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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白鹿春深灞桥寒(下)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2-17 10:39:45      字数:9827

  这边就剩少年孤零零一个人,来不及看顾周身环境。小心放下玉匣,取出羲皇圣典首册,迫不及待一翻开,打眼就是一个大大的“无”字,下面小字注着:“无,万物之母,虚,生有。”再翻一页,是个大大的“一”,下面为:“一,万物之始,静,聚而为气。”再翻,为“二:分阴阳,动,变幻莫测。”又翻,为“三:生万物,活,归于无。”再往后就是天地生灭之道,人兽修真之途,世道轮转之理,奇门运调之妙,祭祀农战山川水利等,最后才是天人地三脉武学功法。前面都看不懂,早知道从后面翻起,少年笑着想。好歹有点认字根子,顾不上疲倦,用了大半天把武功部分翻了个遍。这几年好容易见到全的,过瘾得很,虽有很多不懂,但运气练练,也能悟到不少真谛,再不行不还有师祖们教训嘛。
  直到眼快睁不开了,抬起头,哎呀,自己能在暗处看东西,都没注意月亮老高了,山下都该打更了吧。这才想起饭都没吃。转一圈打几个野果子垫补垫补,睡的地方也没有啊,实在有点累了,找个石缝避风躺着,将就了一夜,早上醒来浑身酸楚。这可不行,起来开始砸石头掰树枝,怎么着也得弄个栖身之所。太阳升起一丈高时,嘿嘿,可好送饭的来了。小禾子不知为何没来,那吃的干得很,自己找水喝,吃饱再干,问师祖们什么时候来,都说不知道。
  忙乎了一天,好容易靠山壁弄个了石头枝杈窝,用地气刃削平不少棱角,显得方方正正;还突发奇想弄了个圆木门,里头没峨眉双妖的大,但绝对整齐舒坦。仿着樟台家里的摆设,劈出床柜和桌椅板凳等,一应俱全。过一天老吃干粮噎得慌,想着在外边支个灶台,没锅就用薄石板,自己晒出一条火折子,没事打个野味还能烤一烤吃,除了淡点,还真津津有味,下次让师兄哦不还是小禾子带点盐来更好了。得空静阅圣典,运功修炼,是不是跟三只大龟对阵一番。三祖说得对,别看它们笨,那都是实在功夫。待到第二次送饭时,小禾子红着眼来了,云虚道长也来了,苦日子又要开始了。少年心中竟涌出几分期待,终南绝境,究竟怎样绝无仅有呢?
  山上修功忙,山中也没闲着。这些天牛一半在忧心谷除召集各路人马外,还想着要操练各式阵法、战法,对手实力不容小觑,要达目的,不能有丝毫闪失。本来隐居静养的秘谷,一下热热闹闹不胜扰攘起来。谷中诸贤本非避世,养兵千日,闻讯十分踊跃,只是一时来了荏多生人,颇有不适;况且既来之,也不安之,先是独来独往邋遢鬼与峨眉双妖不对付。后来终南四少与昆仑四笨又起争端,开初几天三祖三老在谷中指点一字盘龙阵时还好点,等老祖们一离开,这锅待开的热水终于哗哗沸腾了。
  邋遢鬼说双妖弄的香气熏死人,双妖嫌他衣不遮体臭味难闻。独来独往离不开丹药,因而怕热穿得少,只说不像双妖爱糟蹋衣服。有几日闯来几个冇年纪、配短刀、号称“岭南六虎”的,被四笨硬打发走了。四少岁数不大,愿跟他们舞舞喳喳的,能玩一块的被撵走,十分不乐意,处处找四笨的茬子,闹得不可开交。牛一半实在受不了就呵斥他们该回哪回哪去,才消停待一会儿,两会儿后又忘了,如此反复;最后少不得还动手打起来,守一分二也懒得再管,只要不影响他们练一字阵,爱怎么闹怎么闹去。
