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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白鹿春深灞桥寒(上)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2-16 11:06:59      字数:11454

  离得近了,三伢子发觉这老头眉间还有颗痣,也不知原生的还是后起的。实在不行就从这点开他的“痛处”,虽有点下作,为图自保也只能这样了。暗暗捏指,待到相距五步左右时,对准那点迅一激发,人和功尚未稔熟,这次用上天真地成合辙之气。那老翁头一晃,驻足不动,不过很快又缓过来,摸了摸脑门,气急败坏地几步冲杀过来。小禾子就在身后,伍星哥哥也不敢再退,也想探探敌手气量底数,豁着受伤左掌右拳往前抵去。这一下不打紧,刚黏上三伢子就知来者十分不善。那可不是与师尊师公三老三祖对阵,几位长者显都存有慈爱之心,今晚面对的可是杀气腾腾毫不手软的敌老;武功修为胜己不少,不敢稍有差池,全神贯注应对。
  红毛老儿见这小子年纪不大,敢跟自己这样的耋宿硬来,也是颇为生怪。连老阏氏也从旁劝导躲闪,并令女支主带手下快快散去。三伢子心知此战凶多吉少,大叫让禾渺赶快上马离开。小道姑听话跨上马去,不过没跑多远,便掉头守着。少年也顾不上太多了,一碰上长须老头,顿感体内像灌了水银一般,极为沉重。那气道很是诡异,轻易突破前两道防线,直捣内三脉,亏得三伢子合辙真气底子颇厚,要不早被制住了。除了尚能三气合一抵御外,九脉合一、三脉反转断断是不能了。挡了一阵,身子越来越僵硬,动弹不得。少年暗暗叫苦,脑中闪转想辙,不由得又回到最初跟活木人对打的日子,最苦不堪言的就是被从内中把住,进退维谷的时候。
  现在反了,老头成打手,自己成活木人了,就像被按了机括一般,任人宰割了。关键看那老红毛根本没用全力,正笑眯眯地打量自己呢。“笑面虎!”突然蹦出这几个字。不对,师公才是狮虎,这个最多是个“笑面老猴”。想着自己也笑起来。
  对方见他还能笑得出来,又加了几分气力,这下胸口都感到沉闷起来,少年再笑不起来。可惜当时没搞清活木人怎么制住自己的,也从没真正死扣住过活木人,内中不少关节没理清楚,师尊九公也不十分明了,这下实在碰到,顿时抓瞎,万分后悔。刚才贸然出击,现今真要搭在这儿了,打不赢就跑,想着先撤退再说。往后一拉,竟像被粘住了一般,纹丝不动。“笑面老猴”轻描淡写道:“哪里学的不中用玩意儿,只要不嘴硬,跪下求一声饶,本贤爷就放过你这一回!再有下次,哼哼!”自己颜面扫地不打紧,但辱没师长,却万难做到。少年盛怒,暗下决心跟这老儿周旋到底。
  虽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来,但心境仍明晰,天真地成人和三气往复合一,只是合而未融,威力有限。心想“牛一半”要在这就好了,那天看他给禾渺治病用的运气功夫,如此纯醇,大概就是融为一体的样子。可惜只见过一面,没留下讨教,三老明日才能见到,时光哪能倒流?再想真正打过一架的就是昆仑三祖了,对呀,那老祖功夫也远胜过己,但后来怎么弄个旗鼓相当,不是凑巧把天气刃激出来了吗?可现在内脉被困,哪里还能腾挪运气。
  红发老儿见这小子死硬不服输,那老阏氏估计也在旁看笑话,好一会儿了还弄不住个至少差了一个花甲子的后辈晚生,传出去在江湖在庙堂还怎么立足,半月后那场大战岂不另有变数?亏得阴山宗还没把他收伏,小小年岁就有这等修为也是骇人听闻了,可不能任其妄为!念头一定,手下再不容情,全功进击不止。这边三伢子丹田顿觉有万蚁噬咬,极为难受,全身痉挛,抽动不已。“笑面老猴”也不笑了,在黑暗中狰狞地嚷道:“小子!还服不服?!”少年哪里能听到他叫什么,心中恍恍惚惚,唯留与合融最靠谱的“兽医、守一”几个字在飘荡;三气合一,死死顶住,内三脉才一息尚存,不被老儿完全制住。
  待到气海被压缩到一个很小的空间,就快顶不住时,“三回阴阳,自然守一”一闪而过。少年突然悟过来,原先合而不融,根子就在一分二,二生三,三气各行其道。现今大受外压,被迫三归二,二返一,三气不得不逆势运转,似乎到了一个可感不可言的临界点。早先清晰可辨的三道罡气突然一温一寒,一实一虚,之后更是化为无影,荡然无存。
