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命运之轮（下）

　　灵芝小弟此刻正在万安琴行里，低头鞠着躬。
　　何岭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一根筋呢？你就给我跪下磕头都没用，我真说了不算。”
　　“怎么了这是？”
　　门口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何小少爷如蒙大赦。
　　“哥，哥，快来，快来，喏，你看，咱家琴行还招人不？王苓之想来这里打工，都跟我这掰扯半天了。”
　　“这……小王啊，是这样，我们家这琴行吧，扣除房租水电这些日常开支外，也就勉强维持个平衡，实在没有余力多雇一个人了，您看这……”
　　何峰一脸歉意，伸出双手使劲把少年拽了起来。
　　眼前的少年满脸通红，难掩眼中的失望神色。
　　“小王对不起了，哥哥也是……唉……”
　　“没关系”，少年点点头，拍了拍何峰的手，“谢谢何大哥，是我唐突了，不该强人所难。”
　　“小王，你……为什么想来我们家琴行工作啊？”
　　“我没有钱，而且……”
　　少年抬起了低垂的头，望向墙上挂着是几张普通仲尼琴，喃喃道：
　　“我想弹琴……”
　　“哥们儿，我就知道没看错你”，何岭自来熟地一把揽上少年的肩膀，“原来是缺钱啊？你早说啊！我这有个好活儿，虽然挣得不多，但是，积少成多，收入也还可以，最关键的是，可以让你弹琴弹个够本，怎么样？要不要来？”
　　“我……”
　　“小王啊，别听他胡扯，屎壳郎割蜜，能割出什么好蜜？还不是去当街卖艺？”
　　“切，你懂什么？这是古风cosplay好吗？您懂艺术吗您？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你————”
　　“那个……我……我想试试……”
　　“太好了！”
　　“唉，你可别被他忽悠了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日早上，你再来我们店里，我带你去。记得，穿汉服哦。”
　　“汉服？”
　　
　　“哦，就是你来时穿的那种衣服。”苏一一做着晚饭，听着灵芝小弟讲着今日的“求职经历”，回头插了一嘴。
　　“这么说，你找到想做的工作了？”
　　灵芝小弟脸色微红，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是，我……我想试试”，少年星眸闪烁，跳动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没问题的”，一一摆着盘，浅笑着，“我们灵芝小弟绝对没问题的。不过……”
　　“不过？”
　　“不过啊，千万不能再沾酒了哦？”
　　一一坏笑着捏了捏少年的鼻子。
　　少年羞赧地摸了摸鼻子，温柔地笑了。
　　
　　周日的新世界，依然人声鼎沸。
　　第二次来到此处，少年很是紧张。
　　“哎哎哎，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上一次你怼我时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的？”
　　“当时我……我喝醉了……”
　　“知道啦知道啦，你就当台下那些人是大白菜好了，我发给你的琴谱练熟了没？是咱们这次要演出的曲目。”
　　少年点点头：“这一周我都在练习，谢谢何少爷的琴。”
　　“谢什么谢，待会儿你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哎～～～如风～～～”
　　远远的，有人在呼唤他们，等那人跑近了才发现，是上次的那个“玄衣公子”。
　　“嗨，崇山，这儿呢这儿呢。”
　　“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早来抢位置呗，上次被明凤她们抢了先，这次可不能让给她。”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嗳？这位是？”崇山一指身边那位红衣少年。
　　“哦，给你们介绍下，这我发小兼大学同学，李重山，艺名崇山；这位呢，是咱们team的新成员，王苓之，艺名……，哎，你艺名叫啥来着？”
　　“赤……火……”
　　“哦对，赤火。以后呢，咱们风林火山四个就是一家人了”，何岭一手一边将他二人揽住，“加油！”
　　“四个？”
　　“哦，崇山他妹今天感冒了没来，等她病好了，咱们再聚，今天就咱们仨，走吧，马上开始了。”
　　
　　夏夜。
　　街角大排档的油烟熏天，给这燥热的暑热又添一把柴火。
　　红尘滚滚，世俗滋味。
　　在一片喧嚣和满处膀爷中间，坐着汉服美少年三只。
　　“干杯！祝贺我们赤火出道演出大成功。”
　　“怎么样？感受如何？爽吧？”何岭举着手中啤酒瓶，做麦克风状放在少年嘴前。
　　“嗯”，少年羞涩地点点头。
　　“'嗯'？嗯就完了？没有别的感想了？”何岭一脸“你真无趣”的表情。
　　“嗯”，少年再次点点头。
　　“算了，果然不应该对你有太大期待。崇山咱们干，不理这喝果汁的家伙了”，何岭佯怒，一仰头，一瓶啤酒干掉，“哇呜～～～爽啊～～～”
　　“我答应过，不再喝酒的。”
　　“谁？你姐吗？要我说，你姐管太宽了，你都这么大人了……”
　　“一一是为我好，你不能这么说她！”
　　“哎？我说她什么了？本来就是啊？喝点酒怕什么？”
　　“好了好了，你们俩”，崇山见机不对，赶紧进来打岔，“今天咱们演出这么成功，把明凤他们给挤兑得都没脾气了，你俩起啥内讧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好好好，喝酒，不提那些了。”
　　“不过啊，我真没想到，赤火的古琴弹得这么好，加上这身衣服，远远看去，这风度这气质，活脱脱就个魏晋古人啊。哎哎哎，你看，群里也上传了”，崇山一举手机。
　　“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眼光。”
