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破庙疗伤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27 12:20:34 字数:4263
听了周二牛的喊叫七老爷连忙招呼大家抄家伙,来到山门跟前借着残垣缺口往下一打量,夕阳余辉里果然有人弓腰撅腚地正往破庙这边爬呢,而且来者不善,肩膀头子上好像还扛着一闪一闪的大枪!
愣子一下就急了,说:“七老爷,赶紧放枪吧,再不打就来到跟前了!”
倭瓜和周二牛听了,就把手里的枪顺在残垣断壁上了,正打算搂火,却被七老爷一把拽住了,七老爷说:“没见都穿着老棉袄嘛,不像是官家也不是日本人,先放个土枪吓唬吓唬。”
倭瓜听了,就“轰”地一声把土枪搂响了。
这土枪打不多远,动静却不算小,七老爷就借着土枪的声势朝山底下喊开了,说:“哪个坛口的好汉啊?不管是谁先和你打个招呼,要是过路的神仙,你就喊一嗓子交个朋友,要是看上了俺的地界有啥想法,你就放马过来试试吧,再放枪,可就不是打兔子的玩意了。”
七老爷的话喊出了老半天也不见回音,再伸着脖子往山底下一打量,刚才还一拱一拱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七老爷知道这是和他藏猫猫呢,就狠狠心,往怀里的“小鬼子大枪”里压了粒金灿灿的枪子儿说:“不言语也不现身,是嫌俺吹牛呀,那就再让你听个响,看俺编瞎话了没有。”
说完这话,七老爷果然压住枪口,朝山下的草棵子里放了一枪,那“叭勾——叭勾——”的枪声在山谷里连续不断地打了好几个滚儿,再一波波地传回到耳朵里,就好似四面八方的山头上都有人应合似的。
山底下的人就忍不住嚷嚷起来了,说:“‘三八大盖’呀,好枪!老狼岭的事是你们干的?河西李家房村的吧!”
山上的人一听就蒙了,心想:俺的个娘耶,这是碰上神机妙算的鬼谷子了,就闭着眼放了一枪,连老狼岭的事儿哪个村儿的人都掐算出来了!
七老爷更纳闷,心想:活见阎王了?这几天的事,除了俺姐略知一二,没给谁透过底呀,说好两天就回家,这些庄户头子连老婆孩子亲爹亲娘都瞒下了……”
见山上半天没人搭腔,山下的人又喊上了,说:“别纳闷了,鬼子的‘三八大盖’俺也缴了几支,声响差不了多少,李家房村不是遭祸害了吗,老狼岭的事俺没干,也只能想到你们了。”
听山下人这么说,七老爷一下就开窍了,连忙顺着话茬问:“山下的朋友,你也抢了日本人?斗胆问问,你是咋抢的?啥地方下的手?”
山下的人就笑了,说:“按说军事秘密不该透露,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可以透露透露,听说过黄草洼子的事吧,前些时候小鬼子的大车打那经过……”
不等这人说完,七老爷禁不住脱口问道:“黄草洼子?不是高家台子的高盛德吧!”
这下轮到山底下的人愣怔了,沉默了半晌才喊:“你到底是李家房村的啥人呀,咋知道高盛德?”
七老爷说:“俺村有个叫兴贵的让日本人祸害了,死的前一天晚上他告诉俺的。”
山下的人就有些吃惊,问:“兴贵?日本人在李家房村杀了兴贵?俺就是高盛德,说说你是谁吧。”
“李家房村的李孝先啊!”七老爷躲在断墙后头喊,“要真是盛德你就站出来,让俺看看。”
七老爷的话音刚落,一个端着长枪的瘦高男人便从石崖后面现出身来,说:“孝先?你是俺姐夫李孝先?”
七老爷说:“没错,站不更名坐不改姓,俺就你姐夫李孝先!”
“啥时候回来的,俺姐呢?”
“回来没多少日子,你姐在家带孩子呢。”
“孝先你看清楚,看清楚,俺可就上去说话了。”
山下人说完躬下腰就要往上攀爬,七老爷连忙拉两下枪栓大喊:“别忙,那么多年没见面,还真不敢认了,俺问问你,那年在高家台子俺老丈人家下棋,墙外那棵老杨树底下你都干了点啥事呀?”
山下人一听就笑了,说:“孝先呀孝先,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一肚子鬼心眼子啊,好吧,你背后的屋檐上不是翘出来个瓦当吗,瞪大眼晴看好了。”
话音儿未落,这人抄起枪来照准那瓦当便是一枪,随着山谷里“叭勾——叭勾”的回响,大殿屋檐上的瓦当瞬间竟飞溅成了数截!
