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命运之轮（上）

　　摘要：命轮永流转，分离初现端。
　　
　　2018年的夏天，比往年来得更加炎热一些。
　　收到那玉石香囊后，苏一一珍而重之地把它藏到了枕头底下，幽幽梅香若有似无地飘出。
　　这是她活了那不多不少三十年中，第一次收到，除了父亲以外的异性赠予的礼物。苏一一心底乐开了花。
　　但灵芝小弟却一直低气压着，让苏一一几番欲言又止的感谢通通咽回了肚里。
　　从那日之后，灵芝小弟越发沉默，一张巴掌大的脸越发苍白了起来。
　　
　　半曲酒狂后，何先生突然停了手，脸上隐隐带着些许不悦。
　　他说，孩子，你，有心事？
　　“他呀，现在还在纠结要不要继续学古琴？”何岭在一旁插嘴。
　　何先生盯了他许久，最后浅浅说道：“琴之技艺，与天地对话，与自己相见，最忌杂念太多，孩子啊，你先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再去碰琴吧！”
　　而后，何先生有些失望地起身离开了。
　　“哎？哎？二叔？二叔……您别走啊”，何岭追着何先生跑了出去，临了恨铁不成钢地一回头，瞪了灵芝小弟一眼，“都是你，我二叔最讨厌不认真的人了，唉，你说你，这都什么事儿啊？我还好心引荐你们见面。”
　　
　　“咳，咳，小弟啊，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半个月的低气压，伴着桑拿天的侵袭，让苏一一无比抓狂，忍无可忍之下，在一天晚饭后，终于抓过长了蘑菇的少年摁在了餐桌旁，准备开导于他。
　　“我……我……”
　　“打住！让我猜猜，是不是还在纠结，要学什么？”
　　苍白的少年抬起头，口唇苍白地颤了颤，没有言语。
　　苏一一了然。
　　“唉……我呢，没有权力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但是”，苏一一将右手抵在他心口处，“顺心而动，方才不负好不容易得来的这段人生。”
　　“那……若这……这心意是……违背天意的呢？”
　　“哈？天意？……你这是打算杀人放火？还是颠覆朝纲啊？”
　　少年垂着头，缓缓摇了摇。
　　“娘走那日，我跪在她床前，发了毒誓，若……若此生再次于人前弹琴，必让我此生……孤零漂泊，惨淡悲苦终身，最后遭五雷轰顶而死，死后黄泉下与娘永不得再见！”
　　“……我去！你这是亲娘吗？哪有这么诅咒自己儿子的？”
　　少年摇摇头：“娘只是为了保护我。她以前说过，希望我怯懦如鼠般，谨小慎微活到天年，也不愿我，刚猛如虎，锋芒毕露，遭人嫉恨早夭。”
　　“原来……”
　　原来你的怨愤，不仅仅是因为……
　　“令堂当日作为，不能说不对，可是……”苏一一伸出双手，握住了少年冰凉的手，“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那些前尘往事，都随风而逝了，不是吗？再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意？天意，不过是人自我放弃的借口罢了！”
　　少年抬起头来，满脸憔悴，一双眼睛衬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地大。
　　“而且，”苏一一接着柔声说着，“彼时，令堂是为了保护你，她只是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吗？即使她重生，怕也她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自我折磨，是不是？”
　　少年的嘴唇颤抖着，一颗大大的泪珠滴在光洁的餐桌上。
　　苏一一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梦想也好，野心也罢，都不丑，那说明你还活着。怕的是，你去刻意压抑自己的欲望。不敢面对自己的人，才是真的可悲。”
　　少年点了点头，反手抓住了一一的双手，就势偏头趴在上面，闭上了眼睛，几滴凉凉的泪水滴在一一手背上。
　　第二天一早，苏一一醒过来，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少年起了个大早，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一一迷迷糊糊看着灵芝小弟恬静的背影，心底隐隐觉得，少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那，我往西走了？”
　　“嗯，好”，二人一起出门，在小区门口，分道扬镳。
　　一一回头看着灵芝小弟坚定的背影，心里隐隐升起丝丝，不舍。
　　
　　“哎哎哎，二姐，听说了没？集团中层要集中调整了。”
　　一一甫一坐定，大眼萌就神秘兮兮凑过来，四只大眼放出一股名为“三八”的光亮。
　　“爱咋调咋调，反正跟我无关”，一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你就不好奇谁来分管咱们？”
