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整治下山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27 12:41:02 字数:5192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醒来,两个伤号果然开始退烧了,磨棍儿甚至叫唤着肚子饿了,虾腰撅腚蹦起来到处寻吃食。
狗剩子听见了,赶紧把留下的狗獾肉汤热了热,给他盛了一碗,倭瓜再递上来张煎饼,磨棍儿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一边吃一边还腾出嘴来发表议论,说:“啥山珍海味儿呀,这么香?比八月十五卷牛血的煎饼卷都来劲儿!”
旁边的人听了就敲打着碗边吆喝起了河东河西庄户头子的顺口溜。
这边的人齐声呐喊:“八月十五好大的节!”
那边的人就跟着吆喝:“煎饼卷子卷牛血!”
这边人又说:“寻思着吃点菜来着,”
那边人跟着唱和:“四个碟里没一捏!”
“寻思着喝点酒来着,”
“各个铺子都不赊!”
“寻思着吃个馍来着,”
“还是吃的‘猛一揭’!”
(注:“猛一揭”指煎饼,煎饼起鏊时,需猛揭一下)
……
见大家疯闹,趴在地铺上的疙瘩也来劲儿了,歪着脑袋直嚷嚷:“狗剩子你这个驴日的,光围着磨棍儿转啥呀,就不知道给俺也盛一碗?”
于是狗剩子这些人又嘻嘻哈哈地给疙瘩弄吃食……
忙忙活活地吃了饭,再派人拿着枪到外面放上哨,歇息下来的庄户头子们就围在一起拉上大呱了。
七老爷问盛德:“磨棍儿疙瘩还有没有大碍呀,再养养就能好利索了?”
磨棍儿听见了就抢着说:“还用问啊,舅老爷就是妙手回春的活神仙,俺现在就觉的好利索了。”
疙瘩也歪着头说:“舅老爷就是不让俺站起来,只要舅老爷说个话,俺这蹦起来跟你们下山。”
盛德就笑了,说:“看起来都没大碍了,不过还得上上药巩固两天看看,要是不再发了,才算是好利索了。”
倭瓜说:“大舅老爷的意思,是还得待两天才能回家?”
盛德说:“至少还得两天吧。”
疙瘩就愣头愣脑地问:“舅老爷,过两天俺走了,你们往哪去呀,就不想回家看看?”
盛德说:“想回,咋不想回家呀,可咱河东河西已经不是过去了,日本鬼子来祸害咱,总不能看着他横行霸道吧。”
长络腮胡子的那个游击队就在一旁插嘴:“知道啥叫‘亡国奴’吗?谁听说过‘亡国奴’这仨字儿……”
络腮胡子的话把李家房村的庄户头子们问得直瞪眼,七老爷想了想说:“在济南府拉洋车的时候听说过,好像是说中国要是完了,咱都得给日本人当牛做马。”
络腮胡子闻言拍了拍大腿说:“就是这个意思,你们也都看见了,小鬼子杀人烧屋的多横啊,根本没把咱中国人当回事,要是任凭他们在咱这二亩三分地上横行,别说河东河西了,全中国都得给他当‘亡国奴’。”
疙瘩听了就说:“狗日的,谁给他当‘亡国奴’呀,又杀人又放火的,这算是结下仇了。”
七老爷说:“所以才领着你们给兴贵报仇嘛,这叫一报还一报。”
盛德听了就说:“光一报还一报还不行,这日本鬼子可不光是祸害咱河东河西,往远里看,大半个中华民国都让他占了,现在是国难当头,像咱这样年轻力壮的,就得团结起来和鬼子干,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你们也看见了,共产党的抗日游击队已经在老北山里扎下了,往后小鬼子再敢祸害谁,游击队就会找他算账……”
听到这里,趴在地上的疙瘩突然歪着头喊:“那游击队咋不帮俺算算账呀,害得俺跟着七老爷瞎转悠,还挨了狗剩子一枪。”
七老爷一听就火了,兜头拍了疙瘩一巴掌说:“狗日的,腚锤子上的事你得往日本人头上算,咋还算到俺这里来了?”
