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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1、52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2-19 10:30:43      字数:3989

  50
  
  那盏灯还继续亮着,强烈的光线落在女人的裸身上。
  当然,伴随那些光线的还有操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其中不乏猥亵和贪婪,也有人痛苦地扭过脸去,抑或闭上眼睛。确实无法确定,这是一种美丽的丑陋展示,还是丑陋的美丽映现。女人的身体作为一种禁忌,总是诡谲地在美丽与丑陋之间徘徊。
  也正是由于她不省人事,才终止了必然的继续。
  虽然那是个狂热而冷酷的年代,可人们还是难以对一个裸露双乳昏厥在地的女人进行谴责、声讨、批判,乃至羞辱。
  走出昏厥之后,蓉神智混乱,疯疯癫癫,被诊断为间歇性精神病,由此一直寡居在家休养,但还属于学校的在编人员。近年来,她的病情似乎有些好转,每到夏秋之间都会到学校里来,而且还带着午饭,坐在传达室里兀自说话,但从不影响学校的管理。
  她似乎清晰记得,这是她工作的地方,但不知她是否还记得那盏贪婪注视她的灯泡。
  她自说自话,语速极快,吐字清晰,暗示着一个优秀外语教师的良好素质,但人们从来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而且,在自言自语时,她的表情也非常丰富,面部肌肉略微有些夸张地运动,迅速变幻,让人们无从把握她的情感变化线索,只能从表情上判断出喜怒哀乐的成分。
  对此,人们似乎可以做出判定,她有她自己的精神世界,一个与我们相隔绝的怪异世界。我们无法了解或者推测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其中有些什么乃至正在发生着什么。人们只能推测它的存在。如我们人类推测在其他星系也一定存在着高级生命一样,仅仅局限于人类思维能力范围内的推测。
  她更多的是沉浸于她的另一个世界,所以给人们的感觉是,她的肉体存在于这个世界,她行走和灿烂于那个世界,但她的精神、思维、灵魂则属于另一个世界。她的肉体和灵魂分别居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她应该比我们普通人更为睿智、更为高尚;也因此,她才不屑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屑于同这个世界交流。
  当然,绝不能排除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伤了她的心,让她无话可说。
  无语,有时就是一种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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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蓉有一种特殊的敬畏。
  我总觉得在她面前我们是既肮脏又可耻的凡夫俗子,她那大红大绿的绚烂色彩,她那美丽眸子空洞无物的注视,她那款款而行的高雅步履,无一不在彰显她的矜持与倨傲,这使她具有了某种女王的气质与风范。
  或许,在她的那个精神世界里,她就是一位头戴皇冠的女王。
  我确信她是非凡的,因为她没有一丝这个世界的世俗之气。当然,出于对她不幸经历的同情,我常常对她投之以一种带有些许怜悯的眼神。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世俗的怜悯或同情,因为在这时她总是对我回以一种莫名其妙地微笑,这个微笑很玄秘,仿佛观世音拈花而笑一样难以捉摸。我猜测,她在这时一定是在笑我们人类的愚昧。
  在任何其他生命看来,人类都应该是愚蠢可笑的。
  我断定,她的精神肯定处于一种比我们至少要高出一个层次的境界层面,她是那种精神的所有者。
  从这个角度说,所谓的精神病患者,某种意义上具备了神的思维和气质,那些悠闲徜徉于奥林匹斯山巅峰的古希腊神话中的神们,不是常常俯视人间露出抑或或者会意的微笑吗?
  天气好时,蓉会从凉亭山下的家中徒步走到学校。那是一段起伏的路程,有一个舒缓的长坡和一个短促的陡坡,她就沿着路边翩翩而行,给人们带来五颜六色的惊诧。
  有时她也乘坐路3路无轨电车,所以我和她也常在车上见面。她认识我,见面时会朝我微微一笑。美丽的睫毛忽闪,眼角堆满了细细的皱纹,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端庄美丽。
  她为什么要对我笑呢?因为我的鬓角粗犷而豪放,具有某种神的气度,还是我注视她的目光忐忑而敬畏?不过我敢肯定一点,那就是她并不排斥我。或许,她觉得我是一个善良的男人,对她的胸部不构成任何一种威胁,目光纯净如水,没有丝毫褫夺之念。
  她从不与任何人说话,她只跟自己说话。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个贲然的小姑娘一样可爱。然而,无论天气如何炎热,她都把胸部紧紧包裹起来,甚至连脖颈上也缠着艳丽的纱巾。所以,你无法窥见她一丝肌肤,她把它封锁起来,禁锢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仿佛把历史的袒露封存于时间之中,盖上一枚羞耻的封印。
  她对装束色彩的大胆运用和怪异搭配,常常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让人耳目一新。尽管这种装束出于一个精神病者不可思议的思维,显得诡异而玄灵,与朴素的社会时尚格格不入,但却真实而大胆,让许多爱美女士无比艳羡。
  萃曾羡慕注视着蓉对我说:“我们现在的人都不如一个精神病患者,她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活得真实大胆快乐美好。”
  没想到萃居然有如此深刻的思想,让我对她刮目而视,同时,也隐约觉得她内心似乎埋藏着某种苦痛。
  此时,蓉每只手里都端着半块红砖。她是端着的,一边走一边沉思。那种姿态像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行走于云端,安详而贞静。或许,她此时忽然从两块半截砖头上领悟了某种真谛,那是常人无法领悟的东西。所以她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张开来,绽出一个睿智的笑。
  下班时,我常与蓉相继登上了无轨电车,我站在她身边,听她自说自话。
  我出于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渴望能够进入她的精神世界,哪怕仅仅是世俗世界也好。我曾多次试图与她沟通,她不理睬我。她不会与任何人说话,但她每时每刻又都在说话。她是一个天生的倾诉者,而且是一个不需要倾听者的倾述者,她可能就是自己的倾听者,这就是她不同与凡人的地方。
  她似乎在讲述一个永无终结的故事,一个永恒的话题。因此,她不需要任何一个外人参与或者介入她的故事,她的话题。任何外物于她而言都是一种冗赘或者骚扰。
  也许,在她的世界里,人才是最多余的。于是,我只能放弃自己的企图。
  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她在孤独的对话中说笑,有时也愤怒,会轻轻叫一声,眼睛睁得又圆又大,语速加快;词汇不是一个个说出来,而是一股股涌出来,像一波波无休止拍向海岸的潮水。周围的乘客以惊诧和略带恐惧的眼神瞟她,甚至不敢用目光与她对视。
  人类尚且无法解读她那声情并茂表述。
  但我觉得并不恐怖,倒有些许可爱。一个富于幻想的女人怎么会骇人呢?这个世界最旖旎的景致就是思想泛起的涟漪。
  她在应该下车的那站下车,而且颇为优雅地朝我点点头。
  我由此确定,她没有精神病,她只是孤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受宠若惊,仿佛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对我颔首,也仿佛埃及克利奥帕特拉女王向我微笑,为之欣喜若狂,陡然觉得自己高贵起来。
  这是否意味着我已经站在她思想的门口。倘若某一天,她心情格外惬意,或许就会为我敞开一条心灵的罅隙,容我悄然侧身而入,得以一窥一个女人灵魂的殿堂。
  
