。
  巡视力士将邓伦送回来时,他还不省人事,洪尧(字梓伦)闻讯赶来探望,只见邓伦在睡梦中还吓得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念道:“墓道……皇帝的墓道……!”洪尧一惊,武艺锁紧了眉头,洪尧使了个眼色,让武艺屏退左右,便道:“仲彦疯透了,才刚说了什么,你们有谁听见了?”丫头婢子们与太医院的人皆忙跪道:“回二爷的话,属下们都没听到爷说过什么话!”洪尧松了口气,叹道:“没听见倒是你们的造化了,都出去罢,这里有我和浩鹏照料,你们都在堂外侯着!”待众人出去,武艺低声急道:“莫非昨夜仲彦出去,看到了什么……?”洪尧摆手拦下了他的话,责道:“他疯了才说出这些疯话来,你也疯了?”邓伦渐渐清醒,听到洪尧此时的话,便不愿再睁开眼睛了。
  直到黎明时分,武艺已偎依在榻前睡着了,洪尧也托着腮在窗前打着瞌睡,邓伦才微微睁开了眼睛,回想起当日段黄巍(字浩清)死的凄凉情境,又想起这些年武艺陪他被圈禁在九阳宫的无奈,使尽力气从枕头下拿出了自己的发簪,心说道:“他虽不放心我,到头来却也不曾害我性命,也算待我不薄了,不能报答他这几十年旧情,也断不会与其共事,母亲说这簪心是用鸩羽做的,不曾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只是……对不住你们对我的悉心照料了!”于是悄悄拧开簪心,在床头柜上的药碗里拨弄几下,又将发簪复原放回原处,才拿起来一饮而尽了。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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