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黄庆的初恋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23 18:37:43 字数:4338
第13章
“钱丽晶。”那女孩低着头说,很羞涩的样子。
“你多大了?”
“十六岁。”
“你有什么事吗?”
“你能收下我吗?我想跟你学唱歌,做你的徒弟,先做你的妹妹也可以。”
“我是同意,做徒弟做妹妹我都同意,就怕你父母不同意。”
“不用管他们,他们逼着我上学,我又学不会。”
“是这样啊!你先在村口等我,我忙完这一阵单独和你谈。”
“好的,一言为定。”钱丽晶一阵风似的离去了。
黄庆把一切收拾停当便走出了帐篷。此时,正是风清夜静,月光如水,满天星辰。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面对深邃的夜空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然后径直往村口走去。
黄庆在村口左看右看怎么没有见到那女孩,哎,算了全当自己静一静散散心了,不来就拉倒。黄庆正胡思乱想着,只见那女孩从那棵梧桐树后面走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就在梧桐树下和你聊聊吧!”黄庆平淡地说。
钱丽晶低着头,不说话,右手掐着左手的手指。黄庆上前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拒绝。黄庆轻轻地把她拉到怀里,她也没有拒绝,他便大胆地把嘴唇贴在她的小嘴上深深地吻了下去,她反而抱住了黄庆的脖子.....
“我跟着你走。”钱丽晶穿着裙子说。
“明天,八九点钟的样子,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从这里出发。”黄庆穿着衣服回答道。
第二天,早饭后当团路过这村口时,黄庆便看到钱丽晶已经在那里等候了。马车停下来,黄庆一把便把她拉上了车,马车飞也似地远离了此村。由于怕钱丽晶的家人找到,马车一直不停蹄地行走了有上百里的路程,才在一座名为秦寨的村庄安顿下来。
张冷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够他们找一气的了。”
大家稍歇了片刻,正开始分头行动找场地联系电。突然张龙出现在面前。张冷很纳闷,在这里怎么会看到堂兄弟呢?
“快回家吧!孩子出事了。”张龙气都没喘一口便急切地说。
“出什么事?”张冷问。
张龙再也没说出什么事,其实大伙也都明白个七八成了,人肯定没了,若是小病小灾也不至于来找啊!
“兄弟,你说我孩子还能生还吗?”华凤使劲抓住张龙的衣服摇晃着说。
张龙木然地沉默了良久,才摇了摇头。华凤和张宁顿时如雷轰顶,瘫坐在地上。张通嚎啕大哭。张冷和张虎都脸如死灰地问,孩子是怎么死的。张龙说,是淹死的,到家再说。
大家把张宁夫妇抬到马车上,日夜兼程往张家寨赶来。
周六,黄健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以前单爱英都是欢天喜地地迎接儿子,这次却对他不理不睬。黄健叫她,她也仅是“嗯”了一声,又继续忙她的事。唯有孙姑奶奶还对他问寒问暖。家似乎凄凉了很多,这是怎么了,黄健感到不解,心里也很难受。
“你大大去东北打工了。”孙姑奶奶最后告诉他。黄健更感到无比的伤感和失落。
晚饭,并没有炒菜,而是一碗不知吃了多少次的咸豆子,滴了几滴香油,其中夹杂着几片芹菜叶。以前周六回家,母亲都是炒几样他爱吃的菜,青椒炒鸡蛋,西红柿炒鸡蛋,蘑菇炒肉丝等。由于在学校老吃“白水煮白菜”虽然能填饱肚子,但营养还是跟不上,单爱英每次都会给儿子炒几个菜,多加点油水给儿子补补,这也是黄健最感到幸福的时候。也不知这次是怎么了,他想问母亲,他发现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面孔上却从没有过的冷若冰霜。他没有张口,心里掠过一丝阴影。但咸豆子也比学校的大锅饭好吃的多,毕竟上面还飘着香油花,学校的菜里是没有的。他还是狼吞虎咽地把半碗咸豆子吃光了。
