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品名称:人生海海向南方 作者:长弓珀尔 发布时间:2020-02-18 10:25:19 字数:3057
小珍初中毕业后,便没有继续升学,因为堂姑父生意失败,已经没有余钱再供她上学,虽然她考学的成绩能够上县里的高中。家里是不会拿出钱来让她继续上学的,她心里也明白。妹妹小芬就不像小珍那么幸运了,小学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姐妹俩就一起帮着家里做些杂事,帮着母亲种茶种菜,有时也接些糊纸盒之类的散活儿在家做,有时挑了菜去市场卖,因为小珍是村里有文化的人,有时也去村大队里做点事,帮着写点文书,帮村民写写信什么的。哥哥田俊安高中毕业后,没有上大学,去了镇里的砖厂做事,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赚钱不多,但总算多一个人分担家计。
这两年年景不好,听说北方还饿死了人,南方的地里收成不如往年,田祖丰学校里的学生个个面如菜色,田俊安也说砖厂里的工人干活没有从前有劲了。家里的三个女孩子虽然正在长身体,但也不敢多吃,生怕这一顿多吃了,下一顿就没有着落。田祖丰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咬着牙过着。到了这一年的下半年,年景慢慢开始有点儿起色,女孩儿们的脸色也不像之前那般难看。
虽然年景不佳,但食色性也,人们对于终身大事还是很看重的。小珍从镇上的初中毕业回来后,不断地有媒人上门来说项,有些人家的条件还不错,阿兰看了心下也很欢喜,去问田祖丰的意见,田祖丰说:“我没什么意见,小珍自己愿意的话,就嫁吧。”阿兰和媒婆就找了小珍来问话,小珍说:“要我嫁人也行,我只有一个条件,我喜欢念书,他如果可以供我念完高中,以后我若考上大学,他还可以让我去上大学,我就嫁给他,一辈子就跟他一个人。”这让阿兰和媒婆都很尴尬,阿兰只好让媒婆转达小珍的意思。媒婆走后,阿兰开始数落小珍,小珍低着头不言语,任凭她数落。小珍17岁了,在农村,有些女孩16岁就早早结婚生子了,她很早就告诉自己,不要成为“那些女孩”之一,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自从初中毕业以来,她在家已经待了一年,除了帮家里干活,也没个正经工作做,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些女孩”。过了两天,媒婆来转达了对方的意见,说是没办法答应小珍这么苛刻的条件。没多久,小珍的出嫁“条件”就传开了,来提亲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又过了一年,这一年的年景慢慢有点儿起色,女孩儿们的脸上也有了点颜色,当小珍18岁的时候,又有人来向小珍提亲了,媒婆说是隔壁村的一户人家,姓郑。小珍还是那个条件:只要对方肯出钱让她继续念书,她就嫁。媒婆向阿兰要了一张小珍的照片,说要跟人家商量一下,过两天再来回复。媒婆走后,阿兰心想这也许又是人家的托辞,这次又要像从前那样黄了,心下忧愁了一阵。没想到两天后,媒婆居然又来了,眉开眼笑地说人家答应了,愿意出钱让小珍再去念书,而且以后还会帮小珍安排工作,但是要先办婚事,现在就等田家这边回话。阿兰原以为这事儿会黄了,没想到居然又要成了,一下子没了主意,就让媒婆稍等,自己跑去书房,跟田祖丰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让他拿主意。田祖丰说:“小珍才多大,你就这么急着要她嫁人?”阿兰说:“她都18岁了,虚岁都十九了,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阿材了,她一个姑娘家不嫁人,难道要一辈子在家里当老姑婆?”田祖丰一挥手说:“那你就不要来问我了,你自己去问问阿珍的意思,她要是愿意嫁就嫁,不愿意的话,你就是让人家来绑了她,她也不会嫁的。”阿兰有些悻悻,撇下田祖丰去找小珍。
小珍正在厨房里切菜,阿兰让小珍先停一停,有话跟她说。小珍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阿兰,心里猜到了几分。两人坐下,阿兰说:“珍啊,前几天来提亲的人,现在又来了,他们答应出钱让你再去念书,你要不要嫁他们家去?”小珍愣了一下,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阿兰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想。小珍用一种坚决的语气说:“好,我嫁。”阿兰“哦”了一声,就起身去了客厅。小珍看着阿兰走出视线,莫名地笑了一下,然后眼泪没有预兆地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抬手擦了一下泪水,继续切菜去了,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炒菜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许多。