  52
  
  于蓉而言,孤独是一种存在。
  不过,我质疑这个命题。于是,便埋头查阅各种资料,期冀有所发现。
  不过,我研究的方向不是心理学、精神学,甚至疯人学,我感兴趣的是文学、哲学、历史、艺术和政治等领域。
  我发现,历史上有两个在世界上影响较大的名人:一个是伟大的物理学家牛顿;一个是大画家梵高。两人都曾患过精神分裂症。宋太祖赵匡胤患有躁狂抑郁症,斯大林患有严重的脑动脉硬化伴发的精神障碍,阿道夫•希特勒患有中枢神经兴奋剂药瘾及其人格障碍;我也发现,《儒林外史》中的那个不幸的举人范进以及赫赫有名的祥林嫂。
  由此我推断,实际上蓉并不孤独。
  与她同类的女人还有许多,她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譬如我常常在南山街转车,南山街的东侧就是一座微微凸起的山岗,所以这条小巷由西至南是一条缓缓上升的斜坡,坡度虽然不是很陡,但也常令无轨电车“掉辫子”。所以在此处很容易登上另外一条线上的无轨电车。这里也接近全市商业中心,相当于全市的中心地带,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平素比较繁忙。
  各色人等中就包含了一个奇怪的女人。这个女人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相貌也颇为端正,尽管年纪大约四十多岁,但从其眉眼之间也可以看出她年轻时清秀的容颜。
  她也被称为精神病患者,只是她的行为与蓉不尽相同,甚至截然相反。
  她衣着干净朴素,常常忽然出现在人们面前,仿佛从天上掉下来抑或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的遽然。这便让她蒙上了一层神幻的色彩,似乎具有某种奇特的神迹。
  她总是先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地方站稳,然后轻盈地脱掉自己的上衣,脱得那样流畅,如行云流水。她里面从来不穿内衣,所以脱掉了外衣就等于赤裸了上身。
  她的身体是干净的,白白的肌肤没有任何瑕疵。匀称的双乳微微下垂。她由自己的裸身吸引了路人的围观,当人们聚集在她周围的时候,她开始了她的演讲。
  她同样语速很快,同样吐字清晰。不同的是,人们可以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她最常见的是背诵语录或诗词,背得流畅,准确无误。有时也会评论一个莫须有的人,对他(她)进行强有力的批判,语言大都是火药味浓烈的词汇和那些年流行的特殊语法。譬如“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譬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等等。
  很多人看了看便叹息一声悄然离去。也有一些卑劣的男人聚在那里不愿离去,把贪婪的目光牢牢搁置在那对乳房上。
  还有些半大孩子隔着一定距离拿根树枝,用枝梢去碰触女人的乳头,引来众人发出猥亵的笑声。但她不在乎,她的目的是要演讲,她需要倾听者。尽管围在她周围的并不是来倾听而是来窥视抑或满足猥亵心理的,但她无所谓。她所需要的就是有人围观,她才不管你来做什么,只要你站在她面前就足够了。
  她从来不会自己跟自己说话,她需要听众。她的存在取决于听众的存在。
  无论春夏秋冬,她都如此,即使寒冷的冬季,只要她出现了,就会如此。
  我无法知道她的身世和经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错乱的精神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她肯定经历了一种诡异的、魔幻的、抑或暴虐的、冷酷的人生境遇,那个境遇让她的精神无法承受,甚至语噎,于是她只好以另一种精神状态来辩论抑或反驳。
  人总是要表述的,如同早晨太阳需要露脸一样。谁又能遏止太阳的出现呢?
  这种情形常常让我有一种错乱的感觉,一种时空的错乱,而非那女人精神的错乱。如同一艘船漂浮在海面上,让你的思想悠来荡去,恍惚不定。
  让我不解的是,蓉的封闭与这个女人的开放形成一种形式上的对立,同是女人的身体,却采用截然不同的存在方式。我对那个女人并无睥睨,但还是对蓉的处理方式更为赞许。
  女人是神秘的,她的身体同样具有神秘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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