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兄弟分别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21 04:38:13 字数:5056
黄庆跨进这间“临时监室”,只见这监室有三十多号床位,每个床位上的被褥都整理地非常整齐。正房顶驿站黑红的灯泡散射出灰暗的光线来。他看了许久,也没见一个空床位,他正纳闷。
“站住!”一个眼冒凶光,胳膊上纹着龙的中年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叫道。黄庆想就是所谓的“号头”吧!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独眼龙”,这独眼龙冷笑道:“原来是个‘路不平’嗷。”
“把东西都倒在地上,倒干净。”那纹龙号头又呵道。
黄庆听话地把东西一股脑地都倒在了地上。那牙缸滚了老远,一直滚到独眼龙脚旁。独眼龙用一只眼睛瞄住那牙缸捡了起来说:“没收了,这个。”接着又捡走了地上所有的东西说:“全部没收。”黄庆没敢吱声。
“把衣服脱光!”那纹龙号头又命令道。
不会再打吧!黄庆正发愣,独眼龙上前对他就是一重重的耳光,黄庆只感觉耳边一阵轰鸣,隐约听到独眼龙骂道:“老大让你脱光你愣什么?”
黄庆急忙麻利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独眼龙上上下下对他全身观察了一遍问:“犯得什么案啊?”纹龙号头问道。
“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她家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给我生了一个孩子。后来她爹说她不满十六岁,按强奸幼女罪把我告了。当时我对她的年龄不知情。”
“别扯那么多零的,直接说强奸案就是嘛!”纹龙号头说道,“一会儿老二给你一份《监规》三天背会,听到了吗?”
黄庆点了点头,又见扔来一份《监规》和一件充满汗臭味道的旧被子以及就牙缸和旧牙膏。那牙膏最多只能挤四五次的样子。黄庆弓腰把这些东西捡到方便袋里战战兢兢地问道:“老大,我睡到哪个床上?”
“带他去。”纹龙号头对独眼龙说。
独眼龙带他往里走了几米,在一个散发出尿味的尿桶停下来,尿桶前铺有一层凌乱的麦秸草。
“就睡在这里,尿桶满了就倒了去。听到了吗?还有,明天四点起床,四点半吃饭,吃完饭干活;上午十一点半下班,十二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吃过饭再干到十点下班,十点半就寝,明白了吗?”独眼龙说完走了。
黄庆被移交过来的消息有县公安局一级一级地传达到黄福超家时,已经是移交过来第三天了。黄健开着摩托车异想天开地打算把黄庆直接领回来呢!这家伙真是满载希望而去,带着失望而归。黄坤和黄川正兴高采烈地和黄福超坐在一起聊着天,等着黄健领来黄庆一起喝“庆功酒”。黄福超向一人回来的黄健问道:“咋回事?这是?”
“没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看守所里说还要走法律程序,重新审理案子。最后就是无罪释放,三千五千的罚款是不能少的。”黄健面无表情地说。
在场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这的确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在里面吃得很不好,我兜里就五十块钱了,给他交了一点生活费。工作人员说家里人交上钱,他就可以买着吃,但饭贵得很,五十块钱最多能吃一天。”黄健接着说。
黄川说:“这怎么可能呢!该无罪释放的啊!我再去探探信。”他说完骑着黄健的摩托车又去了县公安局。
黄川回来后说道:“我在刑警队找了一个熟人打听了一下,说是无罪释放,但必须交五千块罚款。只要交上钱马上放人。”
“那就快凑钱去吧!”单爱英插嘴道。
黄坤说:“这个钱绝对不能交,给他们打持久战,最后一分钱不交他们也得放人。”
黄福超说:“我再往哪里凑五千块去啊!那点小屋我已经扒光卖完了,我不能再扒健儿那口屋吧!那个儿我也得要啊!”
“大大,扒了吧!反正孔荷也不回来了。”黄健在一旁说着,冲出一腔泪水。
这时有人敲响了木质大门,单爱英去开门,开门见是一位陌生人,四十岁上下,一份农民的打扮,两颗显眼的镶制的大门牙露在嘴唇外。
“你找谁?”单爱英问。
“请问是黄庆的家吗?”那男人问。
“是的,你是?”
“我是一个修鞋匠,我刚看守所里出来和黄庆在一个监室里,他委托我出来后向家说说他的情况。”
“你是怎么进去的啊?”
“我是帮我哥哥打架进去的,队长少分给我哥地,一起打了队长,被拘留了十五天。”
“在里面受罪吗?”
