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昨天的作业谁没完成？自己站起来。”数学老师冯百香臭着一张脸，冷若冰霜地扫视着学生们。郑重看了看四周，有两个男生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觉得不是自己一个人，才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三个男生低着头，战战兢兢。数学老师冷冰冰地说：“为什么没做？”三个男孩低着头不敢开口，片刻，郑重才结结巴巴地说：“忘、忘、忘记了。”冯百香“哼”了一声说：“忘记了？那你怎么不会忘记吃饭不会忘记睡觉？我看你们就是没心思学习！你们三个，拿上课本站到后面去！既然你们没心思学习不愿意做作业，那就站着听课！”看三个男孩站着没动，冯百香更加生气了：“你们怎么还站着！快滚到教室后面去！不要站在座位上影响其他人上课！”三个男孩低着头，拿了课本慢吞吞地往教室后面走去，站成一排。冯百香看他们站好了，这才开始上课。
　　三个男孩都低着头，站在教室后面。郑重觉得浑身不自在，鼻子发酸，视线模糊，老师在讲什么根本充耳不闻。忽然，旁边的同学碰了碰他的手臂，郑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冯百香问：“郑重，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郑重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师，张口结舌。冯百香看他一副茫然的样子，非常气愤地说：“郑重，让你站在后面，你还不注意听课！那你也不要念书了！你现在就回家去！把昨天的作业抄十遍，抄完了下午才能来上课！下午叫你家长来一趟！”郑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冯百香的形象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两片不停上下翻飞开合的嘴唇。冯百香提高了声音：“你耳朵聋了吗！我叫你现在就回家去！”郑重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好书包，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中离开了教室。他一直低着头走着，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他长到了九岁，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对待，在他看来，真算是一个奇耻大辱了。
　　郑重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路过父亲工作的医院时，进去找父亲；经过医院旁边小路的手工糖果店的时候，他站在店门口的摊位前看着老板做花生糖，老板认得这个每天和父亲一起来买花生糖吃的小男孩，他的父亲是县医院的院长。老板问郑重：“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怎么去找你爸爸？”郑重害怕被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一溜烟地跑掉了。糖果店老板奇怪地摇摇头，继续做花生糖。
　　郑重没有马上回家，他继续在街上游荡，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饿了，但是他没有钱买东西吃。他走到一个单位的家属大院里，在院子里的一张石凳坐下。这个单位的家属大院建在小路上，因为穿过大院就是马路和菜市场，人人都能借道而过，非常方便，所以并没有设防，也没有人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伤心发呆的男孩子。
　　已经十二点了，郑重还没回家。小芬心急如焚，看到天亮和女儿们还在埋头吃饭，她“啪”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天亮和郑雨、郑节都停下吃饭，抬起头来看着她。天亮说：“你怎么了？”小芬说：“都十二点了，小重还没回来，你都不担心吗？”天亮说：“可能他在外面跟同学玩，肚子饿了就会回来。”小芬火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好像小重不是你的孩子一样！你马上出去找！”天亮说：“他都九岁了，丢不了。”小芬忽然眼泪迸出，声泪俱下：“阿亮，你怎么能这样？小重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儿子，你这么不关心他？你这哪里像一个做爸爸的？你不去找，我去找！”