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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2-27 09:22:47 字数:4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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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一进校门,不知为什么,无意间感觉有些空寂。不过,一时没有发现究竟少了什么。
其实,我对世界还是有一种忐忑的恍惚感,常常觉得少了点什么,譬如太阳丢失了,譬如街道不见了,譬如学校操场销声匿迹……
这是一种对空间忧郁感,有时也会体现在时间上面。倏然间会觉得自己身在另一段莫名其妙的年代里,譬如春秋战国时期一段颓倒的古城墙上,抑或唐朝皇宫后院里的月光下。当然,不远处还有一个叫杨玉环的美丽女人,肤如凝脂,有时,也会出现在奥林匹斯山巅峰,在云雾缭绕中和神祗闲谈,讨论人类的可笑……
唉,我是个爱幻想的男人!幻想让我觉得生命有意义,妙趣横生。
环视一下校园,才发觉少了那花团锦簇的影子,陡然讶异。这是很少出现的现象,在这个遍地花香的季节,花朵和色彩是不可或缺的东西,那是夏天的佐证。
她应该风雨无阻,每天在我踏进校园之前,已然在操场上的某处孤独怒放。
在教导处签了到,一转身发现一个女人美丽的身影,一袭米黄色的长裙很是飘逸。从那背影我看出是芷。
如沐春风的芷刚进门,发现了我,倏然吐吐舌头,脸色绯红地扭身匆匆逃掉了。惊恐的样子像一只毛色瑰丽的雌性天堂鸟儿在枝头忽闪快乐的羽翅,忽然发现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它,于是扇着着惊骇的翅膀失魂落魄地向远处飞去。
我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一下,知道自己伤人至深!
从我认识她那天至今,这是第一次见她穿裙子。我在惊愕的同时也不禁欣赏起来。因为我发现了她那裸露的脚踝,虽然稍纵即逝,却是那么清晰,历历在目。
这对她来说何其放肆!一向包裹严紧不露肌肤的芷居然公开展示她的脚踝,那是一对精致的、玲珑剔透的不容置疑的女人脚踝。我觉得这对东西似乎不应该属于她,如果是西施、貂蝉尚且吻合,甚至是潘金莲也未尝不可,为什么偏偏是芷呢?
我为这双脚踝感到忿忿不平。这不仅影响了我意识,让我胡思乱想,也影响到我的情绪,为之烦躁不已。
我忧郁地上完两节课,心情沉重地讲完了都德的《最后一课》,好在心情恰好与文章情感相吻合,压抑凝重,充满了悲壮。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学生都以为我十分动情,以一种仰慕和不解的表情,屏息凝气听课。
回到办公室,把教案丢在桌子上,我疲惫地靠在椅子里,莫名的烦躁又涌上心头。我觉得空虚,没有时间度量和没有空间范围的那种极度的空虚,似乎灵魂飘飘浮浮无可依着。
我倏然觉得索味。一切都没意思,跑通勤没意思,上课没意思,办公室没意思,校园没意思,草地没意思,天空没意思;阳光更没意思,干巴巴地照着,放出干巴巴的光。难怪后羿要射日,如果是九个月亮,他就没必要费力拉弓射箭了,他一定也讨厌这干巴巴不会弯曲的光线。
“嗳,怎么傻啦!”俶推推我。
“干嘛!”我不耐烦地问。
这个一脸白净戴着眼镜的小老弟凑近我,推推眼镜:“咦,奇怪啊,她找你干什么?”
“谁啊?”
他扶了扶眼镜框:“还能谁啊,团书记大人呗!”
我一机灵直起身:“什么时候?”
“你上课时,让我告诉你下课去找她,嗯——跟你说啊,她对你可怀恨在心啊!”
“为什么?”我迷惑不解。
“能为什么啊,我估计,不就是结婚时你出了她的洋相吗!连我都跟着……”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坦白了?”
他红着脸:“她都看得明明白白,说你主谋我帮凶,她那么厉害我敢不承认啊!”