  长须老者陡然感到失去抗力,心中大喜,可把这犟种制服了。这小子刚才还大冒其汗,而今连响动都没了,除了还硬挺站着,毫无生气,不会没气了吧?黑咕隆咚的,正要喊话确认,不成想六七十年未遇的天大怪事生生发生在眼前。那小子竟然,竟然由寒转暖,不一时便活动自如,更有一股极强反弹气力逆势袭来,又开始跟自己斗个你死我活。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怎么就要翻个了?红发老儿极是惊疑,不过丝毫不敢懈怠,极力催动内气遏制。不过越是如此,反抗力越强,虽能顶住,要压服怕是万万不能了,长此下去,待到天明,非耗干了不可。这边吃惊,三伢子那头却也吃紧,亏得外气强压,才偶得三气融一。但自己并不能左右,外头强攻,里头越能强顶,若外边撤收,内中又一分二,二转三,却也无可奈何,把控不了;稍一露馅,以偌等绝顶高手,还不立刻回到刚才状态,被苦苦相逼,怕是今晚要交代在这荒郊野岭了。
  双方均是内紧外松,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各都焦急得很。三伢子一眼见小禾子仍在,更不敢恋战,心想救急要紧。小辈跟长辈服输,也不算丢人,尽管对面是胡人。想定后,悠然发声:“老前辈,晚生佩服!”说完一跃而退。“笑面老猴”在月光照映下,脸色惨白,也笑笑道:“后生可畏,后会有期!”
  一旁观战的阏氏这时也款款闯过来,哈哈笑言:“老东西,这年轻人也归不了你!”说完一甩袖,飘然而去。三伢子怕有变卦,不再打招呼,快跑到马驹那。见禾渺竟下到地上了,连忙将她抱推上马,在旁使劲一拍,紧跟着飞奔而去。
  乘着皎洁月色,两人疾行半个多时辰,才渐缓下来。三伢子若有所思,抬头告诉小道姑:“往忧心谷!”“忧心谷?”禾渺不解。“牛人谷!”少年重说一遍。小道姑点点头:“不回青牛洞了?”少年摇头,心有余悸地说:“没有牛人,哪有青牛。”禾渺虽不明所以,不过伍星哥哥坚持要去的,那还是去吧。于是打马转向,三伢子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在马下说都什么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小禾子嘻嘻一笑:“她敢怀疑伍星哥哥是人是鬼,我骂她你才是鬼呢!”少年心一热,赞她说得真溜,小禾子笑言那当然。
  又过了小半天工夫,才依稀辨出那隐居所在,更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只能算是意外之喜了。进到谷中栓好马,三伢子看那夜里风物,虽仅隔一日,就像离开了很久,既熟悉又陌生,却被深深吸引住。直到小禾子怕黑催着进屋,才跑到一个亮灯的屋子门前,恭敬报号,请求留宿。没个动静,又换一间,挨个转了一圈,没一个回应的。
  三伢子颇为懊闷,忽见小禾子跑过来:“我知道啦。”笑嘻嘻地唱起一支山歌:“天青青一个,呀唬嘿,地黄黄一个,呀唬嘿!你道那一个个人儿,呀唬嘿,冒冒个头来到这世上,呀唬嘿,做呀么做什么……”没想不一会儿,屋里丝竹弦乐瓦缶敲击声开始此起彼伏,还有引吭相和的;小小山谷不再那么空幽寥落了,更不像快到夜半的样子,倒似长安乐坊般热闹躁动。
  一曲歌毕,万籁俱寂,静得可怕,仿佛刚才一切从来没发生过一样,直到“吱呀”一声传来,不远处一个小门前,一人持叶招手,可不是守一老仙吗?三伢子一激动,“牛一半!”脱口而出,虽觉失礼,也不多虑了,拉上小禾子,匆匆过去拜会。老仙笑盈盈地迎他们进屋,沏上热茶,先让喝下,才开腔说话。少年把今晚惊险一战从头到尾描述了一番。小禾子心想没看伍星哥哥跟那个坏老头怎么打呀,死老家伙那么凶呀!下次见到非骂死他不可!又听伍星哥哥讲亏得想到老仙守一,妄加采用才侥幸脱险,又惭愧自己守不好、控不住之类的。
