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中原枭战狼烟起(上)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2-24 09:21:08 字数:11775
偃巩官道上,两个年轻人飞快地朝虎牢奔去。命世骑马,与仅靠双脚的同伴并驾齐驱,十分钦服,寒暄一番后,伏身又问:“伍兄弟,你表字叫什么?我是桑汲。”伍翰星回到:“我吗?在家都叫我三伢,三伢子。”“三伢,是字?”桑汲不解,欲言又止,起腰长鞭一挥,跟上三伢子疾驰而东。
午后不久,便到了关口,伍老弟笑言:“要是我的玉狮在,早该到了。”命世拍拍宝驹:“我的草黄快不得,却管得久,路上就补过一次水。”说起水,还真口渴了,就近找了个小馆子,就餐停当后,再行打马上山。一路见到各路稀拉人头,听闻稀疏笛声,两人正纳闷,遥见一人疾步冲来,大老远就招手叫到:“小伍兄弟,小伍兄弟!”伍翰星定睛一看,嘿,那不是钟无骇是谁?带着桑汲也紧赶几步迎上去。
稍一碰面,那无骇还是十分热情:“哎呀,大半年不见,又结实不少了!老柴天天差我过来等着,可把你,噢,你们给盼来了!”边拍少年肩膀边领他们望上走。听问“武功山师傅来了吗”,笑回:“来不少呢!”接道,“现今有个关头,老柴也吩咐过,这大伾山眼下乱得很,各门各派几十家来了上千人,祁连宗偷摸过来的估摸着也有个几百人;另有不少跟着胡子混的地痞捣乱,前些天还带外番打伤了我们一个好手,到现在都没起得来!”
少年一皱眉,仍听无骇絮叨:“要说还是老柴精,怕再节外生枝。跟各门派打招呼,日间就不聚堆了,呆在雄汜门满山搭的散屋子里,夜间各派个代表议事,前几天把章程摆弄得差不离了,今晚再敲定一下,明日开始三天就开整了。”命世跑了半日,实在累得不行,不禁问要去哪里落脚?钟无骇笑道:“有地方,有地方。”转向少年,“小伍兄弟,老早有个姓什的农夫,拳脚不赖,说是你本家,约了不少西头的好汉过来,加上千里不留行撺掇的,阴山宗的秦地都大概来齐了,都算是你招来的,要不你上那边去?”
少年笑道:“还有姓九的来了吗?”无骇大惊:“我原先只是疑猜,还真有啊?一到十都全乎?你们家可真是树大根深、叶茂枝繁哦!”翰星不置可否,摇摇头:“那里也不去了,先看看伤员好么?那儿急。”“哦,那,也行,就是还有一段路,还高,怕你们累着呢。”无骇接道。“我不累。”少年转言:“看就近有没歇息的,把我姚大哥先安顿下。”老钟点头:“有点。”伸手摸出个小笛子,稍吹了几声,就见不远处飞奔而来一个小厮,听话带着桑汲休整去了。
一路向上,往大山深里去,有一言没一语地搭着话,说起蓟都的事,三伢子问笙箫公主怎么样了?无骇黯然道:“还能咋样,从了呗!”少年不语,只听旁边如浪冲耳:“你不知道,如今那都里边,有个‘三大’童谣,犄角壳子里都传遍了,让我们听了真是臊得冇面冇皮。我疑猜是老游编排教的,他还死不认账。”
少年一听老游,不禁想笑,顿时来了兴致,忙问怎么唱的?老钟没了初时的热劲儿,耷拉着脑袋叹着气,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念出来:“大奇闻,笑死个人,公主丢了不敢问,还把嫁妆送进门;大坏事,不知道耻,打仗败了送女子,哪有一个算男士;大无赖,明抢硬说是请来,你说奇怪不奇怪!”少年脸也一时僵住了,老钟反倒宽慰道,“还算行了,多亏了你小师尊,闯进胡子宫里掰回一局,要不然几个胡朝跟祁连宗还能消停让咱来虎牢?”
伍老弟摇摇头,问他们都知道了?“哼,知道就知道!”老钟愤愤不平:“来自家地玩一玩,还要偷偷摸摸的啊!开初咱还想鸟悄的,后来越想越来气,干脆放开干,不也来了吗?哈哈。你缩头缩脑的,他娘的人家更瞧不起你,照样挨打,与其弯着生,不如挺着死!”说着不觉慷慨起来。三伢子忽然想起马婆婆,约莫说了一下,问老钟知不知道?“哦,知道,咋不知道呢!当年多轰动个大事呢!”
