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投奔黄庆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22 15:30:39 字数:5875
见到女儿,黄健才把心平和下来。但马上又担心梁静了,她一个人怎么度过这元宵节,她一个人会不会出去看看烟花,打发一下时间啊,别一个人在房里流眼泪,又想她才不会呢,她又不是林黛玉。总之,亲爱的人这元宵节要过的好一些。他掏出手机,却发现还关着机,只想女儿呢,忘了开机了。他急忙开机,从通话记录中找到梁静的号拨了过去,系统提醒: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她怎么关机呢,莫非她生气了,故意让我着急?或者有什么不测,有什么不测呢,她的性格是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去做的。那怎么关机呢。他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兆头。元宵节的整个晚上他都没睡好,他不停的打她的电话,打了不知有多少万遍,系统老在提醒关机关机,还是关机。他的心像悬在了空中。直到天亮,他又不抱任何希望地拨了过去,意想不到的是,居然接通了,终于传来梁静甜美的声音。
“Helle.”
“静妮子,怎么手机关了,急死我了。”
“急什么啊?我真值得你那么急?”
“我一夜都没睡好。”黄健有些委屈地说。
“我已改变了决定,不跟你去沈阳了。”
“哦,为什么?”
“孟丽给我找了个做小本生意的门路。”
“那好啊,祝贺你,什么生意门路?”
“卖童装童鞋,孟丽给我进货。”
“你不怕那个孟庆堂打扰你?”
“孟丽说,给我租个隐蔽的房子,不会让他哥知道的。”
“那好,祝你好运。”
黄健放下电话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但同时也伴随着一丝丝的失落。他走出房门,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瓦蓝的天空是那样的纯洁无暇,唯有西南角还挂着一轮灰白的残月。
正月十六日,离火车票上的时间算,空里还有一天在家的时间。在黄福超的帮助下,黄健正在灌溉小麦。每年的春旱,都落不下雨,从春节前十月份一直到现在两个多月没有降一滴水,小麦早就渴坏了。
他正穿着胶鞋在麦苗间,看着被抽出来的井水在哗哗的流淌,他思绪万千,反反复复地回味着和梁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多么温馨的日子,可惜已经都是过目烟云了,也许这是一场短暂的梦,现在已是梦醒时分了罢。他哪能知道这个梦还没做完,最伤痛的时候还在后头。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电话来了。铃声来自地头上,那件棉袄里,他怕手机落水了,放到那里了。他擦了擦手,拿起手机见来电显示是梁静。话筒那端又传来她娇美的声音。
“忙什么呢?”
“浇麦子啊,你不跟我去了吧?”
“嗯,不去了。”
“哦,没什么事,先挂了,有时间聊,我要浇地。”
他匆忙挂断电话,因为他发现水跑出来了,他慌得挖土打沿。此时手机又响了,他放下铁锹接通。又是梁静的声音,“我说你挺现实啊!”
“什么意思,我不懂,什么现实了。”
“你这人太现实了。”梁静说完,挂了电话。
正月十八日还是到来了,黄健又背起了行李开始了漂泊。他含着泪给父母和女儿告别。蹬上通往县城的汽车,汽车缓缓的离开了。他隔着车窗回头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故乡,他的眼睛模糊了。闫半仙卦中曾说,黄健是条困龙,生不逢时,但家又盛不下他,属于他的是外面的世界。既然注定要漂泊,就无法逃过了。那就漂泊吧。正想着,汽车已到达县城汽车站。大众旅馆离这里仅有几步之遥了。他想梁静如果还在里面等自己多好,可惜是不可能的了,那丫头去了孟丽那里,但她会不会回来给自己送行呢。真可笑,他有点嘲笑自己了,还想让人家来给你送行,两次把人家一人仍到旅馆里。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由自主的迈进了大众旅馆的大门。老板娘说,人当天晚上就走了,行李还在这里。黄健又拨通了她的电话。
“静静,你的行李怎么还没拿走啊?我在大众旅馆呢。”
“拿不拿和你有关系吗?这不用你操心,我会去拿的。”
“哦,相处那么长时间了,你就那么无情,也不来送送。”
“为什么送你,你能说出送你的理由吗?”
