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摆龙门阵

　　战争就是个怪物，站在战争食物链顶端的人就是战争决策人，这种人属于划大字的人，至于这条食物链最底层的人如何拼命，如何格杀，战争的真实进程如何，他一般是顾不了的，所以，往往事与愿违。
　　长衡会战就是这样的。
　　长沙战役失败以后，军委会立即下达了衡阳决战命令。第9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接到军委会6月20日关于今后作战的电令，即：
　　1、国军以阻敌深入确保衡阳为目的，于渌口、衡山东西地区持久抵抗，以主力由醴陵、浏阳向西，由宁乡、益阳向东，夹击深入之敌。
　　2、王（陵基）副长官（兼第30集团军总司令），指挥第72军、第58军、第26军（该军由第3战区调来），迅速击破醴陵东北地区之敌（衡阳以东），反击敌主力左侧后方。
　　3、杨（森）副长官（兼第27集团军总司令）指挥第20军、第44军，先击破醴陵以北地区之敌（衡阳以东），以后转移于王副长官所部左翼，向西攻击敌人。
　　4、欧震副总司令（27集团军）指挥第37军、暂编第2军及第3师（属第10军）在（衡阳以北）渌口、衡山间，作坚强持久扰战，阻敌深入。
　　5、王总司令耀武（第24集团军），指挥第73军、第79军、第99军、第100军及第4军残部，向湘江左岸之敌攻击（衡阳以西），但以一部守备湘乡。
　　6、李副总司令（玉堂）指挥第10军（欠第3师）、暂编第54师固守衡阳。但第46军仍归第4战区序列，其新编第19师即开全州（广西省东北部）、黄沙河（全州东北之铁路车站）。
　　7、第62军仍归本会直辖，控制于衡阳西南地区待机。
　　8、对战场交通之破坏，务依预定计划加强。
　　算来算去，军委会令上的国军顶多就是13个军20万人，日军是多少？只算第一批5个师团，大约是12万人，如果把第二批3个师团加进来，那就是21万人的样子。日军的单兵作战能力比国军强多了，日军的武器比国军也强多了，这种情况下，国军如何守得住阵地，又如何可以包围日军，围击日军？所以说，军委会的人包括蒋介石在内，他们是在划大字，战争进程绝不会走进他们划的圈子。
　　日将横山勇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还没攻下长沙时，横山勇即下令攻占衡阳，他认为有一天时间足可以了，谁知，战争进程也不走进他画的圈子。
　　第13师团和第3师团的任务就是在东线阻击国军增援部队，横山勇的如意算盘是围点打援，在衡阳外围围歼第9战区主力军。得到命令以后，东面的第13师团在6月29日到达衡阳以东的攸县后立即停止前进，开始部署防御。同样，距离第13师团不远的第3师团，也在28日在衡阳以东醴陵一带停止前进，开始防御。
　　13师团和第3师团是日军甲种师团，换句话说，是最能打的师团，在二线，还有两个日军师团待机，他们可以随时过来增援东路围点打援的两个师团，这样的防线形同铜墙铁壁，国军方面，有第9战区几个军和顾祝同第3战区几个军，问题是这些军都在常德会战时打得伤痕累累，没得到补充，他们想要突破进来，几乎很难。
　　西路如何呢？西路日军第40师团22日占领湘乡以后，也停止前进，准备防御。乍一看，第40师团有些势单力孤，其实不然，在第40师团不远的地方，还有日军第58师团和几个旅团的兵力，他们可以随时过来增援，所以，西路问题也不大。
　　西路的国军有第6战区王耀武兵团，包括精锐的74军和100军等4个军。
　　东路和西路日军摆好了架势准备打援，那么，围点的中路日军呢？中路日军第68师团和第116师团得到总攻衡阳的命令后，他们正高速突进，直逼衡阳。