钟无骇快人快语:“你瞧清楚了?没多老吧?也就二三十年前吧,听说受不了胡子窝,偷偷学了功夫,杀出宫门,回南头去了,好他娘痛快!啥时候躲山里盖上脸就不知道了。”猛的一醒,“噢哟,难怪胡子要去抢笙箫,原来是老婆子把汪郡主也拐带走了。那马王爷家没米下锅了,两头得罪,怪不得要躲起来,蒙上面呢!”老钟跟老游混久了,自足自满的功夫也颇有长进,深觉个人分解在理,不禁十分自得,信手把莲花枪舞了起来。
大上了一段,拐过几道弯,隐隐听到“路!路!路!”的叫嚷声。无骇耳尖,迅即循音抻长脖子,脚步沉了下来。少年问:“什么路?我们走错了吗?”“咳,老弟你不知道。”老钟带着口水道,“有几派闲着没事扎堆玩樗蒲呢。哪是什么路啊,是叫‘卢’呢!都相中大彩头。”翰星不解,无骇又三步一回头地细细讲解起来。不知不觉的,到了一座不大不小、不高不低的木石屋堂前,老钟探手:“诺,不屈堂,伤号住的,到了!”
影影绰绰见到屋里有人,刚跨进门,有个声音就惊呼:“噢哟,板凳大侠来了。”继而呵呵笑着迎上来,大致是前天在酒馆中的一两个。老钟闻言侧目:“嗨哟,怪我没长眼睛,这几日山上乱传的板凳大侠就是你老弟啊!是哦,那包着的就是一条板凳吧。”上手过来摸,少年一闪过去。前面又有几个人往这边看,老钟赶上来,稍加介绍道:“这几个就是有名的隐龙千里不留行。”
“名个鬼!”把头一个也背个什么东西的拱手道,“哪有少侠名头响!”并自报夏方子,把其他四子也绍介了一番。伍翰星也还礼报名,顺嘴开玩笑说自己有个朋友叫游方子,没想还没讲完,夏方子稍怒道:“那厮躲哪去了?我还没倒出空找他呢,欠我一抓铜子,几年了冇还上!”无骇忙接上:“管他在哪呢!不就几个小钱嘛!回头我给你兑上,别耽误我们伍大侠疗伤!”紧着叫来暮大哥的两个儿子,让带少年到偏房去,余人也跟着鱼贯而入。
眼见炕上平躺着一个阔大的身子,双目微闭,头皮稍有点擦破,表象也瞧不出哪伤着了。无骇侧旁说:“是一个棕头外番打伤的,邪得很,来了不少师傅,灌了荏多药水,偶尔醒一下,大头还是迷糊。”说得两儿子一个比少年大一个比少年小的又泪涕汪汪,眼底冒火,万分无奈毫无光彩地觑望着板凳大侠。三伢子俯下身来,往尺脉上一探,往回一缩,身边都瞪大眼睛问咋回事?
少年摇摇头,心想这气道有怪,跟师尊三老堂堂正正的不同,倒是和三祖切磋时让他提防的有相似之处,不过那时只在老君地龟上试过,没敢往自己身上引。即便那神龟,也昏昏沉沉了好几日,要真以身试气,耽误不少功夫呢。三祖倒是口陈了解法,自个在地龟身上试过,到了第三日才见好转,可见学艺未精,要是三祖在就好了。再忖当下山上虎狼环视,一日也等不起了啊。
正琢磨着咋办,刚喊板凳大侠的天山派掌旗使提醒道:“还好你刚才收得快!那番子我们山上见过,不少同门也吃过亏。倒非致命,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的醒不来;更邪门的是,开始还行,过一天后,别人还碰不得,邪气像泥鳅一样会钻过来,等自家倒过气来后,功夫受损不少,有的干脆就废了,真他奶奶的怪!”少年点头:“它就是以外气压本气,要化气很费劲,要引气倒不难。”暗想要不冒险引过来?那样治起来快,正好也试试这些天的长进?就要伸手去够,别人还不觉着怎样,那掌旗使却吓了一跳,大喊一声:“三四天了!正赶劲呢!”铁铮哥也挪过来:“没错!前天俺不小心沾到,而今半边还麻的!”说着抬左手给少年看,只能起个小半拉。