“没出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一扭脸不屑地说。
我想了想,就起身去了芷的办公室。
芷的办公室在前楼一楼的角落里,小得只能摆下一张桌子和对面的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一些旧报纸和几摞团刊杂志;惟一的一扇很小的窗户挤进并不充裕的光线,这使得芷常在白天也开着灯。
面对突然的昏暗,我站在门口适应了片刻,才发现芷正伏在桌子上写字,便敲敲门上的玻璃。她毫无表情地示意我坐下,然后划拉一下桌面的几张散乱的稿纸,胡乱塞到抽屉里。
她瞥了我一眼,确切说,应该是偷偷窥视一眼,又马上移开目光。那种忐忑和谨慎,仿佛与我的目光对视也会怀孕似的。
想想在教导处的情形,我不明白,尤其是不明白女人,明明要找我谈事情,却还要那样惶遽地躲避。假如我真的是一柄猎人的长枪,这岂不是送到枪口上吗?抑或,女人愿意被子弹射中,抑或她们喜欢枪口冒出的那缕硝烟味道,抑或她们渴望受伤,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枪口面前……我不得而知。
“谢谢你参加我的婚礼!”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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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无聊的开场白。
人类就是如此虚伪,一切事情都要从虚伪开始。虚伪是对真实的矫饰。估计人类除了降临时的第一声啼哭是真实的之外,其他事情总是要从虚伪肇始。
我没说话,端详着无疑变得漂亮了的她,等着下文。
她不可能单单为了感谢而找我,因为参加她的婚礼是多少带有习俗性的约定,是一种集约性的仪式,并非出于对其结婚者有什么特殊的祝福。换而言之,只是一种契约性的礼节。你参加我的婚礼,那么我之后也参加你的婚礼,如此而已。这种活动会一直延续到其中某个人终结了生命,才结束这种理性的相互往来,因为死者无法穿着件深色的衣服脸上带着凝重的哀伤参加后逝者的葬礼。所以,没有必要感谢哪个参与者,也没有必要怨恨哪个未参加者。
“哦,有个任务需要你来完成。”
看来她改变了一些,任务前面没有了“重要的政治”等等一类的庄重的限制性定语。但她的口气还是那么僵硬,像葬礼上的悼词。
“干什么?”我也冷冷问。
“是这样,教育系统搞一个文明礼貌诗歌朗诵会,学校很重视,要求团委必须拿出一个优秀节目。”
我一摆手:“明白了,我不参加!”又冷笑补充说,“就我这嘶哑的嗓子,你不怕把听众吓哭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扑哧笑了,笑得粲然。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粉晕,像早晨陪我一路的霞一样。
母亲说过小媳妇比姑娘更好看,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看来有点道理。我总觉得母亲的话常常道破真理。
“看你说的,有那么残酷吗!不是让你朗诵,是让你写首朗诵诗。”她姿态优美地一撩额角的散发。
“那也不行!我可不给别人当梯子。”我贪婪注视她说。
记得在大学时我曾写过朗诵诗,结果班长朗诵时,报幕的主持人却说创作朗诵者都是班长。之后,班长很宽厚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要想开呦,我是代表班级这个整体啊!仿佛我比他更龌龊、更卑鄙、更自私。那种豁达,让我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
芷脸色难堪地说:“别那么说啊,写吧!不然校长知道了对你也不好!”
“那我就更不写,如果冲你,我也许就写了呢!”我有些无耻地推测着。
她眨眨眼睛说:“真的?说话算数,那你就写吧!”
她抚弄一下她的卷发。那些碎卷已经明显松弛,由细小的卷筒状变成一绺绺的波浪。不过,我觉得这比那些碎卷更适合她的脸型。不仅因为那些细卷儿有些紧张,局促,还在于这些波浪有些自由的随意,环绕着她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妩媚。
“凭什么啊?”我盯着她下颌和脖颈间的几绺波浪。
“就凭你刚才那句话啊,告诉你吧,我是朗诵者!”
我记起她在当妇女主任之前曾是公社广播站的播音员,如今说话还字正腔圆,给人一种做作的感觉。
“你就饶了我吧,我真不爱写!”我后悔一时失言,倒让她有了口实。
若在以前,这话肯定招致她一顿痛斥,甚至上纲上线地批判。今天她仿佛换了个人,不仅不愠不火,反而歪脖又是一笑。
“别啊,你别笑啊,我是个冲动的男性,你一笑我就激动,没准还搂你再跳一圈呢!”我心里没底,便恫吓她。
霎时一片红晕飞上她脸腮,她眼神怪怪地盯了我一眼说:“你还敢提呀,我的气可还没消呢!有时候觉得你挺儒雅,有时候又挺吓人,有时候像人类,有时候又像魔兽,不过,将功抵过,既往不咎!”