  牛一半侧耳听着,完后呵呵启道:“悟得好,用得妙,只是日后非要强为自主,自然而然则已。”伍星哥哥皱眉问如何自然?老仙低眉反问:“你们见过刚出生的娃娃笑着落地的吗?”禾渺扑哧乐起来:“那不吓死人吖!”牛一半肃然道:“那都是哭着来到人间啰?”两人点头。老仙点破:“哭即苦也,苦即自然,人之道也。不受强敌打压之苦,哪有三气融合之胜?”禾渺还没想通,三伢子却猛然记起洞中密卷总纲上书“苦乃正味”几个大字,当即向老仙告知。牛一半扇叶直笑:“守一之道不急一时,明日便见分晓,忧心谷也要自找苦吃去了,你们先在此歇息一宿吧。”在木墙上连拍数下,一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隐者,把二人分领开去,各自将息不提。
  又是一阵阵百鸟齐鸣,把好个山谷清梦撩破。许是太累,打着长长哈欠,小禾子揉开迷眼,一骨碌起来,左右已空无一人。呀,别丢下我跑了!赶紧穿衣盥洗出门,还好外边人还在呢,伍星哥哥正神清气爽地跟人家围在一堆不知在谈笑什么;见她出来了,招呼过去吃了顿素餐,小憩一下就去找守一老仙。牛一半见他们过来,高兴地一手拉一个,又叫人牵来马。让小禾子坐好后,喊一声:“上山!”就带着三伢子,支根竹杖,跟在小马后,向山林深处开拔。
  禾渺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谁让自己不会武功呢,就安享马背吧。边走边聊,听守一分二讲他把头发修成那样的故事,颇为有趣。那忧心谷中的隐士,也是各怀异能,并非斩断尘缘万事不管,不久也将出山。人生天地间,世事如织,躲是躲不掉的,该隐时隐,该现时现,方不枉来一趟。听着老仙一路教诲,三伢子受益匪浅,心忖老了是不也要归隐?那时的自己和汐儿也满头白发吗?还是一半白一半黑?独自想着带点喜悦又伴着酸涩。
  不知不觉,翻山越岭难说走了多久,亏得出来早,日头还不算太高,小禾子在马上蹦起遥指:“看,楼观台!快到了,快到了。”使劲一拍,小马奋起一跃,一股脑蹿老远了。老仙笑着说山陡路滑慢一点,脚下加劲跟上去。三伢子要去扶,一看那架势,哪用多此一举,也提气紧随跟上。山里物景眼瞅着近,实际路程却两码事,三人一马又上下弯绕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踩到那阶前。安顿好小马驹,拾级而上,到了大殿前,问过执事,才知三老还在更高处,一间偏殿那,少不得鼓起精神头,再往云端去。看路上香客川流,或忧或喜,一老二少又谈起人间苦乐祸福,不少谜团真是雾里藏花,千秋难解。
  越往上人越稀少,眼见前边有间体量不小看着沉实的木石屋堂,檐下挂着“三宝殿”的牌匾。有好些青衣人在门前端坐守护。三人刚露面,忽见一人起身跑跳过来,跌跌撞撞差点栽在地上,扑楞过来一看,不是栖庐是谁?闷炉子见到他们,上上下下打量,激动惊讶得更是不知说啥好,只一个劲地“你们,两个,好,好……”地堵着咔嘣不出来。禾渺笑着敲他一下:“我们就是好好的呀!”牛一半见这小伙伴叨咕不停,让回头再说,先进殿去。栖庐忙点头,引他们快过去。
  到了门口,几个坐着的慢慢站起来,原来四笨也在,还有不少不认识的,对老仙躬身问候。牛一半微笑着领两人跨过门槛,栖庐仍留外面,指给他们师祖所在。里头香雾缭绕,三人慢行到一个大间前,从门里看到有个人像跪又像趴在地上,如此肃净所在,不但姿态不雅,而且衣装实在不整。
  “邋遢鬼!”禾渺脱口而出。声音虽不大,传得却不近。那趴着的人一听,顿像脚跟被蛇咬了一口,“啊?!”地转身,充满血丝的大眼珠子喷火一般瞪着门外。一见小禾子,更是大“啊”一声,噼哩噗噜连滚带爬的起身冲过来。稍带迟疑地伸手想捏捏禾渺的脸,小禾子头一偏嫌弃地躲开,蹦两步跳进屋中,一把扎进紫微羽君怀里,嘤嘤哭起来。
  羽君慈爱地摩挲着她,宽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她请门外的人进来。小道姑揉揉眼,跑出去躬身施礼请牛一半他们进来。三伢子一踏入门,就感哪不对,原来三老之上端坐着天下第一笨昆仑三祖,正横着那根接好的杖子,半笑不笑地俯视着他。牛一半带头向三祖三老问好,邋遢鬼一改刚初的愧疚惶恐,不知怎的本性难移地又强词夺理起来:“未告取走圣典,不对是不对,但留在你们三老那也冇什么用啊。我只不过万不得已,变废为宝罢了。”“那你还有大大的功啰?”玄真天师一甩拂尘问。“那还用说。”邋遢鬼心无所碍,一犟到底:“至少不算有罪吧!”
