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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梁静的痛苦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22 14:42:52      字数:5692

  孟丽家离雄信县城并不远,公交车大概四十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见到孟丽,孟丽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说道:“姐姐,我做梦都想你。”她接过梁静的背包放在沙发上,然后又是烫奶,又是拿水果,糖和瓜子,她简直想把好吃的都拿出来。似乎又有千言万语想说。“姐姐,一年多了你连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我哪能把你忘呢,不打电话也不说明就不想你啊。”
  “姐姐,你在我这里住着吧,住一辈子我都欢迎,我哥哥给你的伤害,我替他偿还。”
  “你没必要,和你无关。你是我的好姐妹。对了,妹妹你千万别让你哥哥知道我你这里了。”
  “这个你放心,姐姐。我一定不会让他知道。对了,姐姐你不想看看天寒吗?他太聪明了,大伙都喜欢他。”
  提到天寒,她的心却一阵抽搐,她的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掉。“不想见。”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内心何尝不想见,母子连心啊。她明白如果和儿子见了面,分别时会再次把她的心撕裂。其实天寒住的地方离孟丽也仅有二里的路程,这段路程她是熟悉的,她曾经在这条路上抱着可爱的儿子走过多少次,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她的心像刀剜般地痛,而今母子却咫尺天涯。
  孟丽是聪明人,她没再问为什么。她削好了一个“红富士”大苹果递给梁静说:“姐姐,你就好好清净两天吧,看看电视;饿了有我买好的水饺是你爱吃的素馅,自己下着吃,有电磁炉。我要到超市忙一下,尽早回来陪你说话。”
  梁静微笑着,边吃苹果边点头。孟丽便匆匆走了,由于临近春节超市的生意自然好一些,她每天都要忙到夜里十点才能回来。
  日子很快到了除夕,也许是邻居嘴杂,梁静回来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知谁传到了孟庆堂耳朵里。下午三点时分,梁静正看一部感人的爱情韩剧《蓝色生死恋》,突然有人敲门喊道:“静静,你开开门好吗?过年了,我带你买身衣服。”她听出了是那恶魔的声音。她屏住呼吸,吓得浑身发抖……
  孟庆堂又敲了好一阵门,叫了无数遍,终不见梁静开门,才败兴远去。梁静听到那恶魔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松了一口气。
  孟丽的确很忙,连春节也不能陪她,她提心吊胆地熬着那寂寞无奈的时光,那恶魔狰狞的面孔时不时在她眼前晃动。直到正月初三的早晨,她决定要回到那个“大众”旅馆了。她给孟丽写了一封便条“妹妹,我走了。当你见到便条时我已经又开始了新的漂泊旅途了。妹妹,感谢你对我如此好,姐姐祝福你,好人一生平安。再见我的妹妹。”
  她走出孟丽的房间,把门带好。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她飘逸的披肩长发,穿过那片熟悉的芦苇坑,沿着那条熟悉的羊肠小道往前走,小道的尽头那栋熟悉又令其心碎的瓦房又展现在她眼前,这是那恶魔给她娘俩租的民房。她依稀记得和儿子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半的日日夜夜。她知道儿子还在这栋房子里,也许他的奶奶正在逗他玩呢,可怜的孩子哪能知道妈妈正离你近在咫尺。亲爱的儿子,离你如此近,却无法看见你,更无法抱抱你。妈妈多想知道你长高了多少,是否还是那么胖;学会说多少话了,又长出几颗牙齿了。可怜一墙之隔,犹如相隔千万里。相隔千万里也没有那么难受。
  她在这栋熟悉的房子门口踌躇徘徊着,像有把钳子在撕裂着她的心。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掉在水泥地上,似乎能听到破碎的声音……
