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色鬼

　　在山庄里同样被安宁搅得睡不好觉的还有少年龙飞他们。他和林中埋、小宝睡在中堂的偏房。大家都有些累，又都不想睡。稻草铺就的睡床被他们翻弄得沙沙作响。黑暗中，小宝有些兴奋地问：“你们猜猜，东方夫人说的明天的奖品会是什么？”
　　林中埋说：“你想要的奖品是什么？”
　　小宝说：“这山庄里，小凤小舞两姐妹是最好的东西，真像是两朵鲜花。”
　　林中埋说：“那把你留下来最好。”
　　小宝说：“我还要陪你们去东方第一山呢。”
　　林中埋说：“龙飞去找亲娘，我陪着他去也是想起看能否找回我娘。你去干嘛呢？”
　　小宝说：“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们是洞里三结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吧二哥？”
　　林中埋说：“那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也没有做到同年同月同日死。”
　　龙飞说：“我们洞里结拜的出了洞可以另论，兄弟情在，寻找亲娘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能耽误了二位兄弟的前程。明日书法大会后，想留想回都随你们。”
　　林中埋要给龙飞再敷一次药泥，说趁机把他体内的风邪驱走，实在不行明天找东方老伯扎几针。他吩咐两个小弟先脱了衣服在床上躺着，自己拿着硬化了的药泥要去厨房找炭火烤软。走近西边的厨房，闻到一阵香味飘来，心想难道主人还要给他们做宵夜。他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说话声，好像是东方木和夫人说什么留不留的。一阵风呼呼灌进耳朵里，里面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他不好意思在门口久待，咳嗽一声。
　　“是谁在门口？快进来吧。”里面传来东方木的声音。
　　林中埋只好推门进去，东方夫人对他说：“还没睡呀？叫他们都来吃点东西。”
　　林中埋忙说：“晚饭吃得很饱，都想睡了。”
　　东方木说：“那就好好睡，我们在为明天多准备些吃的。”
　　林中埋扬了扬手里的药泥说：“太麻烦你们了，找点火烤一烤，给龙飞敷。”
　　东方木问：“龙飞病了？”
　　林中埋说：“前几天路上中了风邪，差不多好了。帮他再敷一敷，把病魔彻底赶跑。”
　　林中埋在灶火边烤药泥，烤软后也不敢耽搁，包着烤软的药泥连忙告辞出门。东方木要跟他一起去看看龙飞的病，林中埋说：“其实他已经好了，只是想让他更好些，好接下来走前面的路。太晚了，就不劳烦老伯了。”
　　东方木也不再客气，说：“那你们好好睡觉，明天再说。”
　　他说着话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们几个的铺盖不冷吧？”
　　林中埋连连点头：“已经很好了，要不是遇上老伯一家，我们还在路上餐风露宿。”
　　东方木说：“出门在外千万注意避风，风乃万症之源，无孔不入。而湿随风至，人一遇上风湿，就会全身疼痛，引发百病，所以千万别小看风邪。”
　　林中埋回到睡房，小宝和龙飞正在争论着什么。他让小宝帮着他给龙飞身上敷药泥，小宝一边协助一边说：“你说二哥明天要是还没好，要扎针的话，是不是小舞扎？”
　　林中埋说：“你瞎说什么，盼你二哥不好呀？想扎针明早让小舞给你扎！”
　　小宝说：“真要是小舞扎，倒也不错，反正那针扎了只会好。”
　　林中埋：“反正这么定了，我们三兄弟无论谁明天夺得第一名，要留下来的只有小宝。”
　　小宝看着浑身裹着药泥的龙飞，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宣姑娘此刻也跟二哥一样在享受这份宵夜。”
　　龙飞身子不方便动，脑子里却想起在山洞里林中埋说的用餐，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小宝问他：“是不是很享受呀二哥。”
