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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人生海海向南方      作者:长弓珀尔      发布时间:2020-02-19 14:03:37      字数:4192

  天亮和小芬结婚没多久,田祖丰家来了一个访客,是隔壁村的章家大伯章子风。章子风和田祖丰年轻时是同学,两人交情甚好,对于老友的来访,田祖丰实在意外。战乱时章子风去了澳门,两人便失去了联系。章子风说:“我在澳门开了一家南北行店,生意还过得去。这次回来一是想把我爸妈接过去,二是想为我的侄儿找一个老婆。”
  田祖丰喝了一口茶,说:“正好,我的小女儿今年17岁了,还没找到婆家,不如你叫你侄儿来看看,满意不满意,满意的话,我们就结个亲家。”章子风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好啊!我这就去把我侄儿叫来。对了,你的小女儿长什么样?”田祖丰说:“她在厨房,我去叫她。”不一会儿,田祖丰带着一个女孩子过来,向章子风介绍:“这是我女儿,名叫小灯,十七岁。”小灯羞涩地打了个招呼,又去厨房了。章子风高兴地说:“阿丰,我看你的女儿很好,长得水,又有礼貌,这事就这么定了!我马上让我侄儿过来。”章子风高兴地走了。
  田祖丰去了厨房,把事情向阿兰和小灯说了,阿兰喜出望外:“没想到小芬刚结婚,就把喜气带给小灯了。小灯,你结婚了就要去澳门了。”小灯低声说:“阿爸,我听你们安排。”田祖丰说:“那你等一会儿稍微收拾一下,人家马上过来。”
  吃完饭,阿兰让小灯去换一件新衣服,等待和章子风的侄儿见面。没多久,章子风就带着一个相貌敦厚英俊的年轻人来了。章子风介绍:“这是我的侄儿,章海涛。”章海涛礼貌地与大家打招呼,看到小灯时,目光略停留了一下,又移开了。双方坐下交谈。章海涛二十六岁,父母前几年过世了,现在在店里跟伯父学做生意,当伯父的帮手。章子风说:“海涛很聪明,也很能吃苦,以后会成大老板的。小灯如果能跟海涛一起,会享福的。”田祖丰笑道:“他能对小灯好,就是小灯的福气了。”双方说说笑笑着,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三个月后,小灯嫁给了章海涛,没多久,就跟着章海涛去了澳门。
  
  镇上凡是有广播的地方,反反复复地播着文革时期的歌曲,像打了鸡血一般无休无止。学校已经停课,学生们都去“破四旧”了,有的中学生还去全国串联。田祖丰不知道这世道为什么忽然就变了风向,学校停课,他这个校长也闲赋在家。
  田俊安已经从砖厂被调进了工程队,最近都在闹革命,工程队也没什么事情干,大家就在一起喝茶聊天打扑克。晚上,田俊安回家,带回来一个消息:现在大家都要小心了,因为“革命”要开始了,要扫除一切“牛鬼蛇神”。田祖丰不解,就问什么是牛鬼蛇神,田俊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场批斗大会就在村子里的戏台上举行了。被批斗的是村子里的几名地主,有十几名红卫兵在控诉他们的“罪行”。田祖丰一家也挤在人群中看着,阿兰悄悄地对田祖丰说:“他们平时不是都挺好和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坏人了?”田祖丰小声说:“别说话,不知道就不要说。”阿兰立刻噤了声。台上的红卫兵拿着大喇叭慷慨激昂地历数地主们的罪状,台下的田祖丰感到隐隐的不安,他说不出原因,但就是觉得自己也将大祸临头。
  这种不祥的预感终于在三个月后的一天成为了现实。那天,田祖丰如常地在厅堂里喝茶,忽然冲进来几个红卫兵,领头的一个喊着“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田祖丰”。田祖丰认得他们,他们以前都是他的学生,领头的名叫田川。阿兰从厨房里冲出来,惊慌失措地问:“出什么事了?你们要干嘛?”