　　何岭也低头开始翻手机。
　　“群里？”
　　“哦，你还没有加我们群吧？喏，微信群，我把你拉进来。”
　　
　　“然后呢？”苏一一有气无力地问着。
　　“现代人真的好热情啊，你看，群里都在夸我们哦，原来……原来被人喜欢、被人承认，是真的很开心哦！”
　　“嗯，是啊，恭喜你哦美少年”，苏一一继续心不在焉地说道。
　　“一一？你……怎么了？”
　　“啊？哦……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而已”，苏一一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先睡了，你也别太晚了。”
　　“一一？”
　　少年疑惑地看着苏一一的背影，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一周他在专心致志地练琴，似乎没有注意过一一的情况。一一她，这周突然变得很忙，人也变得很憔悴，就连他今天要去演出，一一也说，要加班。
　　其实，苏一一她老人家，真的是去加班的。
　　因为，赵华上任了。
　　
　　周一，新办公室主任上任后，挨个科室巡视一圈，紧接着，召开全体会议。
　　会后，眼镜摸着后脖颈，一阵阵胆寒。她说的是，二姐，我怎么觉得，这新来的赵主任是在指桑骂槐，说咱们科啊？
　　“别捡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二姐大人一个白眼儿甩过去。
　　“不是啊，你看哈，他说，有的科室人少，又没有科长领导，就一个个的思想涣散，不思进取，创造不了价值，光会拖整个办公室后腿，就是一堆垃圾，他什么意思？谁不知道，整个办公室就咱们这科室人最少，前阵子，还刚刚把张科长和刘副科长调整走了，他这'垃圾'是说给谁听呢？”大眼萌很有几分愤愤然。
　　“妹子啊，听姐一句劝，他要羞辱你，你不承认不完了？是啊，都知道是要侮辱你，你还忙不迭拾着，这不白白顺了人家的心？你啊，压压火，该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别往心里拾。”
　　“TMD”，眼镜一句京骂飞飙，“穷山恶水出刁民，时时处处想要害朕。”
　　“哈哈哈”，苏一一成功笑了出来，“眼镜啊，姐也提醒你不止一次了哈……”
　　“知道知道，隔墙有耳，谨言慎行！”
　　苏一一点点头，给她一个了然的眼色。
　　“不是，我说，二姐，你以前不是真得罪过赵华啊？”
　　“何以见得呢？”
　　眼镜趴在苏一一桌子上，蚊子哼哼着：“二姐你看哈，咱们这庶务组，一年到头，接通知发通知，打扫卫生后勤补给，哪点儿做得不好？别的不敢说，咱们这上传下达装孙子，算不错了吧？他怎么一来就针对咱们？”
　　“人家领导说了'我可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难免有时候会让人心生怨恨'，你要反驳，你可就是白赚个'性格怠惰、不受管教'哦。好了，消消气，有什么可生气的？听话，回去工作。”
　　“听他放屁，这是侮辱谁智商呢？就比方说上周，秘书室的笔芯没了，可是上上周刚给他们补给一盒，由着他们吃也吃不了一周一百根儿吧？结果秘书室又找人来要，让老吴登记吧，他还一肚子怨言，转头就参我们一本，真不知道谁才是倚老卖老、光吃干饭的？他要真严格，不会调查清楚，就事论事？一来就给人下马威，严格？这是刻薄吧？”
　　“妹子啊，怎么说呢？你啊，还需要修炼哪。真想出这口气，简单，两条路，一条呢，爬得比人家位置高，另一条呢，没本事就乖乖听话，牢骚再盛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这厢安抚好了大眼萌，那厢苏一一接着就被赵主任提过去，训话。
　　小苏啊，你看看，我是真心不想看着你误入歧途啊，唉，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可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啊？
　　苏一一微笑着，我不明白您说什么呢？赵主任。
　　赵主任接着笑，唉，这里没有外人，咱们爷俩聊个知心话。你也知道，我刚刚来，还没有半天，就听到好几个人过来跟我说，你这工作啊，太不认真，我费劲心思才给你压下去了，你啊，别让你赵叔叔为难啊。
　　苏一一继续礼貌又职业地笑着，赵主任您这话我就更不明白了？我不是这个科室的科长，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职员，只是听领导命令行事，不知道做出了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让您这么担心？您说有人来您这告状，说我工作不认真，那就找他们来，咱们一起谈谈，看看哪桩哪件做得不合他们心意？
　　赵主任笑得更开了，小苏啊，你怎么变成这样啊？不听劝就罢了，还这么污蔑我？我说过，有人这么告你状吗？你这是跟领导说话的态度？
　　苏一一依然淡定地、礼貌地、职业地微笑着，既然赵主任您没别的事儿，我先出去了，毕竟，我们前任科长就是因为在领导屋里呆得太久，才有了一些不好的传闻，我倒是无所谓，您也不希望步刘总后尘吧？
　　“怎么样怎么样？那混蛋没难为你吧？”
　　苏一一依然带着那副职业假笑，就如电影定格画面一般，“咔—咔—”地转过头来，面朝着眼前焦急的大眼萌，然后缓缓伸出双手，托在自己腮边。
　　“腮帮子笑酸了。”
　　“…………”
　　“抬手不打笑脸人，你不知道吗？”
　　“…………二姐，佩服………”
　　
　　佩服？
　　呵呵。
　　小鞋的滋味儿，谁穿谁知道。
　　赵华来了，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苏一一无比疲惫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