午夜时分,黄健被渴醒了,他所住的西耳房是没有暖水壶的。唯一的一瓶暖水壶还在单爱英住的堂屋里。他穿着睡衣走出西耳房,此时清冷的月华正从万里浩空倾泻下来,漫天的星斗在向他眨着眼睛。他敲了几下母亲的堂门说:“娘,我渴得难受,你开一下门我想喝点水。”
“大半夜的,你把人折腾死吧!就像八辈子没吃过咸豆子似的,像‘乞三’似的。”单爱英边唠叨边打开了门。黄健从母亲手里接过暖壶走出堂屋,便听到母亲那苍凉的关门声,黄健的心也同时像掉到了冰窖里。他木然地站在走廊下,凝视了一下深邃的夜空,冷飕飕的夜风向他吹来,吹透了他的胸膛。一向慈善的母亲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第二天一早,单爱英就下地劳动去了。这个星期天黄健没有心思再睡懒觉,他也跟着母亲下了地。平时在学校不能帮母亲干活,父亲又不在家,星期天帮母亲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才觉得踏实些。单爱英一路走到地里,也不理黄健。地里是乡政府刚让栽上的苹果苗,单爱英全挨个拔掉了。
“娘,好容易栽上了,为什么都拔掉啊?”黄健不解地问。
“苹果那么便宜,谁家还栽苹果树,连黄槐家的都拔了。”单爱英没好气地说。
“娘,留一棵吧!可以当景物看啊!”黄健请求道。
“我可没有工夫让你看景物!我不知道啊!你往张家寨写信,不让黄庆领媳妇,怕自己不好娶了,啥都想着自己,你不知道他腿有残疾吗?你好好地上你的学,有多好。你好胳膊好腿的,还愁娶不上媳妇啊。”单爱英连让黄健解释的机会也没给,便愤愤地到地那头去了。
黄健望着母亲的背影,已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自己写的信,特别是第二封是骂他们的。姑妈肯定是出于报复心理来游说了。他委屈的泪水瞬间掉了下来,他想给母亲去解释:“娘,我没有反对弟弟领媳妇。”这又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姑妈那张不烂的嘴说的头头是道,哪还会让母亲再相信自己呢!母亲又不识字,也没有办法看信,总不能给姑妈把信要过来,给她读吧!他顿时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了。算了,男人嘛,是该承受点委屈的。他心情沮丧地走回家。如血的夕阳染红了西方半边天。他茫然地站在门前那条东西小路上,品味着这晚霞所带来的诗意。这时只见黄槐从西面走来,手里牵着黄全家的两个女儿黄雯和黄月。他明显看出黄槐老了,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像站不稳似的了,腰也已深深地弯了下去像狗的样子;稀疏的头发都已发白,满脸的愁容像是一个晒干的核桃;眼角挂着眼屎和泪痕令人恶心。也许是因为两家多年的恩怨和纠葛,他没有和黄健打招呼,黄健自然也没和他打招呼。
黄槐径直往黄全的院落落寞地走去。三个月前黄全的堂屋以被计生办把房顶掀掉了,残垣断臂的屋山墙在萧萧的秋风中耸立着,暴露着布满蜘蛛网的梁头,简直是满目疮痍。黄槐领着孙女在这里心如刀绞地徘徊着,一会儿踱步一会儿发呆,也许在筹措重建家园的计划。
原来自从黄全夭折了那个可爱的孩子以后。他再要一个儿子的愿望始终没有破灭,也不甘心陵上的香火就此而断。可是已经结过扎了啊!他和黄槐费尽周折找大队送礼托关系,总算重做了手术,解除了结扎。黄全的老婆春丽又怀上了,在怀孕三个月还无法鉴定胎儿性别的时候。计生办便像催魂似的几次上门让黄全二次结扎了。黄全被逼无奈再次结了扎。老天真会捉弄人,春丽又生下了一个女儿。黄全想再次解除结扎,医院说:“你的结扎无法再解除了,是截断后打了死扣,输精管都长死了。”黄全彻底无望了。
一天晚上,黄全无意中从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借种”的文章。他灵机一动,何不借种啊!老婆总有生育的能力啊!他立刻把春丽拉到跟前说:“春丽,我确实不甘心断子绝孙,咱借种不?”
