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血战张家山（下）

　　战后，日军战史专家写到当年第116师团第133联队进攻张家山阵地的艰难：
　　“清晨5时，各炮一齐开火，顿时拂晓的静寂变成钢铁的风暴。由于目标清楚，又是近距离射击，有的头一炮就集中堡垒的枪眼，张家山高地烟尘弥漫，木片飞散，景象壮观。高地上的堡垒无一免遭日本军炮兵射击。到处可见重庆军沿着交通壕后退的情景，战机正在成熟。5时50分，日本军发出支援冲锋射击的信号弹，3个大队的步兵轻重机枪都参加了压制射击，枪声极为猛烈。大大激发了冲锋的情绪。第4中队冲入敌阵的悬崖下，遭到集中投来的手榴弹攻击。爆炸停止，白烟扩散，第4中队全体伏卧不动，想是全部战死了。”
　　日军想要发动夜袭，但反而损失更大：
　　“日本军第1大队开始夜袭，不久无线电发生故障，没有了消息。23时传来激烈的交火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黑濑联队长命令第2大队上去支援。夜已深沉，更觉不安，不久第2大队联系。晨1时，第1，2大队夺取山顶。重庆军冲出来反扑，在夜间挤在又深又窄的交通壕里的日本军第1大队大队长和官兵几全部战死，第2大队大队长也负伤了。重庆军以手榴弹袭击使日本军不得不放弃了山顶。在这次战斗中，大须贺大尉，山下芳信少尉，鹫野升少尉等战死，足立大尉，石松三男少尉，高山成雄少尉等负伤。”
　　那一场夜袭，黑濑联队在短短3小时内，就阵亡了8名官长，从小队长到大队长。
　　6月29日，张家山阵地227.7高地和221高地，先后于午后、黄昏、和午夜被日军三度突破，预10师29团拼死搏杀，终于将阵地恢复。此时，预10师的三个步兵团均有重大伤亡，师的预备队兵力，只剩下师直属部队5个连，日军伤亡更大。
　　6月30日，久攻不下的日军出动60架飞机狂轰滥炸，整个衡阳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城内囤积的粮弹，多被焚毁。
　　日军炮兵也发疯了，他以停兵山的炮来对付张家山，倚仗张家山和停兵山西面的部队，西部的方向，对张家山进行进攻。
　　打到这个份上，日本人真是杀红了眼。天气又燥热又沉闷，令人难受。那些冲锋的日本兵只在胯下兜着一条丁字裤，打着赤膊，全然不顾军人的尊严，他们端起枪亡命地往中国守军阵地前冲。国军阵地传来长官的指令：“看不见不打，没到警戒线不打，打不死不打。”
　　进入7月，衡阳炎夏似火的骄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激战后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很快就腐烂起蛆，随风飘来奇臭无比死尸臭味。战场极为恐怖，双方战死在阵地的官兵张开嘴，头发立起来，眼睛鼓着。白天是红头苍蝇前来叮咬，晚上是夜蚊子接班。苍蝇蚊子一叮咬，尸体就发肿，肿了一天就起蛆婆子，蛆婆子一钩，就流绿水，俗称尸水。
　　战死的人太多了，没人去掩埋他们，尸体放在翻过来的竹床上，一天后，尸体膨胀开来，把竹床的四条腿都折断了，阵地上臭气熏天，不忍呼吸。
　　两军阵地间有一片开阔地，那里有个水塘，还有一口水井，双方达成了一种默契，停火时，轮流下池塘洗澡、捉鱼，到井里取水。吃饱喝足后，晚上又继续打，山上又是炮声震天响。
　　蒋鸿熙营长在张家山被日军炮弹击中，当场昏死过去。休息一阵后，他苏醒过来。蒋鸿熙休息期间，张家山的攻防战一刻也没有停止。日军每次进攻都非常猛烈，并多次攻上张家山。张家山的国军部队毫不示弱，向日军勇猛反击，将进犯日军一次又一次打下去。
　　双方伤亡惨重，都在向张家山增派部队。蒋鸿熙醒来时，他的部队已经撤往后方休整，攻打张家山的日军已经换成黑濑平一的133联队。
　　133联队以凶悍著称，也骄狂异常，常德保卫战时，这个联队被柴新意的169团狠揍。联队长黑濑平一没吸取经验教训。这次还狂妄叫嚷要一次就拿下张家山。
