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贵法和顺和（3）

　　“让我去试试。”罗顺和说着起身走到旁边一条弄堂里去，又从村东头一条小弄堂里钻了出来。在弄堂口看见一个小看牛娃，正背着一只草篮出来，手里捏着一把刚磨快的还带水影的锃亮的割草镰刀。罗顺和本来拿着手榴弹的手，忽然把手榴弹揣到腰里去，伸手对那看牛娃说：“喂，小阿弟借你这把镰刀用一下，一会就还给你，我就在这里，你放心。”
　　看牛小娃瞪着眼望了他一下，就把镰刀递给他。同时好奇地站下来望着他用这把镰刀做什么。
　　罗顺和接过那把镰刀，翻来覆去看了一下，还用拇指去摸了一下镰刀的锋刃，看利不利，向街西头张望了一下，就悄悄躲在弄堂口的墙角落里。贵法也好奇地跟他身后看着，但他的心惊吓得卜卜地跳过不停。
　　一会，伪军手挽着他的漂亮的姨太太摇摇摆摆皮鞋咯登咯登响地并肩走过来，看见他们这个样范，沿街的村人们都厌恶地冷眼望着他们吐唾沫。那姨太太一手按着紫红色的小皮包，一手挽着丈夫的胳膊，走得面孔腓红，香汗淋漓，不时用一块手帕擦着额头和脸上的汗。大概是因为穿着高跟皮鞋走长路，走得脚痛了，半边身体倚着丈夫，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一边走一边还向伪军官娇声哆气地诉说：“呵，我实在走不动了，累死我了——”
　　“哎，给你说不要来，不要来，你偏要来，如今怎么样？还穿双高跟皮鞋来，真是死要漂亮活受罪！”那伪军官操着外地口音埋怨她说。
　　“都说近近的，近近的，望春桥一过就是，谁知有那么多路啊！拜这菩萨功劳真不少。”
　　“好了，再坚持一下，过了望春桥就有三轮车了。”
　　伪军姨太太向前遥望一下还看不到望春桥影子，叹口气说：“嗳呀，怎么还有这么多路呀！”
　　原来，这个伪军军官带着姨太太是从姚江边的梁山伯庙烧香回来的。当时虽不是农历八月里梁山伯庙庙会的时候，但因梁山伯庙海内外名气大，这远方的香客慕名去梁山伯庙拜菩萨的也很多。那姨太太是宁波本地人，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她大概想既然已经嫁给了伪军官，但愿他不要被打死，升官发财，好使他们夫贵妻荣白头偕老，因此她特地邀了丈夫陪她到梁山伯庙来烧香求菩萨保佑。
　　“嘻嘻，菩萨会保佑你的！”躲在弄堂角落里的罗顺和张望着他们心里微笑着。
　　这时那个伪军军官挽着他漂亮而乏力的姨太太，并排咯登咯登地四只脚踏着响亮的皮鞋一摇一摆一摇一摆地走过来，罗顺和倏地冲出去，手提那把磨得锋快的割草镰刀在伪军官面前一晃，大喝一声：“不许动！动就劈死你！”吓得姨太太尖叫一声，瘫倒在地。伪军官先是一愕，而后赶紧伸手到屁股后头去拔枪，罗顺和举着镰刀向他脑门前一晃说：“你动！”这雪亮的镰刀尖差不多已经戳到伪军官的鼻子上，稍为再一动就要割着他的鼻子了，伪军官吓得叫声“啊……你……”头往后一仰，两眼相向紧张地望着鼻子边的镰刀尖，吓得混身打抖，再也不敢动了。
　　罗顺和右手举着镰刀，眼睛紧盯着伪军官的脸，左手伸过去轻捷地把插在伪军官后腰上的那支勃朗空手枪拔过来。伪军官仿佛被刀戳着似的轻微哆嗦了一下，叫一声“先生”显得更老实了。“子弹盒！”顺和又命令一声。伪军官连枪套带弹盒都解下来交给了罗顺和。顺和接过子弹盒把那没用的枪套扔给了他。叫声“滚！”吓得那丧魂落魄的伪军官战战兢兢地拉起倒在地上尿了一裤子的姨太太连滚带爬赶快逃命而走。
