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扒黄庆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21 15:08:30 字数:5845
柳妈仍没有把孩子交出去的意思,而是双目深情地凝视着襁褓中外孙的脸蛋,点点浑浊的泪珠落了下来。奇怪的是这个对世界还一无所知的孩子竟然莫名的咧嘴笑了。柳妈许久才抬起头来,嘴唇颤抖着说:“他哥你看这孩子多好啊!可惜命苦啊!把孩子给你,你必须给写个凭据……”
黄健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挥笔写道:孩子已收到,并随时欢迎女方来探望孩子。落款是黄健。
柳妈接过纸条凭据,仔细看了一遍才藏进了手心,然后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了黄健。这孩子一到黄健怀里居然又笑了,难道血缘关系真的会有什么心灵感应?黄健想。
黄健再次劝柳妈吃点饭,老人仍没有动筷子。
“大娘,其实我弟弟年龄也不大,他和柳桃还都是孩子,他们走到这一步是和各种因素有关的。真正欺负柳桃的是万大国那些人,是我弟弟把她从那里救出来的。也是柳桃主动爱上我弟弟的,有柳桃的很多封书信为证,那些书信还在我家抽屉里保存着。您回去劝柳大爷撤诉吧!所谓‘强奸幼女罪’是不成立的,我翻了法律条例,其中说如果男方在对女方实际年龄不知情的情况下可以轻判或者无罪。当时我弟弟确实对柳桃的实际年龄不知情,所以他是无辜的。”
“在雄信县公安局的配合下,万大国已经捉拿归案了,至于黄庆的问题还在商讨中,我们会谨慎处理的。”柳妈说道。
黄健抱着孩子与柳妈告别,柳妈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外孙,眼泪又簌簌地落下来。她一再嘱咐要照顾好孩子。
黄健重重地点着头又说:“大娘,保护好我弟弟……”。
踏向通往雄信县的公共客车,也许在姥姥家着了凉,这小家伙竟拉了金黄色的便便,稀稀拉拉搞的满车厢都是,售票员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温和地递给黄健卫生纸。
这个在姥姥家大哭大闹的婴儿一到黄家坪这个属于他自己的家竟然没哭一声。黄健喂饱他奶粉,他便听话地睡去,睡醒了就旋转着清澈的眼眸在玩耍。黄婷在他左右叫他弟弟,他就开口笑,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孩子“完璧归赵”后,接下来最紧要的问题救黄庆出来了。由于父母还在周贵那里,眼前黄健连一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他找到了远门的堂哥黄川和姨哥黄坤连夜研究营救方案。现在的公安局没有钱往里填是办成事的,但前提是还必须有熟人关系。湖区和家跨着地区很难找到熟人扯上关系。如果请律师那就需要更多的金钱、精力和时间了。黄川说:“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黄庆扒出来,因为他给周贵贷的高息款没打借条,黄庆在里头恐怕周贵不认账。”
黄坤气愤地说:“这黄庆真有天胆,贷几万块的巨款连个借条都不让人家打。”
黄健说:“那周贵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巴不得黄庆被判无期呢!这样那笔款他就赖下了。”
“即使黄庆出来,手里没有借条,周贵不认账也没有辙。”黄坤又说。
最后三个人商定,让黄福超夫妇先回来,一起想想哪怕关系托关系能否和湖区公安局拉上关系。
黄福超接到黄健的电话时,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这一事件的发生像天塌下来一样,他的心像风筝一样悬在了空中。只是饭顿时,仅靠一杯白酒维持着身体必需的能量,同时也想靠酒精麻醉来暂且忘记眼前让他几乎崩溃的现实。单爱英更是天天以泪洗面,听说现在公安局看守所只要进去别的先不说首先就是一顿毒打,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现在儿怎么样了,早知道这样,那孩子卖就让他们卖了,咱不要多好!没有一点主意的夫妻俩只好一切听从大儿子的决定。
夫妻俩到黄家坪时,天已经黑了,漆黑的天空竟然下起了雨来,冰冷的雨点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大地,似乎永远不想停下来。由于后院电线老化,一下雨便断了路,所以停了电。黄福超只好先到了前院。单妈妈背了一件大包袱,里面全是孙子的褂褂、裤裤和尿布等东西。她放下包袱,看到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子正被黄婷逗着玩,禁不住抱起来失声哭道:“我的乖儿,乖儿啊!你咋能毒啊!”
