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每周一下午，学校照常开例会。学校通知，今天的会议每个老师都要参加，不能请假，有课的老师可以调课或者让学生先自习。
　　郑田照例坐在会议室的后面，避免和前排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有视线接触。当了五年多老师，郑田已经有些疲了，他连续做了五年班主任，现在是高二年级的班主任，明年学生们就要高考了，班主任的责任大、任务重。在做班主任的第三年，郑田找过李成功，表示自己年纪轻、资历浅、经验不足，希望能让其他老师当班主任，可是李成功并没有答应。郑田只好继续当班主任，一直到现在。
　　老师们陆续进了场，李白风过来和郑田坐在了一起。做了几年同事，在郑田看来，李白风算是个正直但是不得志的人，他常常提点郑田，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郑田，帮助郑田提高教学质量，时不常还会在省里的杂志报纸上发表些文章。可是学校里的评优评先各种职称评定李白风都没份。郑田很为这个老教师不平，他知道李白风和领导关系不太好，虽然没有什么冲突发生，但领导就是看他不顺眼。但李白风自己倒不在乎这些，常常说自己再干几年就退休了，无所谓这些东西，还是乐呵呵地教自己的书。
　　不一会儿，会议室坐满了人。主席台上，领导们也到位了。王克林开始点名。才刚进六月没几天，夏天的炎热就把会议室里变得闷热，墙上和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徒劳地吹着会议室里的人。主席台上的领导们表情比平时更严肃，老师们在台下窃窃私语，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李成功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请大家安静！”老师们都安静了下来。
　　李成功板着脸说：“这几天大家看电视新闻应该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一定要稳定好学生的情绪，不要让他们出现情绪上的波动，也要看好每一个学生，不要出什么事情！每个老师脑子里都要有这一根弦！回去班上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现在快到期末考试了，不要想些别的，搞好学习才最重要。如果哪个班级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李成功停了停，扫视了一眼会场，接着说：“除了学生们要注意，我们老师也要注意，尤其是一些年轻的老师，年轻人血气方刚，容易激动容易冲动，更要懂得控制自己，我们老师自己要以身作则，才能让学生们安心学习！”郑田低着头，听了李成功的话，心想，就我们这个小山沟小县城，会闹出什么动静？
　　会议不长，但李成功一再交待每个老师要认真对待会议事项，马上回班级稳定好学生。郑田到了教室，学生们在自习，他扫视了一眼，看到所有学生都在，就说：“大家都停一下，现在有个事情要通知。”学生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笔和书本，看着郑田，不知道班主任要说什么。郑田忽然觉得有些压力了，这些十六七岁的孩子们正是青春洋溢热血沸腾的时候，也是逆反心理最强的时候，如果没有好好引导，指不定就出什么事了。他看着一个个学生，看到了林立，现在的林立已经不是五年前郑田刚见到他时的样子了，他现在长得瘦瘦高高，青涩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郑田教了他五年，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认为他肯定能考上北大或者清华。郑田也很看重这个学生，他把林立当作自己的第一个“作品”，看看自己能把他培养成什么样。
　　郑田说：“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了，希望大家都能抓紧学习，有看电视的同学一定知道，最近北京出了点事，希望大家不要受影响，安心学习。我就说这么多，我也相信大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是为你们自己，也是为学校着想。好了，你们继续自习。”说完，郑田搬了张椅子在讲台边坐下，看着学生们，一直到放学铃声响起。
　　回到家，小珍正在做晚饭，郑田先回了自己的房间。秀玲下班回来，进了厨房帮小珍做菜。秀玲卫校毕业后，进了医院做护士。饭菜做好，小珍让秀玲喊郑田来吃饭，郑安全也回来了，一家人的晚饭时间开始了。
