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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人生海海向南方      作者:长弓珀尔      发布时间:2020-02-20 13:57:58      字数:4290

  离舅舅家越来越近了,郑重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远远地,他看到路边的一座四层楼的自建房门前有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充气拱门,有很多人在一楼的大门里进进出出,还有喧闹的音乐声——那里就是舅舅家了。郑重的车慢慢开近,看到拱门上的字是“悲痛悼念慈父田俊安”,门口还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田俊安的遗像,照片前有一个香炉正冒着青烟。路边摆着桌子、长条凳,坐着来奔丧的人,都是同族的亲戚,但郑重一个都不认识。
  郑重把车停在对面的路边,下车,锁好,过马路。表哥田小军看到他,跑过来招呼他进屋。原本挺大的客厅,被临时隔成了两半,一边是灵堂,一边是待客。田小军说:“现在没空招呼你,你自己找地方坐。”郑重说:“舅妈在哪里?”田小军指了一下厨房,就又忙去了。郑重穿过客厅,进了厨房。舅妈吴燕燕正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几个妇女正在安慰她。郑重叫了一声“舅妈”,燕燕机械地抬头看了一眼郑重说:“小重,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说着,她又哭了起来。郑重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她身边,燕燕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郑重的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他抬手擦了擦,又拿了纸巾给舅妈擦眼泪。燕燕擦干了眼泪,指了指灵堂,颤抖着声音说:“小重,舅舅在那里,你去看一眼。”郑重说了声“好”就起身去了灵堂。
  田俊安安详地躺在棺材里,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郑重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在那几秒钟里,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是表姐田玉叫了他,他才回过神来。郑重问田玉:“舅舅怎么说没了就没了?”田玉哽咽着说:“就是今天早上吃完早饭,他本来好好地在喝茶,突然间说胸口疼,头疼,我们先给他吃了药,他还是说胸口疼、头疼,我们就送他去医院,一路上他都在喊疼,我感觉不妙,就给每个亲戚打电话,说情况不太好。没想到还到医院的时候,就……”田玉说不下去了,郑重知道舅舅有心脏方面的问题,一直在用药物控制,这次发病这么突然,突然到致命。他们把田俊安的遗体带回了家,因为有各家亲戚的帮忙,很快就把丧事的各种事项都安排好了。郑重又问:“什么时候下葬?现在天气这么热。”田玉说:“已经安排好后天火化了。”
  周遭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哭声,说话声,还有一个职业哭灵的女人在嚎啕大哭,边哭边说着什么,郑重没听清楚她在哭诉什么,反而感到一丝喜感,这女人哭得比真正的亲属还悲惨。哭灵女人的伴奏音乐是《望春风》,这是一首讲述女人恨嫁的思春歌曲,在这悲伤的葬礼上,这首歌仿佛是来搞笑的。
  郑重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声凄惨的“阿哥啊——”他走到灵堂门口,看到姨妈小灯来了。小灯走到灵堂门口就跪下了,对着田俊安的遗照叩了一个头,然后起身进了灵堂,又跪在田俊安的遗体前,叩了一个头,老泪纵横。郑重忙上前把小灯扶起来,小灯看到是郑重,紧紧抓着郑重的手臂,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喃喃地说:“小重,舅舅没有了。唉,我来晚了。”郑重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又掉了下来,急忙擦了。小灯问:“你舅妈在哪里?”郑重说:“我带你去找舅妈。”郑重带着小灯去了厨房,小灯一看到燕燕,就上前揽着燕燕的头,说:“阿嫂,我来晚了。”两人抱头哭成一团。郑重搬了张椅子放在燕燕身边给小灯坐,自己到外面去了。
