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根据中共中央的提议，会议决定华国锋为国务院总理，根据国务院总理华国锋的提议，决定邓小平、李先念、徐向前等13人为副总理……”路边的广播播送着新闻，田俊安一边听着新闻，一边开心地骑着自行车回家。这天，他被招聘进了县里的外贸局。
　　回到家，田俊安向家人报告了这个好消息，田祖丰听了，淡淡地说：“不错，好好干。”阿兰高兴地说：“我们家里又有一个吃公家饭的了。”她多添置了几道菜，一家人吃了这些年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饭。
　　田俊安的干劲很大，工作很认真，很快就成了业务尖子。这年秋天，他去广州参加了广交会，这次的广州之行，让他眼界大开，同时也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息。回到局里，他向领导做了汇报，并说自己的妹妹在香港，可以请她帮忙，找外商一起合作。领导认可了他的想法，并让他放手去做。
　　第二年的春天，在小灯的帮助下，田俊安引进了一家港商企业，这是恒秋县的第一家外资企业。因为这件事，那一年，田俊安成了县里的“风云人物”，他们田家也成为县里几乎人人皆知的“风云家庭”。那一阵子，田俊安觉得自己走路都带风了。
　　可是，田祖丰却一再告诫田俊安，不要得意忘形，要低调做人。
　　
　　郑重开着车行驶在高速路上，离恒秋越来越远。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一起回老家，当时没有直达的高速公路，汽车走的是山路，需要在幸州中转。那一年他四岁，他们一家四口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才到达幸州。至于为什么要回老家，在郑重模糊的记忆中，是奶奶总是在说想念老家，在幸福县那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说什么都要回老家。爸爸拗不过奶奶，也就答应了，还特地请假送她回去。妈妈说，郑重出生这么久了，外公外婆都没见过，就想带郑重回去探亲。
　　出发的前一天，在吃晚饭的时候，天亮给了郑雪五元钱，让她在父母回老家的日子里，给妹妹们担个家。小芬有些不悦地说：“我们才去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你干嘛给她那么多钱？万一她拿钱乱花——”她还没说完，就被天亮打断了：“你不要瞎操心，小雪会把事情做好的。”小芬这才不说话了。
　　那是郑重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汽车。在出发前，他想象着坐汽车是一件多么神气的事情，非常憧憬。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晕车，而且妈妈也晕车，在汽车刚开出没多久，母子俩就吐得死去活来，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的感觉，他们没有一点力气地靠在座椅上虚弱地呼吸。途中，汽车在某个地方的车站经停休息，乘客们都下车去吃饭，天亮和郑林氏下车吃饭，郑重和小芬在车上发昏。天亮买了饭回来给他们吃，母子俩都没有心情吃。爸爸拿了桃子给郑重吃，他连伸手拿的力气都没有，然后就被奶奶吃了，她还嘲笑妈妈没用。到达幸州的时候，天色已暗，街上的人很多，嘈杂拥挤。郑重虽然好奇，但没有心情去仔细看，因为头还是晕的。
　　车站旁边有一个旅社，叫做“五意旅社”，在幸州中转的人大多数会选择住在这里。天亮在柜台登记了一个房间。那是一个有两张上下铺的房间，一家四口先安顿下来。郑重和小芬因为晕车呕吐，没有一丝力气，瘫在床上一动不动，郑林氏则到外面溜达。天亮去买车票，好一阵子才回来，是第二天一早的票。
　　第二天一早，郑重还在睡梦中，就被妈妈叫醒，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刷牙洗脸完，到旅社一楼的餐厅吃饭。餐厅里人声鼎沸，都是赶路的人，空气是飘着饭菜、馒头、肉包和汽油的混合味道，郑重想吐，但爸爸要他一定要吃饭，他勉强吃了一点。吃完饭，爸爸和奶奶到楼上的房间里把行李搬了下来，一家人去车站搭车。