“哎呀别提了,在里面简直不是人的生活,连狗都不如。吃的那饭啊!就是一碗老白菜汤,连个油性也没有,那虫子都飘一层。一天连四小时的时间都睡不了,就是在小黑屋里干手工活,用玉米皮编一种工艺品。哎呀,那黑屋里又暗又湿,还有老鼠、蛇出来,一般的人受不了。”
听到这里,伟大的母亲泪溅如雨,母子连心啊!她喃喃地说:“我的儿啊!咋那么大的罪啊!娘的心像掉到了油锅里啊!这位同志,你还去吗?要是去了你告诉黄庆……”
母亲还没说完那人头就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了,说道:“不去了,不去了,我还去啥呢!那地方,我一辈子也不想在去了。”
那人的动作,以及母亲不知所措的问语,令黄健直想笑。
“你知道万大国吗?”那人又问。
“知道,是俺那个外甥女婿,他怎么了?”母亲回道。
“我和他一个村,他判了。”
“判多少年?”
“十年,他的那些同伙有的判三年,也有五年的。”那人说完推起修鞋的自行车走了。
那人走后,单爱英向黄福超嚷道:“你还在这里喝酒,你快点治钱去。孩子在里面受着,你还有心思喝酒。”
“我去哪里治钱去?”黄福超回道,“让他在里面受受也好,改改那驴脾气,拥有的不知道珍惜,哪有打媳妇的你说。”
“我去治钱去。”单爱英说着抱起大柱走了。
她去了哪里,她挨家挨户跪门去了,她披头散发,脸上挂满了泪珠。走到一家就跪下了,疯了似的说:“求求您,我儿就差几千块钱就出来了,他是冤枉的,他是被诬告的。你看这孩子有多可怜,您能帮多少就帮多少,我儿出来后一定想法还您的。您不能看着这孩子没娘没爹吧!”
母亲的举动打动了众多乡亲,大家有的帮几百,有的帮几十,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有额外的收入能帮这些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母亲不停地向乡亲们道谢,并记录了每家的钱数。预料之外的是母亲的举动连黄槐都被感动了,他决定资助五千元的无息贷款。其它的贷款也暂时不要,说等黄庆出来啥时候有了还就好了。
斗满天,月华如水,从雄信县城通往黄家坪的这条柏油路上洒满了清幽的月光。黄福超正驾驶着一辆农用机动三轮车,发出隆隆的柴油机声响。后车厢里坐着黄健和刚从看守所里出来的黄庆,月光实在太好了,清清粼粼,洋洋洒洒如水漫下。黄庆穿着一件暗红的毛衣,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微的青光。车速带来的寒风让弟兄两个冷得彻骨,都自然缩成了一团。
“兄弟,在里面你知道孩子已经抱来了吗?”黄健问道。
“知道,在湖区那面看守所里,那民警给我说了,孩子给送去了。”黄庆说着哭了,发出抽泣声。
农用三轮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在后院里,母亲抱着大柱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黄庆从母亲怀中接过儿子,亲了又亲,亲着亲着就泪如泉涌。此时银色的月辉正缓缓地洒向后院的地面和那棵古老的黑槐树冠上,显得温柔缱绻;墙根处隐约传来秋虫在凄凉的吟唱;也能听得到村前小河中冰凉的河水在呜咽中忧愁地流淌。童年的河啊!多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你冲到哪里去了?黄庆的心中顿时涌起一种悲凉的情绪!
扒出来黄庆,全家都松了一口气。黄健也考虑着再次奔波了,这个落败的家也决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他深深知道他还有梦去寻,还有许多天下的路去走。他为自己买了一部最便宜的二手手机,并且平生第一次申请了QQ号。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希望和弟弟保持联系,只要弟弟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地走自己的路。由于当初选择道路的差异,所以志不同了,道也不合了,所以也不相为谋了。只好都在各自的路上相互祝福了。
在黄庆出来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黄健刚起床,落寞地开了前院的大门。见黄庆在门口站着,红肿的眼泡,蓬乱的头发,满身的尘土……
“兄弟,你这是怎么一回事?”黄健惊异地问。
“昨夜,我找孙姑奶奶去了,在陵上哭了半夜就睡着了,一直到天亮。”黄庆用沙哑的声音答道。
“兄弟,这是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振作起来。”
“哥哥,我一看见那个小孩就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这种滋味我已经尝过了,我不也是过来了吗?坚强、乐观一点兄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该走了,今天上午在镇羊汤馆吃个饭,对你好好的补补,马上就各奔东西了,也算是咱俩最后的晚餐吧!你不是也得去周贵那里吗?下次不知何时再见面。”黄健说着眼圈红了。
“哥哥你去哪里?”