“你还挺哲学,每个人本来就是人类中的魔兽,也是魔兽中的人类,别说我,连你都一样!”
“现在是在说你呢!你怎么总是让女人有畏惧感呢?难道你以欺负女人为快乐吗?可你好像不是那样粗野变态的人呀?”
哦,她居然对我做出评价,虽然这个评价并非完全是溢美之词。不过,至少说明,她在注意我。于是,我倏然觉得幸福。
有人叩了叩半开半掩的房门。旋即,露出一个女学生清纯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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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高年级学生,也是芷最得力的助手,常常协助芷完成团委工作。两个人在门外嘀嘀咕咕说了片刻,然后女孩走了。
确切说,那似乎不应该叫做走,而应该是一种跳,连续地跳。像落在地上觅食的麻雀那样,看似在走,其实在跳。姿态美轮美奂。
“咦,刚才说到哪儿了?”她进屋后微蹙眉梢回忆。
看来,她喜欢与我谈话,以这种方式谈话。这让我受宠若惊,我在想,结婚后的女人真好,不再那么虚伪了。
“对了,想起来了!是关于你的粗野……”
我说:“你很有眼力,我就是那种粗野变态的男人,这有什么不好吗?有位伟人说过,当你走向女人时,不要忘记带上鞭子。你不觉得这很有男人风范吗?”
“什么意思?”她瞪大了眼睛,“伟人也是虐待狂?”
“不是虐待,是一种征服和统治。”我说,“女人只有当男人的鞭子在她头顶呼啸的时候,才能从身体到灵魂产生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我理解,这种疼痛也是一种爱。”
我放肆地胡诌起来。
她一撇嘴,反感地说:“那个伟人怎么和你一样,我怀疑那就是你,根本不存在什么伟人。我看,你是假充伟人来抬高自己。哼,想想都恐惧!”
“这是你的错,确实有这位伟人,他叫尼采。看来,尼采的这段话还是有效果的,你的灵魂现在是不是感到疼痛了呢?”
“你的理论,或者是尼采的理论真让人难以接受。如果你要成了哲学家,肯定会把人类引向歧途,甚至毁灭,你的思想很可怕。”
“不至于吧,我还是热爱人类的。”我有些累了,便扶着桌子扭扭腰。
“肯定!”她也说着略微向后仰仰上身,“因为你怕女人,也恨女人!”她忐忑地看着我,似乎在观察这句话是否伤害或者刺激了我。
我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我最心软也最善良,我懂得怜香惜玉,如果你非要说我恨女人,那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她很专注这个问题,聚精会神看着我。
“很简单呦,我恨女人不像女人少了花容玉貌,少了小鸟依人。”我快活地说。
她登时红了脸,娇嗔瞥了我一眼:“大男子主义,不过,世界上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
“我可从来没想象过你是哪种女人,不会是外星人吧,那佚便宜可占大了。”
“去,没正经的,”她又灿然一笑,“反正……”她顿住不说了。
她的笑,或者说女人的笑,对我有一定的杀伤力,尽管不如哭的力量。这多少抵消了我对她的敌意。男人永远无法把对自己笑的女人视为敌人。我就是这脾气,吃软不吃硬,她如此随和,如此与我长谈,如此谈笑风生,如此推心置腹……我自然没了抵触情绪。
为什么要抵触一朵绽放美丽的花呢?我答应了她。
她将创作内容和一些要求告诉我,然后满意地说:“好好表现,改天让佚请你喝酒!”
我说:“最好你陪着喝。”我得寸进尺。
“别小瞧我啊,我当妇女主任那会儿可没少喝酒。”
我一拍脑袋大呼:“悔矣悔矣,早知道如此,那天不如让你喝酒了!”
“悔之晚矣,没机会了。”
“那不见得,呵呵。”我一脸坏笑,“等你下次结婚时再罚你。”
她嗔怪地瞪我一眼:“你真坏,我告诉佚。”
我说:“我错了,千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