　　该联队有3个步兵大队，另有重机枪中队以及支援的炮兵。黑濑平一命令第1大队打头阵，第2、3大队的轻机枪各留一挺，其余全部加强给第1大队。
　　7月1日拂晓，133联队各部已经准备就绪，5时整，炮兵开始向张家山轰击，一时间张家山上烟尘弥漫、泥土乱飞。
　　就在日军炮击时，守军的迫击炮立即开炮迎战。虽然数量不及日军，但炮手都经过严格训练，炮弹准确的落在日军后方阵地上，炸死了很多日本兵，并摧毁了日军几门火炮。
　　双方炮战1个小时后，日军步兵开始冲锋，轻、重机枪同时响起，第1大队士兵几乎癫狂的冲向张家山。
　　张家山上没有一点动静，日军很快就冲到断崖前，并架起了梯子，黑濑平一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他似乎看到他的士兵已经登上了张家山。
　　正当日军开始攀爬断崖时，张家山突然活跃起来，雨点般的手榴弹从山上密密麻麻地落下来，接着就响起了密集的爆炸声，腾起的硝烟将日军全部笼罩，一声声鬼哭狼嚎的惨叫不断从硝烟中传出。
　　黑濑平一大吃一惊，没想到守军的手榴弹这么猛烈，但除了祈祷天皇保佑他的士兵外，无计可施。
　　手榴弹爆炸声停止后，硝烟慢慢散去，张家山上又恢复了平静，断崖前没有一点动静，崖下的日军除少数几个逃回外，其余全被炸死。
　　黑濑平一倒吸一口冷气。
　　但他不死心，决定再次发动进攻。
　　第二次进攻于午后2点开始，第1大队投入全部兵力，付出重大伤亡后，终于有人登上悬崖，沿着交通壕向山顶进发。
　　悬崖上的守军已经退守山顶，枪口全部指向通到山顶的交通壕。
　　日军冲在最前面的是中队长黑川启二，就在他的头刚冒出山顶的瞬间，守军的枪响了，黑川启二应声倒地。
　　守军顺势冲向交通壕，一阵猛射，交通壕里的日军全被打倒，咕噜咕噜滚了下去。正在攀登悬崖的日军被火力压制，只得撤下来。
　　大须贺贡在悬崖下整顿部队，准备晚上偷袭山顶。黑濑平一得知后，立即命令足立初男的第2大队也参与晚上的偷袭。
　　晚上23时左右，日军第1大队悄悄摸上山顶，但很快就被反击下来。最后与第2大队一起，在黑暗中向山顶强行突击，才冲上山顶。
　　日军由于第2大队加入，兵力远超守军，但地形不熟，多处陷于被动，无法快速推进。
　　守军虽然人数少，但熟悉地形，肖维营长分兵于正面、两侧，将日军压缩在山顶中间的狭小区域内。不久，30团团长陈德陛派出的援军赶到，立即展开反击，山顶上顿时陷入混战之中。
　　国军很快将日军压迫到一块，准备聚歼，一些勇敢的士兵冲进日军队伍中，直接与日军展开白刃战。
　　大须贺贡与足立初男并肩站在一起，企图收拢部队，固守待援。一个机敏的中国士兵钻过空隙，混到两人身旁。足立初男首先发现，刚喊出“这是敌人”，中国士兵投出的手榴弹已经爆炸。大须贺贡当场被炸死，足立初男双腿被齐齐炸断。顷刻间，日军两个大队长一死一伤，在国军猛烈打击下，日军很快瓦解。这一战，除了两个大队长外，日军另伤亡1个大队副官，4个步兵中队长，1个机枪小队长。
　　7月1日，日军的攻击更为凶猛，先是数门火炮狂轰，轻重机枪像雨点般扫射，继而从正、侧两面向国军阵地发起冲锋。国军顽强还击，日军伤亡惨重，尸体遍地。
　　2日上午，日军再施故伎，发射毒气弹，国军官兵中毒昏迷，丧失战斗力，张家山前两个高地又被日军占夺。情急之中，预10师师长葛先才马上派兵增援，再次夺回了阵地。反击战中，工兵连长黄化仁负伤不退，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冲上来的鬼子兵同归于尽。
　　战后，日军战史专家对这次攻防战有详尽的纪录：