　　“好！小弟弟，把镰刀还给你！”罗顺和把镰刀还给愕在弄堂口的小看牛娃，望了已经远去的伪军官一眼，欢喜地翻来覆去欣尝着那支新缴来的好枪，仔细一看，旁边写着外文。罗顺和看见过的手枪多了，认得这是什么枪，他高兴地对已经跟上来的贵法说：“姆，还是支德国造的。看样子那家伙起码是个副官或是连长。”
　　“嗯，真有你的！”贵法高兴地称赞他说，“给我看看。”顺和递给他，他迷着一只好眼张弄枪支翻来复去这么看看，那么看看还用手摸挲了一下，赞尝说：“呵，乌光溜滑，真是一支好枪！”羡慕地把它还给顺和。顺和把它插在破夹袄里面的腰带上。把那支木柄手榴弹递给贵法说：“喏，把这个芋艿头送给你，要紧关头也可以吓吓敌人的。”
　　贵法高兴地接过手榴弹说：“没有想到我也有份。嗯，我这个游击小组组长不但有大刀戳子，也有一件真家伙了！可惜我不会用。”
　　“这个很简单，要用它时你摘开盖子把拉环拿出来扣在指头上一拉马上扔出去就是了。不过你不能扔得太近，近了把自己也炸进在内了，以后有空练一练。”顺和说。
　　贵法把它系在腰里说：“刚才你去缴枪怎么不用手榴弹，还向看牛娃借镰刀？”
　　罗顺和解释说：“起初我是想用它的，后来我看到看牛小娃那把磨得雪亮的镰刀，感到近距离还是镰刀更可怕，因为它可以真的劈过去杀人，而手榴弹近距离只能当榔头用，狡猾的敌人就不会怕你。”
　　“嗯，我服你！”贵法说，“你胆子真大。”
　　“祥荣到底在啥地方，这会你带我去找找吧，我要到他那里去。”
　　“呵，大概在姚江一带，我陪你去寻寻看。”于是他俩就摸着到姚江边上来。走到傍晚，罗顺和摸出几张钞票来在康家漕小店买了点饼吃，两个人吃好讨了点水喝，又摸到许吕家去。
　　来到许吕家还没进村，他们就听到了枪声，“有情况！”他们相视一下就顺着枪声奔来。来到许家桥头边他们碰到了押着俘虏的警戒在那里的阿芝等人，罗顺和就跟随着贵法和阿芝向小桥这边冲来……
　　听了贵法讲了他在大闸桥何家做忙工经过和罗顺和用一把镰刀缴来一支快勃郎宁手枪的经过，大家不由得一阵惊叹。对罗顺和佩服极了。可知碰到敌人只要勇敢，没有枪都有能缴下敌人的枪。大家一边称赞一边看他缴来的那支德国造的乌亮的手枪，然后阿六等又揶揄贵法说：“贵法，老罗用一把镰刀夺来一支这么漂亮的快机枪，你呢？你给人家白做了五天忙工，不但一粒米没拿到，要不是碰到老罗来救你，你差点儿连命都出脱啦，你真是个草包！”因为他们过去在罗家桥和这些朋友们做过长工，都很熟悉他，所以很随便，听阿六这一说说得大家都笑了。
　　“话也不能这么讲，”贵法听了瞪了阿六一眼说，“要是你碰到这号瘟老板咋办呢？”
　　“哦，叫我？我先打他一顿再说。”
　　“我不是狠狠推了他一把吗？他坐了一个蹲地炮，把米也撒光了，他也没占便宜。”
　　“可是你又被他叫来小阎王抓去了呢，要不是老罗来救你，这刻上你可能已经给他们送到宪兵队去了。”
　　“嘿，要不是我这么一闹，今天顺和还找不到你们呢？”
　　“嗯嗯，这话有理！”阿芝说，“这倒是亏得你咧，要是老罗迟来一步，今天晚上我们就倒霉了。”
　　“说不定你们早叫赖胡子抓去剜了心肝给做醒酒汤喝啦。”
　　“嗯，贵法，不错，不错，你今天是有功劳的，不过我们得感谢周区长和老罗，不是周区长及时派来老罗，贵法倒霉，今天我们会更倒霉。”祥荣说。