狗剩子也忙不迭地说:“咳,真该死,本来是打小鬼子,心里一慌慌就打你腚上了,要知道还不如把药条子给你,让你往俺腚上打,俺还好受点。”
疙瘩听了连忙解释:“咳,不是不是,俺不是记恨你们,俺是说往后咱都跟着大舅老爷干算了,这不是不会说话嘛,一张嘴就扯两下里去了。”
盛德听着就笑了,说:“疙瘩的意思俺明白,不过到底咋干还得从长计议,打鬼子也不一定都上山干游击队,咱这里是敌占区,和鬼子斗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打游击得有打游击的地盘,得有斗争策略,还得动员和依靠咱河东河西的老百姓。”
疙瘩听的有点似懂非懂,说:“不管咋说,俺还是觉得跟舅老爷你干好,你看你手底下这些游击队,看着也是些庄户头了,可拉起呱来一套套的,听着就来劲儿。”
盛德说:“真想参加队伍当然欢迎了,不过这可是个提溜着脑袋还得抛家舍业的事儿,不是说说就能干了,得想清楚了才行,其实想打鬼子也很简单,可以跟着俺上山,也可以留在家里暗地里使劲儿,只要抱着一个心眼,在哪都是咱抗日队伍里的一员。”
瞪眼听话的七老爷见疙瘩有跟盛德干的意思心里就有些不服气,趁盛德停住嘴的当口插言道:“看看,看看,你舅老爷说的多好,打鬼子不一定非得上山干游击队,你七老爷不也拉起队伍来了嘛,老李家的人干老李家的事,咋能跟人家腚后头转悠呢……”
七老爷正说的起劲儿,一旁的络腮胡子突然把话插了进来,说:“孝先老弟呀,这话你可说的不对,打鬼子救中国是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单靠一个人、一个村儿咋能行?高队长是说打鬼子是天下老百姓共同的事情,那么多人的事情没个领头的咋行?所以跟着共产党干才是正道,啥叫老李家人干老李家事呀。”
这时候蹲在殿门上一直没动静的周二牛突然站了起来,说:“大胡子老哥,你和舅老爷的意思俺算是听明白了,不就是提溜着脑袋抛家舍业吗?俺这条命是捡来的,有家也不能回了,俺就留在山里跟着你们干了。”
周二牛的话把七老爷说得直皱眉头,就用手指头戳了戳这人的后脊梁骨嘟囔:“又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游击队有啥好的,跟着俺回李家房村,活有你干的,饭有你吃的,杀日本鬼子咱手里也有枪,将来再找个地界,咱也占山为王叫游击队!”
愣子也在一旁跟着说:“是呀,都一起杀鬼子过过命了,咋能听风就是雨呢?听表舅的,跟着俺七老爷干。”
不料周二牛这回不听愣子的了,拧着脖子说:“表舅,高队长跟俺说过,他那个党是为穷人张罗起来的,最待见俺这种没屋没地的穷光蛋,再说了,俺有家不能回,回了家也没活路,表舅和七老老爷是对俺不薄,可俺还是想跟着舅老爷干游击队。”
见周二牛执意要干游击队,七老爷心里就不免上火了,可一时又找不出阻拦的理由,心里一着急嘴头子上就没把门的了,急赤白脸地说:“干游击队?干那门子游击队呀!你狗日的身上还背了条人命呢,除了俺,谁敢要你呀。”
周二牛听七老爷这么一说,当时就没脾气了,一屁股蹲在地上说:“所以俺才说七老爷对俺不薄吗,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就是不跟舅老爷干游击队,也没脸再吃老李家的饭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俺这就走,谁也不给你们添麻烦。”
这下轮到七老爷没脾气了,本是情急之下的愣头话,不料却把老实巴脚的周二牛惹毛了,于是连忙拉住二牛的手说:“二牛二牛俺不是那个意思,啥人命官司不人命官司呀,不就是牲口毛了把它自家的小少爷踩的不喘气儿了嘛,这和你有啥干系?也就摊上你这么个老实人了,要碰上俺,不但不给他抵命,惹急了眼连房子都给他点了……”
