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光头报恩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17 14:41:04 字数:3335
西北边防军第二师的少尉排长关四毛,是因为德州失守才随着队伍溃退回济南城的。
德州一战让吴佩孚“讨逆军”的枪子儿把肩胛骨给打折了,妈了个巴子的,因为前线缺医少药,卫生兵只用绷带止了血,又绑了块夹板把膀子吊起来就算完事儿了,压根没管肉里还有啥情况。
几个拜把子弟兄从伤兵堆里把他抬出来的时候,这人呲牙咧嘴地骂了一路,先是问候了吴佩孚的老母,接下来又骂了总司令段祺瑞的老娘,最后连吃丘八饭的衣食父母、西北边防军南路指挥马良都给骂了,还是止不住肩胛骨里钻心挫骨的疼痛。
也不知这枪子到底是钉在哪了,怎么这么疼呢?
他关四毛不是没挂过彩,民国六年和南蛮子的护法军对阵,腿上、肚子上挨了好几个枪子儿,民国八年在山里遭遇了土匪,又让土枪崩花了脸,算起来,这是吃丘八饭以来第三次挂彩儿了,可受了那么多伤,遭了这么多的罪,每次都是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唯独这回疼得蹊跷,怎么抗怎么挺都不管用,尤其到了夜里,那挫骨钻心的滋味,简直就不是人受的。
见他每天躺在担架上活受罪,一个当班长的拜把子弟兄受不了了,骑马跑了二十多里地,用枪指着人家脑门儿弄来一根烟枪和两块黑糊糊的大烟膏子。你别说,大烟膏子这玩意儿模样不好看,抽上几口还真他娘的能止疼!
队伍从德州往济南溃退的这一路上,他就全指望这玩意活命了,直到队伍退到济南城外的大营里休整半个多月了,他肩胛骨里的枪子儿才被姗姗来迟大夫取出来。
枪子儿不在肉里折腾了,肩胛骨也就不疼了,可抽了好多日子的大烟却怎么也忘不了啦,直到一次因为犯烟瘾把上司指派的军务给耽误了,这才捅了大娄子。
按说违抗军令是要军法处置的,可连长和他是同乡,再加上关四毛带兵打仗肯玩命,所以同乡连长就放了他一马,说你走吧,找个地方把这一口戒了,能戒得了就回来接着给老子带兵,戒不了就别回来了,找个地方把自已解决了,省得给老子丢人。
关四毛是揣着弟兄们给他凑的二十块现大洋,骑着连长赏赐的一头瘸腿骡子离开大营的。后来的日子里,他也真死去活来地戒过几次烟,可每次都撑不了两天就半途而废了,且每废一次,烟瘾反而增长一分,生无所恋的感觉也愈发强烈,于是弟兄们凑的钱很快就让他抽光了,连长赏赐的骡子也换成了烟土,直到大车店停吃停喝开始往外撵人了,这人脸一黑、心一横,用剩下的最后一小捏烟膏子美美地过了把瘾,遂将烟枪一掰两半,扛起瘸腿骡子驮出来的行军床就钻进了坟堆似的废砖窑。
本是万念俱灰,打算躺在这里等死的,不料天无绝人之路,一觉醒来,竟遇上了七老爷和草妮子……
见叫花子们被丘八用枪托、腰带抡得屁滚尿流四散而去了,七老爷就嬉皮笑脸地朝关四毛跑过来了,说:“哎,‘光头大叔’,你还真是吃官饷的呀,俺一打眼就认出来。”
关四毛并没把心思全都放在二尺高的七老爷身上,伸着脖子东张西望了一圈儿说:“哎,小兔崽子,咋弄了个娘们儿陪着挨揍呀,高你一头的那个兔崽子呢?”
七老爷一听就笑了,指身后的草妮子说:“哪还有别人呀,她就是和俺一起给你断烟的高个,是俺媳妇。”
关四毛听了,连忙盯住草妮子说:“你?女的?还是小兔崽子的媳妇?”
草妮子还没完全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大叔,叫俺草妮子吧,兵荒马乱的出门逃荒,剃个男人头方便……”
不等草妮子说完,关四毛就咋唬起来了,说:“妈了个巴子的还真是兔崽子的声音呢!戒烟那几天耳朵里天天都是这动静,愣没听出是个女的!”