　　大家说这话对头。于是都尊敬地感激老罗。
　　“姆，大家莫客气啦！”罗顺和掀着大鼻孔对大家说，“我离开这里已经好几年了，这里的情况我一点也不熟悉了，以后还得大家对我多提提头呀！”说到这里，罗顺和忽然记起什么，从内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给祥荣说，“我倒忘了临行周区长还有一封信叫我交给你的。”说着他拿出信来给祥荣。祥荣高兴地接过那封信一看，（祥荣那时经过部队学习已经初通文墨能看懂信了）见信上写着特派来罗顺和帮助他工作外，还特别告诉他：“为加强敌后党的建设，根据区党决定，在大胆发动群众抗日斗争中，要培养优秀民兵入党，以发展党的组织和共产党在抗日阵线中的战斗堡垒作用。”祥荣看了点点头对顺和说：“好，谢谢你还给我带来了这么个重要消息，这样我们的游击小组将来就会更有力量了。”罗顺和听了也会意地点点头。
　　这时阿芝老婆从后间走出来说：“咬脐醒了想见见祥荣叔。于是大家都进去看看。”
　　祥荣顺和贵法跟着阿芝嫂走到咬脐床边，见咬脐已经睁开眼来，脸色潮红，正在那里痛楚地呻吟，祥荣忙上去问：“咬脐，怎么样？你感到好一些了嘛？”
　　“好，好一些了。”咬脐听见祥荣问他，激动地惭愧地望着祥荣和贵法想拗起身来，可是他动了一下没有成功，只吃力地把头抬着，“我总算又见到你们了！我，我……”
　　“咬脐，你躺下去，你躺下去，慢慢说。”祥荣忙按一下他的胸脯说。可是咬脐却更激动了说：“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死去的娘！也对不起小店那个阿嫂——我心里难过——”
　　“嗯，咬脐，你今天晓得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了，当年你鬼摸头啦！怎么会跑到这种土匪部队去？”贵法一面皱着眉头同情地望着他，一面大声地批评他。
　　“哎，贵法哥，我，我，是说不清啦——”咬脐懊丧地说。
　　“你不知道，你走掉后你爹像掉了魂一样四处找你，”贵法继续对咬脐说，“阿木叔为你日夜不停地哭。当时你妈刚被鬼子打死，房屋又遭东洋人烧掉，家里只剩下你一个妹妹，你再这么一走，真弄得他要投河上吊呐！”
　　“哎，贵法哥，祥荣哥，我晓得的！我晓得的！”咬脐在床上轻轻地点点头，难过地痛哭起来，“我是鬼摸了头呀！自从我妈叫东洋人剌死之后。我见我爹又哭得那么伤心，我是牙齿咬咬想去寻找东洋人报仇的。当时我自己一个人就盲目地奔到西城桥去，可是奔到望春桥叫站岗的伪军拦住了，我没法进去。就回来打听打日本鬼子的游击队。我想当了游击队再去替我妈报仇。后来我就摸到四明山的郭清白游击队当了一名兵——”
　　“甭讲了，咬脐，以后再讲吧。”祥荣看他讲话吃力怕影响他的伤势劝阻他说。
　　“不，祥荣阿哥，我要讲，不讲我心里难过。我在郭部待了好几个月，郭部他们只是趁伪军和东洋人不在时去村里游游吃吃，根本不打东洋人。他们一伙都是胆小鬼，窝囊废。我一气之下就脱了军装开了小差离开了他们。我回到家里，看看父亲哭哭啼啼，我心里烦。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待了两天我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