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但请饮酒，且将情忘

　　上一章说到耶律燕害人终害己，被葛尔丹处以绞刑，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完颜秀暗叹自己跟对了人，否则将来很可能也会步她的后尘。三妃阿海究竟曾经是葛尔丹宠过的女人，这会又差点被人害死，看着听说娘亲还活着赶来扑在她怀里痛哭的长世子阿布什，葛尔丹的心到底还是软了。赦免她之前的罪过，不用回冷宫，封阿海为悔嫔，阿布什仍然归其扶养。完颜秀则被破格提升为三妃。
　　终于将害自己主仆的坏人绳之以法，公主心里轻松了不少，但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她从来没有杀过人——虽然那人确实罪有应得。然而此刻她还顾不得想太多，因为今天大汗仍不许她搬回自己的寝帐。
　　“大汗，部落今已安定，处心积虑害本宫的人也已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本宫现在不会担心会遭人算计，也该回自己的寝帐了。”
　　葛尔丹这半天来眼睛有意无意地盯着公主：这个小女人，时而娇俏春风满面、时而严肃、时而温柔时而雷厉风行。长长的睫毛下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有时像海水一样深不可测，有时像个小狐狸般诡计多端，有时笑缅如花，有时厉如罗刹，真纳闷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怎么会有那么多变化呢？她难道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么？怎么那么聪明呢？真是让人想不爱都不行。正兀自沉浸在情海里不能自拔之际，却忽然听公主这样说，当下面沉如水：“是本汗的耳朵出了毛病么？早起的时候自称臣妾，才没过一天又改回‘本宫’了，你不觉得自己变得太快了吗？还是觉得祸害已除，再也用不着本汗了？”
　　都说男人都是粗枝大叶的，本宫怎么偏偏碰到这么小心眼的男人呢？就一个称呼嘛，居然生气啦？唉，还真是……想到这她只得赔礼道歉：“大汗说哪里话，‘臣妾’也好，‘本宫’也罢，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大汗何必动怒呢？算了，今日大汗帮本……臣妾主持公道，臣妾感激不尽，那就与大汗一起吃了酒再说吧：来人，快摆酒布菜，今日本宫要与大汗一醉方休。”
　　
　　葛尔丹本来很是生气，听到公主答应留下来吃酒，脸色缓和了不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还差不多。”
　　酒菜不一会就上齐了，公主先拿过木勺舀了满满一大海碗递给葛尔丹道：“大汗还在生臣妾的气呢？大汗息怒，大汗可愿意听臣妾解释么？”
　　看着眼前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小模样，并且一个劲地赔罪，葛尔丹便是有天大的气也不好发作了，于是道：“你且说说看。”
　　“大汗请满饮此杯，听臣妾慢慢解释：您想，您的后宫可不是只有臣妾一个人啊。您的后宫里姬妾无数，臣妾在您的帐篷里住了不下半月了，那些姬妾即便嘴上不说，心里能痛快吗？到时候保不齐又出一个耶律燕来，整日里处心积虑想要置臣妾于死地，可怎么是好呢？”
　　“嗯，算你说的有点道理，这一碗本汗就干了，爱妃你也陪本汗干了吧。”
　　“好说。”公主笑呵呵地给自己舀了一小碗酒，与葛尔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紧接着又给他舀上满满一碗，“这其二，常言道‘家和万事兴’，您作为准葛尔汗，只有做到雨露均沾方能平息后宫的矛盾，臣妾说的是也不是？”
　　“嗯，本汗的爱妃不枉身为一朝公主，不争不妒，颇识大体，好，这一碗本汗也干了。爱妃喝！”
　　“这其三：庶妃娘娘千辛万苦为您生了小世子，若没有臣妾横亘其中，这个孩子便是嫡子，大汗若不去多陪伴，不觉得亏欠她们母子么？如今孩儿好几个月了，大汗不想去逗逗麟儿么？”
　　“嗯，爱妃说的是。”说到小世子，葛尔丹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我的小世子这会大概都会坐着了，尚在襁褓之中却跟着父汗母妃受转场奔波之苦，本汗确实有些对他不住。这一碗我干了。”
　　“最后，臣妾的伤……大汗您是亲眼看见的。”那个混蛋趁着自己重伤昏迷之际非要亲自给自己疗伤……想到这公主脸上一阵红晕，“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臣妾便是没有伤到筋骨，那也得将养好些时日才成，否则就更不利于恢复了。再者您忘了‘赛神医’当初怎么说的——他说被畜牲们抓破的伤口，一定要倍加小心，好生调养才成，不然怕是会落下病根，患‘失心疯’的。”
　　听到这里，葛尔丹茅塞顿开，嘿嘿笑道：“爱妃言之有理，待酒足饭饱之后，你且告退吧，本汗好久都没去看小世子了，怪想那孩子的。”嘴上满口应承着，心里却对这个曾经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公主更加赠了几分爱敬之情。