“我限你一小时内来拿你的行李,否则我给你带到关外去了。”
“你这人疯了,你带我的行李干什么?”
“我不管,反正我带,我已经装上车了。”
“好好好,我去拿,不就是想让我送送吗,明说啊。”
一个小时后,梁静在车站门口出现了……
车站门口,她穿着雪白的羽绒服秀丽的长发破浪似的披在肩上,清秀的脸上架着一副暗黄色的太阳镜。她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黄健,谁知道黄健从她身后两手揪住了她的两只耳朵。梁静没有反抗,而是异常的平静,她应该预料到是谁。黄健无趣的松手,走到她对面,只见两行泪水顺着她面颊从镜片下滑了下来。
“真的不去了?”黄健握住她的手低声说。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很想让你去…”黄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打算去青岛,在那里干一年,没事的时候坐在海边沙滩上,好好的回味一下咱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分析一下咱俩的关系。”
黄健失望地凝视了这个女人有半分钟,莫非缘分已尽,既然如此何必强求。他转身往候车室走去,因为开往银寨县的汽车就要发车了。他丢魂似的登上汽车,在靠车窗的位置上坐下来,靠车窗而坐是他多年的习惯,因为寂寞的旅途可以观赏窗外的景色来打发。刚坐下来,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他正在为离别而伤痛,却发现梁静也上来了并且坐在了他身边。黄健正纳闷,她停留了片刻说:“把我的行李搬到车上来吧,我跟你去。”
黄健转悲为喜,女人啊真是琢磨不透。
2009年的情人节。黄健和梁静从沈阳北站出站口随着拥挤的客流走了出来,黄庆早已在站口等他们多时了。黄健看了他足足有三十秒,一年不见弟弟几乎变了一个人,那副英俊的脸已写满了岁月的沧桑:胡子好像多年没有刮,鼻孔周围的胡须已变得焦黄,一定是抽烟熏得。原来清澈的眸子已变得浑浊。看起来竟然比自己还显得老。身上穿着还是那件陈旧的军式大衣,其中第二个扣子已经脱落,脚上穿着一双棉皮鞋,有几处已脱了皮。见到黄健,他显得十分激动,上下嘴唇不停地颤抖,浑浊的眼里开始旋转着泪水。一股心酸直冲黄健的喉咙,他哽咽着叫道:“小庆,你冷吗?”两人不由自主的抱在一起,似乎又千言万语…
此时的沈阳却还是一个雪的世界,一场大雪刚刚结束,给这座北国省城披了一件银装。好美的雪啊!梁静像一位没有见过雪的南方人,蹦蹦跳跳地在雪上踩着,给洁白的雪印上了她高跟鞋的印迹。此时,黄健想起了刀郎的歌曲《2002年的第一场雪》。他忍不住打开手机上的MP3,手机上顿时传出刀郎那沧桑的喉音: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了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是留在乌鲁木齐难舍的情结。
你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
在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摇曳。
忘不了把你搂在怀里的感觉,
比藏在心中那份火热更暖一些。
忘记了窗外北风的凛冽,
再一次把温柔和缠绵重叠。
是你的红唇粘住我的一切,
是你的体贴让我再次热烈。
是你的万种柔情融化冰雪,
是你的甜言蜜语改变季节。
黄庆接梁静手中的行李箱帮她拉着,梁静客气了一下还是让他接了过去。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也接黄健的行李,黄健正诧异,黄庆介绍说:“哥哥,他是朱子,和我一起租房的朋友,陕西人。”黄健边热情地给他握手问好,边打量此人。看长相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身躯,一张非常消瘦的长形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虽然表情没有微笑,行动却很热情。