三伢子见状,灵机一动,顺势握住石木子的手,在一众惊呼声中,顿感一道凉气急流而进,直闯外三脉,且欲越过中三脉,直冲内三脉去。可在终南绝境苦修近两月的板凳大侠哪是那么好侵犯的,三气迅速合辙,横挡顶住后;又将前锋一分为三,对外气顿成包夹之势,令其动弹不得,再想办法化解掉。想起三祖的口诀,把在地龟上用的那番功夫使上,不一会儿,果然阴气散淡不少,被本气所制。刚松口气,哪想那邪气忽则由寒转热,又要突围。这在神龟身上可没碰到过。为何?咋办?忙先运气压住,赶快想辙,思虑疯转,大略地龟是寒体,人身为温,那邪气会“借气”?还有这等功夫?看来武学博大,自己太浅陋了。
不遑多想了,那邪气温热后竟要与本体内气混合,还真不好驱离了,难不成正邪要合一?忙翻箱倒柜的寻觅应对之策,从活木人,到师尊师公九公三老三祖,似也没有绝好的法子,口诀用在自己身上。再从祠堂古卷到天真地成人和卷轴,到后灵光一闪,不禁哑然失笑,绕了好大一个弯子,羲皇圣典!对,羲皇圣典中不说过嘛,真气、邪气,不都是元气吗?一分二,二归一,有什么可怕的?就遵照圣典中教的,放下心来,任它们相融。又过了一阵,本来颤抖的两手渐渐平静下来;尤其铁铮哥慢慢觉着左肢来劲了,虽然暂不如正常灵便,好歹有盼头了。高兴地一甩,脱开少年的手,两人似乎都无大恙,或者说,石木子好了,三伢子没事!掌旗使又惊又喜,就差摇旗呐喊了。
没想到这年轻的板凳大侠还真有两下子,这可眼见为实了,屋内诸人对这青衣少年更是刮目相看。三伢子虽侥幸融解了邪气,但也甚知手法尚未纯熟,且铁铮哥中邪不深,自己尚能对付,可躺着的暮大叔看来要重得多,颇是难办。众人见他还不动手,徐言这暮大哥原是这山上致祭的总务,这一倒耽搁不少事呢,言下多有催促之意。
少年似未听闻,仍问掌旗使:“受伤的有复原的吗?”“没听到过。”原来真与师尊师公导气的法门不一样。凝神一刻,突然悟到:“天地人三气和一,那二呢?难不成就是真气和邪气?真气主正,邪气主负,正负相遇,合归为元气。圣典中虽未直说,路数应该是没错的。”又想:“伤者难以复原,大略就是正不压邪,为负气所制,又不会相融之道,才成僵局。”在仔细回味刚才的气路走向,好在合辙的心得历数颇丰,渐渐有了底数。但初试之下,也不敢贸然一下全引过来,搭脉一会儿后就撤下来,待融好无恙了再接上,顺带告知石木子调理法门,铁铮哥如获至宝,很快就见好转。
断续引疗了个把时辰,随着炕上虚弱的“哼哼”两声,再加猛咳几句,哎呀,穆大哥终于见到回转的迹象了。环围诸人激动不已,两儿子更是泣不成声。少年也觉元气愈加充盈,只是腹内隐隐作痛,跟大伙说一声可以触碰了后,自去一旁运气消解。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板凳大侠回到炕前,看那大叔已能坐起自行进食了,只是全身仍十分疲弱,便教其内气外气相融的心法诀窍。过了一两刻钟,漫言想下地,四人搀着挪到炕沿,穿上鞋,踩到底,一蹬劲,嘿,站起来了。
满屋不胜欢喜,大汉如梦初醒,得知这前后情状,双腿一软,就要跪谢。少年急手托住,握着大叔的手掌,顺势为其补足元气。大汉顿觉丝丝不温不凉的平和之气汩汩而入,遍历全身,汇入丹田,舒坦无比。不到一刻钟,除力道稍弱外,已能活动自如了。
也就小半天,见证如此神奇,屋里的人无不感叹万分,无骇摇头晃脑的道:“在蓟都我光听拖把飞乱说,不肯大信,今个儿我老钟算服了,难怪武功山师傅都叫你‘小师尊’呢,当得,当得,哈哈。”千里不留行也是见多识广的,也直点头。天山派的几个人紧央着板凳大侠去帮帮他们兄弟。老钟快拦住:“瞎扯荏远干啥?明天就摆擂了,先瞧瞧能不能直着下台,要不让大侠把你们新伤旧伤一块儿治了?”掌旗使也觉有点唐突,摆摆手不提了。