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从她答应出嫁的那一刻,就停止了转动,她现在只是一个机械人。不由自主,身不由己。小珍喊了小芬和小灯一起来厨房帮忙端菜,小芬和小灯拿了菜走了,小珍看着两个妹妹的背影,心想,小芬现在十六岁,小灯十四岁,过两年她们也会走上她的老路,小小年纪嫁人生子,和一个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难道女孩子的命都是这样吗?女孩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吗?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只知道,也许这是她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既然在家里没有机会,不如就走出去看看。
第二天,对方的彩礼就送来了,婚期定在一个月后。结婚那天,新郎郑安全和亲友们早早就从邻村坐了车过来接新娘,小珍简单地打扮了一下,穿了新衣服,盖上红盖头,就在鞭炮声中出了门,她带着小芬一起,小芬是伴娘,好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到了车站,坐了车,大概半个小时到了郑家。小芬第一次坐车,在车上就吐得一塌糊涂,下车时腿都软了,由郑安全家的两个女性亲戚搀着,昏头昏脑地到了郑家,坐在一张椅子上,靠着墙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小珍被送进新房里等待吉时举行仪式。小珍低着头,头脑一片空白,看着地板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几个女人来告诉她,要行礼了。她机械地起身,盖上红盖头,由女人们扶着到厅堂行礼。行礼的过程她早已印象全无,她只记得当郑安全掀开她的红盖头时,她才第一次看清这个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的样子,一张长长的脸,小眼睛,大鼻子,不整齐的牙,不过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小珍第一次意识到,要跟自己的少女时代告别了。
行过礼,简单吃了点东西,小珍依然在新房里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又关上,郑安全面色通红有些醉意地进来了,他坐到小珍身边,仔细地打量着小珍,然后满意又含糊地说:“不错不错,媒婆说你长得好,果然标致,而且看起来还能生能养。”说完一头倒在床上。小珍低着头蹲下身,为郑安全脱了鞋,宽了衣,然后自己也躺下了。男人带着一身酒气压了上来,女孩咬牙忍着。
事后,郑安全说:“我过几天就要去东平县了,等回门酒办完后就走,你要是想在家待几天也行,然后也去东平吧。”小珍说:“好,但是,你们之前答应我的事情也要做到。”郑安全说:“什么事?”小珍说:“就是我要继续念书的事。”郑安全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知道了,这事以后慢慢来吧。”说完,自顾自地睡了。小珍听他这么说,心里隐约有些不快,但也没说什么,睡去了。
“回门”之后,郑安全便去了东平县。小珍在郑家待了半个月之后,也被婆婆催促着去东平找郑安全。这是小珍第一次自己独自出远门,她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就出发了,先到了省城幸州,再从幸州转车去东平。经过一天一夜的山路颠覆,小珍风尘仆仆地到达了山城东平。她出发前给郑安全发了电报,但她在车站找了一阵子,也没看到郑安全,她决定自己去东平县医院。她向路上的行人问路,一路摸索到了县医院。
当郑安全在自己科室门口看到小珍时,眼前这个一脸灰尘,头发蓬乱,身上背着一个包袱,脚上穿着一双旧的塑料拖鞋的女孩,让他不禁心疼起来。郑安全向同事交代了几句,就带着小珍去了宿舍。到了宿舍,郑安全给小珍打了水,让她洗脸,说:“你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可以去接你。”小珍说:“我前天发电报给你了,说我昨天出发,今天到。”郑安全说:“我没收到电报啊。”小珍说:“啊?怎么可能?人家还说电报一天就能收到。”这时,有人敲门,郑安全开门,同事小陈在门口递给他一封电报,说是刚刚送来。郑安全打开看了看,和小珍笑笑说:“你的电报现在才到,已经没什么用了。不过你人安全到了就好,走,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想想以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