　　小珍说：“阿小，你也28岁了，也没个对象。今天王丽阿姨跟我说，她有个表姐的女儿今年26岁了，也是个老师，是小学老师，也还没有对象，想给介绍介绍。”郑田说：“妈，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小珍说：“什么不想结婚？再拖下去，你就三十了。对了，我拿了一张人家女孩子的照片来，你看看。”小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郑田，郑田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秀玲把照片拿过去一看，说：“阿哥，这个女孩子蛮好看的。”郑安全从女儿手里把照片拿过去看了一眼，说：“还不错。当老师的女孩子稳重，当老婆最好。”小珍附和：“对对，你爸说的对，阿小，你就不要挑三拣四了。要不然我跟王丽阿姨说一下，找个时间让你们见个面？”郑田说：“你们就不要操心了。”郑安全板起脸说：“什么叫不要操心？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还这么不定性，你不要说了，我做主了，明天就让你们见个面。”郑田生气地说：“要见面你去见，我不去。”说完，郑田放下碗筷进了房间。郑安全生气地说：“这像什么话！那么大的人了，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珍连忙安慰他：“你先不要急，让他缓两天，等暑假到了，再跟他提也不迟。那时候时间就多了，怎么说怎么做都可以。”郑安全想了想，气消了一些，说：“那就等他放假了再说。”
　　第二天，郑田如常去上课，却发现林立缺席。他问学生林立怎么没来，没有人知道。郑田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上完课就骑上自行车准备去林立家看看什么情况。郑田骑着车到县城中心街道时，忽然听见一阵口号声，路边的人都停了下来，向前方张望。郑田也停了下来，他看到一群学生边喊着口号边走了过来，第一排的学生还举着一个横幅写着“我们和北京学生在一起”。郑田正要骑上车离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立！”郑田大声喊道。林立转过头来，看见郑田，忙跑出队伍到郑田身边：“郑老师，你怎么也来了？你要跟我们去北京吗？”郑田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今天不上课，就是来做这个？”林立点点头，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郑田说：“昨天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今天就——不要说了，赶紧跟我回去！”林立摇摇头。郑田生气地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想想，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冲动热血，你是高兴，后果你想过吗？你可能会被记过处分，甚至开除，我也一样，我是你的班主任，我没管好你们，我可能也会被行政处分甚至开除。你想过这样的后果没有？”说话的当儿，学生队伍渐渐走远，郑田看着林立脸上的红色慢慢褪去，放缓了语调说：“好了，跟我回学校吧，安心念书。”林立说：“郑老师，我错了。”郑田说：“不要说了，走吧，跟我回学校。”
　　郑田和林立谁都没提这一天发生过什么。一年后，林立果真考上了本省的一所知名大学，临走前一天，林立和父亲林国忠一同到郑田家道谢，郑田也很为林立高兴，还为自己的心血没有白付出而欣慰，他觉得自己的第一个“作品”成功了。
　　
　　章海涛和小灯看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华东水灾的画面，让人触目惊心，明星们正在进行爱心汇演，呼吁大家献出爱心，出钱出力。前一天，他们所在的商会发起捐款，他们也捐了50万。去年女儿结婚后，家里就剩下老两口，儿子阿荣一直在国外，偶尔回来一趟。章海涛和小灯也希望阿荣能回来，前几天，他们收到阿荣的信，阿荣说准备回来，不再走了。夫妻俩都很高兴，计划着等儿子回来后，让他接手管理公司，再为他物色个好姑娘结婚。
　　阿荣回家这一天，章海涛和小灯两人早早起来，出门买了很多儿子爱吃的东西，然后在家里开心地等着忙碌着。饭菜刚做好，门铃就响了，夫妻俩一起去开了门，阿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一见了父母，阿荣开心地叫了“爸妈”，小灯高兴地说：“快进来，快进来，进来再说。”阿荣把行李抬起门，一脚跨进了门。这时，章海涛和小灯才注意到，在阿荣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娇小面容姣好的女孩。阿荣侧了一下身，招呼女孩：“Flora，进来吧。”女孩微笑着跟章海涛和小灯说了声“Hi,uncleuntie”，就跟阿荣一起进了屋。章海涛和小灯猜到了几分，但还是觉得太意外。