　　车上的人很多，各种气味混杂，加上对汽车的恐惧，郑重又想吐，他问天亮：“爸，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老家？”天亮说：“等等车开了，你就睡觉，等你睡醒了，就到老家了。这样你也不会吐了。”郑重还是很担心：“可是我现在睡不着。”天亮说：“你这傻孩子，你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现在还不睡怎么行？现在就把眼睛闭上。”天亮把郑重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手把儿子的眼睛合上。郑重并不困，但因为难受，只好假装自己在睡觉。
　　车开动了，摇摇晃晃的。郑重感到难受极了，他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呃——”了一声，他睁开眼睛，看到妈妈正拿着一个搪瓷杯子在呕吐。郑重受不了了，“哇”一声也吐了出来，吐在了地上的行李包上。郑林氏对小芬说：“你看你，好的没有遗传给孩子，不会坐车倒是遗传了。”小芬像死一般地呆呆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郑重靠在天亮的怀里，头昏得厉害，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重被摇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天亮高兴地说：“小重，到恒秋了！快起来！”郑重还是感觉头昏难受，没有心思感受父亲的快乐心情。天亮一手抱着郑重，一手提着行李包，小芬费力地拖着另一个行李包，跟在后面，郑林氏背着自己的包袱，颠颠地飞快地下了车。到了车站外，天亮刚把郑重放下，郑重又蹲在地上吐了起来，吐得两眼冒金星。周围是一片方言声，是郑重在家里父母和奶奶说的话，他听不太懂，但是他会模仿着说一些，有一些简单的他能听懂。
　　郑重听到父母和什么人在用方言说什么，他慢慢地站起来，看到有一个英俊的中年人，一个人脸黑黑的年轻人。天亮向郑重介绍英俊的中年人：“小重，这是你舅舅，快叫啊。”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郑重，郑重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舅舅”。天亮又介绍黑脸的年轻人：“这是你堂哥德霖，快叫哥。”郑重看到年轻人没有什么笑脸，他还是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哥”。天亮跟田俊安说了几句什么，就和郑林氏、德霖上了一辆三轮车走了。郑重忽然叫起来：“妈，爸爸不要我们了！”小芬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估计也没有力气说话，田俊安笑道：“小重，你放心，你爸爸是送你奶奶回家，等会儿就回来。我们现在回家。”田俊安也叫了一辆三轮车，三人一起走了。
　　三轮车在路上行进着。舅舅和妈妈在交谈，郑重感觉好一些了，就开始看身边的景色。跟幸福县的街景差不多，车辆和行人混杂，路边的小摊贩很多，卖菜的、卖海鲜的、卖各种小东西的，整条街看起来忙忙碌碌，人们都在说方言，叽叽喳喳。郑重感觉头不晕了，一种新鲜感从心底飞升。三轮车驶过了一座石桥，石桥边有一棵大榕树，榕树下有一家小小的店铺，门关着。田俊安说：“这个就是阿爸的店铺。”小芬看了一眼，店面很小，是青砖盖成的。小芬在父亲的信中知道，前两年父亲退休开了这家小杂货店。
　　过了石桥，驶进了一条小路，路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有泥土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小路的尽头，是一座两层楼的房子，房子前有一个小院子，旁边是一座大厝。三轮车在两层房子前停下，三人下了车，田俊安拿着行李包，边走边喊：“阿爸，阿母，小芬带小重回来了！”房子里的人听见田俊安的喊声，都跑了出来，郑重看到一个老妇人小跑着从厨房出来，小芬喊了一声“阿母”，忙迎了上去。阿兰上下打量着小芬说：“你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小芬说：“我没病，我是晕车，一直吐。”她把郑重从身后拉到阿兰面前说：“阿母，这个就是小重。”