暮大哥忽然一拍脑袋:“哎呀,你不说我倒忘了,明日摆擂,今晚要摆序,还没找老柴他们商量妥当。靠,该死,鬼番子,坏我大事!”夏方子笑道:“谁知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这个事我已替你办了,晚上再一起敲定敲定就行了。”大汉也笑:“要么叫琵琶精呢,精得是时候!”老钟往外探了探:“时候不早了,暮大哥也好多了,我看事不宜迟,该去秉义堂了。”
十来个人趁着喜劲,都乐呵呵地出去了。唯独暮大叔被日光扎了一下眼,往门里退了一下,才跟上去,靠到板凳大侠身边,堆笑问:“板凳大侠,年少有为,我看还是叫伍少侠好,听口音是南方人?”少年本就不在意名号,点头回道:“对喱,豫章庐吉的。”“庐吉,庐吉?”大汉爽朗大笑:“嗨呀,有缘,真是有缘!”看少侠不解,暮大叔言道:“我有个弟,几年前逃南去,据说落脚就在庐吉,前两个月还托人捎话过来,说什么双喜临门,八节办席,请我过去喝喜酒。哈哈,你看我哪有空去得,再说我也轻易不往南去。”
三伢子仰头问为什么?暮大叔沉了一下说:“我跟我那兄弟不一样,他活套,我认死理儿,前些年看情势不对,就琢磨着举家南渡的事,我没同意,不愿离开祖地,偏要瞧瞧那胡子能把咱怎么样!他等不住,就带家小走了,当时他屋里头的还病得不轻,前头只得个姑娘,怕是不能再生,还想我过继一个小子给他,我两儿那是一个也不让走的,他要留下还能商量,他要走我就不答应,那时还是赌着气走的。这回可算行了,听带话的说,他那病妻到南方倒好了,还生下个胖小子,百日时要摆酒。嘿,他这招棋倒走对了,我也高兴,不是咱这儿有大事,去不了么。要说你们庐吉还真是能养人的好地方,等回去,少侠帮捎份礼,也算尽份大伯子的心意。”
三伢子笑回:“在什么地方,我一定带到。”暮大叔摇摇头:“还真问住了,好像在什么山里头,到了城里后,在什么铜江还是铁江边找个造小船的作坊,就有人带着去。”“是同江,一同的同。过去一点是伍嘉塘,离我家不远。”少侠笑道。“那个山叫太乌山。”一旁扶着的大儿子记得挺清楚。“噢,是太湖山吧?那座山是个孤山,隔着水,冇船还真过不去。”三伢子说自己知道,但只在旁边岸上过了一下,没见到有人家。
“嘿嘿”暮大叔干笑两声:“我那弟弟的脾气你是不知道,骨子里稳当不嫌多,就嫌练武的是非多,外加成天要给内人寻医治病,家传的把式也不怎么上心,能躲到没人找到的地方最好。不过也有点气性,每次换地方,总要打一架,气消了才肯走,哈哈,他那几下子,也就防个身够用,不欺负到门头了也轻易不动手。在虎牢这儿就被胡子撵了好几回,打了好几架,你们那儿山多林深的,人也好,就不用那么折腾啰。”少年点点头。
一长溜人在山道上穿行,钟无骇领着头,天山派和千里不留行随后,暮大叔毕竟重创之余,便留在尾上,和伍少侠唠着闲话。正跟三伢子说道虎牢这边的风土人情呢,离他们最近的何满子忽然嘟一句:“老暮,你话咋就说个半头,让人脑头堵得慌。”暮大叔一愣:“就你爱捡话头,又没把你的洞箫堵住,哪就半头了?莫名其妙的。”何满子讪笑道:“你的病还没好,伤到脑筋了!刚不说什么双喜临门吗?我听了半头咋就听出个单喜呢?”暮大叔一拍脑袋:“哦,哦,是啰,你比琵琶精还精!还一喜,就是我那侄女出嫁,婆家不远,两个酒就一块儿办了!这下你不堵了吧?!”何满子呵呵一笑,提起洞箫:“看它堵不堵。”呜呜了几声,兴致不大,也就作罢,紧跟几步往前去了。
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一片联排旧房前,虽有些破败,高檐阔门,雄风犹存。暮大叔指着居中那间说:“那就是秉义堂,原先还有个大牌子,现今也来不及新做挂上了。”老钟停下来等着,让他们先进去。少年请大叔进,大叔笑道:“我不过是个打杂的。”硬推着板凳大侠入门了。