  快到灞桥大战的日子了,山里山外风声鹤唳,白鹿塬周方不少百姓不顾劳途往终南山“兽医”们呆的地方躲,见也没那么清净了。更往深里去,家当带了不少,好似逃难一样,异域婆罗教和本土五斗米又趁机收了不少信众,也开始满山招摇起来。牛一半不胜其扰,辗转把队伍拉到灞河边上一个山坳中,边操练边侦测两宗动向。在大约还有五六天的样子,让独来独往去灞桥那边探探虚实,邋遢鬼得令十分得意,要跟双妖显摆道别,一想两妖白天总是要么睡大觉要么神魂颠倒的,懒得理他们了,等晚上回来再得瑟一下。破衣烂衫的出发了,地上顺便拣了根枝条,边胡乱挥舞边疾步前行,好不痛快。
  自带干粮,路过村镇也不往里钻,从汉帝陵边滑脚而去,又晃了十来里,渐渐看到柳树多了起来,空气也清新了许多。加股劲往前奔,到了柳下,跳几跳扯下几根柳条,环环相绕做了顶草帽,戴上十分阴凉。邋遢鬼心情大好,像喝醉了一样往前走,忽听后面有个小儿的声音:“奶奶,我也要!”回头一看,原来是个面色红润的老太太挎个篮子带着孙子呢,穿得可比自己客气多了。见小孩指着自己的草帽,毫不犹豫摘下来,再往小里扯一扯,顺手扣到娃娃头上。小男孩欢喜不已,小心用手扶着,生怕柳条帽子掉下来。老太太连声道谢,邋遢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也没再做草帽,一时兴起嗤嗤几声引几条小蛇出来跟着,自顾肆意展扬地走了。
  再前行了一大段,终于见到久违的灞桥。这几年来过几次,那两边虽不繁华,也不像当下这般空旷,这倒符合独来独往的心性,一个人踏上桥面,抚着栏杆,遥想十年前那场大战。自己远在东南都颇有耳闻,兴致冲冲的赶过来,早已人去桥空,跑到终南山寻师长本事,也没人愿收;好容易得到个玉匣子,自己鼓秋搞出点名堂,可惜看不太懂。靠看图猜字蒙着练出点东西,还没稳当呢,住的地方就被那可恶的双妖当叫花子给挤兑出来了。
  好在天不绝人,让自己找到了个好去处还有牛一半这个半桶子师傅,练得差不多算个高手了吧,又不知从哪冒出个也从南边来的小屁孩,跟了那个不坏但古怪的小禾子,偷了圣典,半天加持就能跟自己打个平手,侥幸得胜却不小心让小道姑坠崖,那小子竟也敢往下跳,想殉情啊?!害得自己慌忙绕下去树里水里的摸了大半天,实在没招向那惹不起的老祖宗们赔罪。没想人家一个招呼不打光鲜着回来了,这不打我脸吗?!想想当初誓愿独闯天涯拯汉家于水火的人,到头来连个人都没脱苦海,功夫没练到家,十年没有干出一件能说出口的大事,哪还有脸回家?想着不禁望远垂泪。
  好在机会就要来了,一定要轰轰烈烈……正思绪万千,耳旁突然响起一声:“嘿,要饭的,在这哭什么丧啊!”“要饭的?!”邋遢鬼顺手掏出大馍,循声望去。一个干巴拉老头子,也敢对自己这般吆五喝六的,我就嫌热不愿糟踏衣服罢了,怎么就成要饭的了?一时怒起,张嘴撕开一片馍,一句话不说,瞪眼使劲嚼起来。那老头背个手,握着根长杆旱烟,爱搭不理地瞧向这边。不是有圣人敬老恕道的教导在先,早该揍他了,看也就像个周边的老百姓,吼他一句:“丧什么丧啊,再不跑,过几天就是你的丧!我是提前可怜你们!”“哦?”老头像没听懂似的,“听口音不像长安人啊,大老远跑这奔丧来了?!”
