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贵法和顺和（2）

　　没有想到他们刚走到柏树坟跟，突然从坟弄里窜出一个人来，来人大喝一声：“阎金堂！快把人放下！”阎金堂吓得定睛一看，竟是多年不见的罗张长家长年罗顺和。他因为常去乡长罗震山家，罗顺和曾有一段时候管过酒栈房，小阎王到了罗家常到酒栈房去弄酒喝，所以他对罗顺和也很熟。几年不见，只见他今天他穿套破布衫裤，头上戴一顶破草帽，脚上着一双布绳做的烂草鞋，还是当年在罗家时的模样。不过他知道‘来者不呆，呆者不来’，这混乱年月是‘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自从三年前他在罗乡长家做长工时，半夜放了张祥荣逃走之后，再没见过，今日突然在这里出现，不会是偶然。这几年有人传说他当了国民党游击队，有人说他去投了三五支队共产党，到底当了什么他不知道，可他看他仍穿着早先的破衣烂衫，估计不会有多大花头的。但如今拦着他不让走还是对他小心点好，于是他忙堆下笑脸来说：“嘿，是老罗呀！几年不见，你仍没变呀，如今你是在什么地方发财呀？”
　　“阎金堂，你别抬举我了，我能发什么财！你快把张贵法留下，我放你走。”
　　“是罗顺和？”与此同时，贵法一见罗顺和出现顿时高兴起来，他已听祥荣说过，罗顺和如今也当了三五支队。他正想叫他，这时罗顺和却只望了他一眼点个头算是对他打招呼，却对小阎王说：“老罗，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犯了法！他在胡家敲人家竹扛，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骂乡公所，大骂罗乡长——”说到这里他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记起了罗顺和对罗震山是有仇的，转了话头，“老罗，你不了解他情况你别多闲账啦。”小阎王看他只一个人又没有武器，觉得他没有什么好怕他的，可是罗顺和这时右手摸了一下腰部，掏出一棵手榴弹向他一晃，大声对小阎王说：“阎金堂，你放不放人？你不放人，晦气张贵法我就把这个扔过来，咱们同归于尽！”说着他用嘴咬开手榴弹的盖子要拉导火线。阎金堂没想到他竟有这个，吓得猛地往后一缩说：“呵，呵，老罗，别呀！别，别扔！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嘛。”
　　“没有什么样好商量的。你马上把张贵法放了，我让你一条路。一切往事咱们以后再算账。你不放人，我就不客气了！”阎金堂和他的乡丁虽都有枪，可是这时他的驳壳枪和乡丁们的长枪都还挂在腰上和背在肩上，要用枪也来不及了，而他的这手榴弹导火线一拉，扔过来就爆炸了。他只得乖乖地答应把张贵法放了：“那好吧，老罗，我放！我放！老王，快把绳子给他解开！把张贵法给放了！”
　　王阿五听了立时弯身去解绑着贵法的绳子，这时还跟在后面还想看贵法关进乡公所好戏的秃顶大叫：“阎队副，你不能放！不能放呀！放了他会来报复我的呀——”
　　“你不怕死？你不怕手榴弹？妈的，今天算我倒霉，为你这点破事来与老朋友们交怪！老王，别听他的，放！”
　　秃顶无可奈何。嘴里念念着只得作罢。放了贵法，小阎王一伙便和罗顺和点了一下头，赶快向乡公所方向跑了。
　　贵法高兴得冲过去紧抱着罗顺和的肩膀说：“老罗！今天没碰着你我是要倒大霉了！不过我当时就想着我这人吉人是有天助，我知道到时候自有人会来救我的，没有想到真的你来救我了。顺和，你是从那里来的？怎么碰的那么巧？我从这里走过你怎会晓得？”
　　罗顺和说：“我是来寻祥荣的。我先到你们芦苇漕的，见找不到祥荣。我碰到张根宝他们说祥荣在这一带活动。不想祥荣倒没找着，先碰到了你。我悠悠晃晃从芦苇漕走过来，走到这边柏树坟跟，见小阎王和一个乡丁推着一个人过来，我不知是谁，就躲到柏树坟里去看。一看绑着的人正是你，我就窜了出来。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得罪了那个秃顶的？又怎么被小阎王抓了来？”
　　“甭说了，老罗！”贵法叹一口气说：“说来话长……”接着贵法把如何根据祥荣的意见来了解一下这里的敌情，以做忙工为掩护，想在这里动员动员老乡们抗日，没想到工作倒没做碰到这个秃顶。给他做了五天忙工，竟给他一些浸过水的烂米，气得和他吵起来，没想到秃顶竟掉头打电话去叫了小阎王来。“这会要不碰上你，老子真要吃苦头了。”
　　“何只吃苦头，”罗顺和对他说，“你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你知道这个秃顶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贵法摇摇头，“反正这家伙不会是好人。”
　　“嘿！你也不打听打听？你怎么会到他家里去打忙工？还和他吵。”
　　“是啥人我管他，反正叫我做生活工钱总要拿给我的呀！他可以拿这种发涨的烂米来解工钱的嘛？”
　　“哎，贵法，你不知道，他是王家村有名的最不好吃的烂芋头！也是最扣门的人，老鸦飞过也要拔根毛的，是王家有名的地头蛇。他还是罗震山的外甥，村里的保长又是他的连襟，牌头大得很呢。你怎么吃得过他！你看，这不？你和他吵一下，他就把乡公所小阎王叫了来。”