  舅舅家的房子是当街的,郑重出了门口就到了路边。亲戚们都坐在长条板凳上说着话,客厅门口有一张桌子,一个老人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郑重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他在登记亲友们的礼仪金。他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给礼仪金,还没有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
  郑重掏出钱包,拿出一千元交给登记的老人,老人问他是谁,他告诉老人自己是死者的外甥,老人把他的名字和金额写在了“亲属”一项里。郑重回到车上,避开了喧嚣的外界,给妈妈打电话。才一接通,妈妈就接了,声音是哽咽的:“小重,那边情况怎么样?”郑重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妈,你放心,因为有亲戚帮忙,这里情况正常。表姐说舅舅后天火化。”郑重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忙转移话题:“妈,小姨回来了,她现在在跟舅妈说话。”小芬急忙说:“小重,我要跟你小姨说话。”郑重一迭声地说“好”,连忙下车,跑过马路,跑进厨房,对小灯说:“小姨,我妈要跟你说话。”小灯接过电话:“喂,阿姐啊,阿哥他……”小灯说着又哭了,郑重听到电话那头也传来了哭声。他把手搭在小灯肩膀上,轻声安慰她,小灯才止住了哭,然后用方言和小芬叽哩咕噜地说话。四周太吵,郑重听不清楚,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去听姐妹俩的对话。这时,几个表哥表弟过来叫郑重去喝茶。郑重便跟他们去喝茶,他其实没什么心思喝茶,和表兄弟们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管什么时候,老家人都是要喝茶的。
  喝完了一泡茶,田玉上楼来唤他们下楼祭拜。刚到一楼,小灯就招呼他一起去祭拜。亲属们轮流绕着门口的一个大火盆转圈,往火盆里投纸元宝,郑重不太清楚这些规矩,就跟在小灯的后面随着她做,然后亲属们分批进灵堂跪拜遗体。郑重和小灯一起进去跪拜,小灯看到田俊安的遗体,忍不住又大哭起来,郑重连忙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纸巾,给她擦眼泪。小灯擦了眼泪,郑重扶着她起身,去客厅里坐着。小灯喃喃地说:“小重,你看,舅舅没了。”郑重安慰她:“小姨,你不要太难过了。”小灯又问:“你妈妈现在身体好不好?”郑重点点头,小灯说:“你妈妈很辛苦啊,你要好好孝顺你妈妈。”郑重又点头。小灯叹了口气,失神地看着前方嘈杂忙碌的景象。
  下午没什么事,郑重忽然很想去看看老房子,就向田小军问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自己开车过去。车开到了村口,进不了小路,郑重停好车,下车。眼前的景象跟他小时候已经两样了。村口的桥不见了,大榕树也不见了,外公的小店也不见了,都成了楼房。只有长长的小路没变。郑重沿着小路往村里走去。路两边的田地比从前小了不少,村子里的人据说差不多都迁出到城区了。越往里走,郑重的心跳得越厉害,一座两层的农家自建小楼慢慢地出现在视野里,当郑重终于站在这座楼前时,他忽然明白了近乡情怯的意思。
  小楼被铁栅栏围着,已经没有人住了,表哥表姐们经常会过来打理一下,所以虽然看起来旧了,但总体还是很干净。小楼房旁边是一座典型的古厝,也是田家的,当年田家的孩子都在这里出生。郑重在铁栅栏外站着,看着,心里什么都没有想。站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一个想法。
  郑重返回舅舅家,田小军和田玉正招呼大家吃饭。吃完饭,田小军让郑重住自家楼上,郑重却说:“我想去老房子住。”田小军说:“那里现在没人住了,也不方便,你还是住楼上,要是嫌吵,你还可以住其他亲戚家里。”郑重诚恳地说:“我想住老房子,哪怕就一晚上。”田小军深深地看了郑重一眼,像明白了什么,去房间里拿了两把钥匙给郑重,说:“这把是铁门的钥匙,这一把是里面大门的钥匙。”郑重接过钥匙,准备起身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阿哥啊,我来晚了——”众人急忙来到客厅,郑重看到小珍由儿子郑田搀扶着站在门口。田玉忙上前将小珍扶进厅里坐下。燕燕端了一杯茶给小珍,小珍喝了一口,说:“阿嫂,阿哥在哪里?”燕燕指了指灵堂,小珍起身过去,一下跪在田俊安的遗体前,哭得缩成一团。郑田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回到客厅坐下。