  她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曾让她心碎的地方,蹬上了四路公交车。她靠近车窗的位置上坐下来,公交车缓缓的前行,她没再回头,他把头倚在车窗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走到大众旅馆,已下午四点,他拨通了黄健的电话。
  “你在哪里?我已回到旅馆了。”
  “我离旅馆有二里路,我探望外婆回来,刚下车,马上见面。”
  
  从腊月二十三到除夕,黄健应付了很多应酬。旧历的年关,农村的婚事是繁多的,无论谁家是儿子结婚还是女儿出嫁,都要请全村人赴宴。除此之外,关系不错的同龄人直到年底才能见一次面,自然要聚一聚。春节前的几天黄健几乎都是在酒精的麻醉下度过的,直到春节那天才算清醒了一天。
  黄家坪过春节的风俗是祖祖辈辈延续下来的,第一要早起,见面打招呼都问“起得早不?”,起得早意味着精神好,一年都图个吉利。一般要在凌晨五点前起床;本年的新婚夫妇干脆就不睡了,和家人一起打牌,吃零食,聊天看电视,待到零点的钟声一响便放鞭炮下饺子。吃完年夜饭,并不是马上就遛着去拜年而是去陵上祭奠祖宗。这个流程结束后,便是去有早辈的家庭拜年了,比自己晚辈的家庭,若岁数大的,也可以去看看说些慰问的话。黄家坪有个特殊的过年流程,那就是去家祠祭奠祖宗。黄家坪是黄家血脉的发源地。多年来流落到外村的黄家子孙都来和黄家坪的黄家子孙一起祭奠祖宗。
  黄健随着黄家子孙祭完祖宗,下午和同龄人打了几圈麻将,才回到家,女儿扑在他怀里说:“爸爸,你光知道自己玩,也不陪着我玩。”他把女儿抱到怀里,感觉很心酸,是啊初八就走了,为什么不好好陪陪女儿,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女儿呢。亲人相聚的时间何等的珍贵,初二他决定一天都陪女儿。
  大年初二的早晨,黄健牵着女儿的手行走在村外的田野里的简易公路上,白茫茫的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光秃秃的树丫和枯黄的杂草还湿漉漉的。一群群叽叽喳喳的麻雀突然落在前方空地上突然又都机警地飞去;偶尔带有几片黄叶的麦苗似乎还沉睡在漫长的冬天里还没有醒来,像一望无际的碧海一直通往远方天边的朦胧的树丫。他迈着碎步,黄婷蹦蹦跳跳像只可爱的小白兔。她用没有褪尽的童音快乐地说:“有爸爸真好。”黄健猛然抱起女儿在那漂亮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他去了雄信县城郊区探望百岁的姥娘,姥娘已耳聋眼花,记忆力已衰退。曾想起姥娘昔日对自己的疼爱,而今的姥娘随时都可能离自己而远去,他无比的伤感。他像一只小猫一样趴在姥娘膝盖上体会着这即将远去的温情,泪水却浸湿了姥娘的裤子。人生啊,也许就是一次寂寞的旅行,谁也不能陪到你最后,身边的人最终都要离你而远去,永远也逃不过曲终人散的结局……
  从姥娘家回来,路过雄信县城,接到了梁静的电话。
  走进大众旅馆,两人似乎十年没见似的。梁静禁不住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激烈的亲吻着她双双倒在床上……他的双手,他的嘴都沾满了火,碰到她哪里哪里就迅速燃烧起来。他体内似乎沉寂了千万吨岩浆,急需一个突破口喷发出来。她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神经几乎都被这喷发的岩浆焚毁掉了……
  正月初八还是到来了,黄健把行李包裹全都整理好。女儿却还在熟睡中,他用手机拍了她的照片保存起来,没有叫醒她就匆匆赶往雄信县汽车站,他怕分别时女儿的哭再把的他的心撕碎。到达雄信汽车站,梁静早已拉着行李箱在售票口等他了。他接过她的行李箱帮她拉着说:“好多东西啊,那么重。”
  “是啊,我的好衣服都从孟丽那里带来了,最贵的一件一千多呢。”梁静神气地说。
  两人很快就到达银寨县火车站,他们把行李放在候车室门口。只见排队购票的乘客如长龙一般一直延伸到售票口外百多米。这个问题,黄健早有预料,因为正是春运高潮期,拥挤的客流是不可缺少的一道风景。他让梁静看守着行李,自己去排队。他排了几乎两个多小时,腿都站麻了,才挨到售票窗口前。
  “九天以前没有票了。”售票员冷冷地说。
  “九天以后的有座吗?”黄健问。
  “没座。”
  那也要买啊,不能不走啊。他无奈地买下了两张九天以后的无座票,回到梁静身边说:“麻烦,元宵节前走不了。”
  “那怎么办?”梁静失望地说。
  “找个旅馆就地住下好不?”