七老爷“呼”地一下就从残垣断壁后面蹿出来了,说:“狗日的,还真是盛德呢,你咋跑这里来了!”
这时候山上山下的人就全都站起来了,七老爷这才看明白,盛德不是一个人来的,腚后头拎刀扛枪地跟着十来号呢,比小庙里的庄户头子还多!
两下里的人热热闹闹地凑在了一起,久别重逢的盛德和七老爷便撇下众人攀肩搭背地聊起来了,盛德问七老爷和他姐是啥时候带着孩子回来的,这么多年在济南府里又是咋过的;七老爷说盛德你吭也不吭一声就上了老北山,一大家子人打听不敢打听,找又没处找,都急死了。
尽管删繁就简专拣要紧的说,但离别之后各自大概的经历基本上都说到了,哥俩自是感概万千唏嘘不已。
欢天喜地把高盛德和他带来的人领进了已逐渐黑下来的大雄宝殿里,再摸出火镰掌上灯,正趴在灯影里犯迷糊的疙瘩就映入眼帘了。
盛德便端着油灯凑到跟前观看,说:“这满腰满腚的铁砂子,土枪走火了吧?”
狗剩子听了就一脸愧疚地说:“都怪俺,窝囊死了,真恨不得替狗日的受这份罪。”
盛德回头看看忐忑不安的狗剩子说:“头一遭上阵免不了手忙脚乱,再碰上就不慌慌了。”
七老爷连忙问:“你看这伤能治吗?糊涂一阵明白一阵的,都几天了。”
倭瓜则在一旁提醒:“那边还有个伤了膀子的呢,大舅老爷一块给看看?”
众人闻言赶紧闪开,让盛德到另一边查看蜷缩成一团的磨棍儿。
盛德借着灯火的光亮仔细看了看磨棍儿胳膊上的伤口说:“这是小鬼子‘三八’式步枪的穿透伤,没伤骨头也没碰到筋,不过伤口感染的厉害,得想办法处理处理才行。”
倭瓜听了就瞎喊:“哎呀,好好一条胳膊,不能毁了吧?”
磨棍儿这会正清醒着,一听就急了,红头涨脸地说:“大舅老爷还认的俺吗?俺知道你会治伤,救救俺吧,老婆孩子还指望这条胳膊吃饭呢……”
盛德就说:“那是那是,到这来就是要想法子帮你们,安心歇着吧。”
安抚下磨棍儿,盛德把七老爷倭瓜这些人叫到大殿外面,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蹲下来说:“这俩爷们的伤不至于马上要命,但得赶紧下山找药,那个中了土枪的,还得一粒粒地把铁砂子都弄出来,弄不干净就是个麻烦。”
狗剩子一听就急了,说:“舅老爷俺求你了,疙瘩是俺祸害的,要是狗日的有个三长两短,俺也不想活了……”
气得七老爷兜头就给了他一巴掌,说:“闭上臭嘴,你舅老爷不是说了给治吗,啥要死要活的呀!”
盛德听着就笑,说:“你也别紧张,伤口感染了,弄着药就有办法,俺这就下山找药去。”
狗剩子赶紧说:“那俺跟你一起去,疙瘩是俺害的,磨棍儿是俺光腚长大的兄弟,出出力冒冒汗还痛快点。”
盛德就收起笑脸来说:“这可不是个力气活,人多手杂反而添乱,你们都在这里等着,顶多明晚俺就赶回来了。”
盛德走后,两伙人围在一起又忐忑不安地拉了一阵子大呱,等夜深了,仍旧脚对脚地围成个圆圈儿,再把那唯一的棉被盖住下半身和衣而睡,时至天亮,盛德带来的人已经和李家房村这些人亲热的无话不谈了,倭瓜甚至和其中一个长络腮胡子的攀上了亲戚,据说络腮胡子的亲姐嫁到了倭瓜姥姥的村子里,而倭瓜的五姨又嫁给了那家人堂亲的表哥,反正绕来绕去多少能沾点亲戚。
愣子更能瓜葛,本来有人和周二牛攀上了点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搀和了几句,这人就随着周二牛一口一个表舅地叫开他了,弄得凡是和这人称过兄道过弟的,都凭空矮了半截子辈份似地。
七老爷辈份高见识广,自然没心思和这些人拉家常,但他有他的道行,也就一个时辰功夫吧,就把跟盛德来的这些庄户头子的底细摸清楚了,原来这些人是共产党手下专打日本鬼子的抗日游击队!
