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上课铃声响了，在操场上玩耍的学生们呼啦啦地跑回了各自的教室，郑重慢腾腾地走着。这节课是他最头疼的数学课，他不想上，但是又不得不去。同班的史小伟跑过他的身边，看到郑重慢腾腾的样子，又折回身，拉了他一把说：“快点，要上课了。不然待会儿冯老师又有得讲了。”郑重点点头，跟在史小伟身后进了教室。
　　郑重才坐下，冯百香就进来了。她把手里的菜篮子放在讲台上，从菜篮子里拿出一叠试卷和眼镜，面无表情地戴上眼镜扫视了一遍学生，看到郑重的时候，郑重低下了头。临近小升初考试，原本星期六只上半天课，现在要上满一整天，而且几乎每天都会有一次测验，郑重每次的测验都没有上过九十分，因此每节课都会受到冯百香的批评。一次次的批评，让郑重一点点地失去信心，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几个月后的升学考试中顺利考上重点中学。家里已经向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考上市里两所重点中学的其中之一。但郑重心里没底。
　　冯百香叫到一个学生的名字，公布一个分数，让学生到讲台前拿回试卷。郑重正在发愣的时候，忽然听到冯百香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到冯百香怒气冲冲的脸，紧接着，就听见冯百香怒气冲冲的声音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一般：“郑重，站起来！你是怎么搞的，才考了85分！全班就只有你和石小文没上90分，你们两个下午把家长带来见我！不然就不要再来上我的课了！”他瞠目结舌地站着，低着头，正不知所措间，又听见冯百香喊他：“郑重，过来把考卷拿回去！你是要我帮你保管这废纸吗？！这纸给我擦屁股都不要！”学生们哄堂大笑，郑重的脸上火辣辣的，一步一步向讲台走去，从他的座位到讲台才两米的距离，他却仿佛走了两个世纪才走到，当他伸出手要接考卷时，冯百香突然狠狠地将考卷甩在他的脸上，虽然并不怎么疼，但郑重却觉得自己的脸像被烙铁烫了一般，他感觉到有眼泪涌上了眼眶，他拼命地忍住马上要掉下来的眼泪，拿了考卷往回座位走。当他要坐下时，冯百香又喊道：“谁让你坐下的？你站到后面去！坐着上课什么都听不进去学不会，那就不要坐了，站着上课！”郑重咬紧牙关往教室后面走去，石小文也“享受”到了这个“待遇”。两个男孩子拿着考卷并排站在教室的最后，郑重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有眼无珠地看着考卷，充耳不闻冯百香的讲评。突然间，郑重又听到冯百香在叫自己的名字，他一激灵，抬起头看着冯百香，冯百香说：“郑重，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答对了就可以回到位子上。”郑重慌乱地看了一眼考卷，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石小文低声提醒他是第十题，郑重急忙看到第十题，刚要回答，又听见冯百香的声音：“是第十题！第十题的答案是什么？让你站在后面了，还不认真听讲。”第十题郑重做对了，他举着考卷，并不看冯百香，说：“第十题的答案是25。”冯百香阴阳怪气地说：“你是真的懂了，还是乱猜的？”郑重说：“我真的懂了。”冯百香看了郑重几秒，说：“你回位子上吧。”郑重如获大赦，急急地回到了座位上坐下。过了片刻，石小文也回了座位。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学，郑重磨磨蹭蹭地回了家，吃饭时，他小心翼翼地对小芬说：“妈，我们数学老师说要你去一趟学校。”说着，郑重拿出了试卷给小芬看，小芬拿过试卷看了一眼，丢在桌子上，说：“你怎么又考这么差？是不是全班最差的？天天要我去学校找老师，是不是考书又没考好？叫你好好念书都不听，每次考书都考那么差，害得我也要跟你一起被老师讲。你看看隔壁的阿忠，人家跟你一样的老师教，怎么人家每次都考那么好？每次都被冯百香讲得那么难听，我都没脸见人了，书念来是你自己的，又不是念给别人看的。马上就要考初中了，你这样的成绩怎么能考得上？气死我了！”一旁的郑雨忙说：“妈，你也不要急，去学校就去学校，听听老师怎么讲也好。你看小重这次考了85分，比以前好很多了，这两个月再努力一下，考上好的学校不是问题。”郑节“切”了一声说：“烂泥糊不上墙。”郑雨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卫校，刚毕业，进了县医院当护士；郑节还在上高中，成绩很好，只是和母亲、姐姐、弟弟的关系一般。