  这死老头,还正是个犟头,就一根枯柴了,还敢冒犯壮年人。不过也就斗斗嘴吧,也不能真打他。独来独往笑道:“是啊,你有丧啊,奔你来了!”那老儿一听,拎起烟杆作势要打,让着你还不识趣,这边哪惯着他,提着树杈子也迎上去。那头忽又收手哂道:“划不来,一根烂木头,别脏了我这金烟锅!”未加理睬,仍背手阔步走过去了。独来独往戏道:“真贵重啊,别不是陪葬的吧!”不过莫看人老,脚下倒挺快,说话间人已远了,老头耳背估计没听到。邋遢鬼又小转了一圈,受了气,还没什么大看头,划拉着棍子一步三摇的往回去。到了山坳不顾双妖和众人的追问,只跟牛一半淡言那都荒了,没啥动静,就几个没事的老头老太太闲逛着。说完直喊累了,撑着残枝佝偻着腰,返到自己窝里倒头便睡。
  这边四笨四少各练各的,相互瞧不起,时不时还对打一番,不分胜负。又过了一两天,原被打跑的岭南六虎神色慌张地退回来了。作势要撵,六虎连连求饶,这塬上不比山里,光秃秃的,没地方躲啊;刚被几个狂人修理了一顿,实在没招,只好厚着脸皮返身来避一避。有个说不是打不赢,刀子太短,也有说他们不行,想追我们追不上之类的。四少骂他们:“手里没货嘴上硬!”就要打发他们走,这哥六个可任凭你动粗,死活再不挪地儿了。大笨想想说:“吓破胆了!”大少顶回去:“还用你说!”对六虎喝道:“离了终南照样做得了主,那什么狂人在哪?带我们去会会!”
  岭南六虎巴不得有人出头呢,添油加醋的又渲染一番,多么多么蛮横不可一世之类。四笨四少一听这还了得,出来干嘛的?什么都不管不白来一趟嘛,走吧!让六虎带路,几人不敢,只肯猫在八人身后东张西望的指着。走了小半天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倒真发现几个行踪诡秘服饰华异的人。是不是他们?六虎说像吧。于是拦上去。
  对方也感觉一堆人气势汹汹杀过来,驻足等着。大少青乙提剑领队上前,喝道:“青红皂白在此,快快报上名来!”这是唱哪出戏啊?迎面来人摸不着头脑:“什么青什么白?”四少自认方圆数百里内没有未闻其名的,皂甲火起:“皂红,皂红呢?咋的,光有青白啊?青白红不知道不打紧,还不知道皂啊?!我排老一!”抽剑就上。
  四笨捻着串珠笑道:“脾气第一,脾气第一!”眼看被排号最后的笨子奚落,对面还满不在乎。皂甲更是怒起,寒光一闪,剑尖直抵一人咽喉。那人腰一弯,像弓一般后倒闪过,五指冷不丁反扣袭来。皂甲手腕一麻,幸得内功底子扎实,气脉未断,指尚有力,长剑才没掉下来。兼有三柄利剑瞬时杀到,对手见好就收,但有一人却抱把琵琶站出来:“耍赖,耍赖啊,四对一!”四少还没答话,二笨扛着木槌倒先笑了:“男不男,女不女。”
  琵琶人斜眼一打量,不阴不阳地撇一嘴:“树大不中用!”二笨呵呵又笑:“我本来就笨,不中用,人家四对一的聪明人才中用!”皂甲咬紧牙:“我不生气,不耍赖,你们让开!”单剑欺上:“玄柄不斩无名鬼,报个号来!”琵琶人欲言又止。另一人朗声要起,又被外一人扯袖打断。“哦,谁让我聪明第一呢!”白丁收剑回鞘,指着他们道,“五个人,怪模样,莫不就是江湖上号称‘隐虫’的‘千里不留行’?!”“什么隐虫!”朗声人终于憋不住,“是隐龙!”“好,好,隐龙,隐龙。”白丁笑道,“不过呢,碰到我们几个,就只能委屈你们当回隐虫了!”言毕四少四笨哈哈大笑,岭南六虎却不敢露笑,面绷口闷,十分难受。
  始终站在五人最后的一位这时上来:“既然知道了,就可以说开了:诸位听过‘千里不留行’会轻易放过不识好歹的行人吗?”“好大口气!”皂甲再次挺身而出,“你们五个,我们也出五个!”自己算一个,再就近点白丁一个,二笨四笨两个,都排出阵来,点六虎一个,想躲闪的,被大笨他们拦住推前去。没办法硬出来一虎,还从旁侧再抄起一把短刀,五人算是齐了。塬上平整,一时五五旗鼓相当,小战一触即发。