阿兰弯下腰，仔细地端详着郑重，郑重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小芬让他叫“外婆”，他小声地叫了。阿兰说：“我去煮点东西给你们吃。”田俊安说：“过来见阿爸。”小芬跟着田俊安进了客厅，田祖丰正在喝茶，看到小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你回来了”，小芬低声叫声“阿爸”，然后她把郑重带到父亲面前说：“阿爸，这是小重。小重，叫外公。”郑重怯怯地叫了一声“外公”，田祖丰看了他一眼说：“不错，以后会有出息的。阿亮，过来喝茶。”天亮坐到田祖丰左边的椅子上，田俊安坐到了右边的椅子上，小芬提了行李，牵了郑重，燕燕也帮忙拿行李，带他们去房间里安顿下来。
　　田祖丰给天亮和田俊安倒了茶，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各自喝了，放下杯子，田祖丰看着天亮，说：“阿亮，小芬给你生了个儿子，也算对得起你们郑家了。”天亮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阿爸，你这么说，让我觉得惭愧。”田祖丰说：“阿亮，小芬嫁给你这么多年了，对你对你们家都算是个好媳妇，现在终于给你们家生了儿子，希望你们能对她好一点，不要再给她委屈受了。”天亮说：“阿爸，小芬跟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对她的，你可以去问她。你放心，我以前答应过你们要对她好，就一定会做到。”田祖丰说：“阿亮，那我就相信你吧。来来，喝茶。”
　　这时，阿兰过来问郑重和小芬在哪里，甜水荷包蛋做好了，让他们去厨房吃，田俊安叫了小芬和郑重出来，郑重对小芬说不想吃东西，想躺着。小芬说外婆做的东西一定要吃，就把不情愿的郑重拉出房间。两人跟阿兰去了厨房。饭桌上有两碗甜水荷包蛋。小芬慢慢地吃着，郑重用调羹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皱着眉头对小芬说：“妈，太甜了，不好吃。”阿兰没听见郑重说什么，但是看神态，猜到了什么，就问小芬：“小重是不是觉得不好吃？”小芬掩饰说：“妈，不是的，小重说好吃。”阿兰高兴地说：“那就赶紧吃。”郑重放下调羹，说：“我不吃了。”小芬说：“小重，不能这样，外婆特地做给你吃的，一定要吃完，不能浪费。”郑重嘟起嘴不说话，也不吃。阿兰说：“小重，快吃快吃。”小芬说：“妈，可能是还太烫，等凉一点了，再让他吃。”阿兰说：“那你帮他吹凉一点给他吃。”小芬端起碗，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到郑重嘴边，说：“乖，快点吃，外婆特地做的，你要吃掉。”郑重扭过头看着小芬说：“我说了不吃了。”小芬不停地把调羹往郑重的嘴里塞，说：“快吃，快吃。乖一点。”郑重紧闭着嘴就是不吃，阿兰在一旁看了，脸色尴尬，说：“芬啊，孩子现在不吃，你就等会儿再给他吃。”小芬放下碗，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不乖了？你这是跟谁学的？叫你吃东西，好像我们会害你一样！你这么不乖的孩子，扔给乞丐去做孩子！”郑重忽然站起来，端起碗，把荷包蛋倒在了地上。小芬和阿兰都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阿兰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厨房。小芬气极了，一把抓住郑重，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你这个败家子，这样浪费！这是外婆的心意，你就这样对她！没大没小的！这么不乖！你跟谁学的胆子这么大！真该把你手脚砍掉插屁股里面去，我要把你杀了丢去喂猪！”
　　小芬的骂声把正在喝茶的田祖丰和天亮引了过来，两人看到地上的荷包蛋和郑重脸上的“五指山”和眼里没有流出来的泪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色都很不好看。但听到小芬的咒骂，田祖丰忽然吼了一声“够了！”小芬说：“阿爸，这孩子浪费阿妈做的荷包蛋……”田祖丰挥了一下手打断她：“够了，孩子你也打了骂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真的要把他手脚砍掉插屁股吗？真的要把他杀了喂猪吗？我是这样教你的吗？”小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天亮赶紧把郑重拉过来，说：“跟爸爸讲一讲，出什么事了？”郑重的眼泪“哗”一下流出来，说：“我一开始就跟妈妈说，我不想吃东西，要躺着休息，她硬把我拖来吃东西，我真的不想吃，她还硬要我吃，我就把荷包蛋倒掉了。”田祖丰说：“芬啊，孩子不想吃，你就不要逼他吃，你看现在弄成这样子。”小芬不说话，气鼓鼓地坐着。田祖丰摇摇头走了。天亮把郑重带回了厅堂。