　　郑重低声问：“妈，那你下午去不去学校？”小芬说：“去什么去！”郑重放下饭碗，起身离开饭桌。小芬问：“你去哪里？怎么不吃饭了？”郑重不说话，自顾自回了房间。小芬说：“越大越不听话！书不会念，就知道玩，天天就是看电视看没用的书，你这样子还想考上初中？你做梦！”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郑雨：“你爸怎么还不回来？”郑雨说：“好像有个领导要做手术，点名一定要爸爸做。”小芬嘟哝道：“天天都是这样。小雨，去叫弟弟出来吃饭。”郑雨进了房间，看见郑重正坐着生闷气，便坐到郑重身边，轻声说：“怎么还生气呀？”郑重不说话。郑雨接着说：“一次没考好没什么，重要的是能知道哪里考得不好，我们多花点心思去学。你看，你这次考了85，比以前进步了，我们再努力一下，过两个月说不定就能考95，到时候就能考上好的学校了。”郑重的脸色慢慢变好了，郑雨说：“别生气了，肚子饿了吧，快去吃饭吧。”郑雨拉着郑重出了房间吃饭。郑重小心翼翼地在郑雨身边坐下。小芬说：“快点吃，下午跟你去学校。”郑重飞快地吃完饭，又回了房间，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到了该上学的时间，他慢慢地走到父母房间门口，说：“妈，可以去学校了。”小芬板着脸出来，两人之间保持着低气压往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两人先去了老师办公室找冯百香。冯百香正在喝水，看到二人，放下搪瓷水杯，皮笑肉不笑地说：“郑重妈妈来啦，过来坐。”小芬从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郑重低着头站在一旁。冯百香看了郑重一眼，说：“现在知道害臊了？那上课的时候为什么不认真听？为什么考试的时候不认真？全班五十几个人，就你和石小文没上90分，”她转向小芬说，“郑重妈妈，这次考试是一次摸底考试，很重要的，考得好不好直接就能知道两个月后的成绩，你们做家长的平时也要多抓紧一下孩子的学习，他爸爸工作忙，但是你也可以管管他啊。”小芬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冯百香，而是越过冯百香的脸，看向办公室的某处，说：“我们平时也有管他，也天天在叫他认真一点，多学一点——”冯百香一挥手打断小芬，说：“光嘴巴上讲是不够的，你们要真正监督孩子。郑重也不是傻，他的语文成绩就很好嘛，怎么一到数学就不灵了？题目都看不懂，稍微改一下题目就不会做了，把学校有500个学生改成工厂有500个工人就不会做了，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有问题的话就去医院检查一下，不然再念下去对孩子也不好。”郑重低着头，想逃走，但是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脑子嗡嗡作响，后面冯百香说了什么，他一点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有一只巨大的苍蝇在身边飞来飞去，发出巨大的声波。不知道过了多久，环绕在郑重耳边的巨大的苍蝇声波消失了，他听见妈妈用卑微的语气说：“好的冯老师，我回去一定好好说他，要他好好念书，争取考一个好学校。”冯百香像赶苍蝇一般又一挥手说：“好了，回去上课吧。”小芬和郑重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到了教室门口，郑重默默地进去，小芬看了一眼手表，急急地赶去上班。
　　吃完晚饭，一家人一起看电视。正看着电视剧，靠在床上看电视的小芬忽然对郑重说：“小重，快去念书，马上要考试了，不要看电视了。”郑重假装没听见，还是看着电视，心里开始泛起不高兴的情绪。小芬起身，移动到郑重身边，碰了碰郑重的肩膀，说：“快去念书，不要看电视了。”郑重嘟哝着：“今天是星期六，明天不上课，我就看一会儿电视。”小芬说：“星期六也要念书，快去。”郑重还是坐着不动。天亮正在写着什么，听到小芬的话，把目光从笔记本上抬起，看着小芬说：“今天是星期六，你就让他看电视吧。”小芬不高兴地说：“他就知道看电视，书都不好好念，每次考试都考得那么差，我天天被老师叫去学校‘批斗’，你以为我很高兴啊？”郑节忽然接了一句：“妈这个月被弟弟老师叫去学校，已经十几次了。”郑重的脸腾地红了，天亮说：“小重真的这么差吗？”小芬说：“全班考试没上90分就两个人，他就是里面一个。你天天就知道工作工作，孩子的事情你也不管一管，他要是连初中都考不上怎么办？你会把他弄进医院做事情吗？”天亮有些生气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信小重考不上！”小芬见天亮的神色有些不对，便收了声。郑节说：“爸，就是你太宠弟弟了，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天亮瞪了郑节一眼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你明年要是考不上大学，马上给我去嫁人！”郑节暗暗翻了个白眼，起身离开了。郑雨忙倒了一杯水给天亮，天亮喝了一口，想了想，说：“小重，你快去念书，不然以后就不要再想看电视了。”郑重看天亮生气了，不情愿地回了房间。
　　郑重正做着作业，小芬进来了。她在郑重身边坐下，无言地看着郑重。郑重停下笔，问：“妈，有什么事？”小芬叹了口气说：“小重，我们家就你一个男孩子，你要争气啊，不然连初中都考不上，我们都没脸见人。”郑重点点头说：“我肯定会考上的。”小芬说：“好，这是你说的。”说完起身走了。郑重对自己说：“郑重，你一定要考上中学，不然就去死。”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郑重玩命般地学习，常常做着作业就趴在作业上睡着了。有时郑雨值班回来看到，都会很心疼地叫醒他。两个月后，郑重果然考上重点中学，全家人都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