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作品名称:人生海海向南方 作者:长弓珀尔 发布时间:2020-02-24 14:49:28 字数:4548
郑节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的钟,还有十分钟下班,她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准备下班。科长陈水强进来,说:“小郑,你来我办公室一下。”说完,返身回了办公室。郑节去了陈水强的办公室,陈水强说:“把门带上。”郑节虚掩上了门,平淡地问:“找我有什么事?”陈水强说:“你坐,我们坐下谈。”郑节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水强,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陈水强说:“小郑,你来我们单位已经一年多了,工作能力不错,对于工作的完成度也很好,一个新同志能够这么快上手做工作,很不错嘛。”郑节干巴巴地说:“科长,有什么事就直说吧。”陈水强说:“小郑,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你来这里一年多,大家对你的工作能力没有异议,但是对你为人处世的态度都有点意见。当然了,年轻人有点棱角也不是坏事,但是总要和同事们搞好关系嘛,不要冷言冷语对待同事,大家又不是仇人。知道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难免有点傲气,有傲气是好事,但也要看对谁,是不是?不然人家以为你看不起别人,搞不好同事间的关系,对你开展工作也不利,你说是不是?而且我们单位还是个窗口单位,每天来办事的人那么多,你这样的态度,很容易引起群众的误会,以后要注意一下,不然影响到单位的形象。”
郑节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依然用干巴巴的语调说:“科长,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怎么看我,是别人的事,我不在乎,接不接受我的态度,我也不在乎。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理会陈水强,径自起身走了。陈水强被气得脸色煞白,除了领导,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过话。望着郑节的背影,陈水强想,小丫头,我还整治不了你!
第二天晚上,单位开大会。郑节照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走神。忽然她听到局长说:“现在各个单位都在搞优化组合,我们单位也不例外,就是工作表现好的同志可选择好的科室,好的科室也可以挑选好的对工作热情积极的同志。我看到很多人都在积极认真地工作,争取去好的优秀的科室,这是很好的现象。可是,在我们单位有的同志,对工作不积极,对同事不团结,对来办事的群众不热情,觉得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就看不起人,不把单位的荣誉和形象放在心上,这样自私的人,应当进行思想上的反省和改造。在以前,是要去扫厕所扫猪圈的。”郑节望向主席台,正好与陈水强的目光相接,陈水强一脸坏笑,她知道是陈水强搞的鬼。这时郑节听到了局长在叫她的名字:“郑节,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郑节“唰”一下站起来,全场的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我没有错,我来这里是因为工作,我认真工作没有出错就够了,至于其它的事情,我不想管也不在乎。”说完,她直接离开了会议室,把众人讶异的目光抛在身后。
郑节回到宿舍,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个宿舍原来是单位的办公室,前几年单位建了新办公楼,这些旧的办公室就成了外地员工的宿舍,两座楼相隔不远。郑节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刚开始她与另一个也是新分配来的毕业生冯珊珊同住一屋,冯珊珊开朗外向,很快和单位里的人打成一片,但是这在郑节看来,无异于“交际花”般的行为。两人虽然是室友,但说不上两句话。没多久,冯珊珊谈了恋爱,在外头租了房子搬走了,郑节则很开心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和别人一起住,她总觉得是处于被人窥探极不自由的状态。她不愿向人敞开心扉,也不接受别人的善意,一个人独来独往。
想到刚才在大会上被点名批评,她感到一阵羞辱,从小到大,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批评,她想,自己虽然不喜欢这个工作,但也能认真做好本分,认真完成,只不过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拉关系,就受了批评,这不正常啊。她不屑于和这种小地方小单位的人交往,她觉得这些人都是势利小人,而命运在作弄她,要她身处这些小人当中。当初父亲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工作,可是父亲一过世,她马上被人顶替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还要她反省,还要改造她。“哼,什么东西!”她自言自语,“这些王八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他们不成?”