  “好,只要不回雄信县怎么就行。”
  银寨县对黄健来说是熟悉的,多少悲欢离合和辛酸的往事,他都在这座小城经历过。这里有他奔波的足迹和辛酸的泪水。他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不远处就是荷香街了,下去荷香街穿过一个十多米的巷子,就是张家客店了。张家客店在两年前几乎成了他第二个家,这里的一切还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店老板还能认出他:“小黄,哪股风又把你吹来了?”黄健热情地和店老板打过招呼,又聊几分钟闲话。便和梁静进入了那间自己曾经住过的客房。他把行李放下,却感觉阵阵眩晕,头重脚轻,便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梁静说:“你不舒服吗?”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又说:“有些烫,你发烧啊!咱去医院吧。”黄健摆手不去,他确实没有力气再动一动了,迷迷糊糊地说:“不要紧,睡一会儿就好了。”“你睡会儿,我去给你抓药。”梁静说着走出客店。
  她出客店往左拐,大约走了百多米。见一家医院挂着牌子“银寨县合作医疗定点医院”,她快步进去。买了一板关于退烧的乙酰氨基酚和一盒消炎用的阿莫西林,另外又加了一版抗感冒药便返回客店。她推醒迷迷糊糊的黄健,给他服下药。又脱掉他的一些外套,怕他睡不舒服。然后自己也脱掉羽绒服,躺在他外侧,搂住他的脖子睡去。
  黄健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他见女儿牵着孔荷的手,正缓缓地向他走来,黄婷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一对马尾辫像拨浪鼓一样摇来摇去。她清脆的童音在喊:“爸爸,爸爸,妈妈来了,我有爸爸了也有妈妈了。”他想跑过去把妻子女儿一起楼在怀里,但怎么也迈不开步。孔荷却领着黄婷越走越远了,黄婷还不停地转身用失望的眼神一次次看他,但孔荷却拉着黄婷越走越远。他撕破喉咙地喊:“留下我的女儿,留下我的女儿,你可以走,不要带走我的女儿,婷婷,婷婷……”他真的喊出了声,从梦中惊醒,泪水已打湿了枕巾。
  “黄健,你又想女儿了吧?”梁静听到了他的梦呓问。他猛然坐起来,两手捂住脑袋,痛苦的说:“我在做梦……”梁静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还很烫,我让医生来给你打点滴,会把人烧坏的。”她说完,便带好门往医院走去了。
  此时的黄健再也无法抑制那种思念女儿的痛,尤其是在这个生病的时候,他真想飞到女儿身边去。他从背包里拿出笔和纸快速地写了一张便条:亲爱的静静,当你看到便条是我也许坐上开往雄信县的汽车了,我知道你不会回雄信县的。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想念女儿想得像丢了命。我不得不承认我爱你,但我又不能没有女儿,她是我的骨肉是我的唯一。虽然我爱你,却无法把爱全部把爱给你,恐怕给不了你幸福。长痛不如短痛,咱结束吧,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给你真正幸福的人的。祝愿你,我亲爱的静静,再见。黄健写于2009年2月9日。
  黄健落款写日期时,才知道已是正月十五的上午十点了。今天正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元宵节。他把便条放在桌子上,关掉手机,拿起行李徒步去了银寨县汽车站。他的心像刀剜似的隐隐作痛,再也无法抑制奔流而下的泪水。他只感觉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痛,令人窒息的痛,难道昔日的相逢,都是为了今日的痛……
  黄健踏上通往雄信县的汽车,把疼痛欲裂的脑袋倚靠在车窗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咀嚼这离别的伤痛。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肩膀。他睁开发红的眼睛,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梁静追上来了。他再也禁不住抱住梁静的脖子失声痛哭起来,搞得满车厢的乘客都把目光投来。她把纸巾递给他平静地说:“本人陪你去雄信县,我还住在大众旅馆等你。”
