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刚蒙蒙亮，郑天亮就醒了。同宿舍的同学们还在睡梦中，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到水房里洗漱完毕，他拿上课本，到操场上读书。清晨的风吹来还有些许凉意，但这却让天亮感到清爽。今年就要考大学了，他比以前更加努力。除去上课吃饭的时间，他要学习到深夜才睡。在中学的三年里，他把学校图书馆的书都看完了，虽然小县城学校图书馆里的书并不算多，但这些有限的知识大大开阔了他的眼界，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天慢慢地亮了起来，有几个学生来操场上晨练，他们跑步经过天亮的身边，招呼他一起跑步。天亮笑着摆摆手，并不加入他们的行列。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有几个学生出来打篮球，这可让天亮高兴起来。他最喜欢打篮球，这几年，他除了学习，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篮球，他能从自己的学习时间里挤出时间来打篮球，虽然个子很矮，但居然还进了校篮球队。天亮合上书本，往篮球场跑去，打篮球的同学看到他，招手请他加入。几个人打了一阵，天亮便退出了，他收拾好课本，去食堂吃饭；吃完饭，便径直去了教室，准备上课。这些年，他一直保持这种自律的生活。这些年在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说很多，传说他刻苦的程度近乎“变态”，传说他看的书比学校里的老师都多，传说他三年里获得的各种奖励多达一百项，传说他……关于他的传说很神奇，每当听到关于自己的传说，郑天亮只是笑笑，他认为自己是个平常的学生，做的是一个学生的本分，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且他要读好书，做他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要走出恒秋县，去更大更有发展空间的地方闯荡，以便能好好地报答辛苦养育培养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天亮很有信心考上大学，而且农忙回家干活时，他跟母亲郑林氏说了这件事，郑林氏表示非常支持，二哥天文也说如果他能考上大学，他就把准备结婚的积蓄先给他上学用。郑林氏说：“阿文，你不用把结婚的钱拿出来，我们这几年靠卖菜卖甘蔗卖鸡鸭和鸡蛋鸭蛋，再加上你每个月给的钱，我已经有存了一点钱，阿亮上学的钱不需要发愁了。阿亮，你只要争气念书，不要想太多。”天亮点头说好。
　　回到学校后，天亮更加发奋学习，希望可以考上好的大学，他想当一名医生，在他看来，再没有比做一个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医生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了。打定主意后，他在报志愿时，全部选择了医学院，有本省的也有外省的。听老师说，他们县城没有考点，全省只有两个考点，一个是在省城幸州，一个是在艾门市的“艾大”。老师还说，上了大学就可以不用交学费了。这对天亮来说，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考上大学。从恒秋到省城中间要转车，要两天才能到，艾门离恒秋近一些，坐一天车就可以到了，天亮选择了去艾门考试。
　　考试的前一天，天亮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和几个同学一起搭车去艾门。他们先从恒秋坐车到市里，再从市里坐车到尚门。他们一大早出发，到达艾门车站时，已经是夜里八点钟了。天亮和他的几个同学都是第一次到艾门，出了车站，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街上的人也不多，天亮问了一个行人去艾门大学的路线，几个人决定步行去。
　　夜里十点多，几个风尘仆仆的学生到达了艾门大学，门卫问清楚了他们的来历，热心地带他们去找了管事儿的老师，老师安排他们在学生宿舍住下，让他们好好休息，明天好好考试。几个学生说了一番话，就睡下了。天亮对第二天的考试很有期待。
　　接下来几天的考试，天亮胸有成竹，考得很顺利。考试结束，天亮和几个同学又匆匆赶回家。天亮报的是在省城里的省医学院。二十天后，天亮收到了省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接到通知书到的时候，他正在地里干活，邮差把通知书交给他的时候，他激动地跳了起来，放下锄头，飞速跑回家。郑林氏正在做饭，看到天亮气喘吁吁的样子，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从灶火口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阿亮，出什么事了？”天亮咽了一口口水，挥了挥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激动地说：“阿母，你看，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真的做到了！我是我们家族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阿母，我要去省城里念医学院了！”说完，他把通知书递给郑林氏。
　　郑林氏愣了一下，好像有点难以置信，她拿过通知书看着，她不识字，但看到通知书上那红红的印章，她知道那是公章，她相信了她手里拿着的真的是天亮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她的眼睛有些湿润，紧紧抓着通知书，生怕一松手就会飞走似的，走到了丈夫和儿子天明的灵位前，颤抖着声音说：“老公，阿明，你们看，这是阿亮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真的有出息了，他是我们家族，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他就要去省城念书了。”说着，泪水流过她的脸庞，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没有擦，一任喜悦随着泪水流淌。
　　天亮也对着父亲和大哥的灵位拜了拜，说：“阿爸，阿哥，我会好好念书，以后当一个好医生，好好养家。”
　　
　　九月的一天，郑天亮出发去省城幸州上大学。那天，郑林氏做了几个煮鸡蛋和几个月前做的一坛子咸菜、菜脯一起，塞进天亮的箱子。天亮的行李很简单，就是一个新买的小藤箱子和一个包袱，藤箱子里除了一些衣服，就是郑林氏塞进去的食物，包袱里除了几件衣服，还有郑林氏给的一些零用钱。郑林氏一直唠叨着，虽然不用交学费住宿费，但也不要对自己太节省，要吃好点，照顾好身体，才能念好书。天亮要走了，郑林氏说：“阿亮啊，我就不跟你去车站了，阿文陪你去，你自己路上要小心，东西要看好，钱不要被人偷了。到了学校写信回来。”天亮点了点头，就和二哥天文一起出门了。两人走出门没几步，就听见屋子里传出郑林氏的哭声，天亮知道母亲舍不得他。他停了一下，转身看了一眼房子，天文说：“别看了，走吧，没关系，你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在去车站的路上，天文一直在交代天亮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天亮只是听着，他知道哥哥是好意。到了车站，天文又把路上说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天亮点点头，说“记住了”。车站里的工作人员大声喊着“去幸州的车到了，有去幸州的快上车，马上要开了”。天亮说：“阿兄，我走了，你要照顾好阿母。”天文说：“放心，有我在，阿母会好好的。”天亮依依地上了车，出发了，天文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车开出站，心里五味杂陈，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家去了。郑林氏正在准备午饭，看到天文，问他天亮是不是走了，天文点点头，坐下不语。郑林氏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做饭，母子俩无话。
　　经过两天的颠簸，天亮终于到达了幸州。走出车站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让天亮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省城果然不一样，最矮的房子都比他们县城里最高的房子高，人们说的话也不一样，有不标准的普通话，有他听不懂的方言，街上有骑自行车的人，还有汽车跑来跑去，这在他们那个小小的恒秋县城都是稀罕物。这就是省城啊！他想。他背着包袱，提着藤箱，在街上走着，心想，这么大的地方，医学院在哪里？他找了个年轻人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问去省医学院怎么走，年轻人指着街对面的一个牌子，也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他，要到街对面坐公交车到交通路站下车，然后再步行500米就到了。
　　天亮根据年轻人说的，坐了公交车在交通路站下了车，又向前走了500米，找到了医学院。校门口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都在迎接新生。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从到达幸州的那一刻一直到现在，他所看到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新鲜了，他甚至还来不及好好消化这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向他打开。他向一个学生打听临床医学系的新生接待点，那个学生很热心地带着他去注了册，安排了宿舍，安顿了下来，天亮道谢之后，还来不及问他姓名，他就走掉了。天亮来到走廊上，看着校园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群，心想，这学校比我们村还大啊，我的新生活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