说着，小芬站了起来要往门外走，天亮也站了起来，挡住了小芬，说：“好了好了，我去找他就是了。”说完，天亮就出门去了。小芬转身看到两个女儿，气不打一处来，冲郑雨和郑节说：“你们两个还坐在这里干嘛？你们还吃得下饭？你们还是人吗？还不赶快去找弟弟？！”郑雨应了声“好”就出门去了。看到郑节还坐着，小芬骂道：“你怎么还能安心坐在这里吃饭？你怎么不去找弟弟？”郑节撇了撇嘴说：“干嘛要去找？他肯定是在外面玩，等他玩差不多了就会回来。以前不都是这样？他那么大的人了，天天要我们去找他，你自己怎么都不去找？”小芬一时语塞，急火攻心，上前抬起手想打郑节，郑节躲开了，语气更冲：“你就知道打人！你就会打人！说不过人家没有道理了就想打人！你以为你打人我就会怕你吗？”小芬愣住了，在她的意识里，父母打骂孩子是很正常的，她从没想到14岁的女儿会这般反抗。郑节进了自己的房间，砰一下关上门。小芬气冲冲走到郑节房门口骂道：“你这什么态度！你真是太不像话了！哪里有你这样小孩子，敢跟父母顶嘴！我真是白养你了！当时就该把你送人，把你杀了喂猪！把你手脚砍了插屁股！”正骂着，房门开了，郑节背着书包出来，小芬大声问：“你去哪里？”郑节头也不回地说：“去学校！”小芬气得也回了房间。
　　天亮去了学校，郑重不在；天亮去了商店，郑重不在；天亮去了书店，郑重不在；天亮去了儿子可能去的地方，他都不在。天亮有点紧张起来，他也怕儿子真的出事。走过医院旁的糖果店时，天亮停了一下，买了一个花生糖。糖果店老板说：“郑院长，怎么没带孩子来买糖吃？”天亮说：“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老板说：“我前面还看见他。”天亮一听，急急地问：“什么时候？他去哪里了？”老板说：“几点我记不得了，反正不是放学时间，他好像很不高兴，我问他怎么这么早放学，他没应我就跑掉了。就往那边跑了。”老板指了一个方向，天亮道了谢，匆匆走了。
　　走进那个单位家属大院时，天亮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凳上的儿子。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放下了。他走到郑重身边，也不说话，就站着。郑重感觉到有人在身边，一转头，看到父亲，眼泪哗一下流出来。天亮问：“出什么事了？”郑重说：“我昨天作业忘记做，被老师赶出来，要我做完作业下午带家长去学校，我不敢回家，怕被你们骂。”天亮笑了笑说：“没事，爸爸下午跟你去学校接受老师的再教育。走，先跟爸爸回家吃饭，然后去学校。”天亮牵起郑重的手，把花生糖递给他，郑重破涕为笑，开心地吃起花生糖。
　　到了家，天亮向焦急的小芬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小芬生气地说：“是哪个老师这么坏？作业没做补上就好了嘛，还这样对学生，一点都没有做老师的样子！”天亮说：“你也不能怪人家老师，本来作业没做就不对了。我下午跟小重去学校。”郑重低声说：“我不想上学了。”天亮板起脸说：“胡说八道！就被老师罚一次，你就不上学了，那以后怎么办？以后要碰到的事情还很多，你不能都像这样！”郑重看爸爸好像不高兴了，就不吱声了。小芬说：“你好好跟孩子讲话不行啊？”天亮说：“你再像这样，孩子都被你宠坏了。”小芬不作声了。
　　吃完饭，天亮和郑重一起去了学校，在教师办公室找到了冯百香。冯百香看到天亮，笑逐颜开，语气都不一样了：“郑院长，真难得你来啊。快坐，快坐。”天亮说：“我不坐了，郑重作业没做是他不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冯百香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嘛，偶尔一两次忘记做作业也很正常，我早上已经批评过郑重了，他也表示要改正错误。郑重的学习好，表现好，是个好学生，我们每个老师都很喜欢他。”天亮说：“冯老师，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关照他一下，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大人要多提醒，帮助他们长大。”冯百香说：“会的会的。郑重，去上课吧。”天亮牵着郑重要走，冯百香叫住了天亮：“郑院长，能不能麻烦你一个事情？”天亮皱起眉说：“什么事？”冯百香说：“郑院长，我过几天想请假去上海玩几天，能不能麻烦你们医院给我开个证明？不然学校不批假。”天亮想了想，叹了口气说：“这证明我开不了。”冯百香说：“这点小事，你一个院长办不了？”天亮说：“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说完，他牵着郑重去了教室。冯百香气得堵了心。
　　几天后，冯百香还是开到了医院的病假证明去上海了。郑重听说是母亲帮的忙，为此父母还有了点小不愉快，不过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