  黄健擦干泪,把头幸福地埋进她怀里。她用那长长的指甲轻轻地刮着他的脸庞,黄健却感到无比的惬意和温馨。他深深地明白他的世界不能没有她,他和她已经无法割舍了。
  汽车在下午一点到达雄信县。
  两人重新回到大众旅馆,黄健没停几分钟便和梁静道别匆匆往黄家坪赶去……
  梁静一人走进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禁不住扑在床上痛哭起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了,心像掉到了深不见底的冰窖里。此时她感觉是如此的累,爱情离他忽远忽近,扑朔迷离,原来爱是如此的痛。当爱情受到搁浅的时候,自然又想到亲情,除了那个不知音信的故乡,唯一的亲情就是儿子了。黄健想念他女儿,她理解,因为她也想念自己的儿子,他们父女可以见,自己却不能见到唯一的骨肉。她越想哭得越厉害。“砰砰”有人敲门,她急忙翻身下床,擦干泪。她想大概是黄健又回来了,她无比激动的打开门,竟然是老板娘提着一暖水瓶开水问:“姑娘,要不要开水?”她失落地接过暖水瓶,恍惚地放到桌子下面。室外已落下了夜的帐幕,五彩缤纷的烟火在城市的上空已开始绽放。她没有心思看这些,这些似乎都和她无关,好像和她有关的仅仅是痛,寂寞和伤感。元宵佳节,亲人团聚的日子,要注定一人度过了,她失神的坐在床上打算煎熬这漫漫长夜了。突然她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扫视了一下房间怎么没见到自己的行李箱啊,完了,行李箱落在车上了,那可是她唯一的财产啊!这个世界她唯一的物质财富只有这个行李箱,车早已走了,去哪里找啊。她顿时感觉物质和精神都离她而远去,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自己像被扔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上。她茫然地走出旅馆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望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赤裸裸的幽魂在这个尘世上晃荡。她掏出手机给黄健打电话,系统提示:“对不起,对方已关机。”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又一想那车会不会还在车站上,虽然不知道车牌号,但凡是通往银寨县的车都看看,弄不巧能看到呢。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车站。候车室里,以及候车室门口全是熙熙攘攘的客流。有的坐在行李包上抽烟;有的三五个人借着城市的灯光打着扑克。她失望地望着一辆又一辆发往银寨县的车,每辆都像是那辆车,但又像不是。如果当初记下车牌号多好啊。最后一丝希望也将彻底在她心底破灭。她漫无目的的往候车室里走去,突然她眼前一亮,在行李寄存处一个破黑板上居然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失主认领行李箱”。她急匆匆地进去,见一位穿着车站工作服的中年妇女正看报纸。“大姐,是我的行李箱。”中年妇女打量了她几秒钟说:“你能说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吗?”
  “当然能,有两件羽绒服,三件裤子,两套内衣,两床被罩和枕头皮。对,还有我儿子的相册。”梁静急切地说。
  “不用说了,能知道密码就可以证明了。”中年妇女说,然后她推开一扇里门,她的行李箱赫然躺在那里,她的心快跳出来了,不停地说:“大姐,谢谢,谢谢。”
  她把行李放回旅馆,她的心从焦躁和紧张又恢复到了凄凉,寂寞和抑郁中。她浑身无力地坐在床上,不争气的眼泪又滑到了面颊。人世间除了亲情,爱情,还有友情啊,她又想到了孟丽。她犹犹豫豫地拨通了孟丽的电话。话筒里传来孟丽的声音。
  “静姐,你在哪里?”
  “我还没有离开雄信县城。”
  “真的啊?那太好了,你来吧,我恰巧包的水饺,还是你吃的素馅。”
  “好吧。”梁静答应了她。她挂断电话,行李也没有提便匆匆赶往孟丽家。
  
  黄健回到家,抱起女儿,流着泪在她脸蛋上亲了许久。黄婷说:“爸爸,我都想死你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我哪能不要婷婷啊!”黄健哽咽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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