大堂之中已聚不少人,看少年进来不甚奇怪,望到后面的总务倒十分惊讶,抢着问好了?暮大叔爽快地把少侠好夸了一番。老柴和衡中迎上来,三伢子一一跟堂内师傅见礼。除了上次蓟都会面的外,还有不少大门派领头的都到了,打个招呼算是认识了。老柴拉着少年的手让都坐下来,感慨说就是西边的来得少点,其他方向的都还齐全。
千里不留行一听都挺生气,嚷着说人家谱子大,请不动啊!板凳大侠忙解释道:“听说那边有阴山宗拦着,不好出来,晚点还有能到的。”有人揶揄道:“还听说那儿都快胡汉一体了,怕愿来的不多吧。”拖把飞怼上:“一体不好,两体就好啊?!”对方正要回击,老柴气道:“好好的,老自己干什么仗!”眼水又要出来,两人悻悻闭口。鲁南平告诉总务这几天接了他的活,毕竟人生地不熟,有几块不太明白,外又地痞捣乱,明日午间就要开擂,你好了正好,咱再合计合计。暮大哥叫两儿取板子记着,让他尽管说。
鲁南平言道:“这第一宗,就是眼巴前的了,各路好汉是让自带干粮,可有远道的毕竟不便当,带银两铜子的多,进了山,粮食也没地方买去,今天开始就有相互凑合着吃的,还有走远下山去的,乱,还容易出事。刚我们就卡这儿了。”无骇瞟一眼“拖把”:“飞哥,你那雕呢?”“拖把飞”撇道:“都飞你家去了!”两人声小,只听暮大哥不假思索:“这个好办,也不用花钱了。前段日子我就预备着这个事,躺几天给耽误了。他祁连宗不是日日有往山上送给养的嘛,还占着大道。我也开了一条小道,直通我家安在西边的两个偏僻庄子,好赖躲开了胡子的盘查,历年还有些存粮,陈酿老酒跟时新肉菜也不少。原想着犒军用的,等不到也要坏,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千把人吃上个三五日不成问题,离这也近,有几个门下早在那候着,找些兄弟让我这个老大带着去就行。”
桌边一人笑道:“你这醒得好,晚间我们就能吃个饱。”众家欣然,感激不已。无骇掸衣起身:“也不劳各位叫人了,我带老大去传话就行。”说着领上大儿就快步出去了。这一茬算了了,鲁南平松了一口气:“到底是总务,一总全务了,敞亮!这第二宗,就是明日摆擂的事了。场地席次倒容易,好将就,已差不离排出来了,就两轮。首轮随机抽签,二轮谁胜谁上,后到的加进去就是,难就难在午时才开始,只有半天时间,却有几十对上百场要对战。每场用时虽不长,但架不住量大,柏林主台那边一次能容个七八对单挑的跟一组合拼的就不错了。要是另有合适的场地,分开搞,月光上天前还能完事,要不然拖到黑日间,是个麻烦事。”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暮大哥。大汉稍一思量:“这个也不难,山里我都熟套,要全平整的不好找,林间大块杂草地倒有不少,到时让我门下引过去就是了。”“你门下不都散出去盯祁连宗了吗,还能出多少人?这可要得多呢。”鲁南平细问。“不打紧,不就半日吗,庄子上还有百十来个,手艺差点,带个路还算飘轻,明儿个都让过来听调。”大汉毫不迟疑。这事就算有着落了。
鲁南平翻翻手里的牌子:“这最后一宗,就是分出胜负后,致祭的事了。这望月祭主祭以往都要三人,首席阵法的龙头,次席单个的冠头,三席则为本地的把头。我们商议了一下,三席就定你暮大哥上吧!”众家都善意的笑笑,大汉洪钟一般推辞:“这可不行,我不是掌门!”老柴闻言泪出:“你雄汜门跟我神农门一样,都是劫后余生,你们还好,留了个不屈堂,藏着几个庄子,门下还有个念想,散了还能聚,哪像我们在城里的,灭门之后,本家渣都不剩,门人流离失所,哪还有什么盼头!”随之哽咽,引得一堂寂然,接又抹泪道:“你打听打听这方圆百里,大小门派掌门师兄战死的,哪家重立掌门了?谁不想用那几个内巴司的红毛鬼头血祭之后再立新头?!”