  天师平和问:“你盗走圣典作何用?”独来独往不以为然道:“我这有用没用先不说,反正留你们那没什么用,天下大乱,你们不管,两宗打到山下了,还安卧山上。我从东南边来,还晓得‘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你们身居汉家腹地,人家都过来打脸了,难道不羞耻吗?”元虚道长接道:“因而你长年不愿与我等为伍?”邋遢鬼无可无不可:“差不多吧。”“哈哈哈”天师笑道:“依你说,该怎样?”邋遢鬼也不客气:“该出山就出山啊,该出手就出手啊!”“放肆!”紫微羽君提声道,“你倒是出手了,不是天师早有预设,崖下有树有水,外加这个少年出手,你今日该当何罪!”
  “啊?啊。”一提这事,独来独往到底还是有点心虚,羽君一怒,不免气短,仍欲辩解。玄真天师呵呵一笑:“勿须多言,你取走羲皇圣典多年,修炼甚苦,如今恰逢其时,可否下山出手哇?”见有此问,邋遢鬼又神情一壮:“那还用说,等多少年了,我可不做缩头乌龟!”“哼!”端坐上位的天下第一笨忽然发声,念念有词一段后,噗噗噗的从一个小偏门中昂首出来一只大龟,直奔邋遢鬼而来。独来独往一见这架势,知道不好对付,先退几步,身上也看不出哪里有兜,摸来摸去掏出一柄小木剑,在老龟眼前虚晃几下,吓唬不住,反身一跃单脚立上龟背。老龟一侧一抖,顿时站立不稳,踉跄跳下来,把看的人都逗笑了。
  三伢子和小禾子对视了一眼,这不就是前几日找的神龟吗,让昆仑三祖调教几天就这么厉害了,这老笨可真不笨。正思忖,邋遢鬼已改变战法,围着老龟急速转圈,老龟还真整的懵圈了,也跟着转起来,越转越快,渐渐就只见两道影子,不见人也不见龟。转着转着两道圈也慢慢混为一体了,这不晕死才怪,少年暗暗心惊,自己恐怕还做不到如此高旋,昨日幸亏洞口地界小,要真让他施展开来,谁胜谁负十分难说,不禁对那圣典又多了几分敬畏。
  过了半盏茶工夫,那圆盘逐步缓下来,一点点开始分圈,人龟从依稀可辨到显出轮廓;再到复归原位,又过了半盏茶光景,待一目了然时,独来独往已是木然呆立,披头散发。老龟也没当初神威了,更可奇的是嘴里竟叼着邋遢鬼的木剑,难道被刺伤了?毕竟是自己好不容易找着的,禾渺急跑过去,正要抽剑,三祖喝道:“莫动!”小道姑一缩手,顿感一阵气浪冲来,站不住往后倒。那神龟喉咙胀鼓起来,打着嗝一段一下咳咳的把木剑吐了出来,似又来了精神,扭头望了邋遢鬼一眼,大摇大摆地从他身旁爬过,循原路回侧间去了。
  独来独往好一会儿才回过劲来,顿足拍手冲上头叫道:“乾道梁!打不过你也就罢了,为何要羞辱于我!”那拄杖的老祖嘿嘿笑道:“辱者自取其辱,你听闻我天下第一笨羞辱过谁吗?”邋遢鬼一时语塞:“我,我就配跟一只老龟对阵么?”老祖呵呵两声:“能跟老君地龟玩两下子还亏了你了?这山里恐怕还没几个配跟它玩的晚辈吧。”邋遢鬼闻言一亮:“真的?”继而笑道,“你那么笨,不会耍滑头,假不了!”甚是自得地捋了捋一蓬乱发。岂料刚才狂转那么多圈,裤带渐宽,待趾高气昂地一晃一动,差点松掉下来,赶紧摁住扎紧,狼狈不已。小禾子早已吃吃笑个不停。元虚道长手托钵盂,信手取出一颗丹丸,弹指一挥间,直入独来独往口中,令其服下。
  邋遢鬼不敢违拗,三下两下咽下去了。元虚喝道:“好吃吗?!”邋遢鬼连说好吃好吃,还想要。道长怒斥:“就你在东南边学的好丹方,没要你命就不错了!你禀赋不低,却好服热毒丹砂,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不然修为更高。今后还服吗?!”独来独往面有难色,云虚道长知其一时难改,余气未消:“不要自以为就你心忧天下,天下治乱可有定势?大治是道,大乱亦是道,羲皇哪里何时不爱护他的子孙,偏袒过谁了?你懂什么,敢在此大放厥词!”邋遢鬼素来畏其威严,被训一顿,虽心有不服,也只能噤若寒蝉了。上座三祖呵呵笑言:“不知者不为过,别吓唬这小子嘛。”