  田祖丰镇定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说:“田川,你说我是国民党反动派,你有什么证明?”田川大声说:“证明?你居然敢跟我们要证明?我们的话就是证明!来啊,把他押到革委会的办公室去!”阿兰说:“他不是国民党反动派,你们搞错了!”一名红卫兵冲上去抬手给了阿兰一巴掌,阿兰吓得不敢吱声了。田祖丰见妻子被打,忙上前推开打人者,护着阿兰,大骂:“你们这些混蛋!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好了,关她什么事?”几名红卫兵冲上来对着田祖丰一顿乱揍,把他打倒在地才停手。
  田祖丰颤抖着直起身子,让阿兰去厨房,不要出来了,阿兰不去。几个红卫兵冲上来抓田祖丰,把他的手臂扭到后面,田祖丰大声说:“你们不要抓我,我自己会跟你们走!”说着,他慢慢地站起来,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直视着田川,平静地说:“我不会跑的,我跟你们走。走吧。”田川看了田祖丰几秒,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就对其他红卫兵说:“不用抓他了,他会跟我们走的。田祖丰,不许动歪脑筋,老实点!我们走!”田祖丰跟着红卫兵走了。阿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完全状况外。她怔怔地看着丈夫被人抓走,还说他是国民党反动派,她觉得一定是搞错了,她要去申冤。她回过神来,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找谁才好。她急得在厅堂里转来转去,她想,不如等儿子回来再说吧。这时,她闻到厨房里飘出一股焦味,这才想起饭还在煮,她急忙跑进厨房,把火灭了。又觉得不安心,不知道田祖丰被抓去会不会出事,事不宜迟,还是去找儿子商量吧,想到这里,她立刻出门去找田俊安了。
  出了村,阿兰发现自己像掉进了茫茫的大海,镇上的路她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路了,满街都是情绪激昂的年轻人,他们的手臂上戴着一块红布,上面有三个字,阿兰不认识。阿兰有些害怕,就呆呆站在路边,等着那些年轻人高喊着口号走过之后,才问路人工程队在哪里,问清楚了方向,她就向工程队走去。她在去工程队的路遇到了儿子。一看到儿子,她忽然就瘫坐在地上哭了,田俊安不知所措,急忙把母亲扶起来,问出了什么事。阿兰擦了擦眼泪说:“他们把你阿爸抓走了。”田俊安一听也急了:“谁把阿爸抓走了?”阿兰说“不知道。”这时又有一队红卫兵走过,阿兰指了一下他们说:“就是他们,就是跟他们一样穿绿色衣服,手臂上戴红布的人,把你阿爸抓走了。阿材,怎么办啊?”田俊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就说:“阿母,我们先回家,回家再想办法。”阿兰想,也对,在大街上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母子俩急急回家去了。
  一回到家,田俊安让燕燕先照顾好母亲,自己去找村长了解情况。田俊安刚到村长家门口,还没敲门,,门就开了,村长一把将他拽进屋子,又神秘地向门外看了看,迅速地关上门。田俊安说:“村长,干嘛这么神秘?”村长小声地招呼田俊安坐下,说:“阿材,我知道你是为你阿爸的事情来的,他被革命委员会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国民党反动派!”田俊安愣了一下,说:“村长,你开玩笑吧?我阿爸怎么可能是国民党?”村长说:“我也不相信啊,但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他就被抓了。”田俊安说:“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村长,你能不能跟他们说一下,事情弄错了,村长,一定要帮我。”村长为难地说:“阿材,不是我不帮你,我自己现在也自身难保啊。现在村里的革命委员会也在盯着我。”田俊安不解地说:“革命委员会?他们盯你干嘛?你平常对人那么好。”村长无奈地说:“也不知道是谁写了我一张大字报,说我贪污,作风不好,我辩解了很久,他们才让我回来,好好反省检查。”田俊安看村长为难的样子,也不便久留,谢过村长之后,径直往镇上的革命委员会去了。