　　这时，阿兰拿了扫把和畚斗过来，一言不发地把地上的蛋扫掉了。小芬欠疚地说：“阿母，都是我不好。”阿兰说：“算了，你也不要生气了，以后不要那样对孩子，小孩子不懂事，你要好好跟他讲。”
　　小芬说：“阿母我知道，但是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几个孩子都被我打过，我也不想打他们，就是管不住自己。”
　　阿兰说：“反正你自己多注意一点，要不然叫阿亮注意一下。”
　　小芬说：“他每天都很忙，经常很晚回来，都是我跟他阿母在家里，他阿母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我也想跟她搞好关系，但就是做不好。”
　　“芬啊，做人家的媳妇不像在家里做女孩子，怎么样都没关系，你每次写信回来，你阿爸都有跟我讲你的情况。她是阿亮的阿母，你跟她关系不好，阿亮也难做。”
　　“阿母，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从我跟阿亮结婚开始，她就看我不顺眼。”
　　“芬啊，你就把她当作我一样就好了。”
　　“不过阿母，这次她回来，她说她就待在这里不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去幸福了，我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这时，天亮带着郑重进来，郑重低着头，天亮拍了他一下，郑重走向阿兰，小声说：“外婆，我错了，对不起。”阿兰疼爱地拍拍郑重的脸蛋说：“没要紧，没要紧。小重很乖。”小芬说：“好了好了，外婆原谅你了，你跟爸爸去客厅吧，我还要跟外婆讲话。”天亮牵着郑重的手走了。阿兰说：“你看看，还是阿亮有办法。”小芬说：“他都不怎么管孩子，天天就是工作工作，让我一个人带孩子，他阿母说是帮我带孩子，其实哪里有。”阿兰说：“你也不要太怪他阿母，她年纪那么大了，哪里比得上年轻人，能做多少算多少吧。你倒是要跟孩子们关系要做好来，不然以后孩子跟你不亲。”
　　
　　小芬回到房间，天亮一个人正站在窗前抽烟，小芬问：“小重呢？”天亮说：“他跟阿军他们去玩了。”小芬顿时紧张起来：“你怎么可以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玩呢？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天亮说：“你不要这么瞎紧张好不好？阿军他们都比小重大那么多岁，懂得照顾他。”小芬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说：“不行，我要去找他们。”天亮叫住她：“你回来，你发什么神经病，孩子不会丢的。”小芬说：“你就这么放心？阿军他们也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万一出事了，谁来负责？”天亮不理她了，继续抽烟。小芬看天亮没理她，继续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小重，你就这样子不管他了？如果他有什么事情，还不是你们郑家的损失？小重从生下来身体就不好，那次生病差点就没命了，我是他妈妈，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天亮生气地吼了一声：“你说完了没有？！”小芬从没见过天亮这样，吓了一跳，不敢作声了。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小芬立刻出了房间，跑下楼去，看到郑重和田小军、田玉满头大汗，就问田小军：“阿军，你带表弟去哪里玩了？”田小军说：“我们去爷爷的店里了。”这时，小芬看到郑重的裤子和鞋子都脏了，就问出什么事了，田小军说：“我们刚才回来的时候，是一路跑回来的，小重跌到田里去了。”