大汉目眶火红:“听报,这次上山的,六个外巴司全了,六个内巴司倒一个没来!”话未落地,就听“哐”一声,有人拳砸桌板:“怕他娘六个!来六十个也叫他脑壳子上祭台!”“打伤暮大哥的番子呢?”“不止一个了,有跟几个巴司混一块的,也有单起伙的。”一时论议纷纷。鲁南平忙摆手压住:“各位领头,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还要回去布设本家打擂的事,就不多耽误了。刚才三宗事务已定,我这个临机总务就要交差了,后边望月祭总务就还是暮大哥了!”说着四向拱手,算是卸任了。老柴笑道:“你倒撇得快!”各家看没什么事了,便纷纷起身告辞,不一会儿,堂内就只剩了七八口人。
衡中又过来见礼,伍翰星横竖不让再叫“小师尊”了,叫三伢子就行。为难之际,老柴过来打圆场,掐须望天:“师弟?不妥,少侠?外道,这个…不如这样,你们武功山那边叫‘伍师门’,我们外头老的叫‘伍老弟’,小的叫‘伍少侠’好了,小师尊,你看怎么样?”少年赶紧勉强应下来。暮大哥笑道:“还有‘板凳大侠’呢!”顺带把听到的片鳞半爪说了说,大伙儿颇来兴味,少年则只把碰上三祖三老的事大致勾勒了一下,仍令周遭啧啧称奇。暮大哥忽然问:“伍老弟,你这次是算哪家的?昆仑山、终南山还是武功山?”
伍翰星明言:“武功山。三祖三老是不参祭的。”继而问衡中师尊回山了吗?衡中摇头,说口信还是常有,就是见不着本人。少年黯然点头,衡中松快道:“有‘伍师门’出阵,我们就放心了。”老柴摆摆手:“还好我不打算上了,老仙家那出山,又有西方三老三祖加持,老朽甘拜下风!”少年却难得正色请衡中仍当武功山的把头,自己只从旁襄助。
见众人不解,少年说他也是前几天在洛京听议文祭时陡一下想起来的,武祭选盟主,光武功好不行,文功也要好,能带好那么多各门各派的师傅。自己一个人惯了,岁数还小,历练不够,也不会带队伍,武功山还是衡中师傅好。旁边徐徐点头。又听伍师门问衡中阵法预备的哪个?衡中说是“五阳三奇阵”,客场最适合,都练熟了,伍师门醒诫若是碰到“七星参天阵”,又叫一字盘龙大阵的要格外小心。
听到讲阵法,本未多虑的柴四方突的一震,急急拉住少年的手:“哎呀,伍老弟,你说得正是时候。老朽记性不济,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四下目光唰唰投过来。老柴让大家坐下:“这得容我慢慢道来。”嘴沿泛出一抹唾沫,“老弟知道巴司团吧?”少年说听过一点,跟一个巴司还交过手。听闻还有交手的事,老柴更是眼中放光:“好啊,那红毛鬼厉害吧?打得过吗?”少年点点头:“是真厉害,没打过。”老柴一听,眼色顿时黯下不少:“一个没打过,这把可来了六个,那可是带着阵法的!”说完连连叹气。
三伢子不愿见他伤心,忙岔开问这巴司团到底什么来头,以前只懂个皮毛。柴四方没奈何的伤道:“这次望祭,没一个老的大硬手来,怕要让红毛老鬼搅黄球了。”暮大哥甚不乐意:“老劈柴你不是让红毛鬼杀破胆了吧!”老柴气泪道:“说你叫暮,你还真木!伍老弟都说厉害,你还能咋地?!”“我就是不怕厉害的!咋地!”大汉凛然无惧。老柴摇摇头,懒得跟他对口,转而又跟少年说:“伢子啊,这是条死犟驴,吃亏不怕头点地,你还小,别学他!对了,你是跟哪个巴司对的阵?长什么样?”翰星茫然摇头,只大概记得个头不高,年纪不小,红头白脸,眉间有颗痣。老柴醒道:“哦,那是三巴司,看来你还不识得这几个老鬼,老朽跟你说道说道,免得碰上没个防备。”
三伢子洗耳恭听:“祁连宗的巴司团早先没有,也就十来年光景吧。最前跟阴山宗斗的时候,紧要关头常常落败。原来阴山宗搞了个阏氏队,十大阏氏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把祁连宗弄得焦头烂额,便吸取教训也搞个巴司团,还比阏氏队多出两个。广搜天下奇功,聚堆苦练,应时出击,才慢慢把阴山宗势头压下去。”少年好奇问为什么叫巴司?老柴哼道:“那就是胡言乱语了,大概就是我们说长老的意思。这帮红鬼佬,克住阏氏队后,没屁事了,像疯狗一样又闯到我汉家武林乱咬,练的那玩意儿邪气得很。多少门派着了道,遭了殃!武功山的师傅这些年也没少吃亏吧?”