黄婷趴在大柱脸上嗅了嗅说:“奶奶,我弟弟不气气,不毒。”
除黄婷外都知道单爱英说的“毒”是命毒的意思。比如朱元璋下生父亲就死了,不久母亲也死了,所以他不得不要饭为生,这是命打毒的。这大柱刚出生不久母亲走了,父亲坐了牢,命也的确毒。
暗淡的灯光下,黄福超点燃了一支烟,蓝色的烟雾顿时萦绕在那副布满忧愁衰瘦的脸前。他开口骂道:“真倒运,人该倒运的时候,天气也欺负你,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在这时候,人啊!该死!”
黄健又叫来了黄坤和黄川,人多心眼多看能不能想出最好的办法。黄川说:“超叔,我建议咱尽快去柳桃娘家一趟,多带点礼品多说点好话,求他们看能不能不起诉,我觉得这是应该走的第一步棋。”
黄福超无奈地点点头说道:“只能这样了,还怎么办呢?”
这时大门响了,这时候还能谁来呢?黄健冒雨开了门,原来是黄全,他二话没说铁青着脸闯进了堂屋,向黄福超嚷道:“您儿,你是怎么教育的?他骗俺闺女说是进厂子,结果是把俺弄大酒店里去接客,他还是不是人啊?”
“黄全你坐下,我给你解释一下……”黄福超劝道。
“解释什么解释,黄家坪都知道了俺闺女坐台!”黄全没有坐仍是怒气冲天地说,“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太大,要不想让我告你,你得赔偿我损失,俺闺女的青春损失费还有我家的精神损失费……”
“黄全,别信道听途说,黄雯黄月要是失身了,我头朝下走!”
“我不管你怎么走,你必须赔我钱。”
两人正僵持不下,黄槐也进来了,这老东西可能在外面听了好久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向黄福超嚷道:“你这样做事就不怕人家砸你的黑砖……”
“黄庆并没逼她俩,而且劝过她俩,她们自己禁不住诱惑有啥办法,黄庆也不能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啊!”从黄福超的言语里,已经默认了两人已经当过小姐的事实。
“反正是你们把孩子带去的啊!这个咱先不讲,限你三天的时间把贷的我的款还清,不然咱就法庭上见。”黄槐说着拉起黄全就走,走到院子对黄全说,“把贷款要过来再说。”
“你尽管告,告死他里头更好!”黄福超站在门口对着在雨中走去的黄槐和黄全说。
第二天,正是孙姑奶奶的“五七”祭日。据说人死后进入阴曹地府,要经过五道鬼门关,一星期过一道,前四道还好过,第五道最难过,因为第五道的五阎君是其中最厉害的。在人世你犯的所有的罪恶他都会给你清算并且严惩,该上油锅的上油锅该磨冶的磨冶,该打进奈河打进奈河,该打进十八层地狱就打进十八层地狱。很多人都过不去第五道鬼门关。但五阎君也有软肋,他命中没有闺女,但喜欢闺女,看见有女孩哭他就心软了,就有可能放人一马。所以在“五七”祭日那天,都多找一些女孩在陵上哭来感化五阎君。
虽然黄福超家的上空正愁云密布,仍没忘记这个日子。黄福梅准备了贡品由三儿子张通骑着摩托车送来了。黄福超见了张通内心有了一线希望,三个外甥小时候,当舅的没少照顾,又帮吃又帮喝。现在三个外甥都由于歌舞团发了财,各家都盖起了大厦房子,还镶嵌了瓷砖。日子比较红火了。今日我黄福超陷在了稀泥里,外甥能否资助些钱救黄庆呢!
“张通,舅现在有件事求你……”黄福超向外甥张了口。
“舅你说,除了钱我啥都能帮你。”张通答道。
“就是需要钱,你老表在看守所里押着得扒他。您弟兄仨能给我凑两千块钱不?”
张通低下了头,许久才抬起头来,脸一直红到脖子跟,说道:“不好办啊,舅。实话告诉你,现在俺弟兄仨谁也没有钱,都是空架子。都退出江湖好几年了,和庄稼人一样都是靠打二亩坷垃头熬日子,有点闲空在工地上提点泥兜子,还不够孩子花的。”
“那这样吧!张通,你能否贷到款,无论是公款还是私款,贷着就行,不让还,我还。”
这时在一旁的黄福梅骂开了:“张通你给这家贷款给那家贷款,最后都落你头上,看你个龟孙咋着还。”
张通低着头一直没有抬起来。
黄福超说:“好了,好了姐姐上陵吧!”