可是她知道,今晚过后,明天还有更多的办法“整治”她,说不定会真的让她去洗厕所扫猪圈,周围的人都等看她的笑话,看她出丑,想让她在这里待不下去。她想,自己从小不受父母喜爱和重视,她为了在父母眼中获得存在感,拼命地学习,考上名牌大学,可始终没有得到她所要的。她在大学里依然成绩优异,却因为父亲的离世而没有得到相应的好工作。她对自己的家庭很失望,对身边的人和事都很失望。她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要么离开这里,换个工作,要么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世上的纷纷扰扰。想到这里,她腾一下坐起来,拿出笔和纸,开始写道:
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再见。
写完这句话,她忽然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笑到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下来。
小芬拿着电话听筒愣在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郑节居然就自杀了。在她眼里,女儿虽然年纪小,脾气不太好,但从小到大一直很独立坚强,很少让人操心,怎么就自杀了呢?她放下电话,坐了下来,想回忆一些关于女儿的事情,却一件也想不起来,这个最小的女儿原来这么不起眼,被她忽略了这么多年。她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自责与追悔,如果以前能对小女儿多一点关心,她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至少她在受到挫折的时候,会回家来寻求支持和安慰,而不是自我了断。她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却没有发出声音。她再次拿起电话,拨了医院的电话找郑雨。接电话的人说郑雨巡查病房去了,小芬请他转告郑雨,让她马上回家一趟,家里有急事找她。
一个小时后,郑雨到家了。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急忙问:“妈,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小芬看到郑雨,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说:“小雨,阿节自杀了,你去把她带回来吧。”郑雨吓了一跳说:“妈,你在说什么呀?阿节怎么就自杀了?”小芬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前面阿节单位的人打电话来,说她在宿舍里自杀了。你马上去把她带回来。”郑雨缓了缓情绪说:“好,我马上去,我一定把阿节带回来。”说完,她急匆匆地出门了。
坐在开往河东镇的汽车上,郑雨陷入难过与吃惊两种情绪中,她想不通妹妹为什么要自杀,妹妹虽然个性冷傲不合群,但也很硬气好强,从小学习好,很少让人操心,又是家族里第一个名牌大学生,父亲在世时很是为她自豪。在她看来,没有什么困难是妹妹不能克服的,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郑雨百思不得其解。
郑节的死,是被冯珊珊发现的。上班的时候,冯珊珊发现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半个小时了,郑节还没来,问了其他人,都说不知道郑节为什么没来,也没有请假。冯珊珊觉得很奇怪,郑节一向守时,从没迟到早退,难道是出事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然急跳了几下,右眼皮也跳了起来,她得去宿舍看看。虽然她没住宿舍,但还留着钥匙。她打开宿舍的门,发现郑节倒在地上。她叫了一声“郑节”,没有回应,她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上前推了推郑节,发现郑节全身冰冷僵硬,面无血色。这时,她看到地上一个农药的空瓶子,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她冲到走廊上,冲着办公楼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郑节自杀了!死了!”办公楼里正在上班的人听到了,纷纷跑了出来,跑过来看究竟。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要把郑节送医院,几个胆子大的男人上前探了探郑节的鼻息,确定她已经没有呼吸,不用去医院了。他们把郑节抬到床上,让她仰卧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冯珊珊情绪有些激动,一直在哭,几个妇女在安慰她,并问她是怎么发现郑节死了。冯珊珊说不出话,只是一味地哭。