小芬立刻紧张起来，蹲下身问郑重：“什么？跌到田里去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哪里跌伤了，我看看。”说着，就拉起郑重的裤腿查看。郑重退后了一步，有些不自然地说：“妈，我没事。”小芬转头对田小军说：“阿军，表弟还小，你怎么能带他乱跑呢？万一出事情怎么办？今天是跌到田里，明天呢？”田小军尴尬地说：“姑，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小芬又对田玉说：“你一个女孩子，应该更细心才是，怎么也像阿军一样粗心大意？”田玉正要说什么，郑重开口了：“妈，是我自己要跑的，跟表哥表姐他们没关系。”小芬说：“你快回房间去把裤子和鞋子换掉。”郑重嘟着嘴上楼去了，田小军和田玉赶紧去了各自的房间，免得被小芬唠叨。
　　
　　“妈，我要上厕所。”郑重问。
　　“去问你舅舅厕所在哪里。”小芬答。
　　“舅舅，厕所在哪里？”郑重问。
　　“我带你去。”田俊安答。
　　“舅舅，这厕所怎么没有门？”郑重问。
　　“我们都是这样上厕所的。你去上厕所吧，我在外面等你。”田俊安答。
　　郑重看着田边的没有门的简陋的茅房，战战兢兢地进去，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才蹲下，一群细小的黑色虫就成群结队地飞过来，在郑重的头上盘旋。郑重害怕地蹲着，在恶臭中迅速地解决完，穿好裤子，逃也似地离开了茅房。一出茅房，他就感觉脖子上、腿上痒痒的，抓了抓，立刻肿起了一排包。郑重指着腿上的包对田俊安说：“舅舅，你看，我被咬了。好痒。”田俊安看了一眼说：“你是被小黑虫咬了。回去涂点风油精就好了。”
　　回到厝中，郑重看到妈妈正在厅堂里跟一个时髦的女人在激动地交谈着。那个女人跟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郑重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时，小芬叫了郑重：“小重，快过来，这是你小姨，快叫小姨。”郑重这才想起来，原来以前在照片里见过的小姨就是眼前这个时髦女人。郑重腼腆地叫了一声“小姨”。小灯一把搂住郑重说：“哎呀小重，你都长这么大了，小姨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姐，小重长得很漂亮啊，跟你真像。”小芬说：“小孩子哪里漂亮不漂亮，长得还可以了。”小灯从脚下的包里拿出各种衣服、糖果塞给郑重说：“小重，这些都是给你的。”小芬说：“灯，你干嘛买这么多东西？小孩子用不了这么多。再说了，这些年你经常都有寄东西给我们，现在还买这么多东西。”小灯说：“姐，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今天看到你，看到姐夫，还有小重，我心里真的高兴啊。我比你们过得好一点，这一点东西不算什么。”然后小灯把整个包都塞进小芬怀里说：“这些都是给你的。”小芬说：“你看看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灯说：“那就不要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不要见外。”这时，天亮和章海涛、田俊安说着话进来了，小芬和小灯便让了座位给他们喝茶，姐妹俩去了房间继续说话。郑重拿着糖果去找田小军和田玉。
　　吃过晚饭，大人们继续去聊天叙旧。郑重和田小军、田玉还有小灯的儿子阿川、女儿阿红一起玩。郑重感觉早上被小黑虫咬过的地方又痒痒了起来，他抓了抓，竟然长起了水泡。郑重不知所措，去找小芬。正在跟小芬说话的小灯看见了，连忙说：“小重不要怕，我有香港带来的药，很有用的。”她从包里拿出一小包药粉，用缝衣针挑破了郑重腿上的水泡，让脓水流尽，然后洒上药粉。郑重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小姨有了非常多的好感。小灯把药粉交给小芬说：“姐，小重要是还长水泡，就像刚那样，两天就好了。”
　　两天后，郑重腿上的包竟然都消失了，而天亮先回了幸福县。
　　小灯要燕燕带她和小芬去逛逛，小芬不放心郑重，不想去。田祖丰听到了，对小芬说：“芬啊，你就放心跟她们去，小重我来带，我们一起去店里。”小芬还想说什么，田祖丰说：“难道你信不过我吗？”小芬不敢再说什么，就让郑重乖乖跟外公去店里，听外公的话。