  千里不留行这边各操一种乐器,不像打架,倒似演奏,真动起手来也是如此。琵琶连珠般哄然一串响,宫商角徵羽五音齐放,洞箫呜然,长笛清扬,玉琴激越,铁筝恢宏。青乙闻声拍手:“妙,妙,众妙之门,弦之又弦,好生弹唱,打个架还能听场戏,美得很!”皂甲脾气急,早已不耐烦听那没完没了的前奏,嗖的一下玄剑出鞘,意图一把将那琵琶弦斩断。那人一仰一退,避过剑锋,乐声不停。由缓转急,镗镗数声,剑面竟先粘后绕上好几条铁丝,把剑刃箍紧,也不知豁口了没有。皂甲大怒,一震一甩,只下去两根,对方急弹,又补上好几条,还边奏边问:“小道兄,这不长眼的金丝要捆上你胳膊会怎么样?!”“那你就试试看!”玄剑从击点急转攻面,恍然如一反扣大盘,既攻且守,十分炫丽。“好个无极剑!”琵琶人赞道,同时转向绕圈,伺机再发。
  皂甲紧逼不放,见其余四人竟垂手观战,欣赏乐曲呢,不禁骂道:“不敢打就滚回去!”二笨猛然笑道:“是哈,好看,好听,打起来!”抡起木槌找上洞箫,余人也捉对开战,一时声高乐紧,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千里不留行各擅所长,不过都爱惜乐器,专修暗器,弦上洞口,都是细小利器的发射场,有弹珠,有蒺藜,有短针,有条线,或兼而有之,不一而足。本来稀松之物,到了这五人手里,顿成制敌利器,纷繁挥掷,变化莫测。一虎二少二笨想着近身取胜,那五人可闪转腾跃就不让你靠近。一曲《高山流水》终了,两边相互试探,谁也没讨好。千里不留行相互一打眼,乐风陡变,咚咚咚几声过后,虽仍腾转;但由守转攻,不独使暗器,自家功夫也招呼上了。
  红丙粗通乐理,捧剑提醒道:“《广陵散》!小心了!”既然露底,那就毫不客气,乐声越发凄厉,手不多用,腿脚却十分灵便,吹长笛的一个凌空盘旋飞踢四笨,眼见串珠一套,就要缠住,猛一转,避过落地。四笨一甩,长珠如鞭,急扫而去,嗡嗡风响,招数虽不灵光,显是内功老到。长笛人惊跃躲过,没想啪啦一声,出来一阵杂音,原来冷不丁扫到铁筝弦上,趁着对方一愣,白丁一剑变向,虚下实上,一把挑开铁筝人头巾,长发披散,好不狼狈。仍不收势,使出人和无极剑中的“穿心”功法,幻出几朵剑花,忽然直指当胸要害,若要保命,必须用筝抵挡。但他们人人以器为命,哪里舍得,不但不挡,反而撇开,任其击杀。这倒轮到白丁吃惊了,赶紧收手,仍把胸前襟衣划破。持筝人毫不在意,仍抚筝跟上节奏,不过知趣后退,算是认输了,只听唰一声闪着寒光的白剑凛然入鞘,白丁跃出圈来敛容观战。
  再看八人仍打得火热,岭南六虎善打群架,一虎独上本来就怯场,短刀对长笛又屡屡吃亏,在《广陵散》的激越攻势下,一虎连连中招,短刀落手,败下阵来。长笛飘逸而行,昂头吹奏。五虎把一虎拽出来,路过青乙旁,听到“以后你们改称岭南六猫得了”,低头赧颜,一旁待着叹气,继而又相互埋怨起来。二笨四笨仍与对手酣斗不休,招数虽不多,总那么几下子,却稳打稳扎,竟把洞箫玉琴逼得节节后退,暗器难发,胜负就要快见分晓了。围堵皂剑与琵琶手似乎旗鼓相当,对方阵脚乐声不乱,似尚有余,玄剑上下翻飞,也十分霸道,但始终未能占得上风。
  人和功一般讲究和而不同,对方攻,则须守;对方守,则须攻。在外看来,似与对手合为一体。但这个琵琶精忽攻忽守,飘移不定,让皂甲疲于奔命,自身倒游刃有余。聪明如白丁也只能在外干着急,皂甲这样易冲动的,哪能受得了这种戏弄,果然不久便火冒三丈,只功不守,长驱直入。琵琶精瞅准时机,咚咙咙先用乐声迷惑他,瞬而一旋,转到其身后;一拨主弦,八道铁丝环速速齐齐抓住皂甲胳膊手臂,啊一声,玄剑差点脱手掉落。这当口,两笨也已解决掉对家,正往这来,见打头的这般不堪,赶紧探视。琵琶手也不敢怠慢,收拢其余四人察看。
  一战下来,终南高手虽然胜数大,但为首的被制住,不能算胜。千里不留行遭遇此等硬手,也是消了不少气焰,一时各自解救沉默,都没了开初的兴头。
  茫然间,大笨忽然开声言道:“我脑壳转不开,打了半日,还不知道你们过来干啥的呢!”对啊,人家是谁为何来此都没问明,就稀里糊涂干了一仗,让师祖知道了,少不得挨呲。青乙稍持重一点,仍傲然一拱手,报了自身名头,再问对方详情来意。琵琶人也没好气地回:“我们就是南北中都有的‘千里不留行’,要到西部见一见德望功夫都高的长者!”三笨接口:“那你们来对了!”指指山坳,“那里就有一位牛人,是我们的头,要见不见?!”
