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今天，中英双方正式签署了《中英联合声明》，决定从1997年7月1日起，中国在香港成立特别行政区……”电视里的播音员播报着新闻，小灯听到了，停下手中正在给父母写的信，坐到沙发上，和章海涛一起看新闻。
　　新闻结束，小灯问：“97年真的要回归了，那我们怎么办？”章海涛说：“什么怎么办？我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小灯有些不放心地说：“不知道到时候政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章海涛说：“就算有变，也没什么，不是说一国两制吗？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自己人的政府，有什么好担心的。”小灯点点头，继续去写信。
　　小灯边写信边想，到时候回归了，我要不要回家，就不待在香港了？想到这，她转过头，问章海涛：“阿涛，到时候回归了，我们不然就回去吧，回去养老，不要待在这里了。”章海涛转过头看了小灯一眼，又把眼睛投向电视屏幕，含糊地说：“你急什么呢？要回归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十几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到时候再说吧。”小灯摇摇头，说：“那也要开始考虑一下了。”她见章海涛没吭声，就继续写信。
　　第二天，小灯刚进公司，就看到几个职员在谈论着什么，看到小灯，几个职员就不谈了，向小灯打了个招呼，继续工作。小灯一时好奇，就走过去问他们在谈什么，戴眼镜的阿美说：“章太，你没看昨晚的新闻吗？香港97年就要回归了，我们都在讲要不要移民。”“移民？”小灯皱了下眉头说，“你们要移民到哪里去？”短发的阿玲说：“章太，随便移民到哪里都可以，英国啦，加拿大啦，美国啦，反正就是到外国啦。谁知道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不如早做打算。”小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说：“好了好了，都做事吧。”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灯坐进沙发椅，看着秘书送来的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想，到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呢？是好是坏呢？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摩天大楼。她和章海涛从一家小小的南北行做起，辛辛苦苦打拼了十年，才开了这家公司，做进出口贸易，不管是移民还是回家，说真的，她是真的舍不得放弃。可是她转念一想，还有十几年呢，现在就考虑这些会不会太早了点儿？而且孩子们还太小，儿子阿荣才十七岁，还在上高中，女儿阿薇十六岁，也还在中学，等他们大一点了再说吧。
　　晚上，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儿子阿荣忽然说要去英国读大学，他的同学都准备去英国读书了。小灯说：“在香港读大学不好吗？爸妈都在这里，还可以照顾你，干嘛非要去外国。”阿荣说：“去外国读书可以学到不一样的东西，我们同学明年都准备去，我也想。我想去念商科。”章海涛说：“好，你有这种上进心，很好。爸妈会支持你的。”小灯说：“去英国那么远。”章海涛说：“什么远不远的，让他出去自己锻炼一下也好。”一旁的阿薇说：“阿哥可以去外国念书，我也要去。”小灯白了她一眼说：“你先老老实实把中学念完再说。”阿薇撇了撇嘴说：“那过两年等我十八岁了，我就去选香港小姐。今年的冠军还没我长得好看。”章海涛忽然严厉起来：“你就不要想着选什么香港小姐，先把书念好，找个正经工作才是对的。你看看你，成绩那么差，还不好好念书，以后没事做怎么办？”阿薇见爸爸不悦，就不语了。
　　章海涛躺在床上看报纸，小灯边涂护肤品边走到床边，躺下，她说：“阿涛，如果阿荣去外国念完书，可以回来接管公司，我们就退休回家或者移民，怎么样？”章海涛把报纸放到一边，躺下，说：“你呀，就是爱七想八想，这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小灯问：“你有什么办法？”章海涛翻了个身说：“到时候自然有办法，睡觉。”小灯见状，也不再追问，关了灯，自睡去。结婚这么多年，他们不仅是夫妻，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相处的方式像夫妻也像战友，如果有一方不愿意多说什么，另一方绝不再追问；但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两人都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两人都觉得这样相处挺舒服的，也就这么过了二十年。