春丽猛得震惊,她是位善良本分的女人,平时丈夫说什么她都顺从。黄全的这一次决定,让她很难接受了,泪水很快流了下来。
“你同意不?咱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觉得我愿意这样吗?”黄全歇斯底里地叫道。
“黄全,咱有女儿还不行吗?儿子真有那么好吗?人家没有儿子的不多着了吗?”春丽哭诉道。
“你倒想得开,我可不甘心,你到底同意不?不同意咱就离婚。”黄全的眼珠子都变得血红。
“黄全别这样,你知道我爱你吗?我不想让别人进入我的身体,更不想养育别人的孩子。”
“你顾那么多干什么,咱都不外说,谁知道是谁是孩子。”
春丽扑到黄全怀里失声痛哭了,黄全抚摸着妻子的秀发,泪水也冲出了眼眶。想象着别人要进入妻子的身体了,他心里也怪怪的,酸酸地难受,但为了要儿子还有什么办法呢。
“你打算借谁的?”春丽泪眼朦胧地望着黄全问。
“你认为西村的黄坤如何?”
“你说那个黄健的姨哥?”
“对啊!他人长得好,个又高,肯定能配出个好儿子。”
“人家会同意吗?”
“我和他关系那么好,他肯定会同意的。男人还有不干的?”
春丽又哭了......
三天后,黄全醉醺醺地来到家对春丽说:“我给黄坤谈好了,还请他喝了酒。今天晚上刚好是你例假后十四天,就定到今天晚上。”
春丽突然抱住了他的后腰,泪水无声地渗进了他的脊背。“黄全,我真得很恐惧,我不喜欢别人进入我的身体,我觉得很脏。”春丽全身发抖喃喃地说。
“好了,我比你更难受。我出去打会儿麻将。你把门虚掩上,黄坤正在大门口呢!”黄全说完,没敢看妻子的表情便提着茶杯匆匆地走了。
春丽像掉进了黑暗里,泪水无声地滑进枕头。黄坤还是轻轻地推门进来了,她看了一眼他,翻身面对这墙。
黄坤坐在床沿上,停留了片刻,终于掀开了她的被子,她没有反抗,太阳穴上挂着泪痕。她闭着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有点窒息的感觉。一股充满酒味的嘴唇要贴在她嘴上......
很幸运,两个月后,春丽一直没有来例假,她怀上了。六个月的时候,黄全托关系做B超,鉴定了性别。是对双胞胎男孩。黄全欣喜若狂。然而不幸的是紧接着乡计生办连下达了两宗孕检通知书。
当夜,黄全便带着老婆连夜外逃。黄雯和黄月两个女儿只好由黄槐照看。
黄槐正领着孙女在这里徘徊难过。突然一辆挂有TAX的出租车停在他跟前。车门打开了,贾氏太太站在他面前,一头雪白的银丝在秋风中飘零着,饱经沧桑地面孔上却依然风姿卓越,装束鲜奇。古稀之年的她,腰板挺直,仍不减当年女强人的气质来。
“娘是你吗?”黄槐如在梦中,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久违的母亲,他颤抖地抓住母亲的手泪如雨下。
“槐儿,娘回来了,应高兴才对啊!”贾氏太太眼里也闪着泪花哽咽着说。对于这位老人说,离开这个让她曾经心碎地地方已经整整半个世纪了。离开时妩媚少妇,归来时古稀老人,风起尘飞,一切成梦;人来人去一切成空。人生是什么,人生是一场大梦!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尘一埃和五十年前相比都已面目全非,沧海桑田。如梦人生,谁又为谁悲,红尘谁?俗也谁?究竟谁是谁的谁?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贫困潦倒,最终都会平等地成为孤冢一堆,衰草斜阳。这位老人已彻底看破了滚滚红尘。她笃定地漫步在这条变得陌生的土路上,五十年前,脚下的土路还是种着庄稼的田地呢!五十年岁月,一切都是天翻地覆,曾经荒芜的土地已被整齐的耕地所代替;记忆中的茅草屋也被红砖大厦所取代,时光已飞过了漫长的半个世纪哦!她极力寻找着五十年前留下的痕迹,但又极力逃避那些浮在眼前的思念,逃避曾经的一切。其实人生途中,有些是无法逃避的,比如命运;有些是无法更改的,比如情缘;有些是难以磨灭的,比如记忆……
萧瑟的秋风吹着枯黄的落叶,夕阳如血,黄槐搀扶着母亲,往西院走去。
贾氏太太慢慢地从内衣里掏出一张用红绸布包的存折递给黄槐说:“槐儿啊!这是五十万,是中国建设银行的账户。这是娘一辈子的积蓄,娘欠你的太多了,这就算是对你的补偿吧!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妹妹走在了我前头,她是没有这个福分了,全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