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田俊安高中毕业之后，没有继续上大学，而是去了镇上的一家砖厂工作，除了做砖头，还负责送货，年轻人有的是力气和精力，骑着砖厂的三轮车，车上拉着几百斤的砖头出去送货，在小镇的街道上也像飞一样，虽然每天累得像条狗，但心里还是欢喜的。他把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父母，成为养家的一分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吴燕燕的婚事也被成为了家庭的首要大事，毕竟在农村，子嗣问题还是最重要的。早些年家里穷，田俊安年纪也小，说结婚为时尚早；现在田俊安22岁了，能赚钱养家了，加上女儿小珍出嫁了，夫家帮她安排了工作，每个月也会寄点钱来，家里的经济状况虽然不算很好，但起码比从前好了一些，不必为填饱肚子发愁，田氏夫妇自然也很希望儿子早点结婚生子。他们眼看着田俊安和吴燕燕已经交往了好几年，似乎还没有要结婚的意思，也开始着急了。不过田俊安说再等一年看看，在他心里对结婚这件事情表现得很笃定。
　　这天像往常一样，田俊安吃过饭去吴燕燕家，两个年轻人照例去压马路，吴燕燕说：“我听说县里的剧团在招人，你要不要去试试？你以前不是挺喜欢表演的吗？”田俊安心里一动，问：“真的吗？你听谁说的？”吴燕燕说：“昨天我们隔壁老林家的妹子来我们家玩，她告诉我的。听她说录取以后，也是公家的人，吃公家饭。我也想去试试看。”吴燕燕高中毕业后，在村里的小学当了代课老师，赚一点微薄的薪水。田俊安想起几年前的事，不禁有些犹豫，说：“算了，我家里不会同意的。”吴燕燕说：“不然这样，我们一起去报名，不告诉家里，如果没有被录取，那就还是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如果被录取了，就跟家里说明，他们应该不会阻拦的。”田俊安还是犹豫，但天平已经倾向于吴燕燕了。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县剧团报名。报名的人还挺多，
　　
　　郑重的车开到半路，手机忽然响了。是老妈打来的。郑重把车停到应急车道，接起电话。一接起电话，他就听到一阵哭声，郑重心想，不好了。
　　“喂，妈，怎么了？我现在还在半路上。”
　　“刚才、刚才你表姐打电话来，说舅舅，舅舅——”老妈抽抽嗒嗒断断续续地说，终于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但郑重已经猜到了。
　　“妈，我知道了，没关系，我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
　　“你要快一点啊，不不，你要注意安全啊。”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郑重一踩油门，飞驰而去。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伸手擦了一下眼睛，还是模糊的。算了，不管了，赶路要紧。
　　
　　田俊安瞒着家人，去参加了县剧团的招工，他外貌英俊，声音也好，很快就被录取了。他一边在砖厂上班，一边在剧团里学唱歌跳舞演戏。
　　剧团要下乡演出，这是田俊安第一次参加演出，心里很高兴，但父母那边要找借口应付过去。他找了燕燕，两人对了一下统一口径，就说最近燕燕爸爸叫他去家里吃饭，可能会比较晚。田祖丰和阿兰并不怀疑。
　　田俊安跟着剧团到了乡里演出。剧团人手少，田俊安年轻，精力旺盛，什么活儿都帮着干，搬道具，扛箱子，拉幕布，演主角，跑龙套，样样都做得很卖力。就这样，参加了几次演出之后，田俊安也觉得不用再找借口了，再有演出，也没跟父母说，直接就去了。
　　省里的文艺汇演又要开始了，剧团里排了一出新戏，让田俊安当主角。田俊安排练得很投入，他想，如果这次文艺汇演能成功，能得奖，也许他会有办法让父母改变想法，支持他走文艺这条路。
　　文艺汇演的前三天，剧团要出发去省城幸州了。田俊安跟厂里请了假，说家里有事；回家后，跟父母说厂里有事，要加班几天。田祖丰很平静地“哦”了一声，只说不要太累了。田俊安简单地收拾了一点东西，就和剧团一起出发了。
　　到了幸州，还有一天时间排练，大家就在旅馆的小院子里抓紧时间排练。田俊安正和同事们对着戏，院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田祖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田俊安停了下来，吃惊地问：“阿爸，你怎么来了？”田祖丰神情严肃冰冷地说：“跟我回家。”田俊安说：“阿爸，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走不开，我也不能走开。”田祖丰说：“走不开也要走！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敢骗我。”他拉住田俊安的胳膊，用一种不容辩解的口气说：“跟我回家！”
　　剧团团长连忙上前，他想掰开田祖丰抓着田俊安的手，却掰不开，只好说：“你别生气，有什么话好好说，我是剧团的团长，你有什么话也可以跟我讲。你看，明天就要演出了，俊安是主角，他不能走，他走了我们这戏演不成了。”田祖丰不屑地看了团长一眼说：“我管儿子，关你什么事？他跟你们学戏学得很有样啊，现在天天在家里演戏给我看，用假话来骗我，把我骗得团团转，你教得真好啊。”团长尴尬地松了手，往旁边退了一步。田祖丰转向田俊安，态度坚决地说：“跟我回家。”田俊安说：“阿爸，我现在真的不能走。”