衡中敛容点头:“折了十多个,所以后边多打跟他们不和的军头,师尊年事高了,不便亲至,‘又不服’倒听说来过几趟,也不过全身而退罢了,搞不好怕也要披红挂彩。”三伢子闻言揪心,又听老柴续道:“这两年算是消停了些,十二个老鬼也分开了,劈成了什么内巴司、外巴司,都是六个。外巴司就是上山想搅局的那几个,前三个内功强盛,后三个长于兵器,一人驻一地,大巴司邺城,专攻暗气,最是奸险;二巴司洛邑,身高臂长,耍得好剑法,剑柄镶玉,叫长剑巴司,也叫玉剑巴司;三巴司襄国,自高自大、不用武器,号称空手巴司;四巴司晋阳,五巴司青州,六巴司豫州,分用长棍、铁扇跟弯刀。区内领主以下都受他们辖制,但专注大事,不管日常;内巴司不知躲哪练邪鬼功夫,据说常在幽州蓟都跟那什么宗主搞东搞西,喜欢四处晃荡,手都伸到外番去了,每年冬至跟外巴司合练铜锣阵时才出现。”
“铜锣阵?”板凳大侠好奇这是什么阵?“咳!”暮大叔忍不住笑道,“也没搞清什么鬼阵,动起来总有雾罩着,边上围着一圈蚕茧样的破东西,远一点只能听到里边像鬼打铜锣一般,就叫个‘铜锣阵’,那六个外巴司有时也凑一块练,雾没那么大,也没人敢靠近看个究竟。”“哼哼!”老柴哂道,“有一点倒瞧清楚了,六巴司带一般这个主那个主全到,还勾搭几个外番过来搅局,胡子对咱这个望祭还是蛮看重的嘛!”继而又把几个巴司的样貌和功夫尽己所知倒给伍少侠,三伢子一一记下,稍又问了问蚕茧的事。不知觉间,有人过来告说饭好了,老柴边走边跟暮大哥说盯着巴司的人有情况直报伍老弟好了,暮大哥点头,即把蹦到前边的小儿子喝回来,差其速去传话。
当晚三伢子跟武功山师傅和良夫上座会面,并把纯正的全套人和功心法传给良夫后,便带着命世和没见到水生的缺憾在不屈堂不远处找了个小屋,早早躺下,安安稳稳睡了个大觉。
第二日尚在梦中,隐隐听到笛声四起。迷蒙中见窗外有个背影,像是桑汲,叫了一声,那身子立跑回来,颇为兴奋道:“伍兄弟,起来了!传饭你都不去,我给你带回来了,吃完出来看热闹去!”说着转身端过来一个小钵。少年连连打着哈欠,慢慢腾腾,对那热闹似乎满不在意。命世原在城里堂厦多,在山野林间少,见什么都新鲜,在板凳兄弟慢条斯理用餐那功夫,又拔腿过槛出去了。三伢子暗笑:“还有比我还好奇的人。”饱餐之后拍着肚子踱出去,看看他到底在瞧什么稀奇。跳到那块大宽石上傍着桑汲往下望,嚯哟,还真壮观!满山像是一下冒出千军万马,影影绰绰,东奔西跑,还有打着大旗、扬着长旄的,好生气派,跟昨日上山时完全两个场景。
命世兴奋不已:“跟我家乡过年打龙灯一样!好看!”伍兄弟说上擂台边上去更好看,就要拉他走。命世不动:“等等,先等等,在这可以作篇大赋,我想想,想想,就叫万山赋,绝对要比文祭最早那篇万民赋要好!”少年一看他这架势,又想起老游,不禁想乐,也不好打断其兴致,待他望够了,才拉着那一袭白衣衫,半开玩笑道:“那么大还难懂的赋你都作得出来,教我几句,我还你几套功法。”桑汲一愣,转而笑笑:“你连表字都没有,你家里是不是没让你念书?”