　　“不好奇。”
　　“……二姐你这人可真无趣……好啦好啦，跟你说实话吧，听说是原本盐化分公司的销售总监，好像叫赵……，嘶……怎么想不起来了，赵什么来着，反正挺普通一名儿的。”
　　“赵华？”一一试探着问。
　　眼镜左手握拳一拍右掌：“对对对，好像就是这名的？嗳？二姐？你不是不好奇呢吗？怎么？你们认识啊？”
　　苏一一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我怎么会认识人家这种能人呐？”
　　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三分刻薄，眼镜终于从这略诡异的气氛中反应了过来，她试探着看了看苏一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姐，你，没事儿吧？”
　　苏一一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上了往常那副礼貌又职业的笑容：“没事儿，昨晚没睡好，别胡思乱想了，快去工作吧。新主任万一是个特别'严格'的人，看着你摸鱼，小心新官上任拿你点火。”
　　“呃～～～～好可怕哦～～～～”眼镜一瞬间又恢复了元气，转身调笑着坐回了座位，没有看到身后苏一一那一瞬间冷下来的脸色。
　　真是，冤家路窄啊……
　　苏一一长叹一口气。
　　
　　昨夜，临睡前，灵芝小弟喃喃问道，一一，你就没有欲望吗？我认识你这些时日，从没有见你，像我这么狼狈过。我，真羡慕一一，我，想成为一一。
　　黑暗中的一一嘴角绽出一丝苦涩，她只好说，我也有欲望啊，只是自己能力不足，实现不了罢了。
　　那，一一想要什么？
　　我啊，俗人一个，只想升官发财。可惜啊，眼看着，一辈子就只能做个小职员到退休喽。
　　那，一一可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
　　
　　是啊，不甘心又能如何？
　　谁让你本事不济呢？
　　记忆里，有人在冷笑，曾经，那些冷嘲热讽、那些无视排挤、那些侮辱打压，一股脑地钻进了一一的脑海中。
　　于是，她做了梦。
　　梦中，父亲还在世。有一天，他带回来一个后辈。
　　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中等身材，有些黝黑，国字大脸，浓眉大眼，总之，长得还算不错。
　　妈妈下厨做了一桌子菜，一一在旁边作陪。
　　席间，父亲问道：“小赵啊，个人问题该考虑了，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啊？你师父我一定鼎力相助。”
　　“看你能的，一个化工工程师能认识多少人？小赵啊，别介意，你苏叔这人嘴上就是没个把门儿的。”
　　那位赵叔叔只是腼腆地笑着，说：“长得漂亮点就行。”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很漂亮的阿姨，结婚时，一一爸带着一一去喝了喜酒。
　　“你这赵叔叔啊，是个能人，这不，人家自己找的媳妇儿，长得漂亮不说，老泰山还是咱们这儿的市人事局老局长，啧啧啧，真有本事。”
　　“爸，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你这赵叔叔啊，名校化工专业毕业，是个大才子，写十几张的大报告，都是一宿完成。可不像你，一张卷子能做十天。你啊，什么时候有人家一半儿能耐，你爹我就是这会子闭眼也不担心了。”
　　“…………”
　　苏一一无语地看着老爸，一一爸厚厚的瓶子底放着名为欣赏的光。
　　“你爸啊，近视度数太高，眼神儿不大行。”
　　一一妈曾经这么评价过。
　　青春期的一一仰头看着单纯的老爹，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喜欢这个“赵叔叔”呢？一一记得第一次见他，印象深的，只有那双浓眉紧紧压着的双眼，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吐着长长的蛇信，谈笑间精光毕露，让人，不寒而栗。如今这个举杯敬酒的新郎官儿，眼神里的阴冷更胜往昔。
　　看起来，好狠一男的。
　　一一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以后，千万不要再碰见他。
　　“呼————”
　　一一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时间，依然是凌晨2：30。
　　怎么会又梦到那时候的事儿了？
　　
　　“哎，哎，二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你老半天了。”
　　“…………呃？啊？怎么了？”
　　眼镜一个白眼儿翻出天际：“什么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二姐你是不是大姨妈来了？”