　　第68师团和第116师团虽不是日军甲种师团，却是相当强有力的部队。这2个师团在中国转战多年，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和优良的武器装备。
　　第68师团的师团长叫佐久间为人，116师团的师团长叫岩永汪。开进途中，有一天，两个师团长走到了一起。佐久间师团长问岩永师团长：“你收到了什么情报？”
　　岩永回答说：“衡阳守军只有一个军，他们是方先觉的第10军，15000多人。”
　　“还有个暂编54师你可别忘了啊。”
　　“那不要紧，他们走了一多半人，只剩下2000多呆在那里，出工不出力的家伙。”
　　“以我们4万之众去攻击一个1万多人的残破军队，那还不是囊中探物。”
　　“佐久间将军呀，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第10军是李玉堂的旧部，他们以善守著称，上一次长沙会战，我们也是两个师团打他们，打了四天四夜，愣是没打下。”
　　“岩永将军，你不必泄气啊，第10军今不如昔了，上一次他们守长沙，全军满员，弹药充足。这一次，他们只是个病身子，又是孤军奋战，能坚持多久？你看薛老虎仔那个第4军，号称铁军，粤军之母，薛岳的看家部队，还不是一天工夫就被我们歼灭在长沙。”
　　“那么，依你看，我们需要几天打下衡阳？”
　　“顶多四天工夫，我的意见是重点不在如何打他们，而是在如何追击他们的溃兵，我们的飞机一炸，大炮一轰，他们准得吓跑，如何追歼他们才是重点。”
　　岩永将军没有接话，他觉得这个佐久间夸夸其谈，他们还没和方先觉打过交道，方先觉的水有多深，谁也不知道。岩永将军和佐久间将军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几个旅团长和联队长叫来，一起开个会，布置一下攻击事宜。
　　志摩源吉少将是68师团第57旅团的旅团长，他首先说：“要攻城，先要了解衡阳城山川地形。衡阳城西沼泽和水田全部放满了水，一片汪洋，我们的重武器和战车都无法通过，沼泽之间有高地的地方，修筑了明碉暗堡，里面的火力足以封锁我军步兵前进。城南的丘陵地带，沿着依次展开的丘陵，支那军队构筑了多道防线。我们的先遣兵侦察，支那军在每个山丘面对我军进攻的正面，全部削成角度几乎90°的断崖。在断崖顶部挖出战壕，里面储存大量手榴弹。无法削成断崖的山丘前则挖出5米宽、5米深的壕沟，壕沟里丢了大量的竹签，三角铁等，我们先遣兵称这是‘方先觉壕’。”
　　佐久间打断志摩源吉的话说：“什么‘方先觉壕’，在皇军大炮轰击下，它就是小孩家家在水田边砌的水池，一触即垮。”
　　岩永将军说：“佐久间将军，你别打断他的话，听他说完，我们用什么办法对付这种‘方先觉壕’？”
　　“唯一的方法就是用云梯，不过，也不保险，‘方先觉壕’里储存了大量手榴弹，支那军会炸断云梯的，”志摩源吉回答说。
　　58旅团长太田贞昌少将这时候说：“我的侦察兵报告，支那军在丘陵侧面都修筑或明或暗的碉堡，形成严密的交叉火力，以控制丘陵之间的凹地。碉堡之间的火力配合相当完美，侧射、斜射、直射火力可以任意发挥，每一个碉堡前都能形成猛烈的交叉火力。”
　　佐久间说：“你说的‘完美’，是你想象的还是你看见的？”
　　“我没想象，也没看见，但是，我的侦察兵用火力侦察过，”太田贞昌少将把佐久间师团长的话顶了回去。
　　志摩源吉少将继续说：“支那军在衡阳城东、城北依托湘江、蒸水设防，构筑少量碉堡，监视水面。他们在上游位置储备大量石油，一旦我军渡河，就向河中注入石油，采取火攻。”
　　岩永将军问他师团的人有何新的发现，因为说话的人全是68师团的。