共产党七老爷早就有所耳闻,无非是在济南府的大街上偷偷摸摸地刷几张标语,领着学生沿街喊喊口号,还没等听明白啥意思呢,又让追过来的警察打散了。官府和这些人好像有啥解不开的深仇大恨,济南府东门外的野地里,年年都能传出枪毙共匪的消息……
七老爷还摸清楚,盛德是这伙游击队的队长,手底下掌管着几十号人,因为有探子看见七老爷这些人抬着伤号往北峰上爬,所以便和当天伏击老狼岭日本人的事情联系起来了,至于猜测到了李家房村,那是结合了各种消息揣测出来的,说起来也是,要让一般人掐算老狼岭的事,十有八九会算到老北山游击队的账上;游击队没干这事,自然就联想到了刚遭小鬼子祸害的李家房村……
日头刚刚让西侧群山遮挡住的时候,高盛德风尘朴朴地赶回来了,肩膀头子上还添了副老粗布褡裢,里面塞了一堆叫不上名称的草药和一坛子刘家作坊的陈年老白干。
这刘家作坊的老白干性子很烈,开封便是一股呛鼻子辣眼睛的酒香,所以七老爷戒掉多年的酒瘾一下就泛上来了,捧住酒坛子想尝尝。
盛德连忙摁住七老爷的手说:“大老远的背上来是让你喝呀,还指着它消炎拔毒呢,得省着用。”
把带上山的东西从褡裢里倒出来一一摆好,盛德就开始疗伤了。
磨棍儿的伤看着吓人,对付起来却比较简单,喝上盛德煎熬的药汤,再用盐水、老白干和煮开的井水一遍遍地清洗伤口,挤出脓血来,再擦上一种黑乎乎的药膏子,用干爽的粗布条子裹巴住就行了。
疙瘩的伤就比较费事了,医治前,盛德先找了几个心肠硬的庄户头子把这人死死地摁住,再将一块拧成麻花的手巾塞进嘴里让他自己咬住,等这两件事办妥当了,盛德这才掏出把一拃来长的铁镊子在灯火上来回烧了两趟说:“疙瘩,忍着点,可能费点事,实在忍不住了,你就哼两声,只要过了这一关,就算是从阎王殿里走回来了。”
嘴里塞着手巾的疙瘩这会儿正清醒,歪头盯住盛德手里的铁镊子呜呜噜噜地说:“动手吧舅老爷,哼一声,就不算俺老李家门里的好种。”
听疙瘩说完这话,盛德就把酒坛子上的木塞子拔开了,将略显浑浊的酒水滴洒到疙瘩血糊淋拉的后背上再用手掌迅速一揉搓,浓烈的老白干一下子就杀到肉里去了,把凝眉闭眼的疙瘩疼得好一通哆嗦。
等哆嗦劲儿过去了,盛德就让人死死地摁住疙瘩,将过了火的铁镊子伸到皮肉里去了,每夹住一粒铁沙子,都会撕拽出一些带了浓血筋肉,力道小了还不行,那反而会让疙瘩忍受更多的剜肉之苦,所以只要夹住了、揪拽住了,就得坚决果断决不手软,盛德这人手劲大心肠硬还不失细致,这么费心费力的事情居然干的井井有条毫无拖泥带水之虞,能遇上盛德这么个人,对疙瘩来说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尽管如此,疙瘩还是受了不小的折磨,腚上、腰上的铁砂子太多了,简直就是一点点地剜肉,随着铁砂喷涌出来的脓血渐渐淤住了伤口遮挡住视线了,盛德还得重新滴洒上酒水用布头擦拭,老白干本是个杀烈之物,渗入了新伤更是钻心透骨地疼痛,好容易洗干净伤口露出了鲜肉,过了火的铁镊子又张着嘴伸进去了……
这枪伤一直治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半夜了,才算是大功告成。
其间疙瘩死去活来地昏过去好几回,却始终没哼一声,直到盛德满头大汗地长舒一口气,用蘸了草药的湿布擦拭着伤口告诉疙瘩铁砂子一个不剩全都镊出来了,这人才“啊呀”一声怪叫,把嘴里的手巾吐在地上喊:“俺的个娘耶,凌迟处死也就这么遭贱人了,要老命了!”
感动得七老爷磨棍儿络腮胡子狗剩子这些人眼泪汪汪的,说疙瘩狗日的真够爷们,活生生一个刮骨疗毒的关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