　　“……我这叫深沉好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深沉，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二姐您这么深沉的？那二姐你又是思考啥思考得这么深沉啊？”
　　“我只是在想，我怎样才能实现我这升官发财的千秋大业？”
　　“哈哈哈哈哈哈，二姐你好幽默啊，哈哈哈哈哈哈”，眼镜笑得前仰后合。
　　“哎哎哎，注意点儿，克制下，别让新主任看到你这副尊容，快回去坐好，干活儿。”
　　“好好好，哈哈哈哈……”笑点出奇低的大眼萌捧着肚子又坐了回去。
　　四张桌子，如今只剩两人。偌大的办公室，现在确实显得有些过于宽敞。
　　十点一刻，一个中年男人悄悄推开苏一一她们办公室的门。
　　眼镜一抬头，脸上立马堆上了“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您好，这里是宣发科。”
　　苏一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抬头，迎着来人站了起来，脸上又是那种礼貌又职业的微笑。
　　“赵主任，您好！”
　　中年男人颇有些意外：“小苏？”
　　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也就一秒的光景。
　　那中年男人脸上的神色立马归位，一张脸上笑纹裂出：“不错不错，小苏大有前途，好好干。”
　　苏一一点头含笑致意。
　　眼镜悄悄往旁边退了两步。
　　等那位赵主任离开后，眼镜再次狗腿地趴在苏一一的桌子上，四只大眼一眨不眨盯着她：
　　“二姐，你俩，以前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苏一一神色如常。
　　“是吗？”眼镜深表怀疑，“感觉你们俩刚才都阴阳怪气的，好像吧……”，眼镜挠了挠头，“好像洪七公和欧阳锋比内功，杀气腾腾地……”
　　“亲爱的妹子，你想多了”，苏一一摸了摸眼镜毛茸茸的脑袋，“要是你想好好活下去呢，最近先疏远我吧”，说着一一轻笑着，拍了拍眼镜的头。
　　“看吧，还说没事儿？到底怎么了二姐？说嘛说嘛”，眼镜不依不饶。
　　苏一一无奈地苦笑了下：“亲爱的，咱们还是先工作吧？你相信姐不？”
　　“当然。我这工作这段时间，只有二姐对我好，不像秘书室、法制科那帮孙子，整天都拿鼻孔儿瞧人，讨厌死了。”
　　“所以啊，姐不会害你的，听话听话，快回去工作。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跟你慢慢聊。”
　　“……好吧……”眼镜撅着嘴，眼瞅着不可能从她二姐这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于是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入山不怕伤人虎，只怕人情两面刀。这命运之轮啊，果然，不停旋转”，苏一一默默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C城石化集团作为C城的主要税收大户，自然财大气粗。集团下设十八个子公司，一万来员工，苏一一她们命好，进的是集团总公司，很是让人艳羡。
　　每当有人称呼她们是“总公司的领导”时，苏一一总是忍不住地苦笑。
　　在总公司中的人员大概分成两类，专业技术人员进业务科室或销售部门，负责研发及推广；其余人等全部进管理岗，负责其他杂活。
　　而这管理岗合为一个大办公室，其中又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自然是领导喉舌的秘书室，然后是负责应付各级检查的法制科，接着是掌握全公司人员生计命脉的人事处和财务科，最后才是苏一一她们所在的宣发科，另外还有后勤保障处、档案室等，以上各科室也就是俗称的庶务组，直白点儿说就是————跑腿打杂的，算是整个集团内部的吊车尾部门。
　　虽然吊车尾，但是远离权力斗争的中心，倒也算一方难得的净土，是以，在某些时候还是引得众人觊觎。比如前集团老总的那位小张妹妹，生孩子期间躲闲，费劲巴拉地从业务科室调回办公室，塞进了她们庶务组，从此过上了太上皇的生活，好不惬意。就是苦了劳工一，肩上的活儿足足增加了两倍，小鞋穿得也比往日多了几十双。
　　好不容易伺候到几位太上皇“寿终正寝”，没想到又来了一位“镇山太岁”，不由得苏一一长叹一声：命苦！
　　
　　“啊？赵华？就是那个赵华？”末末的大嗓门夸张地从电话那头传来，一一嫌恶地把手机往耳朵旁边挪了挪。
　　“不然你以为呢？还有哪个赵华？”
　　“啊呀，我苦命的一一哟，你果真命犯小人啊，放心，等你被整死了，姐姐一定去你坟头给你添土。”
　　“滚！”苏一一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电话，心里沉甸甸的，以后，怕是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终于有点儿明白……灵芝小弟的心情了。
　　苏一一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