　　四人在客厅的沙发坐下，阿荣对父母介绍：“爸妈，这是Flora，我的女朋友，我们打算结婚了。”Flora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uncle，untie，你们可以叫我王小花，这是我的中文名字。”章海涛和小灯对视了一眼，小灯问：“小花，你和阿荣认识多久了？”小花说：“我们认识两个星期了，我很爱他。”阿荣说：“我们是在一个慈善活动中认识的，Flora人很好。”章海涛说：“才认识两个星期，你们互相了解吗？”阿荣说：“我们会用以后的时间慢慢来了解。”章海涛有点儿生气了：“以后……真是乱来！你、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爹地放在眼里？还有你妈咪呢？你也不放在眼里了？”小灯对丈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要冷静。阿荣说：“爸，我们真的很爱对方。”章海涛想说什么，小灯连忙插话：“好了好了，阿荣今天回来应该高兴才对。我们准备吃饭，阿荣，妈今天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四人起身去饭厅，门铃响了。阿荣去开门，阿薇在门外。一看到哥哥，阿薇就兴奋地给了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说：“阿哥，你终于回来啦，爸妈说你不会再走了，是不是？”阿荣点点头说：“是。你来得正好，我们准备吃饭了，一起来吃。”兄妹二人一起进了饭厅。
　　看到饭桌上有个陌生的女孩，阿薇问：“这位是——”阿荣说：“我的女朋友Flora。”阿薇开心地说：“阿哥，你有女朋友了，太好了！”她向Flora伸出手说：“我是阿薇，阿荣的妹妹。”小花也伸出手，两人握了一下。阿薇转头看见父母一脸严肃的样子，便上前搂住小灯的脖子说：“妈，你和爸怎么这么不高兴的样子？今天阿哥回家，还带了个这么漂亮的阿嫂回来，应该高兴才对，笑一笑嘛。”小灯笑了笑说：“好了，大家吃饭吧。”
　　章海涛坐在主位，小灯和阿薇坐在桌子的左边，阿荣和小花坐在右边。阿薇说：“阿哥，你真厉害，不声不响地就带了阿嫂回来。”阿荣说：“我只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小灯问小花：“小花，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小花说：“我们家是开supermarket的。”章海涛“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打住了。小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小花，你们家是信什么教的？”小花说：“我们全家都信基督教，都是基督徒。”小灯说：“我们家是信佛的，恐怕你们不能在一起了。”阿荣说：“怎么不能？爸妈，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老脑筋？”章海涛把筷子“啪”一声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离开饭厅。小灯忙跟着出去，两人进了卧室，章海涛生气地说：“这像什么话，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就带了一个人回家来，才认识两个星期就要结婚，这不是乱来吗！”小灯安慰他：“你先不要生气，我们不同意，阿荣没办法。他现在是鬼迷心窍脑子糊涂了，等过一阵子，他清醒了，就好了。”
　　饭厅里，小花问阿荣：“你爸妈为什么生气了？”阿荣说：“他们没事，可能是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有点不适应。”阿薇说：“阿哥，不要担心，我支持你，爸妈的工作我会帮你做。”阿荣说：“阿薇，我自己能搞定。”
　　“爸，你们怎么还不相信我和Flora能好好地生活？”
　　“妈，宗教信仰真的那么重要吗？”
　　“爸，我会很努力工作。”
　　“妈，如果非要我放弃Flora，我只能加入基督教，和她在一起。”
　　……
　　这一年的圣诞节，阿荣改信了基督教，受了洗礼，和Flora在教堂举行了婚礼。章海涛和小珍没有出席，他们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婚后，阿荣并没有在父亲的公司里工作，而是去了另一家公司，还从家里搬了出去，和Flora租了一个小房子，过起了二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