　　林中埋把手里的一坨软泥对着小宝说：“要不要给你来点，先把嘴堵上。”
　　龙飞说：“也不知道这个宣姑娘是什么来头，一个人怎么就来到这山庄。”
　　小宝兴奋地：“大哥讲一讲你跟你那个玉珍的故事。”
　　“我跟玉珍之间要说故事，也只是小时候过家家，长大后只有我的单相思，没什么故事的。”林中埋帮龙飞捂了捂被子说，“不早了，都睡吧。”
　　林中埋很快就发出了鼾声。小宝在床上窸窸窣窣翻转了半天，说晚饭吃得有点多，起来出去解手。房间里安静下来，龙飞却无法入睡。这里的夜晚比翰墨轩还要安静多了，翰墨轩立在山坡上，夜里常常被风声惊扰。这里听不见风声，偶尔传来一声夜鸟的呼号，安静得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梦里还是明里。
　　他心里想着那位宣姑娘此刻也许同他一样，周身包裹着滚烫的药泥，却不知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听老伯的意思是来自辉州宣家，也一定是什么世家。一个女孩子独身一人出远门，难道也是为寻找母亲？那就真的是同病相怜了。想到这些，他身上在微微往外冒汗，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滚进眼睛了。他想伸手去擦，却动弹不得。透过汗水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一道黄光从头顶落下，沿他周身环绕一圈。黄光和他身上的红光、橙光聚合到一起，缠绕着他，他感觉周身充满力量。他正要大喝一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起之前出门解手的小宝，还有那如雷贯耳的鼾声，分明是一路同行的林中埋发出来的。他确定自己是做了个短梦。奇怪的是梦里出现的那道黄光，难道真的是七色彩虹中的黄色彩虹？和之前出现过度红色橙色彩虹，他已经见到了三道彩虹。那就意味着过了三关，第一关是虫魅，第二关是风邪，那这第三关应该是病魔……要说病，他应该和宣姑娘得的是同样的病，都是中了风邪。从小到大，印象中他很少生病，更是从来没离开翰墨轩去看医生。病得最严重的那次，胡娘说是魂被什么吓走了，硬是她和大娘喊了回来。
　　他不想睁开双眼，黑暗中随思绪像这暗夜里的风。他看见身穿白衣的小舞款款走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龙飞哥，快起来吃宵夜吧，宣姑娘在行堂等着你。”说着话小舞一阵风似的飘向前方，他却身体沉重迈不开脚步，急的在后面直喊：“小舞，等等我！”小舞又飘回到他身边，笑着对他说：“我是小凤，不是小舞。”他说：“小凤明明是穿黑衣服的。”小凤说：“我们两姐妹都喜爱白色，爹娘也不偏心，给我们每个人黑白各做了一套，轮着穿。”他随小凤走进“行堂”，却看到林中埋和小宝已经坐在那里，唯独不见那宣姑娘。他好生奇怪，身穿黑衣的小舞往他身上不停地敷那黑色的药泥，嘴里说：“你好好吃吧，吃饱了走不动就留下来。”
　　他心想这是在梦里吧，可一直感觉自己是醒着的。只听得一阵琴声仿佛从天外传来，丝丝入心。梦里何曾出现过这般天乐？龙飞努力睁开双眼，窗外透进来朦胧亮光。他再也躺不住了，见林中埋和小宝睡得正香，他确定刚刚是在梦里，远处传来的琴声又是那么分明。他剥去裹在身上的药泥，身上轻松多了，头却有些沉。起床后悄悄走出屋外，听那琴声是从东北方向传来。正好有一条小溪从那个方向流入山庄，不静心细听，难以从溪水声中分辨出那丝丝琴音。
　　他沿着细窄小径循着琴音走去，越往前走，声音越大，琴声水声，水乳交融。天色也越见明亮，东面山顶上一轮红日冒了出来。红日下一瀑细流从高处跌落下来，落脚处有一草亭。草亭里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一白衣女子正在专心弹琴。