七老爷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也轻松了不少,盛德便说:“孝先说的有点道理,牲口毛了踩死了自己的主人,哪有让扛活的抵命的道理?跑出来就对了,要真是吃了这冤枉官司,打鬼子还少了把好手呢。”
七老爷说:“你看看,不光是俺,你舅老爷也不认你吃官司的理儿吧?反正俺和共产党都不嫌弃你,到底跟谁走自己说了算,你就拿个主意吧。”
周二牛听了连想都没想就顺着七老爷的意思说:“俺就是个穷光蛋,也不怕掉脑袋,还是想跟着大舅老爷干。”
煎药换药地又伺候了两天伤号,到了第三天的一早,磨棍儿疙瘩已经和常人似地欢蹦乱跳了,倭瓜颇为感慨地说:“也就是咱庄户人的命硬,风吹日晒抗作贱,受再大罪吃再大苦挺挺脖梗就挨过去了。”
磨棍儿说:“光命硬顶啥用,要不是舅老爷赶过来,俺这条胳膊毁了不说,疙瘩连小命恐怕都得搭上。”
疙瘩就跟着嚷嚷:“所以俺才稀罕咱大舅老爷嘛,要不是家里的老婆孩子,俺和二牛是一个心眼,就想留山里干游击队。”
见七老爷面有不悦,倭瓜就在一旁敲打疙瘩,说:“都快回家了还胡咧咧,大舅老爷不是说了吗,到哪咱都是一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往后一个心眼算计小鬼子就行了……”
见倭瓜说的还是不大合乎自己的心意,七老爷就又憋不住话了,说:“算计小鬼子到是没错,不过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不是?咱李家房村的爷们打鬼子绝对不含糊,这次盛德和游击队帮了咱,下回他遭了秧咱也伸手帮他嘛,手里又不是没家伙,各干各的多痛快。”
络腮胡子一听又不干了,说:“老弟这话还是有问题,啥叫各干各的呀,打鬼子就是得跟着共产党干才靠谱,你当是拉杆子的绿林好汉呀……”
倭瓜听了就替七老爷打圆场:“老兄别上火呀,俺七老爷可没说要拉杆子,打鬼子咱一个心眼不就行了?七老爷还说你们遭秧了要伸手帮忙呢……”
这些人你来我往争得热闹,盛德却冷不丁从身后拍了拍七老爷的肩膀,把他引到大殿的外面说:“孝先,有个事儿得找地方和你好好拉拉。”
说完这话盛德倒背俩手扭脸就往大殿外的山沟里走,七老爷连忙追着腚问:“啥事儿呀盛德,还得出来说……”
盛德头也不回地说:“好事儿,跟过来你就明白了。”
七老爷满腹狐疑地跟着盛德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正待追问啥好事,不料盛德收住脚步猛地回过脸来,照准他的腮帮子就是一拳,毫无防备的七老爷顿时觉得槽牙酸麻眼冒金花弄不清东西南北了,于是捂住腮帮子乱骂:“狗日的,疯了,咋还伸手打人呀……”
话音未落,盛德抬腿又是一脚,把七老爷踹得倒退两步差点没坐在地上,这才说:“知道为啥揍你吗?拍拍腚你没影了,好几家子人逼着俺姐要人,俺姐急的差点没把命搭上,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让小鬼子踢掉了,有你这么不管不顾的男人吗?”
七老爷听着就蒙了,说:“啥?孩子让小鬼子踢掉了?俺的个娘呃,咋回事呀,你去俺家了……”
不等七老爷再罗嗦,盛德挥手又是一拳,这拳把七老爷打的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盛德说:“这一拳是给你长个记性,国难当头,李家房村的爷们都该识大体走正道,你倒好,不但拖后腿,还想拉杆子当土匪还和游击队争地盘,再敢拆共产党的台,看俺不敲断你的狗腿。”
这下七老爷不干了,蹦起来骂骂咧咧地喊:“狗日的盛德你没完了!让你两下吧,还跐着鼻子上脸了?”