　　田祖丰带着郑重到了店里。田祖丰坐在柜台里抽着烟，看着门口的人来人往，郑重拿着一本小人书看了起来。时不时地，有人来买一点针线、糖果或者日用品之类的小东西，田祖丰就跟人家攀谈几句，向对方介绍郑重。都是乡里乡亲，田祖丰的小店不像是一个店铺，倒像是一个情感联络点。乡亲们听了田祖丰的介绍，都看着郑重友善地笑着，他们用方言交谈着，郑重虽然在家里听天亮和小芬用方言交谈，但是却听不懂。
　　午后的阳光透过大榕树洒下斑驳的光影，在门前的土地上跳跃着。田祖丰把放在店里的小茶几、小凳子、小煤炉搬到榕树下，摆上茶具，小煤炉上的茶壶烧着水。水开了，他便开始泡茶喝，有人路过，他便招呼人家来喝茶。郑重看完了小人书，就在店门口跑来跑去，自娱自乐，或者蹲着看地上的蚂蚁忙碌着。
　　远处走过来一个挑担子的老人，吆喝着“花生汤”。田祖丰招呼他：“阿虎，来碗花生汤。”阿虎蹲下身，把两个箩筐放在地上，箩筐里放着几个碗、汤匙和两个大瓦瓮，瓦瓮里面是花生汤。阿虎打开其中一个的盖子，香甜的味道飘了出来。阿虎盛了一碗花生汤给田祖丰，田祖丰把钱给了阿虎，却说：“我不吃。”他转头叫郑重：“小重，过来吃花生汤。”郑重在田祖丰的身边坐下，吃了起来。甜甜的汤，酥软的花生，郑重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花生汤，觉得真是太好吃的——后来他试图寻找这种花生汤，这种味道，却怎么也找不到。田祖丰和阿虎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郑重吃完了花生汤，又跑回店里，开始看另一本小人书。
　　傍晚，小芬、小灯和燕燕回来。小芬一到家，就急着找郑重，看他是否完好。田祖丰见女儿这样，心下不悦，说：“芬啊，我们都知道你宝贝小重，但也没必要这样子。我是他外公，我肯定会对他好的。”小芬说：“阿爸，我只是关心一下孩子。你和阿母以前不是也很宝贝阿哥吗？”田祖丰说：“男孩子不要太宠了。”说完，就去了厨房。小芬问郑重跟外公在一起都做了什么，郑重说在店里玩，外公还买了花生汤给他吃，外公太好了。小芬这才放心了。
　　第二天，田祖丰又带郑重去店里。这天没什么客人，田祖丰就喝了一会儿茶，关了店门，带郑重去镇子上逛逛。路过一个杂货店时，店主热情地出来与田祖丰打招呼，两人交谈着。郑重眼尖，发现店里有卖花炮，便跑到柜台前蹲着看。田祖丰跟店主说完话，走到郑重身边说：“小重，我们要走了。”郑重抬起头看着田祖丰说：“外公，我想要这个。”田祖丰想了想，就让店主拿了两根花炮，付了钱，带着欢天喜地的郑重走了。
　　田祖丰问郑重：“小重，平时在家里，爸爸妈妈对你好不好？”郑重说：“不好，爸爸妈妈都去上班，姐姐去念书，我一个人在家里。”田祖丰又问：“奶奶不是在家陪你吗？”郑重说：“奶奶要做自己的事情。”田祖丰蹲下身说：“小重，你要知道，爸爸妈妈去上班是要赚钱，养一家人，你要乖乖的，不要怪他们，他们是对你最好的人。”郑重看着外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到家，小芬看到郑重手里的花炮，先是责备他不该让外公买这种没用的东西，然后又埋怨田祖丰太宠郑重。田祖丰说：“这是我要买给他的。倒是你和阿亮，你们不要把小重一个人放在家里，小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出什么事情怎么办？”小芬说：“阿爸，我们也是没办法。”田祖丰说：“那就想办法。如果你要把小重一个人放在家里，不如把他留在这里，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小芬说：“阿爸，你不要这样讲，我们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吃完晚饭，郑重嚷嚷着要放花炮。大家来到院子里，郑重让田俊安帮忙放。第一根花炮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郑重开心地叫着笑着。田俊安问郑重：“小重，你敢不敢拿在手上放？”郑重摇摇头，田俊安说：“没事的，不要怕，很好玩。”田俊安把第二根花炮让郑重拿着，划了一根火柴点燃，当第一朵烟花飞上天空时，郑重害怕地扭过头，尖叫一声，迅速把花炮塞给田小军，躲到田小军身后看烟花燃尽。
　　两个月后，天亮又来恒秋，把小芬和郑重接回了幸福县。这一年的秋天，郑重去上了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