四人坐上公交车,一小时后才到达黄庆的住处。原来黄庆的租房是靠着一座山坡建起来的平房,从下车的地方到租房还要爬过一段约有六十度的坡路,大概有一百米的路程。刚被雪覆盖的坡路还没有印上多少脚印。梁静穿的是套筒高跟鞋爬坡就显得艰难了,黄健拉住她的手,黄庆又拉住黄健的手,朱子又拉住黄庆的手,四人形成了一条坚固的战线,像红军爬雪山似的到达坡顶,再走几步就到屋内了。黄健站在坡顶上,瞭望四周,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远处重重叠叠的山丘都被银白色的积雪所覆盖,像一块巨大的白幔子一直盖到天边。黄健心旷神怡,想仰天大吼一声,吟诵一首毛泽东的诗词《沁园春雪》。梁静说:“快进屋吧!我的‘诗人’”。
进了房,房东刘大爷和房东太太陈大姨很热情地问寒问暖。并叫四人脱鞋上炕,刘大爷不断的给炉子加碳,屋内温暖舒适。陈大姨给大家蒸了水饺端到了炕上的矮腿小桌上,她说:“吃碗热水饺暖暖身子吧!”温暖地招待,黄健和梁静倍感温暖。
隔壁两间房是黄庆和朱子租的。黄庆把房子让给哥哥和梁静,他和朱子挤在一张床上,黄健却觉得对弟弟过意不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黄健仔细端详弟弟的住房,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里杂乱不堪,厨房和“卧室”是和在一起的,靠南墙是张旧桌子,其中一条腿用块砖垫着。桌面上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西墙根却堆满了二锅头空酒瓶子……
由于旅途的劳累,第一夜黄健和梁静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就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九点才起床。吃完早点,黄庆说:“嫂子,一起到朱子房里坐坐吧。他那里有电视和DVD。”梁静羞红了脸。黄健说:“叫嫂子有点早,叫姐吧。”黄庆笑而不答。梁静拿起十字绣和黄健一起都来到朱子屋里。朱子热情地赐座奉茶。大家都在看电视,朱子却还在拖那个已经很干净的地面,桌子总是抹了再抹,地板扫了再扫直到一尘不染。被子叠得像方块;锅碗瓢盆刷得铮亮。朱子是单身,春夏秋三季当民工,冬天则像冬眠似的呆在这屋里打发着时光。他一人在这屋里已生活了十多年,从没回过老家。他的生活每天就这样重复着,像是淡泊人生,与世无争的状态,没有风没有浪,该干活了就干活,平平淡淡像僧侣一样的生活。他似乎很满足这种生活,这也许是一种境界。
电视里放着DVD碟片《神雕侠侣》,梁静不喜欢武侠类的,只低头绣十字绣。黄庆看了出来,马上换成了电视节目。调到山东台上,正放着精彩的《隋唐演义》,这下符合了大家的口味。梁静马上放下十字绣,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黄健和黄庆对此更有感情,因为小时候,父亲经常讲《响马传》,很多情节和《隋唐演义》都是一样的。故事中的程咬金滑稽的表演逗得梁静也咯咯的笑起来。
朱子说:“大家看电视,我做饭。今天都尝尝我的手艺。”黄健想推辞,朱子说:“没关系,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一家了,吃顿饭算什么。”说着他已动手了。黄健和黄庆只好默认。
朱子从外面雪地里扒出半只白条鸡和一条鱼来,黄健用家乡话给黄庆说:“他还挺有办法啊,把鸡鱼储藏在雪下面。”黄庆笑而不答。朱子边杀鱼便用他的地方话讲话,黄健仅能听懂百分之二十,大概是评论的电视剧情节。黄健又给黄庆说:“他还懂历史,比咱堂哥黄冷强多了。”黄庆说:“八个黄冷也换不了朱子啊!”