　　“7月1日，晴。5时50分，日本军发出支援冲锋射击的信号弹，3个大队的步兵轻重机枪都参加了压制射击，枪声极为猛烈。大大激发了冲锋的情绪。第4中队冲入敌阵的悬崖下，遭到集中投来的手榴弹攻击。爆炸停止，白烟扩散，第4中队全体伏卧不动，想是全部战死了……下午14时，日本军步兵炮一起开火，第2中队逼近敌阵，黑川队长手提战刀冲在前面，突然2颗手榴弹爆炸，中队长壮烈战死。眼看就要成功，却被一两名重庆军手榴弹兵阻挡住了。直接协助的炮兵大队已经消耗了计划两倍以上的炮弹，已经所剩无几了……盛夏的烈日渐渐西去，张家山被消失在黑夜里，有热气的微风使人感到可怕。日本军第1大队开始夜袭，不久无线电发生故障，没有了消息。23时传来激烈的交火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黑濑联队长命令第2大队上去支援。夜已深沉，更觉不安，不久第2大队联系。晨1时，第1、2大队夺取山顶。重庆军冲出来反扑，在夜间挤在又深又窄的交通壕里的日本军第1大队大队长和官兵几全部战死，第2大队大队长也负伤了。重庆军以手榴弹袭击使日本军不得不放弃了山顶。在这次战斗中，大须贺大尉、山下芳信少尉、鹫野升少尉等战死，足立大尉、石松三男少尉、高山成雄少尉等负伤。”
　　7月2日8时许，日军向张家山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第一波冲锋的兵力就有200多人，在日军数十门大炮轰击和空军的狂轰滥炸下，日军很快就轻车熟路地突入国军211和227.7两高地。国军官兵奋勇迎敌，反复冲杀，终因伤亡过大而无力克复阵地。
　　葛先才密切地审视着战局，眼看张家山阵地危急，他亲率师直属工兵连和搜索连向前线支援。天气酷热，葛先才跑得大汗淋漓，顺手将上衣脱下丢在地上，士兵传开了，说葛师长打着赤膊冲锋，在这种精神鼓舞下，工兵连把冲上来的日军一口气打下去了。
　　一时间，葛师长赤膊上阵，挥刀杀敌的消息传遍全军，极大地振奋了军心士气，国军官兵豪气如云，喊杀震天，排山倒海般冲上两高地。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激战，终将突入阵地的日军全部消灭。
　　阵地夺回来了，国军也付出巨大代价，第30团第1营官兵伤亡殆尽，全营连排级军官仅余排长一名。师部搜索营连长指挥部队与敌搏杀，屡扑屡起，最后扭住一个日本兵搏斗绊倒在地，他拉响了腰中手雷与日军同归于尽。工兵连连长负伤不退，在与日本兵拼杀中互中刺刀身亡。
　　日军战史专家编写的《湖南会战》一书记载了7月2日日军的一次进攻：“10时40分，第3大队开始进攻，其中第12中队攀上山崖冲入敌阵。日本军刚刚松了一口气，一直隐藏在山顶的重庆军却从两侧猛投手榴弹。重庆军手榴弹兵顽强地坚持在被日本军炮火严重摧毁的阵地里进行抵抗，后面的重庆军扛着成箱的手榴弹也陆续上山增援。虽说是敌人也是佩服的……”
　　在绝壁前吃尽苦头的日军，后来只能采取这样的战法：先用密集炮火对中国守军阵地狂轰滥炸，然后扛着云梯发动进攻。虽然炮弹将山顶的泥土几乎犁过一遍，但掩藏在工事中的中国士兵，正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一边一颗颗拧开手榴弹的后盖。
　　劳耀民营长就是个投弹高手，他一人就把8箱手榴弹投得只剩5枚了。手榴弹给日军造成了最大伤亡，特别是从绝壁上砸下去的手榴弹。为了增大爆炸威力，国军还把3个手榴弹捆成一捆往下砸。
　　日军11军因侦察不及，缺乏守军防备情报，军需严重不足，供应线受制于中美空军，驱疲惫之师以轻取，结果伤亡惨重，不得不于7月2日暂停全面攻击。但重点进攻仍然继续。
　　日第11军立即调整部署，派遣40师团增援，包围衡阳城西部，阻击中国援军；日本陆军最精锐部队之一13师团主力随野炮部队增援至湘江东岸一带，一边配合68师团炮击中国守军阵地，一边阻击城东南方面中国援军。同时紧急调动炮兵部队、辎重部队，疏通军需运输线。日军第5航空军先下手为强，袭击了赣州、梁山、遂川、桂林、芷江的美国空军基地。
　　日军改变打法，以小股兵力牵制迷惑守军，掩护部队抢修公路，加强兵员和粮草弹药的补充。同时以飞机大量投掷燃烧弹，第10军所囤粮草多处焚毁。