　　“我咋知道他是这么个坏种呀？要知道就是四抬大桥来抬我来我也不会去给他家打忙工了。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即使黑无常来我也不怕他！如今这世道还谁怕谁呀！”
　　罗顺和听了哈哈笑道：“呵，贵法，你如今口气可大了呢，咋变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当然，如今我们还怕这些乌龟王八蛋？祥荣给我们说过，只要大家齐心，东洋人也不怕他！到时候我们游击小组还要打他们哪。”
　　“嗯，好！你的觉悟是大大提高了。不过贵法，斗争还得讲究策略，在我们自己力量还没有对付他们的时候，还不能轻举盲动。现在我问你，你知道祥荣在啥地方？”
　　“估计他在姚江边，他上次回来给我讲过的，会在许吕家一带。”
　　“好，那咱们这就去找找他。”说着就要往回走。在路上贵法说，“老罗，听说你在三五支队里当过侦察班长，你怎么连一支枪也没有呀，只这么一个芋艿头——手榴弹？刚才要你真扔过来那不是连我也给你报销了？”
　　“那哪能真扔呢，不过吓唬吓唬他。他听我这么一吓阎金堂还真的怕了呢，真是草包饭桶！哦，你说枪呀，我当年有的，我还有过好几支呢，都给我送掉了。咱们三五支队家伙少。我看别的班排长没有手枪我就送给他们了。我送掉了到时候可以再去弄一支来的。”
　　“哎呀，老罗，你到哪里去弄呀，说得轻巧。”
　　“到敌人手里呀，他们有的是好枪。不信我等会弄一支给你看看。”
　　贵法将信将疑眨巴着那只好眼又问：“老罗，你是特地来找祥荣的？找他来干什么？”
　　“来开展工作呀。我们到了四明山，日伪军不敢进去，没有敌人可打。听说敌占区敌人很嚣张，上级就员我们分散到敌后来帮助群众抗日，这不大家都分散下来了，我就到这里来配合祥荣和你们一道打东洋鬼子呀。”
　　“啊，这是真的？”贵法高兴得跳了起来。
　　前些日子罗顺和被分配在杏林区杏林乡和一个叫王丁的同志一道工作，因那里离区里近，周区长常去直接指导，发动群众比较容易。王丁的工作能力也较强，周区长那天到杏林乡去，看这情况就把罗顺和调出来，对罗顺和说：“老罗，你是不是也到九龙乡去算了，那里只祥荣一个人在；那地方离宁波近，敌情又复杂，日伪军和国民党游击队很多，你也是那里人，那里的情况你熟悉，你还是去帮助祥荣吧。”
　　“周区长，这再好没有了，我早就这样想呢。”罗顺和高兴得掀着大鼻孔愉快地说，“叫我去做群众工作，真是要命！我情愿到祥荣那里去做个帮手，多杀几个敌人。”
　　“好！”周区长说，“我也晓得你的脾气。可是你到了那里，在对敌斗争上可要多给祥荣出出主意呵！你这个侦察班长出身的人，这方面的经验会比祥荣多。”
　　“嗯，祥荣枪也打得秀准的，比我还强呢，不过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估计祥荣也会喜欢多去的。”他就和王丁分开了，临行见王丁只有一把独角龙，还常卡壳，老王很羡慕罗顺和那支快机枪，他就把那支快机慷慨地给了王丁，向他要了个手榴弹，作为护身。老王感到很不好意思，可罗顺和却说：“这有什么，吃咱们这个饭，到那地方去弄支手枪容易得很。我在部队当侦察班长时，经常丢掉也经常检到，有时还有两支呢。你尽管拿去好了。”
　　周区长笑着对老王说：“他有把握弄到，你就乐得换一支。家伙好点总方便一点。”他就这样，腰里揣个手榴弹，身上穿套破布衫裤来了。
　　现在。罗顺和和贵法说说笑笑，迤逦来到了上升桥附近。上升桥是靠九龙河的交通要道，来往船只和行人很多，所以面河几十户人家的一个小村，竟也有一条里把路长的街道，中间靠桥头的地方还有个四脚凉亭。当年这里是很热闹的，亭子上有许多摊头，在亭子两边也有好几家店，大桥下还有家一天到晚丁当响的打铁店。可如今这当年做乡公所的地方，日本人一来，乡公所就被赶到别处去，驻扎了一大队伪军。伪军士兵在这里进进出出，常到商店和滩头来买香烟老酒和吃食等物。他们来了之后，东西拿去却不付钱，弄得一些小店都破产了，关门了。所以如今市面萧条，行人稀少。这时罗顺和与张贵法两人走得累了，路过四脚凉亭就坐了下来。那凉亭的两边是石阶凳，靠河的那边石阶凳边上，仍有一个香烟滩摆着，还兼卖茶水，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管着。顺和和贵法认识这个老太婆，可老太婆并不怎么认识他们。他俩坐下来各买了一杯水喝，边喝边看着过往行人和河面上来往船只。罗顺和有时还向滩头上的老婆婆打听点什么。他俩歇着脚，这时只听前面石板路上一阵格得格得响，罗顺和抬头一看不由得掀着大鼻孔笑了，对贵法说：“贵法，你看，给我送枪来了。”
　　“那里？”贵法转过头去往西一看，只见东边十多间屋面前的街上，走过来一个伪军军官和他的姨太太。那军官头戴大盖帽，肩背横皮带，穿着马裤和高统长皮靴，在那右边腰上下系着一支插在皮套里的高级手枪，右手挽着个穿紧身旗袍、身材窈窕、烫着皱发、下着长统丝袜和高跟皮鞋的姨太太。贵法回过头来对顺和笑了一下说，“嗯，倒是有支蛮好的家伙，你能缴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