  琵琶人打量了一会儿,自家这边也有伤员,不便远行,就顺口道:“见就见吧!”一众人等就沥沥拉拉像摆长蛇阵样往回走。没过一会儿,白丁像是想起什么,跑到跟自己对阵的铁筝人身旁,悄悄问:“你们不是为了灞桥大战来的吧?”那人脸一横:“俺们才懒得管那个,听说什么胡人两派内斗,关俺们球事!”那你们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白丁心里想着,知道再问也套不出什么来,便提剑快步前去了。
  到了栖身的地方,四少四笨把千里不留行带到牛一半处,守一分二见是他们,忙带进临时搭的棚子里,问有什么紧要消息?那五人见人多,便不愿意说。四少四笨还偏不走,牛一半也不好强撵,于是派人招呼客人先安顿下,自己带着练习阵法要紧。忧心谷诸贤闲时本就爱侍弄丝竹,墙上地上挂着放了不少,五人颇感回到家门的味道。本想说完事稍歇息就离开,这下倒迈不开步了,留下仔细查看,有的还是难得的珍品,更是赞不绝口爱不释手地欣赏着,都快把正事给忘了,刚才一战的郁气一扫而光,倒对那帮莽汉生出些许感激来。
  既然同道在场,那就去助助兴吧。五人络绎而出,到了演练场,见那阵法张合有度,八面威风,也十分兴奋,既然来到秦地,就来一曲应景的《霸西戎》。按五行方位站定,清亮的长笛音一起,琴箫跟进,时而高亢,如千军齐发,时而低沉,如万马奔腾。阵中诸贤闻声而振,大为鼓舞,以为是守一分二请来助阵的,更是群情奋勇,全力发动,盘龙大阵气势贯虹,十分壮观。一曲终了,收功暂歇,两队相互注目,那二十八宿中有与千里不留行相识的,纷纷打招呼问他们带什么信来了?几人笑笑不答,闲扯他事。
  四少向来傲气,对山外武道向来不屑多理,对牛人谷能看上的人也颇好奇。红丙靠近平日熟悉的鼓瑟手问这五人咋回事?旁边一个善击筑的说:“他们同时出现,指定有大事啊。”“还能有灞桥大战大啊?”“不好说,你不知道吧,人家本来是乐师,生在乱世习了点武,平时单独或三三两两的出来多,说是给江湖送信,讲白了就是各处逛悠混口饭吃。”“难怪叫‘千里不留行’,原来是送信的,送到就得走。”“也不全是,到一个地方还留下来学点功夫,这几年渐渐厉害了,路上遇到看不惯的,也常出手,名头渐大了。这次五人齐出,江湖恐怕又有大动静了。”“哼哼!”红丙下意识揉揉鼻子,“神神秘秘,藏藏掖掖,有也不跟咱说!”一甩手踱出阵去,跟三少四笨搭咕去了。
  过了好半日,五人乐队伴奏二十八宿大阵,琴瑟和谐,相得益彰,比平时顺当不少。牛一半衷心甚慰,操练毕诚邀他们留下来多待一段日子。按千里不留行的名头是不妥的,但难得遇到这么些同好,还能互有助益,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不过附带是他们能去参加太阴盛祭。这事专耳对守一分二说的,倒有点为难,不过为了练好阵法应对强敌,只好勉强含糊搪塞一下。乐师们见完成任务了,也松快不少,急忙捉对畅谈乐理器用,顺带探讨比划武道,并提醒一路来的强手不少。他们乘坐的一辆大敞篷马车就被抢走了,北胡搞内斗把他们还给搭上了,真是岂有此理。说到恨处,本对什么灞桥混战丝毫无感,这下反欲去见识见识了,说不定还能把马车夺回来。
  谷中诸贤哪有不乐意的,远方家中还指望他们捎信呢,双方一拍即合。后几日便边演奏边习练,兴味大增,吼声震天,常令独来独往峨眉双妖和四少四笨六虎侧目,也不再互瞧不顺眼,和着乐曲各自修炼,竟也多有进悟,便专情体味起来。
  白鹿塬上多风云,到了约定的日子,天色有点阴沉,派去打探的六虎从清早快到中午都报那头没什么动静,难道情况有变?反正是先观后战,若那祁连宗胜了,漫可打道回谷,他们不战,总不能队伍先开过去吧。皂甲和双妖摩拳擦掌、心急如焚,要靠近点去,万一杀将起来好早入场子。邋遢鬼本也是这么想,但见双妖这么说,反不同意了,转念怪声怪语道:“就你们能耐啊,着什么急啊!”指指男妖说,“峨眉仙子白日间不要睡觉的吗?扶进棚去睡个够,万一晚上打呢,精神头不足嘛!”若是别人说,当是个好心,但从邋遢鬼嘴里这么一出,双妖顿觉莫名忿辱。男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滚你那狗窝里躺尸去,别在这里臭别人!”