　　岩永将军这样一说，黑濑平一大佐就站起来说：“将军，我的侦察兵发现，支那军队也有炮兵，另外，我们没发现他们的电话线，估计是埋在了地下。”
　　原本是想在会上部署攻击战斗的，两个师团长发现部署不了，他们的职务是平行的，都无法给对方指定攻击目标和攻击程序，只能确定各师团大致的攻击范围。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横山勇大将的部署方案发下来了：
　　佐久间为人中将之第68师团将松山圭助大佐之独立步兵第64大队，田中久次郎中佐之独立步兵第116大队，部署于湘江以东之衡阳机场附近。将58旅团长太田贞昌指挥的独立步兵第65、115、117大队，以及配属该师团的玉川长吉中佐之独立山炮兵第5联队，部署于湘江以西、衡阳南郊横宽约为1300米、距南城门约为1000米之黄沙岭一带。即：独立步兵第117大队为左路，位于铁路以南约500公尺；独立步兵第115大队为中路，位于铁路以南；独立步兵第65大队为右路，位于铁路以南；独立山炮兵第5联队（缺第3大队）位于中路第115大队后方约500米之地区作横向展开。师团司令部位于山炮兵阵地前侧地区。58旅团司令部位于第117、115大队之间的后侧方。
　　岩永汪中将之第116师团将两个步兵联队、1个炮兵联队，部署于衡阳城西南和以西距城约1200米之外围、正面约为2000米的一线地区，其配置：寺泷保三郎大佐第109联队之第1大队为左翼（该联队之主力，尚在湖北公安县之藕池口），位于大西门、小西门外的孔子坪以西一线地带。和尔基隆大佐之第120联队为右翼，位于大西门外的西南方向。其右方与68师团独立步兵第117大队阵地相连。大岛卓大佐之野炮兵第122联队，位于步兵第120联队之后方，即大西门外西南距城约2200米的两条铁路支线之问地区。师团司令部位于野炮兵第122联队阵地之左前方。志摩源吉少将之第57旅团，将其所属独立步兵第61、62、63大队和独立山炮兵第5联队之第3大队，部署于衡阳西北之小西门、体育场、蒸水大桥一线地区。
　　乍一看，横山勇的部署也是无懈可击的。
　　战胜之道，往往在于准备充分。这种准备指两个方面，一是精神层面的，二是物质层面的。
　　精神层面的准备就是士气要高，要充满必胜的信心，还要上下一条心，不能勾心斗角，不能你搞你的，我搞我的。物质层面的主要指兵员要足，武器弹药要足，粮食要足。
　　方先觉不愧是个军事家，开战之前，他在衡阳准备了30万枚手榴弹，准备了一定量的炮弹，衡阳市民每家每户在地下储藏了三个月的粮食，这个物质准备是市长赵君迈帮助他完成的。
　　进入衡阳城以后，方先觉开了个军事会议，他在会上做了动员和布置，会后，似嫌不够，总觉得还有什么没说，过了几天，他就在家里设私宴，把四位师长和赵君迈市长请到了家里。
　　葛先才是只馋嘴猫，看见桌子上那么多好吃的，爬上桌就捡花生米往嘴巴里塞，一边吃一边说：“方军长是不是要贿赂我们几位师长啊，做这么多好吃的。”
　　饶少伟说：“葛师长你错了，方军长不是贿赂我们，而是要箍住我们，他要把我们箍得铁桶一般。”
　　方军长要滗酒，容有若师长夺过酒瓶说：“我们是师长，哪有军长给我们滗酒的道理。”
　　方先觉笑着说：“好吧，让给你吧，不过我要纠正你，酒桌上，我们就是兄弟，战场上，我们才是上下级。”
　　周庆祥这时候也坐到了桌子边，手里拿起了筷子，他说：“军长就是军长，师长就是师长，任何时候都不能混淆。”
　　周庆祥的话不软不硬，和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同。
　　赵君迈说：“今天这个东应该我来做的，尽地主之谊嘛。方军长要做东，我又不好夺他的所爱。”