陈水强也来了,他拨开人群,走进房间,看了一眼郑节,然后转身对众人说:“好了好了,没什么好看的,都回去上班吧。”有人把郑节的遗书递给他,他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再见。他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让这个女孩感到绝望,这个时候他也没时间没心思细想。他看到工会主任也在人群里,就说:“林主任,你打个电话给郑节家里,让她家里人来把她带回去,在这里自杀,真晦气!”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郑节和身边的人群,像逃避瘟疫一般立刻走了。
当天下午,郑雨到了河东镇,去了郑节的单位,找到了陈水强。陈水强把郑节的遗书给了郑雨,又把情况大概地说了一下,就让冯珊珊带她去了宿舍。郑雨双手颤抖地拿着遗书,用力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像要把它们狠狠地刻进脑子里。直到冯珊珊叫了她,她才回过神来,跟着冯珊珊来到了宿舍。郑雨在床边坐下,看着郑节,泪如雨下。冯珊珊在一旁安慰她:“郑姐,你不要太难过,事情已经是这样了,现在要想想怎么把郑节带回家。”郑雨擦了擦眼泪,问:“你跟我说说,郑节是怎么死的?怎么就自杀了?”冯珊珊就把如何发现郑节自杀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她平时都不跟大家来往,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我们也没怎么说过话。我想啊,就是我自己瞎想,可能是昨天晚上开大会,领导批评了她,她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郑雨追问:“领导说她什么了?是不是很严重的话?不然她怎么就想不开了?”冯珊珊说:“领导也没说什么,就是要她多和大家沟通交流,要她反省一下自己。谁能想到,她就这么想不开,竟自杀了呢!”郑雨转头看着郑节,喃喃地说:“阿节啊,你真是太傻了,批评你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冯珊珊说:“郑姐,你节哀顺变啊,现在要想想怎么把郑节带回家。”郑雨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她带回家,就算是推板车走回家,我也不怕。”冯珊珊说:“不然我去问一下领导,能不能用单位的车送你们回家。”说完,她就走了。
郑雨打了一盆水,给郑节擦了擦脸,又给她梳了头,扎好头发,看着妹妹的脸,又潸然泪下。过了一会儿,冯珊珊回来了,她说:“郑姐,我问过领导了,他们同意用单位的面包车送你们回去,等一会儿就走。”郑雨谢了冯珊珊,冯珊珊又说:“对了,领导还要你去办一些手续。”郑雨跟着冯珊珊去了办公室,办了一些必要的手续,写了一些证明材料,又回到了宿舍。这时,来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是郑节的同事,他们带来了一副担架,把郑节小心地移到担架上,抬走。郑雨紧紧跟着他们,冯珊珊也跑了上来,问郑雨:“郑姐,郑节宿舍里的东西要不要带走?”郑雨有气无力地说:“不要了,你有时间的话,麻烦你处理一下,扔掉或者送人都可以。”冯珊珊点点头,陪着郑雨一直到车边,小伙子们把郑节抬进车里,放在后座上,郑雨也坐上了后座,把郑节的上半身枕在自己腿上,搂着,仿佛搂着一个熟睡的郑节。有两个小伙子跟着回。车开了,郑节冲冯珊珊挥挥手告别。这是她第一次来河东镇,也是她最后一次来。
到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郑雪和王东林也来了,正陪着小芬说话。郑雨让小伙子们把担架放在客厅,谢过了他们,送他们上了车,才折回家。郑雨对小芬说:“妈,我把阿节带回来了。”郑雪忙扶着小芬出来客厅。看着女儿冰冷的身体,小芬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地流。郑雨轻声安慰着。小芬说:“小雨,妈妈对不起阿节,对不起阿节,我好后悔啊。”郑雨说:“妈,不要哭了,要好好安排一下阿节的后事。有没有告诉小重了?”郑雪说:“下午已经打电报让他赶回来了。”郑雨说:“姐,你们来了真好。”郑雪说:“我们进房间里商量吧。”
两天后,郑节出殡,在父亲的身边入土为安。而就在同一天,阿兰也在睡梦中溘然长逝,小芬接到哥哥田俊安打来的电话,得知母亲的死讯,忽然感到一阵心绞痛,昏了过去。幸亏郑重和郑雨及时发现,将她送进医院抢救了过来。从那以后,小芬的心脏就不怎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