  大家劝慰小珍不要太伤心了,小珍这才略缓了情绪,她看到郑重,忙叫了郑重过去坐下,问了些关于小芬的情况,然后叹了口气说:“你妈妈的身体一向不好,不然这次我们三姐妹就可以聚一聚了。”郑重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再聚。”小珍说:“以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们都老了,过一年是一年了。”郑重闻言也伤感起来。
  大家在客厅里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说话,郑重看了一下时间,悄悄退出了客厅,开着车去了老房子。他打开铁门,进去,又打开大门,推开门的一刹那,他仿佛走进了一个时光隧道,他看到四岁时的自己在厅堂里奔跑嬉戏,他看到父亲在厅堂里和外公舅舅喝茶,他看到母亲在厅堂门口叫他回家吃饭,他看到他和表兄弟姐妹们在院子里玩游戏,他看到外婆端了一碗糖水鸡蛋给他吃。郑重慢慢地坐到地上,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放声哭了起来。
  一夜好眠。
  第二天,继续祭拜的各种仪式,不断地有族亲来祭拜吊唁。郑重陪着小珍和小灯拉家常,她们还在感叹小芬没法来送别田俊安,郑重拨了母亲的电话,让她们姐妹仨通话。三姐妹在电话的两头边哭边用方言说着话。郑重到门口转了转,发现并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就和坐在门口的亲戚们聊天,这些亲戚他并不都认识,田小军为他介绍这是某某,那是某某,他礼貌地和他们交谈起来。过了一会儿,小灯把手机拿给了郑重,郑重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这一天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第三天,出殡。田俊安的遗体被装进了棺材,缓缓盖上,几名族亲抬着走在最前面,田小军捧着田俊安的照片走在后面,其余人等跟着出发。哭声连成一片,鞭炮声响成一片,出殡的队伍每走一百米,就停一下,众人跪拜。郑重不太清楚这些礼节,就跟着照做。就这样一路跪拜着到了火葬场。这是个新建的火葬场,大厅的右边是火化室,后面是安放骨灰的地方。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让他们等一会儿。工作人员认识田小军,便招呼他去工作人员休息室抽烟喝茶。
  郑重觉得无聊,就在火葬场四周转了转,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发呆。过了一会儿,小灯也过来坐着,她问郑重有没有女朋友,郑重说没有,小灯便劝郑重赶紧找一个,赶紧结婚生孩子,让妈妈早点抱上孙子。郑重觉得在这样的场合谈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合适,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了声“知道了”就不说话了。小灯却接着说:“小重,你都35岁了,要快点结婚生孩子,不然你妈妈这辈子都不会安心。她最爱的就是你,为了生你,受了很多苦,中间还流产了几次,把身体都弄坏了,不然你还会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你要孝顺她啊。”郑重吃惊地看着小灯,关于母亲曾经流产的事,他是头一回听说。
  四十分钟后,田玉捧着一个骨灰盒走了过来。田小军从工作人员休息里出来,兄妹俩一起把骨灰盒拿走后面的楼里保存。郑重扶着小灯一起去。一间大屋子,一排排的柜子,像中药房的药柜,工作人员打开其中的一个柜子,田小军把骨灰盒放进去,关上,双手合十拜了拜,离开。
  郑重有些伤感。人死了,总共就一个盒子的容量,而这个人无论曾经多牛逼,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被淡忘。田小军的儿子开着车来接他们,郑重扶着小灯上了车,回去了。
  已是中午,田家在自家客厅和门口的路边摆了几桌答谢宴,感谢亲朋好友们的参与。郑重和小灯、小珍坐在一起吃饭。答谢宴结束,郑重便先行告辞,众人挽留,郑重说还有事情,得先回去了。小灯跟着郑重到了车边,很不舍地说:“小重,你要多回来看看。”郑重说:“我会的。”小灯又说:“带你妈妈一起回来看看,你提前跟小姨讲,小姨就从香港赶回来。”郑重说“好”。小灯这才依依不舍地返回了。郑重启动了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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