　　葛先才笑着说：“赵市长是条鳝鱼，滑溜的。”
　　酒滗满了，方先觉说：“我今天请大家到家里来吃餐便饭，目的是交交心。大家知道，衡阳保卫战打得好不好，关键在于我们这六个人，只要我们六个人一条心，铁杵也能磨成针。”
　　葛先才说：“军长放心，我保证和你一条心，绝不会不听话，军长指到哪里，我们预10师就打到哪里。”
　　方先觉说：“先才你别弄错了啊，我不是叫你们来效忠的，我就是想和你们说说知心话。”
　　周庆祥说：“方军长你就别客气了，今天不就是个鸿门宴吗？你要和大家交心，实际上是要和我交心，你不就怕我和你不顺气吗？你说不是要我们来效忠的，今天我要说，这就是个效忠的宴会，我们几位师长就是要效忠。我周庆祥第一个表态，如果我和方军长三心二意，那就叫枪弹击中我的心脏，死无葬身之地！”
　　周庆祥这样一说，其余几位师长纷纷表态，要和军长一心一意守护衡阳，如若三心二意，就叫炮弹炸死。
　　方先觉被大家弄得满脸通红，他举着酒杯说：“来，为我们的团结一致干杯！”
　　一杯酒下肚，方先觉说：“想想真不容易啊，我们第10军，原是凑拢来的班子，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杂碎。190师是我们最早的部队，由湖南和广东得新兵组成。第10军组建后，又有了第3师和预10师。第3师起源于黄埔军校教导师，官兵素质优良，装备也是各部队中较为精良的一支，大家在心底里认它是军中老大哥，现在由周庆祥师长掌舵，周师长能征善战，是一员虎将。
　　“最初的时候，我们可不融洽啊，大家还记得吗，李玉堂当军长的时候，他要将第3师的干部和190师的干部做交流，190师的干部群起反对，认为这是第3师要吞并190师，掀起很大风浪，直到老军长撤了几个团长营长职，才平息风浪。事实证明，老军长是对的，在长沙打了两仗，大家看出了老军长的本事，我们军才空前团结起来。”
　　方先觉说话的当儿，第二杯酒又滗满了，他举起酒杯说：“来来来，为我们的空前团结干杯！”
　　干完了第二杯酒，方先觉又说：“我今天就不藏不掖了，说到上下级关系，大家知道，主要是指我和周师长的关系。老军长调走后，要从我们几个师长中升任一个，大家都以为是周庆祥，结果却是我。周庆祥和老军长都是山东人，而且周庆祥的第3师一直是全军主力师，周师长还是一员虎将，为什么是我当了军长而不是周庆祥呢？原因我不知道，但是起码有一点，老军长没私心，还有一点，我自然有过人之处，我的过人之处是什么呢？简单地说，就是能容人，肚量大。
　　“我由预10师师长升任军长，周庆祥还是第3师师长，军中便有许多议论，主要担心周庆祥师长不服我管，会处处为难我，和我作对，结果如何？大家也看到了，两年已经过去，周师长真要为难我，我也早就滚下台了，我们的关系处得很不错！”
　　周庆祥这时候插话说：“大家别听方军长的，其实我那时心里也是有气，不瞒大家，我也曾暗示下属打过方军长小报告，现在，方军长对我也不是十二分放心，你们看，这次主防阵地就是安排的葛先才师。不过，我对方军长早就服气了也是事实。”
　　方先觉说：“周师长你理解错了，这次衡阳保卫战，处处都是主阵地，大家都会到炼狱中走一遭的。”
　　周庆祥说：“那就好，那就为我们二人冰释前嫌干杯！”
　　一桌子人又一口喝了第三杯酒。
　　方先觉拍着周庆祥的肩膀说：“守10天半个月，预10师没问题，10天半个月之后，就全靠你的第3师了。”
　　有方先觉这句话，周庆祥什么都理解了，他向方先觉敬一个军礼说：“报告军长，我们可以走了吗？”
　　方先觉回了个礼说：“好吧，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