  玄真天师抚一抚手里那柄玉如意,也开导道:“羲皇圣典也算与汝有一段机缘,如今我等收回,不再怪罪于汝。望汝日后好自为之,勿复言及师承,只说自悟成才即可。”独来独往一怔,天师宽大,反颇不自在,暂敛住放达的性子,实话实说圣典许多看不懂,亏得有牛一半帮着留心,也就得个五六分吧,再放在自己那也没什么用。本就想早日奉还,怕挨揍,总不敢送回来,多亏了这小伙子。羽君点头:“我们小禾子也多亏人家了。”
  这小半天殿里才发觉少年还在那站着,牛一半倒常来熟,早已自行安坐。天师向上下各位介绍道:“这是我天真门下屈千重的弟子。”三伢子十分诧异,这师祖如何晓得?到此时自己才听到师尊的全名。紫微羽君低头思量,忽而扑哧一笑:“跟我后土门还颇有渊源呢。”说着三祖三老都颔首欢颐起来。天师盯着少年凝视了一小会儿,转头向羽君缓言:“尚未重蹈覆辙,不负紫微宫苦心了。”羽君黯然微点头:“不苦两心可苦一人了,天真烂漫胜过戒律千条、清心寡欲,吾后土负重不轻呢。”天师翕然敛容,把少年招到身边,令先拜见紫微羽君,再拜道长和三祖。三祖拿杖一敲他肩:“何时赔我来?”哈哈大笑,“你要再笨点就好了。”
  小禾子哼一声说:“我伍星哥哥才不跟你那四个笨徒弟那样笨呢!”“好好好,不那么笨。”三祖顺嘴道,“那就让你伍星哥哥聪明到极处啰?”“那当然了。”小道姑当仁不让。“傻丫头。”羽君笑道,“老祖哄你呢,物极必反哟。”众皆莞尔,可小禾子哪管什么反不反的,就不让三祖说伍星哥哥笨。
  三伢子倒若有所思,突然问道:“老祖,昆仑八杖厉害还是老君地龟厉害?”老祖嘻嘻笑道:“小子真笨得可以啰,你说我的左手厉害还是右手厉害?”羽君又给他解释道,“老笨祖跟人对仗,从来不输不赢呢。”少年心领,大有所悟。昆仑三祖摆摆手道:“我说你们天下第二笨、第三笨、第四笨,第八九十笨的,真比我还笨呐,人都凑齐半天了,到底干嘛来了?天尊起驾日子快到了,我可没大空陪你们干坐着啊!”三老面面相觑,元虚道长做东,自然把话头接过来。
  还没开口,牛一半起身躬言:“死世道、活世道,半死不活苦世道。如今天下倾危已久,不知诸师祖欲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出手开一新路?”道长放下钵盂,操起木鱼:“自古兴衰两条道:自强强人,自弱弱人。守一分二,要赶哪趟路?”牛一半含忧道:“如今上弱下不强,如何是好?”玄真天师缓言:“急病易治、慢症难疗。现今情势虽极危,然本宗体量仍大,志士犹多,汹汹者逞得一时,断难长久,且内讧已兴,正是反转之机。”守一分二仍露愁:“外界只知两宗相斗,想坐收渔翁之利,但谁知近年他们越斗越强,当今之要,必破其衡,是该师祖们出山的时候了。”
  “不必如此担忧嘛。”紫微羽君轻掸拂尘,“近日间两宗约斗,大打起来,必损其一,诸位以为该损哪一方为好呢?”三伢子想最好两败俱伤吧。在旁尬立的邋遢鬼忽而甩出一句:“祁连宗用硬刀子,阴山宗用软刀子,上回帮了阴山宗,多少汉人都快变胡子了,看来帮了倒忙。这次他娘的反过来干!”不小心脏话一出口,小禾子“呸”一下,嬉皮笑脸退了几步,站到牛一半椅子后面去了。