　　“是，臣妾遵旨，臣妾告退。”公主将碗里的酒咕咚咕咚喝下，放下碗筷，带着两旁侍候都玉儿箫儿起身走了。葛尔丹也随她一同出来，只不过是去了阿奴那里。出了帐篷，公主施礼请他葛尔丹先走。目送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禁不住有些许酸涩：说什么去看小世子，摆明是想他娘亲了，你有那么多女人要陪你，每天左拥右抱的，本宫便是争妒又能如何呢？难不成你还能把她们都休了，今生今世只陪伴本宫一个人？
　　“公主，大汗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玉儿见公主走神，小心翼翼提醒道。
　　“哦，走吧，回……”公主似乎心事被人看破般，脸上微醺。
　　唉，百姓的老话怎么说来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哪里都没有自己的寝殿舒服，至少不用寝食难安担心随时会被“狼”吃掉。侍女们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这不，晚膳的时候箫儿破例向公主讨酒喝呢：“恭喜公主，贺喜公主，今日咱们终于将四妃娘娘这根毒刺给拔除了。奴婢们实在是太高兴了，斗胆向公主讨杯酒喝！以示庆贺。”
　　“你这个丫头，又长了一岁，怎么脑子里还是如此简单呢？铲除祸害，咱们高兴也是该的，但切记不要得意忘形，免得给别人拿住把柄。”公主笑呵呵刮了一下箫儿的小鼻子嗔怪道。
　　“公主，咱们横竖才不上二十岁年纪，不用像玉儿姐姐那般整日里老气横秋的吧？”箫儿嘟着小嘴撒起娇来，还朝玉儿做了个鬼脸。
　　玉儿假装生气道：“公主，你瞧瞧箫儿妹妹，奴婢哪里就招惹她了，竟拿奴婢做筏呢。”
　　“你这个丫头，还学会顶嘴了？好好好，今儿也别派你玉儿姐姐的不是，本宫都依你还不成？”公主脸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的，微微一笑，一排整齐的玉色小牙都闪着亮光，“反正女儿红咱们也都搬过来了，今夜便早些关好门户，咱们主仆几个也痛快地醉它一回！但可说好了下不为例哦，当心外面还有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是，奴婢遵命！”箫儿一听这话，立马蹦蹦跳跳去厨房吩咐弄菜去了。玉儿爱怜地看着她的背影道：“箫儿这丫头性子虽说单纯些，但最起码活的比咱们轻松。有时候心大一点也未必是坏事，公主……横竖您只是一个弱女子，也别太刻意要求自己了，该放下就放下吧。奴婢看得出来，大汗……他对您是用了心的。”
　　“哦？今日玉儿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忘了以前你是怎么叮嘱本宫的么？”公主有些诧异。
　　玉儿推心置腹道：“公主，咱们再怎么能干，也是女人，横竖是翻不了天的。何况，哪个女人不期望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呢？管他是谁，只要能真心对您好就比什么都强。”
　　“照你说来，敌人也成么？”
　　“人世间的事哪有定数呢？今日是朋友，明天可能就成了敌人。就像三妃娘娘和四妃娘娘，之前不是一直都姐妹相称么？昨日的敌人呢，也可能一朝成为恩爱夫妻。依奴婢看，您是当局者迷，我们可是旁观者清。大汗对您的心意自是不用说，便是您对大汗，也是动了心的，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怎么可能？且不可乱说话，本宫不过是利用那个恶魔罢了……”
　　两个人说话间，饭菜都好了，主仆几个痛饮了一番，照例留下玉儿和箫儿两个睡在门口。公主也醉的不轻，只是本来困的要命，不知为何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可能因为夜里太冷的缘故吧……还是对那个怀抱产生了依赖性？不可能的，怎么会呢？如是翻来覆去直折腾到大半夜才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两个旗装侍女脖子上鲜血淋漓轻飘飘地飘到她身边，冲她作了个揖道：“奴婢给公主请安了，公主一向可好么？”
　　公主觉得这两个人似曾相识，可又记不起在哪见过了，于是疑惑地问：“你二人是……”
　　“想是公主这两年在此蛮夷之地享尽荣华富贵，忘了我等？记不得您今日之荣华可是昔日我二人失了性命才换来的，公主，为我等报仇啊，公主，我二人是被准葛尔汗葛尔丹那贼杀死的，我们死的好惨啊，公主为我二人报仇啊……”她俩还没说完，又见一个无头医官，好几个侍卫，也来找她报仇：“你这个大清朝公主，才刚嫁进准葛尔，就害了我等性命，不是为了医治你，大汗就不会杀了我等，还我命来……”
　　“公主，葛尔丹那个畜牲杀人如麻，伤害多少无辜，公主为我等报仇啊，公主你一定要为我等报仇啊……”一时间，“为我等报仇”、“还我命来”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盘旋，那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在她面前飘来荡去。
　　“快来人……来人啊，谁来推我一下，本宫怎么动不得了？玉儿，箫儿……玉儿、箫儿……”公主挣扎了好半天，才忽的一下从炕上坐起，竟吓得满头大汗。玉儿和箫儿两个被公主的喊声惊醒，也顾不得穿上靴子，赶紧光着脚丫跑到她身边道：“怎么了公主？看您这满头大汗的，可是身上不爽么？奴婢这就给您请个医官来吧。”
　　公主怕说出来吓到她二人，听听外面鸡鸣声，料也再睡不着了，于是柔声道：“不用了，本宫只是做了个梦，本宫没事，此时才刚刚蒙亮，离天明还早呢，你们且去多睡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