　　田祖丰定定地望着儿子，田俊安心里有些犯怵，但还是迎着父亲的目光，继续说：“陈爸，明天就要演出了，你就让我明天演完再回家吧。”田祖丰不说话，就那样定定地看着田俊安。田俊安说：“阿爸，你不要这样，我明天演出完就跟你回家，我保证以后不再骗你，就算你以后不让我再演戏，我也可以。但是你一定要让我明天演出完。”没等田俊安再多说什么，田祖丰拉着儿子直接要往外走。田俊安想挣脱，却挣脱不了，他知道一向看似文弱的父亲，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剧团的同事上来想劝解，田祖丰忽然停住脚步，用平静却坚定的语气对众人说：“你们明天要演出是不是？好，如果你们明天想走出这个门，那除非你们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
　　众人都被田祖丰的话惊到了，田俊安也没想到父亲竟然说出这么决绝的话，也不敢再造次，他心里还是有点怕父亲的。田祖丰在众人吃惊的眼神里把儿子拉走了。
　　父子两人一路无语，脸色难看地回到了家。阿兰看到儿子忙上前关切地询问：“阿财啊，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快来吃面。”田祖丰瞪了阿兰一眼说：“吃什么吃？吃个屁！”阿兰立刻噤声，退进了厨房，小芬和小灯看父亲和哥哥的脸色不好看，也躲进了房间，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父子俩进了厅堂，田祖丰坐在太师椅上，严肃地说：“跪下！”田俊安站着不动，也不看父亲。田祖丰又说了声“跪下”，田俊安还是不动，瞟了父亲一眼，又把头扭到一边。田祖丰火了，操起八仙桌上的鸡毛掸子，朝田俊安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田俊安也不吭声，任凭父亲打。阿兰从厨房出来看到，上前阻拦：“你干什么？”田祖丰气冲冲地说：“我打他不行吗！？他一直在骗我们！他其实是去唱戏！天天在家里跟我们演戏！很有出息啊！不打不行了！”阿兰转向儿子说：“阿财，快跟阿爸认个错。”田俊安还是不说话。田祖丰继续骂：“你很有本事啊！你TMD臭X！想唱戏？我跟你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想都不要想！你给我听好了，我们家是读书人家，是书香门第，绝不允许出现一个戏子！”
　　田俊安愣住了，比父亲反对他演戏更让他讶异的是，他实在无法相信，父亲居然骂出了脏话。田祖丰骂完，气呼呼地坐回太师椅。小芬和小灯开了一点门，从门里探出脑袋来，她们也惊讶于父亲的爆粗口。田祖丰听到响声，望向两个女孩，女孩子们马上从房间里跑出来，一溜烟进了厨房。
　　田俊安回过神来，看着父亲，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说：“你骂完了没有？”田祖丰看了田俊安一眼，扭过头不理他。田俊安说：“骂完了，我回房间去了。”说完，他转身出了厅堂，回了自己的房间。田祖丰望着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他实丰想不通，为什么他一个读书人，竟然生出一个爱演戏唱戏的儿子。
　　第二天，田俊安照常去厂里上班。下班后，燕燕来找田俊安。燕燕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情，她告诉田俊安，其实田祖丰从很久以前就觉察出事情不对劲了，只是一直没说破，希望田俊安能自己回头。在田俊安去幸州的时候，田祖丰明白了，儿子是决心要走唱戏这条路了。田祖丰找到了燕燕，问出了什么事，燕燕不敢说谎，只能将事情和盘托出。田祖丰就决定做一次坏人，把儿子想演戏的念头绝了。燕燕说：“你也不要怪你爸，他也是为你好。”田俊安面无表情地说：“谁对我好，我知道。”说完，快步离开，留下燕燕一个人错愕在原地。
　　晚上，阿兰对田祖丰说：“你看阿财已经22岁了，应该结婚了。他就是没结婚，心不定，才会天天想着搞七搞八的。”田祖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明天我们就去燕燕家提亲，把日子订下来。结了婚他就安心了。”
　　第二天，田祖丰和阿兰带了礼物去了燕燕家，和燕燕的父母一起把结婚的事定了下来。吃晚饭时，田祖丰宣布了田俊安和燕燕结婚的事，田俊安愣了一下，说：“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要结婚了？”田祖丰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胡混，结了婚心就定了。再说你跟燕燕也认识这么久了，人家女孩子也二十岁了，你不能一直拖着人家。”阿兰说：“就是啊，这次你真的要听你阿爸的，你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再不结婚被人家笑话。”田俊安没好气地说：“要结你们自己去结。”田祖丰说：“你就是这个鬼样子，跟你讲什么都不听，你是要跟我们对着干吗？”阿兰说：“阿财，你要知道，你是家里的男孩子，一定要结婚生孩子的，不然我那么辛苦把你生下来干嘛？”田俊安低头不语，只顾把饭菜往嘴里塞。小芬和小灯感觉到“战争”的气氛，自然不敢吱声。田祖丰看儿子不说话，继续说：“反正我跟你说白了吧，这婚你是一定要结的，然后老老实实地生孩子，把我们家的香火传下去。”田俊安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结，我结就是了。”说完，放下碗筷回房间去了。田祖丰看儿子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对阿兰说：“要他结婚，搞得好像要他的命一样。”阿兰说：“结婚了就好了。”然后阿兰转向两个女孩说：“你们也听好了，你们年纪也差不多了，到时候该嫁人就嫁人，不要拖拖拉拉的。”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然后向母亲点了点头。
　　这一年的秋天，田俊安和燕燕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