  “哦。”邋遢鬼灿然一笑,“忘了忘了,峨眉白猿老祖何等英武高强,不过到了你这里就剩了点讨女子欢喜的香气了。这功夫,练得好,练得妙,练得仙子天天笑!”双妖再气不过,一道长练刷地扬出,直扑独来独往脸面。邋遢鬼毫不动色,正要发力,忽觉一朵云气袭来,把长练卷起,伴随牛一半平缓但肃重的声响:“大敌当前,自乱阵脚!”双方恍然醒过来,都不言语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钻出个人来,跟守一分二耳语小半会儿。牛一半眼睛渐渐瞪圆,等那人速速离去后,才过来跟众人郑重告道:“明日必战!今日诸位都好生调养将息,不可斗气误事!”果然变卦了。为何推迟,老牛也不说明,只催大伙儿先散开用饭,养足精神。四笨最不会拐弯,仍追着问,被赏了几朵乌云气后才罢休。
  午后歇息,当夜风紧,山坳中寂寂然既躁动又安宁,月色昏黄,无人入眠。几个正在围圈切磋琴艺的乐师偶然间听到一个跳弦,接着一个排音,旋律逐渐舒展,婉转低回,如泣如诉。《蓼莪》!玉琴师竖耳倾听,“焦尾。”忽然激动惊起,大呼小叫起来,见忧心谷琴师岿然若思,安静欣赏,方感失态,徐徐坐下,含目聆听,不觉眼角泪下。曲终余音绕梁,久久不散,玉琴师呆半天才缓过神来,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人呐!”旁边一人开解道:“日间见过吧,两个形影不离的素衣人之一。女子,善古琴,自称什么天琴,云游终南,号峨眉仙子,也有称其为妖的。”“天琴,仙子。”玉琴师点点头,“妖?”又摇摇头。“因她晚间不睡,常在山中抚琴扰人,有不乐意乱传的。”“晚间不睡,为什么?”“唉,听说少时双亲夜间被杀,每日入夜便不敢再睡。”“谁杀的?”“谁杀的,乱世呗。”玉琴师长叹口气,许久望琴欲弹,终又放下。棚外又传来时而高亢时而凄郁的琴调,闻者沉迷其中,难以自拔,聊当天音催眠,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一早,牛一半沙哑着嗓子喊众人快起,大伙儿本就和衣而卧,闻声而动。草草用过餐后,便聚在一起,整装待发。千里不留行被这场面感染,尤其留意到峨眉仙子真容,更是倾慕不已,一定要跟着去。多个人多份力,况且他们在能增强大阵威力,正求之不得。守一老仙也不客气,只是告知此行十分凶险,不唯观战,还要让两宗失衡。近日闻报,阴山宗志在必得,加派高手前来,且有不少汉家武道助阵,投鼠忌器,行事要十分谨慎。
  五人听说要帮祁连宗,不禁踌躇起来;又听老仙一番分解,才若有所悟,欣然前往。不过坦言他们只弹奏,不出手。守一分二笑笑点头,转身前去,带着众人开拔。路上为防引人注目,三三两两分开,连四少四笨六虎都各拆一半走,稀稀拉拉渐渐相隔数里。快到半程的时候,傍着二少走的三虎突然跑过来,指着前边树底下几个红袍金发的人大叫:“就是这几个,就是这几个!”皂甲喝问慌什么,什么这几个?!三虎说那天其实吓唬他们的就有这几个猴一样的人,凶得很,比千里不留行恶多了。青乙淡然道:“不就几个天竺番人吗,惹他们干什么?闲的啊?”