　　第二年，阿荣真的去了英国留学，学商科。临行前，小灯悄悄告诉阿荣，等他学成回来，就让他学着管理自家的公司，以后接爸妈的班。
　　
　　“妈，正片开始了，快来——”
　　“爸，正片开始了，快来——”
　　……
　　晚上七点多，医院的家属院里就准时响起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叫声。这一年，医院在盖新楼，临时把会议室搬到了家属院三号楼的顶楼，一起搬过来的还有医院的大彩电——这是全县城唯一的一台20吋彩电。每到晚上，医院的大人孩子都会等在会议室门口，等着工会主任来开门，开电视。大彩电被锁在一个木制的柜子里，工会主任打开柜子，再打开电视机，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就出现在大家面前。
　　大多数时候，孩子们会先到，等到正片——电视剧或文艺节目开演的时候，孩子们就在会议室的走廊上，对着相隔十来米的家属楼大声喊着，把父母叫出来看电视。大多数的时候，父母们并不会过来看电视，一来会议室里人挤人，二来医生们都更希望能多休息一会儿。
　　郑重也在喊叫的孩子们中间。每天晚上的喊叫，被孩子们当作一种游戏，比赛谁的嗓门儿大，乐此不疲。郑重正在叫着，忽然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叫什么鬼，丢死人了！”郑重一转头，看到郑节拿着一个杯子板着脸往会议室走来。她走到郑重身边，面无表情地说：“真丢人。进去。”郑重听话地进了会议室，但心里有些不舒服。会议室里人满为患，郑重挤不过大人们，也挤不过那些大孩子，只好在一旁找了个位子坐下。
　　看完电视回家，郑重对小芬说：“妈，我们家也买个电视吧。”小芬说：“我们没那么多钱。”郑重说：“妈，我不想天天去开会的地方跟人家挤。”小芬说：“电视机那么贵，我们也不爱看，买来也没有用。”郑重噘起嘴，嘟嘟囔囔道：“你不买，我叫爸爸买。”郑重返回客厅，郑天亮正在看《三国演义》，郑重记得，从他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看这本书，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郑重拉了拉父亲的衣角，说：“爸，我们家能不能买一台电视机？”天亮放下书，问：“怎么了？”郑重说：“我不想再去会议室看电视了，被人家挤来挤去的。”天亮想了想，说：“好，爸爸想想办法。”对于儿子的要求，天亮向来有求必应。
　　第二天，天亮就向单位打了个报告，申请购买一台电视机，没多久，购买电视机的票就发到了天亮手上，天亮托人从省城幸州买回了一台14吋彩电，是当时最时兴的福日牌彩电。天亮把电视机放在桌子上，打开电视机，拉起天线，电视屏幕上还是一片雪花，他边看说明书边研究怎么用。小芬和郑雨、郑节坐在电视机前期待地等着，郑重激动地围着电视机团团转，催促着天亮：“爸，怎么还没好啊？怎么还没图像啊？”天亮说：“不要急，马上就好。”天亮打开频道键旁边的盖子，拿出支在盖子上的一根塑料小棍子，开始调台。不一会儿，一个频道出现了，只是没有色彩，还是黑白影像。郑重心急地问：“怎么还没颜色？”天亮看着说明书，慢慢调整着，忽然，画面由黑白变成了彩色。郑重开心地欢呼起来：“我们家电视有彩色了！太好了！”冷不丁地，郑节冒出了一句：“叫什么叫？像神经病一样！”郑重莫名地收了声，对于这个姐姐，他从小就没见她怎么笑过，脸上总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阴郁，即使她偶尔露出笑脸，这种神情依然隐藏在笑容背后，这让他心里对她有点儿发怵，不像对郑雪、郑雨那样，他可以随便嬉笑撒娇，郑雪、郑雨也喜欢带着他，让他粘着。小芬说：“阿节，你乱讲什么？小重，过来，不要理她。”郑节说：“你就知道宠他。”小芬说：“我宠他又怎么样？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郑节翻了个白眼，回了自己的房间。天亮调好电视，转过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都好好看电视。”
　　郑重坐到小芬的身边，他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整个人都被电视里的五光十色吸引。很多年之后，他还记得当时播的是香港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第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