　　国军为增强防守力量，乘日军暂停攻击之机，调第3师留置衡山附近的第8团归建。该团于5日8时许从何家塘、望家坳间突破日军包围圈，冲入城中。由于日军主攻方向始终保持于城西南郊，国军为加强该地防守、彻底形成重点，重新调整了部署：令第3师南移占领天马山、岳屏山、接龙山、五桂岭高地，建立第二线阵地；第3师所遗城西北防务，除易赖庙的前街及青山街、杨林庙主阵地仍由第7团防守外，其余均交由第190师接替；湘江西岸的警戒，以铁炉门为界，以南由暂54师负责，以北由第190师负责。
　　日军经五昼夜之猛烈攻击，未能越雷池一步，只造成国军重大伤亡，他们自己的伤亡则数倍于国军。
　　7月2日，气急败坏的日军使用国际公约所禁用的毒气弹，将毒气弹大量倾泻在国军阵地上，毒气弹过后，步兵又开始强攻。
　　中国军队防毒设备极为简陋，现有防毒面具尚不敷军官分配。在此种情况下，各部队长官只能通知各部队，日军使用毒气，无防毒面具者尽速以毛巾重叠，在水中浸湿捆在面部。
　　葛先才给方先觉打电话说：“下流的日军射毒气弹了，我们没有防毒面具。”
　　方先觉说：“这我知道，严重吗？”
　　“当然是很严重啦，”
　　“这样吧，我将军直属部队所有防毒面具收拢来，即送阵地应用，你先发给那些炮手及轻机枪射手使用。”
　　日军在两昼夜中一起发射了千余发毒气炮弹，国军即时做适当处置，遭其害者甚微。反倒是日军把自己人给毒了，不少士兵中毒身亡。
　　战到7月2日傍晚，日军毫无进展，横山勇下令：暂停进攻。
　　总攻发起后5天时间内，日军已经折损了5000多人，68师团和116师团许多中队只剩下20多人没战死。攻城各部队只是向前推进了不到1公里，而且，日军弹药也不充裕了，他们需要休战补充。
　　方先觉第10军是按固守半个月的目标配备的粮弹。
　　粮食不成问题，战前疏散衡阳市民时，家家户户都把大米留在家中。菜蔬和副食品却极度欠缺，除了盐，什么都没有。官兵都用盐水泡饭吃。好不容易在城中一个酱菜园里找到一缸酱菜，却被日机轰炸，酱缸破裂，酱菜满地，苍蝇和蛆虫叮在上面。很多人吃了腹泻不止，还有因此死亡的。
　　医疗用品也开始短缺起来。衡阳保卫战打到7月10日，城中的伤兵已经超过了3000人，很多伤员的伤口开始只有用盐水擦洗。但在酷热的天气里，伤口往往会迅速化脓，随后带走士兵的生命。日机天天轰炸，伤兵无处藏身，城中竟然找不到一处完整的住宅，只能将伤员分散在各断壁残垣中。
　　弹药也已告罄，衡阳保卫战打到7月10日，第10军的步枪子弹消耗了60%，手榴弹消耗了70%，迫击炮弹消耗了80%，山炮弹已经消耗殆尽。
　　在城北战场，第10军第3师9团有一个连的三名士兵，他们找到连长魏树申说：“魏连长，我们想到对河去寄一些信件，顺便买点菜回来。”
　　魏树申看着那个为头的李鸣生说：“李鸣生你只怕是要去当逃兵啊，找油头！”
　　“我们怎会当逃兵呢，跟着你打仗太有意思啦，还打十年都不嫌够。”
　　“油腔滑调！”
　　“不是不是，连长你看啊，我们无非就是个死吧，大家身上有很多钱不能烂在战场上，大家心里还有很多话要对家人说，我们就去帮他们把钱给寄了，把家信给寄了，顺便买点菜回来打打牙祭，好久没吃菜了，牙板骨都烂了。”
　　“你们如何去呀，日军封锁得严丝密缝。”
　　“连长这个你莫管，你只答应我们去就是了。”
　　魏连长把手一挥说：“走开，走开，我不知道，随你们便，出了岔子枪毙你们！”
　　李鸣生一听就有戏了，忙叫连里人写家信，再把钱拿出来给他们。李鸣生三人渡河出城，潜入到北岸的一个城镇。他们身上带着40多封连里官兵的家书和一些钱款，在镇上的邮电所做完了寄信和汇款的事情。
　　小镇居民知道他们是衡阳城里打鬼子的第10军士兵，纷纷送来牛肉和蔬菜等，还分文不取。
　　李鸣生他们回到了部队，魏连长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就把牛肉拿出来去送给团长，团长问清情况后也不敢动牛肉，就把牛肉送给了师长周庆祥，周庆祥随即又把牛肉送给了军长方先觉。
　　方先觉拿着牛肉说：“有点意思，这三个士兵，身上带着那么多钱，明明已经跑出去了，却没有去逃命，而是又带着食物跑了回来与衡阳城共存亡，我还怎么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