黄健提着供品,黄福梅提着香铂纸钱和摆供用的高粱葶锅盖;单爱英抱着大柱,大家一路往陵上走。单爱英几乎哭成了泪人,怀里的大柱也跟着哭,全家哭哭啼啼地来到陵上,摆好供,焚罢纸钱,单爱英和黄福梅趴下便哭成了一团。本来男人们是不需要哭的,但黄福超却跪下来,泪如泉涌,“Mama啊,你咋就不挂念我了?你可不知道你现在的侄子作难啊!……”悲恸的哭声震撼着大地!
结束孙姑奶奶的“五七”祭日,黄福梅无情地离开了。众叛亲离的黄福超陷入了孤助无援的境地。他像一头猛兽蹬上了东屋的房顶疯狂地揭瓦。哗啦啦的石灰渣像下雨似的往下落。
抱着孩子的单爱英吃惊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啊!”
“扒屋子卖钱救儿子啊!这屋子是我盖的,我有权利扒。咱儿是冤枉的,当初也是我让他去接的柳桃,这是我的错误决定。我作为父亲有责任啊!现在没地方卖血去,否则我就卖血去了。你把柳桃写的那些信都在抽屉里,收集收集,最后法庭上用。现在谁都别指望,一娘同胞的姐姐,我为他付出多少,关键时候都不行,我算看透了。”
黄福超把整间东屋都扒掉卖光,才卖了一千零二十元钱。
“先用这些钱去柳桃娘家,就算破釜沉舟了,在不行就对簿公堂。”黄福超狠狠地说。
随黄福超去柳桃娘家的是黄坤和黄川。黄坤是远近闻名的牛皮大王,在口才方面还有两下子;黄川经事多比较老练。所以黄福超再三考虑选择了他俩,并没有选择大儿子黄健。也许他向来都没看起过这个儿子,也为了省一份路费吧!
在娘家这些日子柳桃像彻底变了一个人,长发飘逸,波浪似的搭在肩上;一条雪白色的狐狸皮围巾成交叉型系在脖子里;一条浅色的紧身裤使大腿更显得修长;脚蹬一双白色长筒马靴,嫣然变成了一位下凡的仙女。为了收买住女儿,柳妈精心包装了她。可是小柳桃的脸上怎么也抹不去那深深的忧愁。柳妈整天对她寸步不离,连上厕所都在监视,生怕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再被蒸发似的。这种几乎被软禁起来的生活几乎让他窒息了,年轻的妈妈整夜失眠,挂念着孩子。不知道孩子是否还闹夜,肯不肯喝奶粉,母子连心啊!其次就是黄庆了,亲爱的在看守所怎么样了,听说在看守所还不如在监狱呢!在看守所里连狗都不如,吃不好睡不好,还挨打还受老犯人的欺负。两件事像钳子一样撕扯着她的心。
“妈妈,我快闷死了,我想到楼下广场上转转。”柳桃实在憋不住了,才向母亲请求。
“好吧!孩子我陪你去。”柳妈同意了,仍不放心一人让她去。
社区广场上,热闹非凡。跳交谊舞的中老年人们伴随着一台大音箱流淌出来的音乐在翩翩起舞;一座大灯塔高高地耸立在广场正中央。好几座大理石做的连椅分布在不同的角落;灯塔下面有好几处卖孩子玩具的,其中有小汽车啦小飞机啦!这些激起了柳桃许多童年的回忆。她牵着柳妈的手在这个热闹的广场上溜达着,渐渐地她的心情也有所好转。娘俩直感觉两腿有些发酸才回到家来。
小柳桃一走进客厅,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靠东墙的沙发上竟然坐着她所谓的公公黄福超,这不是在做梦吧!她的泪立即来了。
“大大……”她随着黄庆的叫法叫了一声,接着哽咽了许久才问道,“孩子夜里闹吗?肯喝奶粉吗?”黄福超还没有回答,她便蹲下来头埋在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客厅里没有一人说话,柳亮坐在靠西墙的沙发上,默默地抽着烟,像乌贼一样弹出的团团烟雾像蚕茧一样把他包裹起来……
“柳哥,”在柳桃还在抽泣时,坐在靠东墙沙发上的黄福超说话了,“你刚才说你找柳桃找的苦,我也做为一个父亲能不理解你吗?都是做为父亲,现在黄庆在里面受着,我的心情不同你一样吗?不都是当父亲的吗?我一定承认作为父亲的我没有把孩子教育好,我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当初黄庆也确实对柳桃的实际年龄不知情。柳哥求求你撤诉吧!他和柳桃一样都是孩子啊!”黄福超说着竟然对着柳亮双膝跪下了。
黄福超这一突然的举动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柳妈和柳桃急忙扶起泪如泉涌的黄福超,让他重新坐回沙发上。
“柳亮!”柳桃直呼父亲其名发火了,“你说你找我找的辛苦,凭这点我可以叫你爸爸,但现在又不想叫了,因为你拆散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把黄庆搞进监狱,把我像犯人一样软禁起来,把我们三口人骨肉分离到三下里,柳亮你良心何忍!”