  田俊安到达革命委员会时,几个“革命青年”正在喝茶吹牛,田川也在。看到田俊安,田川说:“大家看看,国民党反动派的儿子来了!”田俊安也认出了田川,说:“田川,我阿爸在你们这里吧?”田川点点头。田俊安又说:“田川,你们肯定搞错了,我阿爸他不是国民党,不是反动派。他一辈子都只是一个老师,只懂得教书,你们肯定搞错了。”田川站起来,指着田俊安的鼻子说:“你敢怀疑我们革命小将吗?我们有人可以证明你阿爸是国民党反动派,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人?你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儿子,也是要专政要打倒的对象,你最好也小心一点。”田俊安想起,田川曾经是父亲班上的一个调皮鬼,成绩并不好,打架倒是不错,在他们少年时代,两人还曾经打过架,田川是他的手下败将。但这个时候不能冲动。田俊安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正色道:“田川同志,我想这中间肯定有误会,要不然这样,能不能让我去看看我阿爸?我也好跟我家里人有交待。”田川打量了一下田俊安,挥了挥手说:“他就在后面那座楼的一楼第三间。”田俊安听了,立刻往后面走去。
  革命委员会设在镇上的中学里,原来的校长办公室成了红卫兵们的革命办公室,两层的教学楼成了关押“反革命”和“牛鬼蛇神”的地方。田俊安找到了一楼的第三间教室,门锁着,里面关着三个人。田俊安透过窗户看到父亲蜷缩在角落里,他叫了一声“阿爸”,田祖丰没有反应,另外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过去推了推田祖丰,田祖丰这才转醒过来,他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看到了儿子,站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田俊安看到父亲额头上有伤,身上的衣服也破了,有干了的血迹。田俊安还没开口,田祖丰就说话了:“阿材,你回去吧,跟你阿母说,我没事,不要担心,你把家里管好就行。我过几天就能回去。”说完,又转回去蜷缩在角落里。田俊安又看了一阵,才依依地说:“阿爸,那我先回家了,你自己要注意。我会想办法的。”
  回到家,田俊安把田祖丰的情况如实告诉了阿兰,阿兰听了又哭,田俊安安慰她:“阿母,你不要哭了,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我明天去找人,我们工程队的队长他的小舅子好像跟革命委员会里的人会熟,我明天去找找他。”阿兰听了,才略宽了宽心,千叮万嘱儿子要把事情办好。是夜,田俊安辗转反侧,燕燕见丈夫心烦,便起身沏了茶给他喝,田俊安没心思喝茶,就把茶放在一边,对燕燕说:“你先睡吧,我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找的。实在不行,我就打到革委会去,把阿爸救出来。”燕燕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相信阿爸是清白的。”田俊安说:“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好了好了,睡吧。”田俊安熄了灯,躺下,但一夜无眠。
  第二天,田俊安去找队长帮忙,队长爽快地答应了。当天晚上,田祖丰就由一名革命青年押送回家了,说是让田祖丰认真检查,老实认罪,以后每天上午到村里集中劳动,改造思想,下午到村里的戏台接受审判。革命青年交代完各种事情后走了,田俊安立刻关上门,小声地骂了句脏话。阿兰连忙扶着田祖丰坐下,看到丈夫浑身是伤,又没忍住哭。田祖丰慢慢地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死呢!”阿兰收了声,默默地流泪。燕燕端了一盆清水来,阿兰忙给丈夫擦拭脸上的伤口,边擦边说:“夭寿啊,下这么狠的手,遭雷劈的!”田俊安坐在一旁低着头抽烟,燕燕坐到了他身边。田祖丰慢慢地但语气不容置疑地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这一辈子行得端走得正,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就算他们怎么打我,我也没有承认自己是国民党反动派,我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是!我死都不会承认的!你们也记住,不能乱说。”田俊安说:“阿爸,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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