午饭后,黄健提出打麻将,黄庆说:“房东那有,要打我去拿。”梁静说,她不会。三个人没法打,只好让梁静算学吧。黄健先教了她一遍:“把牌最后组成三谱一对,就和牌了。所谓‘谱’就是三张的连续牌,比如三条、四条、五条,七万、八万、九万等等。‘对’就是两张相同的牌。”好长时间,她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打牌正式开始,第一圈黄健怕她不熟,先看着她的牌打,并教他怎样下牌。黄庆也偶尔看一下她的牌并做指点。直到把她的牌指导得“张嘴”:二五条。黄健故意下一张“五条”让她和一把,尝一下成功的喜悦,但她还是不知道撂牌。黄健又着急又好笑。黄庆捂住嘴笑,黄健还是替她把牌撂倒了,并告诉她怎样和的。玩到晚饭时间才结束,梁静总算通了一点门路。
回到住房,黄健说:“今天露一下我的厨艺。”黄庆微笑默认,梁静用平淡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黄健开始动手,他笨手笨脚地切好青椒丝,锅已烧热,却慌乱了手脚,不知道先往锅里放什么。梁静急忙往锅里倒了油,并夺过他手中的炒勺说:“拉倒吧,你还是歇歇吧!”黄健羞愧地坐在床上,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晚饭后,黄庆回朱子屋里。两人上床脱衣钻进被窝。
完事梁静说:“今天是危险期,有可能出事。”黄健感觉很疲乏,没有没有往心里放这事,就呼呼的睡去。半夜时分,梁静想坐起来,惊醒了黄健。他知道梁静抑郁了,他把她搂进怀里,她才稳定了。
第二天早晨,梁静给黄健说:“你去割点肉,我给你们包水饺吃。”黄健欣然接受,他叫上黄庆,因为他还不知道蔬菜市场的位置。
两人走出大门,外面却还下着雪,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从天空中飘下来。远处的山丘和近处的楼房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漫天飞雪中。两人并肩前行,脚下不断的发出“吱哇吱哇”声音。
“这女人怎么样?”黄健问弟弟。
“还不错,比孔荷强多了。但也不是一流的。你打算和她结婚吗?”
“还没有打算……”
“最好快点和她结婚,尽快建个家,没有家苦啊,我是没有办法,找不到合适的。”
“恐怕黄婷不能接受,她还想着她妈妈会回来呢,我还不想让他太早破灭这点希望。”
“依我看,不要管那么多,你应该把握好自己的命运。”
黄健沉默了,弟弟的话触动了他的痛处,他仰首对着苍茫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梁静熟练地切葱姜,调馅子。黄健问:“你怎么知道放的盐是多还是少呢?是咸是淡呢?”她并不理他,而是放完盐后,用鼻子嗅嗅了馅子,然后说:“我是能闻出来的,保证不会让它过咸或过淡。”黄庆伸手要帮忙,梁静说:“这点饺子,我自己来就好了,用不了你俩动手,到朱子屋里看会电视吧,舀好碗叫你俩。”黄健和梁静好意难却到朱子屋里看电视。大约一两个钟后,梁静叫吃饭。黄健拉朱子一块去,朱子说什么也不去,黄庆也连拉带扯最终还是没去。
进屋后梁静正舀碗,黄健说:“静静你不是不吃肉馅的吗?”梁静迟疑了一下说:“对啊,我是不吃肉馅的。”黄庆很生气地瞪了一眼黄健,黄健明白弟弟觉得不该开这个玩笑。也许是梁静真的不吃肉馅的,也许是故意装象。她真的没有舀自己的碗,无论黄健黄庆两人怎样苦劝,她绣着十字绣说:“我确实不吃肉馅。”这顿饭在黄健黄庆的过意不去下结束的。
两天后,屋外的雪仍在纷纷扬扬不停地下,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黄健不禁有些烦躁了,他明白自己腰包里钱已经不多了,账户余额早已是零。弟弟腰包里也不会超过一百块了,人总要吃饭啊。这些问题他明白自己是责无旁贷的。唯一的办法是能找份解决温饱的工作先干着,可是这雪天冰地里哪里去找工作啊。
上午,他没有心思再打麻将,他说:“你们玩吧,我出去买张手机卡。”他说完开门走出屋去。与其说是买手机卡不如说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在这雪里的世界里透一透气。他踩着满地的积雪,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雪还在偶尔慢悠悠的飘着,远处的山丘和近处的楼房依然笼罩白茫茫的雪的世界。他去了几家卖手机的小卖铺,只是问了一下价格,也没有真心买下来的打算。他知道目前最要紧的不是什么手机卡,最重要的生存问题。他百无聊赖地又回来了,来到住房见空无一人,去朱子屋里,见黄庆一人看电视,他问:“他们呢?”黄庆说:“她和朱子去逛商场去了。”黄健气得坐在床上直叹气。他心里酸溜溜的难受,也没有心思看电视,又跑到那屋里躺在床上蒙上了头。黄庆说:“醋坛子又翻了。”
直到下午五点,梁静才跟着朱子从风雪中归来。黄健闭上眼睛装睡,谁也不理。梁静把饭做好,几次三番地叫他,他仍摆手不吃。梁静只好给他留了出来。
吃完饭,黄庆回朱子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