“你说我罪该万死了!”柳亮瞪着血红的眼睛说道。
“你说你为啥在事情还搞清楚就报警?我警告你柳亮,如果你不救出黄庆就死给你看!”柳桃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柳亮终于妥协了,他说道:“这样吧!福超弟…我尽最大的努力保出黄庆,但万大国那些人无论和你什么亲戚都必须让法律严惩,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还差不多是我爸爸。”柳桃的称号来了一个陡然的改变。
从湖区归来的黄福超已经分文皆无,连从雄信县到黄家坪的公交车票钱都是黄坤黄川自己掏的腰包。他身子摇摇晃晃地来到自家的大门口,多少天来由于吃不好睡不好,突然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多少心事涌上了老汉的心头。那柳亮虽然答应尽最大的努力救儿子了,但还是没有底,希望还是非常渺茫。推开那扇木质大门,见妻子正哄着哭叫连天的孩子。这孩子像中了邪,抱着也哭放下也哭,最后妻子只好把那干涸了二十多年的奶头放进他嘴里,他才消停了一会儿,也许没有吸出奶水,又哇地一声哭了,哭声令人心焦和厌烦。妻子嘟囔着说:“又是他孙姑奶奶来作怪了不,你就走吧!咱阴阳阻隔了,什么也不算了……”
黄福超暗暗骂道:“我这是哪辈子肇下的孽啊!”
妻子含着眼泪说:“你说这咋活啊!直哭直闹。还有那黄槐一天来逼了三次债了。”
“再来给他说把我这条老命捎去,要钱是没有。”黄福超愤怒地说。
接下来在艰难而有灰暗的日子里,黄福超借酒消愁;单爱英整天以泪洗面;黄健也一天几趟的往后院跑,想为父母分担一些忧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就在黄福超从湖区回来的第七天下午,黄槐又上门了,黄福超觉得这东西又来逼债了,正想发火,黄槐却说:“我这次不是来要账,是告诉一个消息,黄庆被移交到咱县公安局了。局里通知到派出所,派出所又通知到我这里了。”
这消息对黄福超全家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被移交到本县公安局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起码托关系也好找门路了。黄坤和黄川都喜出望外地接踵而至,他们说黄庆肯定是无罪释放了要求喝“庆功酒”,似乎有他们很多功劳似的。黄福超高兴地对黄健说:“既然无罪释放那就快点接你兄弟去吧!”
黄健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开着那辆旧摩托车往县看守所开去……
早在一天前,雄信县公安局的小警车一路鸣着警笛终于停靠在本县看守所的大门口。两位民警押着肌黄面瘦的黄庆从后车门里走了出来。黄庆觉得自己县的看守所和湖区的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的铁大门一样高的围墙和铁丝电网;一样四个角落有岗亭有人端枪把守。两民警押着他跨过铁大门,又拐弯抹角穿过了几道胡同,他早已失去了方向,头也眩晕起来。但他还能辨别出和湖区的区别是少了那两只大狼狗。终于走到一间黑洞洞地单间门口,黄庆心想不会再打吧!
黄庆提着新领的棉被、毛巾以及牙刷、牙膏等一大方便袋像一只风雨中的小鸟跟着这位民警来到提有“临时监室”字样的房子门口停下来。他明白将有更糟的命运在等着他……
“进去吧!要听号头的话,一切由号头安排你。”那民警说完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