  三虎争辩道:“哪里没事惹了,番人跟胡人穿一条裤子,都看不起咱,在这地头耀武扬威的,我们瞧不顺眼骂了几句,就死命拿个弯钩追打!”“有本事你们打回去啊!”大少不屑道。三虎讪笑一下:“不是来终南山晚点嘛,要有师祖亲自调教,早把这几只不知高低的番猴收拾了!”青乙不为所动。皂甲却十分不得劲,那天轻敌被琵琶精钻了空子,一直耿耿于怀,再不露点硬手,可枉带个“甲”了,连这六只山猫也要轻看自己了。于是疾行几步,冷不丁横到那三个番人面前,又招手让三虎过来,指指他们。其中有个番人一见三虎,分外眼红,哇哇叫着冲出来,把几只山猫吓得撒腿就要跑。皂甲一手横剑拦住,一手抵住番人胸口,倒像劝架的样式。
  另两个天竺人也跟过来,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包抄着就要找三虎,三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皂甲见如此被无视,歘一下抽出玄剑,凌空画了个圈,示意他们不要再动。番人哪管这个,见他拔剑拦着,竟三对一把三少圈了起来。青乙见状,赶紧过来解围,却被一个番人转身截住。一对二,皂甲心忖胜算不小,赶紧出击,否则二对三,胜了算谁的也说不清楚。天竺红袍原先空着手,这一动起来,陡然一下不知从哪冒出几根象牙,仗着粗猛,挥舞着侵过来。
  青乙往后稍退一步,剑尖始终不离象牙尖,大有一碰就能把它削平之势。番人一时也颇为忌惮,不那么嚣张了,变换使出一些怪招,想摆脱那粘连不放的龙纹青剑。青乙见他晃来晃去,眼瞪得通红,不知道来的什么套路,忙以人和环气功护体,身外罩着一层罡气,开始由守转攻。那边皂甲高声道:“老大,用不着裹荏实诚!”早已剑花如雨,把两根大象牙逼得连连后退。三虎拍手叫好,三少十分得意,更是火力大增,非要把那两根大牙斩断不可。两天竺红袍窘迫不已,不敢硬拼,和另一人靠近,最后背靠背,成两人围攻三人了。青乙仍不卸去护体环气,皂甲边笑边摇头,人和征伐剑势不可挡,大象牙手忙脚乱,只剩招架之功。
  三虎见状更是在外骂声不断,洋洋得意。仨番人挤在一起,十分窘迫,二少见教训得差不多了,就要收手,却见三人之间头顶之上不知何故长出一根粗麻绳,很快便伸到大杨树那般高了,三虎也看呆忘骂了。二少攻势一缓,三人纷纷收起象牙顺着绳杆往上爬,那凭空出来的东西竟能承受三个那么重的人,别看比树干细多了,倒也十分结实强韧。五人停下望着,绳头伸进树杈,天竺红袍一钻入,绳子“嗖“的一声就收了回去,一眨眼工夫就跑没影了。
  真是邪门!二少三虎叹道,总听说胡子两宗近年勾连外藩武夫,正经的没学到,估计这些个伎俩还有不少,可要小心点。追上附近的同行,一一说道一番,有信的有不信的,更多当笑话乐子听,气得跑到前边牛一半那细细说开。守一老仙早年交游甚众,自然见多识广,听完并不讶异,不过其中窍门也不甚了了。这些小把戏倒不打紧,但此时此地出现,恐怕另有天竺高手要掺和两宗争霸,让他们分头传下去,遇到外藩生人不得轻易动手,以防节外生枝。皂甲虽有不愿,也只得从命。
  不多时,灞桥在望,果然不同往日光景,两头各有数百人,一边素衣,一边锦衣,泾渭分明、剑拔弩张。本是春暖花开时,却天阴气冷,透着股股肃杀寒意,连诸多观战者也不禁捂紧了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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