“还没有确定,可能先去银寨县劳务市场,用东北话说是‘蹲坑’去,那里住店也便宜,好多一元店,还管开水喝。”
上午,兄弟两个在镇羊汤馆各喝了一碗羊汤,没有喝酒,因为一喝酒兄弟两个都有好哭的习惯,为了少流点泪,弟兄两个吃完饭就各奔东西了。
黄健背着行囊从雄信县车站坐车当天晚上便到达了银寨县,在这座县城的劳务市场的桥头下了车。银寨县是全国有名的蔬菜盛产基地,种菜、收菜,装车卸车需要大量的劳动人员,四面八方的邻县农民都前来打工。当天干完当天开钱,比在工厂上班要“是味”的得多,工厂还要压工资,拖延工资什么的。不过现在是淡季,前来务工的自然要少得多。只有十多个流浪汉、酒晕子常客在桥头上蹲着。黄健知道从此他马上就要和这些流浪汉、酒晕子融在一起了。黄健背着行囊落寞地行走在这座桥上,这座桥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桥,桥栏已经破烂不堪,桥体中间已有一道深深的裂纹,有一辆车路过桥上,整座桥都在颤抖。黄健不清楚政府为什么不挂上“危桥”的标志。再看桥下是一条刺鼻的臭水河,河里流淌着全城市民的生活用水。乳白色的河水里漂满了菜叶、方便袋等肮脏的东西。
黄健茫然地站在桥头,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一位流浪汉向他走了过来,问道:“兄弟,也是来等活的?”
黄健只见这流浪汉乱蓬蓬的头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在望着他;凸凹不平的脸上布满了灰尘,长长的胡须呈暗黄色还沾满了肮脏的鼻屎。上身披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后背和袖子上都有露着脏兮兮的棉絮。
对于他的询问,黄健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没活啊!兄弟,俺这几个人几天没干了,都饿起来了。”流浪汉满脸忧愁地说。
这时,一个女人屁股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两手像长臂猿似的抓住车把,在桥上像蜗牛似的移动着。她的脸上涂了一层银白色的粉子,血红的嘴唇像刚吃了死孩子。她边移动自行车边向倚在桥栏上人群问道:“玩不?”挨个问,发现没人理他,便慢慢地离去。
刚才那个流浪汉对黄健说:“兄弟你看,这淡季把小姐都饿出来了,男人挣不了钱,她挣谁家的钱去啊?”
“大哥,我第一次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哪里有店,您能否帮个忙?”黄健向流浪汉问道。
“兄弟,听声音你那么熟悉,你哪里的?”流浪汉问。
“我是雄信县的啊!”
“雄信县具体那个地方?”
“黄家坪啊!”
“我说你的声音那么熟,我家就在你们前面村苏庄。”
“那太好了。”黄健心中突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没想到还碰到一个如此近的老乡。
“走吧!兄弟和我住到一个店里吧!以后咱一起找活。我姓苏,都叫我和尚。你叫我和尚就好了。”
黄健扛着行囊跟着和尚往南离开桥头十多米左拐,下了一道胡同,这个胡同地面坑坑洼洼,阴暗潮湿;到处是扔的生活垃圾,充满了刺鼻的发霉味道令人呕吐。胡同两侧有许多旅店,旅店门口都坐着粉头油面的女人,她们都主动向过路的男人打招呼:“玩不?”
黄健跟着和尚进了全银寨县最有名的“花”店,“张家客店”。店老板坐在大门口的小凳子上,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头发已经发白;长方体的脸上布满了皱折,像一匹受惊的牲口在贫瘠的田地里耕出来的印迹;一双小眼睛布满了了血丝,而且流着恶心的眼屎;脚穿一双暗红色的胶皮拖鞋板,鞋小露着半个脚后跟悬在外面。他身边放着一张学生用的方桌,抽屉洞上着锁,他收了了钱就放进这抽屉洞里,把锁挂上,离开时就把锁锁死。院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台破旧的大电视,正播放着令人讨厌戏剧频道。院子里站着五六个油头粉面的女人,正向干活回来的男人们挤眉弄眼,图的是男人们口袋里沾满汗腥的票子。
“进去兄弟和我住一个屋,你只需向店老板交两块钱就可以了。”和尚对黄健说。
黄健点头。
“和尚,这是你领来的朋友?”店老板向和尚问道。
“是的,还是俺邻村的呢!”
这时黄健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见是一位小姐,正对着笑呢!显然是在挑逗。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小姐才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小青年有媳妇吗?”店老板对黄健说。
“没有。”黄健回道。
“拿几十块钱就给你找一个。”
“我只要跟俺一辈子的。”
“那没有……”
黄健交上了店钱跟着和尚进了屋,他禁不住捂住了鼻子,一股臭脚味伴随着烟味直冲他的五官。和尚说:“有股味是吧!习惯就好了,嗅觉适应了就好了。”
一盏约有25瓦的昏暗灯光下,黄健看到整个房间被两个大通铺沾满了,中间的空隙侧着身子才能进去。打通铺上放着一件件破旧的棉被,像放了许久的“羊草包”散发着刺鼻的霉味。他找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躺了下来。
“兄弟找过吗?”和尚也躺下来问道。
“从来没有,”黄健答道,“对那个我不感兴趣。”
“你太傻了,作为男人哪有不找的啊!今晚就找一个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