  玄真天师手抚如意叹道:“硬刀子灭身,软刀子灭心。此次怕须硬的胜,使黎民知恨,否则本宗恐堕万劫不复。”独来独往闻言蹿到前边,摇头晃脑说:“硬刀子,软刀子,更可怕的是软硬刀子一起用的!”羽君哂道:“说到这一条倒可以减你一分罪过。不过这个话是你孽障思虑出来的吗?”邋遢鬼挠挠后脑勺,又回身躲到椅子后去,手掌斜托出安坐的守一分二:“这个牛人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元虚道长斥言:“你是睡大觉梦的吧!”众人大笑。
  邋遢鬼撇嘴不郁,牛一半起身一拜:“师祖面前见笑,此言亦是我谷中诸人共识。以忧心观之,方今天下,上头泾渭分明,下面早已通婚联姻交相货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解难分,有合二为一之势。然一必分二,二必有主次,南北同为华夏,百年之争,非争分离,争主次也。主次之争,软硬两道,恐一时难解。北胡之中,早先用硬多,祁连宗迎附朝廷,力压阴山宗,近年军锋缕挫,更是坐大。阴山宗虽在野,却善拢民心,尤在老秦地盘势强,十年前联汉与祁连宗一战而胜,更是声威远播,北朝诸国颇有纳其道者,尤以长安、蓟都为甚,实为远近之大忧,方才天师真言,可谓直中肯綮之语。”独来独往又按捺不住:“蓟都是祁连宗根本所在,这次气势汹汹杀过来,志在必得,不光要血洗十年前的耻辱,恐怕更想保住老窝,要不然早晚被端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昆仑三祖挑开眼,幽笑着问:“谁去端它老窝啊?你去吧。”邋遢鬼气恨道:“你乾老笨的高徒都不敢去,还指望我去啊?要不你自己去吧!”乾道梁嘿嘿笑道:“我去,我当然去,你也跟着呗。”独来独往一挺身:“跟着就跟着,我看你咋去。不过分开百米之外啊,别坏了俺名声。”乾道梁摆摆手:“就你那臭名,还不如我老笨呢,那是后话,你们先琢磨琢磨怎么对付那十阏氏。”又眯上眼了。
  三伢子问禾渺,哪个十阏氏?路上咱碰到六阏氏是她姐吗?小道姑噗嗤一笑:“什么姐啊妹的,人家是十个阏氏。”“十个?”“对呀,最厉害的是大阏氏,听说单数的阏氏都厉害呢!”“为什么?”“我哪知道吖,听说的嘛。”正窃窃私语,就听元虚道长声如洪钟:“这回十阏氏跟上次一样,三三两两的来,并未全到,祁连宗十二巴司倒是来了不少,大有扫平阴山之势。”昆仑三祖闭着眼说:“我一路来,跟三四五几个阏氏打过几架,多年不见,大有长进啊,祁连宗虽然来了六七个巴司,未必能胜啊。”
  紫微羽君点头:“听闻这次大阏氏跟大巴司都没来,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天师以为呢?”玄真天师凝目道:“此其内斗,尚不至撕破脸皮,诸君不闻江湖秘传‘太阴祭’乎?”“太阴祭?!”三伢子大惊,如此隐事,天师如何晓得?才多长时间,比长翅膀还快啊!只听乾道梁哂笑:“一群不着调的混子弄的好事,看怎么收场!”少年脑袋一嗡,颇为脸红。元虚道长一敲木鱼:“远的暂且放一放,眼前这场大斗,坊间早已沸沸扬扬。若帮阴山宗,以八百里秦川之民意,拥戴者多;若帮祁连宗,恐要落下一世骂名。”天师环顾接道:“此山之中,怕是少有愿担此任的人吧。”