　　他没有学过音乐，不知道曲名，只是那琴声十分抓心，引得他情不自禁地走向草亭。走近亭边，见一水坑边一蓬芭蕉叶上写满了字，字为行体，每张芭蕉叶上竖写着两行字，拼在一起是：“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香满乾坤。”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龙飞终于忍不住发一声喊：“好！”琴声戛然而止，亭子里的白衣女子回过头来问他：“好什么呀？”
　　“琴弹得好，字也写得好。”龙飞懂事以来第一次夸一个女孩子，觉得脸上滚烫。他想起刚才的梦，“你是小凤，这里就是凤台！”
　　白衣女子说：“你说什么？我明明是小舞，我姐小凤爱穿黑衣服。”
　　“昨晚没有睡好，一觉起来把什么都给忘了吧。”小舞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天亮前的那个梦，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我说什么？”
　　小舞说：“你刚刚说什么凤台。”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说这里分明是凤台。”
　　小舞说：“那我岂不是春秋楚国的弄玉了。”
　　他说：“那么好听的琴声肯定能引来一对龙凤。”
　　“你想做那乘龙快婿吗？”小舞自觉失言，忙说，“这里是我和姐姐练琴练书法的地方。别说这里，就连整个山庄这么多年没有外人进来过。”
　　“东方第一山。东方第一山。”忽然，从空中传来两声清脆的叫声。龙飞抬头四望，见草亭的横梁上挂着一只鸟笼，里面一只鹦鹉，叫声应该是鹦鹉嘴里发出来的。他好生奇怪，难道这里就是东方第一山？他不免有些失望，与心目中的东方第一山相距十万八千，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到达。如果是东方第一山，他的亲娘又在哪里呢？
　　他禁不住问道：“这里叫什么山？”
　　小舞答道：“不知道外面叫它什么，我们叫它书山。”
　　他问：“刚才那声音是鹦鹉发出来的？”
　　“这个呀？两天前来了一对老夫妇，说起什么东方第一山。宣姑娘就是被他们救进来的。那位大叔好像和我爹是故交，两个人之间似乎还有什么约定。”小舞说着话，目光停留在龙飞脸上，突然叫了起来，“那位大叔也姓龙，模样和你很像，尤其是那皱眉的样子，会不会是……”
　　“不可能！”龙飞打断她的话，“我没有亲娘，哪来的亲人？更不会有亲爹！”
　　小舞说：“那位大娘不是你亲娘？看上去眉眼有点像。”
　　龙飞第一次听人说他跟胡娘的眉眼长得像，说：“我这次出远门，就是去找亲娘的。”
　　小舞问：“去哪里找？”
　　他说：“东方第一山。”
　　“真有那么一座山？”小舞眼里充满了向往，“好想和你们一起去。”
　　龙飞问道：“你家住这里多久了？”
　　小舞说：“从我记事起就住在这里，十多年了。”
　　龙飞说：“你们家这是有意与外界隔绝？”
　　小舞说：“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像这山间的溪流。听我娘说过，我爹只身一人从他的家乡，流落到我娘的家乡，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娶了我娘后就姓了我娘家的姓，扎下根来经营一番事业，我娘没说是什么事业。反正事业越做越大，可以算是富甲一方。结交了很多朋友，也有不少酒友。就在我们姐妹出生的第二年，我爹带着我娘和我们姐妹突然从我娘的家乡消失了。娘说：我爹努力经营事业积攒财富，是为了我们姐妹能有个干净的生长环境。也是天意，我爹带着我们走进这个地方，突然间就走不出去了。我爹琢磨着一定是前朝哪位高人住过此地，或布下疑阵。我和姐姐猜想，这里可能是离爹的家乡近了，爹一迟疑就留在这里了……美凤姐来了。”
　　小舞突然打住话头，指了指下方。龙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她叫美凤？”
　　小舞点点头：“美凤，宣美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