七老爷说着伸手就要揪盛德的脖领,不料爪子刚来到跟前,就被盛德闪身接住了,再调过腚来一使劲儿,七老爷就仰面朝天地又坐回到地上了,盛德收住手脚大气不喘指着七老爷的鼻子说:“李孝先俺告诉你,别人走啥路干啥事俺管不了,你是俺姐夫,要是敢把路走歪了,打断腿也得给你别过来!”
三拳两脚下来,七老爷就知道绝非是盛德对手了,心里又是百般地不服气,便趁盛德没留意的功夫蹦跳起来往山上跑,边跑还边咋唬:“狗日的,俺就是不想跟着你干,好歹是你姐夫,你支使不着俺……”
七老爷连跑带喊闹得正欢,冷不丁就觉得脚后跟上猛一酸麻,一个“嘴啃泥”就又趴在地上了,七老爷心底里不免一凉,心想:坏了,这是中了高盛德百步穿杨的绝招了!
果不其然,不等他翻转身子爬起来,一枚带着风声的物件“嗖”地一下便贴着头皮飞了过去,紧接着大舅子的喊声就跟过来了,说:“跑呀,看你的腿快还是俺手里的土坷垃快!”
听了这话,七老爷就像个泄了气的猪尿泡似地,连挺挺脖子回一嗓子的心思都没有了,心里想:“咳,这么多年不见,咋还是左右弄不过这东西呢,还真是小鸡儿遇上了黄鼠狼,毒长虫撞见了山獴子一物降一物?”
正灰心丧气地瞎想,盛德竟没事人似地在眼前里一晃悠,然后倒背着俩手径自上山了,腚锤子冲着七老爷喊:“李家房村俺去了,也见着俺姐了,还不快起来领着你的人下山?俺姐和孩子还等你回家呢!”
夜幕降临下来后,李家房村的六个爷们携带着五条长短不齐的洋枪土枪就准备下山了。
所以说六个爷们五条枪,是因为周二牛已如愿以偿地留在了游击队里,为了避免给这些回家的庄户头子招惹麻烦,那支从日本兵手里抢来的‘三八大盖’也被盛德留了下来。
为了补偿李家房村这些庄户头子,盛德换给他们一支断了准星的汉阳造和一把老掉了牙的“单打一”,另外还配了十来发枪子儿,盛德一再告诉七老爷这些人,往后再有什么行动千万不能一拍脑门子就蛮干了,尤其不能暴露了李家房村让乡亲们跟着遭秧,有啥任务,游击队会派人找他们联络,还会不定期地互通消息,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李家房村的这几个庄户头子就算是游击队的人了,得听从游击队的领导和指派。
倭瓜这些人则让大舅老爷放心(七老爷是心服口不服,所以闭上嘴巴把该说的都交待给倭瓜他们了),说虽然没和周二牛似地留在游击队里,但经过大舅老爷几天的开导,跟着共产党打小鬼子的心思算是定下来了,只要大舅老爷说句话,让干啥干啥。
天黑透了,李家房村的庄户头子们就顺着来路下山了。
因为思家心切,又赶上了个明晃晃的月亮地儿,所以这些庄户头子路走的飞快,等翻过几座山梁,隐隐约约地听见山下村庄里的狗叫了,跑得正欢的七老爷突然停下脚步朝着黑魆魆的山谷喊了起来:“兴贵你个狗日的,咱老李家的爷们给你报仇了,杀了小日本鬼儿还抢了他的枪,咱爷们一个也没少,黄泉路上你就放心地走吧……”
身边的庄户头子们听了就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喊:
“兴贵个狗日的!”
“俺给你报仇了!”
“咱爷们一个都没少!”
“黄泉路上放心地走吧!”
于是黑魆魆的山谷里便一浪接一浪地回荡起了庄户头子们的声音:
“狗日的……
报仇了……
一个都没少……
放心地走吧……
走吧……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