  话音四散,屋内沉寂,乍听窗外一声喊:“我愿去!”紧跟一人也叫:“我也去!”“峨眉双妖!”禾渺惊呼。“请他们进来。”羽君吩咐道。小禾子立刻蹦跳出去,一会儿就把双妖领到跟前。男妖见到三伢子还有点尴尬,女妖却微笑示意,少年也点头回礼。道长喝问:“你们可想好了?!”“这还用想吗?!”女妖咬牙切齿答。“想好了,想好了。”男妖忙补上。“好!”道长正色口赞。“不好,不好!”三祖瞪大眼,“他们功夫不够哇,光有胆子不行,起不了大用!”“我也去!”邋遢鬼小跑过来。“哈哈。”乾道梁笑道,“你去,不如让老龟去呢。不过嘛,你们合伙要强一点。”“老笨你是真笨啊!”独来独往轻蔑道,“我是愿意跟别人在一起的吗?”女妖怒回:“我们还不愿跟你一起呢!”“谁愿跟你一路啊!”男妖毫不客气怼过去。邋遢鬼斜眼一边,懒得理他们。
  “诸位师祖。”久坐不语的牛一半见势直言,“弟子愿往!忧心谷诸隐贤容我回去商议后再禀。”紫微羽君笑问:“你们那一字盘龙阵修炼如何了?”牛一半欠身实告:“守一未宁,二十八宿分野未定。”“火候不到不行。”乾道梁摇摇头,“不过嘛,你们一去,胜算大不少了,再让我那四个笨徒弟跟着吧。”元虚道长随即表态:“楼观台也可出四个。”
  “终南四少?!”小道姑嘻嘻笑道。见元虚瞪了自已一眼,立马敛容,实在忍不住,把腮帮子鼓得老大。人马凑得差不多了,三伢子正欲开口,玄真天师笑着指指他:“你就不必去了,只是人头甚众,当有一为首调度的为好。”一时又沉默起来,直到守一分二打破僵局:“弟子不采,愿忝当此任。”昆仑三祖连说:“妥当,妥当。”之后,各方无话,就此定下来。
  邋遢鬼倒忽然冒一句:“乾老笨,你不去啊?!”陡感被一个气团包住,裹起来像球一样直接被抛出门外、滚出老远,从空到地,“不去就不去,老……”的余声俏骂绵绵不断。殿内嗡嗡然有笑有语。元虚道长声大压住:“好了,今日之议就到此了,切勿外传。”又对座下说,“除少年客人外,先都散去吧,后续诸事由忧心谷汇合计议。”牛一半领命带双妖他们走,小禾子偏不肯动,又有羽君护着,只好由着她,溜到紫微一旁侍立。
  三伢子不知何以留下自己,正疑惑间,玄真天师温和道:“座下听好:鸿蒙以来,道衰,则德兴;德衰,则仁兴;仁衰,则礼兴;礼衰,则义兴;义衰,则法兴;法衰,则战兴。方今天下扰攘,战乱频仍,当有出世扶倾者。昆仑、终南诸师虽有意,然皆迫近百岁,早年虽有所为,实难逆天而行。当下局势虽迫在眉睫,却为时运扭转之机,成大事者,恒在少年,吾等朽矣,尔其有意乎?”少年闻言,颇为惶恐,不知所措,脑中翻转书中路上所见所思。好容易才焖出几句:“师祖抬爱,不敢不从,就是,就是文火、武火不知道怎么烧好。”
  三祖笑道:“这个好说,好说,你先别管文火了,先烧武火,先烧武火,都要火烧眉毛了。”紫微羽君慈爱地说:“刚才不让你跟牛一半去,是大材不可小用。你以前练的也是苦功夫,留下来还要吃一段苦,苦尽方才甘来,孩子,你懂得吧?”这个倒深有体会,三伢子自然而然地点头。“嗯。”天师招他近前来,抚其手道,“汝年尚少,心尚燥,尔后须修静心平气,善处虚实之间。”元虚道长洪声传来:“大道以缺憾为宗,你所学三路功夫莫不如此。地一脉善藏,卷本很难见到,难有大修为;人一脉总缺,所得只是残本,高手凋零,武林都快把这一脉忘掉,当成传说了;天一脉难登,须极高天赋,屈千重虽尚可,但武功山授徒,禀赋高者不多,数年劳师动众,名头倒是有了,然而只是暂挫锐气,未能扭转大局,还引得祁连宗连次深入,惶乱南民。”
  天师侧身取出一玉匣,小禾子一把冲过来:“伍星哥哥,看,在这里!”羽君拂尘一掸:“不要造次!”禾渺一吐舌头,缩了回去。天师推开盒盖,露出圣典:“汝以前所学,零零散散,此乃集大成之作,如今授予汝,望好自为之!”少年立刻伏拜稽首恭受。昆仑三祖笑道:“也笨,也不笨,好,哈哈,走吧,换个地界去!”元虚道长换钵起身,众人跟随而出。又往上蜿蜒攀登了数里远,仲春时节,高处寒气袭人,羽君翻出随身带着的一件素袍子给小禾子披上。