三伢子陪着笑:“我是乡下人,念得不多。”命世正色道:“我说嘛,伍兄弟,我就长你一两岁,不是小哥我托大,你可能没听过‘唯有读书苦,唯有读书高’这个话,来北方一趟,我可体会得深。要说武功,我前些日子跟张天师学了学,没几天就学会了十几个套路,现在估计随便撂倒几个人没啥问题,对了,你总没张天师厉害吧?宫老爷都服他。先不提这个,你说几套功法换我几句,你不晓得,哪一句不是十几年的功夫熬出来的?光看的书堆起来不必哪个山头低。”随手一指,又掰着说,“尚书、春秋三传、国语、战国策,诗经、楚辞、山海经、诸子百家,太史公书,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乐府、古诗十九首,杨雄、司马相如、建安七子的诗赋,可惜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哦,对了,这些书你都听过么?”
伍小弟摇摇头:“听是听过,没怎么深读过,就一本羲皇圣典好久都没全看懂。”姚小哥点点头:“什么圣典?还敢称皇?听着就是坊间杂书吧?那么多书你都没好好读,看不懂也正常。要学吟诗作赋写文章,光看书还不够,还要有气有情……”眼看就要没个完,小伍忙指指头:“脑壳疼,脑壳疼,不学了,不学了!”小哥这才笑道:“饶过你了!我缺万里路,你缺万卷书,以后咱互补,但有书上的,你问我就行。”小弟也笑:“好,那先补你的,上路啰!”拉起小哥一跃而下,朝主擂那边欢悦而去。
越走人越多,个个行色匆匆,哥俩倒不着急,边走边聊,有说有笑。到了一个拐弯处,偶闻几口哼哼声,循音望去,原来是个干瘦的老妪,斜靠在坡上,像是摔倒了,手脚发颤,可怜巴巴的望着行人。可惜转头的多,转身的少,更没一个搭把手的,压不住气时不时还骂两句,更没人理她了。直到桑汲看到,毫不迟疑的过去候问,伍小弟拦都拦不住。
老妪这才眼里透出点光:“儿啊,扶我起来!”旁边匆忙过去一人,边闪边喊:“别理她!”“呸!”一口痰激飞而去,打在那人后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敢回头,四脚爬起就跑。转而笑对命世:“儿啊,背着我!”没等弓腰,就已趴了上来。好个小哥,也不管轻重,反手扣住,问老婆婆要去哪。背上说:“哪热闹我去哪。”小哥说那一起去擂台?老妪说好,好,我就愿看打架!你打不打啊?小哥说不打,背上挣挣着就要下来,怄气说不打就不是我儿子。一听小哥说本来就不是她儿子,更是气得往肩上一拍,桑汲吃痛,“噢”一声脚蹲手松,把老妪杵在那。又听后背温言:“儿啊,你疼啦?娘给揉揉。”像树枝样的手指搭上肩头,弹弹点点几下,轻轻一推,果真缓解不少。
命世又要背她,旁边的伍小弟抢过来说:“大娘,我打,我背吧!”老妪睁着浑浊的眼珠:“大娘?我不是娘吗?你不是我儿子!说假话!你背上不是背着东西了吗?”又靠到命世背上。桑汲勉强着起身,仍往前去。亲娘慈柔地说:“对啊,儿啊,你打不过他们啊,娘替你打啊。打啊,打啊,打小鼓,儿不哭……”命世答应着,说着说着没声了,伍小弟一看,竟睡着了,不禁竖起拇指:“好儿子,好儿子!”桑汲笑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到那人多,再帮她找找亲儿子。”
在旁人的侧目中,慢慢地走了一大段。好在是下山路,背上又轻,快到山腰时,不远处逆着人流飞奔过来一人,还没来及看清是谁,早听一声尖细的“启明!”穿风而来。到了近前,才发现号称小师尊的伍师门也在,不好意思地鞠身打个万儿,急问启明咋也来了?还背着个老……没等说完,伍师门已出言:“苗东师傅,他不是庾大哥,就是长得像,你看,没那么高。”“不是背着人嘛!”苗东不肯信。“你是谁?!”背上被吵醒,含怒喝问。“我?我是他师傅!”苗东一歪头,“你!你怎么让他背!”“他是我儿,我儿不背谁背?”老妪更气,“我说我儿不敢打,原是有你这样的娇娇师傅。儿啊,不要她了啊,回头娘给你找个厉害的大师傅!”
“不要你才对呢!”苗东急得脸通红,“启明,快放下这个老——”命世对眼前突然出现叫自己启明的劲装清丽女子惊愕不已,对背上地下之争一片茫然,只听着个“老”字,不觉喃喃自语:“老吾老——”“她就是个老妖婆!”地上女子脱口而出。“小妖精!”背上忽然一空,耳畔紧着响起拨浪鼓的咚咚声。苗东柳叶剑还没拔出来,已被一道气袖击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