  开始还鸟语花香,渐渐幽静嶙峋,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这是要去那?”三伢子暗忖着,见到好几处悬崖,想起前日一幕,心一颤揪,晃一眼裹得严实的禾渺,顿又释然。待到快至一峰顶,有一大爿地形同八卦,水山林石悬崖峭壁应有尽有,三祖忽显欢快起来,点杖一跃上前,喊一声:“出来吧!”等了一下,竟从山石间钻出两只大龟,昂头挺胸、神采奕奕地盯着来人。乾道梁对三伢子说:“我的笨功夫都在这了,跟他们好好玩吧。哦嚯,还有一只老君地龟,正往这赶呢。别嫌它们仨笨,聪明早夭,愚笨延年,慢慢悟吧,好小子,哈哈。”
  刚笑两声,忽像想起什么,把三伢子拉近点,从胸口慢慢摸出个东西,似点头又摇头地端详了一小会儿,托起少年手,把那物什郑重交给他:“难得,难得,这个你该得!”三伢子定睛一看,是个金闪闪的龙身小杖头,比接上那个小多了,但精致许多,不知何意。
  紫微羽君过来笑道:“伢子,这可是个大宝物,收下吧。谁能打断老祖大杖头,老祖就要送你一个小杖头,这是规矩。别客气,这是你的福气,也是老祖的福气!你瞧,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见三祖果真在笑,三伢子才赶紧道谢,放心收起来。羽君续道:“伢子,我将传你地一脉后土神功,消除你在阴寒之地积炼的戾气,后土一门,厚德载物,不要为那外间偏邪暴虐法门所误。”少年使劲点头,心想回去找到师公好生理顺气路,要不然越老脾气越大,可不得了。
  元虚道长也跟上:“此地名为终南绝境,就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必须经历一番难以忍受之苦,才可涅槃重生、修得大成。少年郎,你可要受得了?!”三伢子想想都到这份上了,即便生死之苦又能怎样?咬咬牙点点头。元虚首肯道:“我主授你人和功,目下这一脉你底子最薄,要准备吃大苦,你可想好了!”玄真天师把少年叫近身来:“汝从我天一脉入门,屈千重带走的皮卷木人颇为受用吧,呵呵。汝今虽有情种,尚未情迷,慎之,慎之,我将授汝天真玄气,稳心最要紧,切记,切记!”
  少年不知说什么好,又听昆仑三祖哈哈笑言:“他们三人教完,最后还须我老笨给你串起来,融成一体。”三伢子猛地开口:“我想学师祖的昆仑八杖!”“那算什么。”乾道梁支起杖子,“你又不老,用不着,万法归一。你要真懂杖法,哪里管它几杖,有个名头好记罢了。”少年似懂非懂,脑壳有点发懵。道长看差不多了,中气十足地说:“往后你就在这里修炼,师祖们各教你十五日,日常吃用每五日送一回,其余自行解决吧。有空你要精研圣典,不懂不会的师祖自会教你,但也仅限两月之内,过后全靠你自己以天地为师了。听明白了吗?”
  少年无可奈何的点点头,不明白也得明白啊。“我来送饭!”禾渺突然蹿出来,“我给伍星哥哥送好吃的!”师祖们呵呵笑起来,道长让她看看手钵:“他五日食用,十几大钵,你一小姑娘能挑上来?”“那我天天来!”小禾子哪里肯让步。“好啦。”羽君拍拍她的头,“无事生非,要来跟师兄们一块来吧!”又笑谈了一会儿,才见老君地龟不紧不慢铿锵有力的爬上来了。三祖一吆喝:“走了,走啦!”拄杖把头开路,三老随后,小禾子又跟少年叮嘱了什么,才披上袍子追上队伍,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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