几个拄着枪看热闹的丘八听了就笑,说:“大哥,不是说要添俩冲锋陷阵的弟兄吗,咋变成一公一母啦?”
“奶奶的,个头没屁眼高就讨老婆了,鸡巴毛还没长全吧?”
说这话的丘八边说着就要够巴七老爷的裤裆,七老爷的脸一下就挂不住了,倒退两步说:“放你娘的屁,再过来点试试,看俺不打断你的狗腿!”
草妮子脸也红了,说:“孝先咱走,这些人也没安啥好心,咱不搭理他们。”
见草妮子拉住七老爷的手要走,关四毛摘下大盖帽,用手指头㧟着寸草不生的光脑袋喊:“嗨、嗨、给老子站住!妈了个巴子的,谁没安好心了?他娘的,不识抬举呀!”
见俩人收住步子不敢动弹了,这人咳嗽两下又说:“老子没别的意思,今天来就是想报救命之恩,啥话都不说了,从今往后你俩就是老子的亲人,有我关四毛的饭吃,就有你们的饭吃,我关四毛有屋睡,就不能把你们扔在街上,哪个要是再敢动你俩一根手指头,老子就把他脑袋揪下来当尿壶踢!”
丘八们听了就七嘴八舌地跟着起哄:“大哥是谁呀?知恩图报!和关公关老爷一家子。”
“谁再敢欺负小兔崽子,揪下他脑袋来当尿壶!”
“兔崽子太小了,恐怕扛不动枪吧……”
“那就别吃这碗饭了,当不成弟兄就做亲人嘛。”
“大哥,干脆认个兄弟吧,噢——还有妹子呢……”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胡乱说着,草妮子也就看出来了,其实也就是言语粗鲁些而已,真没安啥坏心眼儿,就想请他们坐下歇歇,烧点开水给他们喝。
可人家不干,说大哥要收你俩做兄弟做妹子,不得找个像样的地方坐坐?
执拗不过这些人,俩人只好跟着丘八们上了大街,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家熙来攘往的酒楼。
酒楼掌柜的正窝在柜台里扒拉算盘呢,见丘八们来了,赶紧停住手打招呼,说:“各位老总,二楼的雅间还留着呢,各位是先上楼一坐呢,还是就上菜?”
关四毛说:“那就上菜呗,按商会会长请我们营长的菜码上,多上点荤的。”
呼呼拉拉地上了楼,屁股还没坐稳当呢,店小二就吆吆喝喝地把酒菜一股脑地端上来了,七老爷早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见大鱼大肉上来,伸手就是一爪子,吓得草妮子连忙拉住他的手说:“干啥?你以为是李家房村的老侄子家呀……”
丘八们早就前仰后合笑作一团了,说:“这小兔崽子,有日子没沾荤腥了吧,干脆当兵吃粮,给俺大哥当个勤务兵吧,俺大哥说你人小鬼大还会痒痒,早就相中你这块料了。”
“打住打住,”关四毛挺挺脖子说,“搁以前这的确是我的想法,可现在不行了,两个壮丁变成一对儿鸳鸯,总不能把兔崽子拆了吧,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恩将仇报的事儿咱可不能干。”
“俺还不干呢,”七老爷说,“就你这身肥膘,断烟那几天可把俺使煞了,要天天跟着你,还不得累死俺?”
丘八们听了又是一通乱笑,草妮子就捅捅七老爷说:“听岔了,人家大叔是好意,想让你当兵是给你找碗饭吃,不用你了,是不想拆散了咱……”
丘八里就有人嚷嚷:“哎,咋还一口一个大叔呢?岔辈了,往后得跟着叫大哥……”
七老爷听着就把自己跟前的酒盅子端起来了,大言不惭地说:“也不瞒你们,在俺老家那边数俺的辈份最大,从来都是人家叫俺,俺从来也没叫过人家啥,今天呢,俺就低个头,敬个酒,管这吃官饷的叫一声‘大哥’,大哥,你可得说话算数,别让俺白叫了啊!”
七老爷的话惹来一阵敲桌子砸板凳的欢笑,有人说:“哎,别光一个人敬酒呀,你媳妇是大哥认的干妹子,不也得起来表示表示?”
草妮子就红着脸说:“俺可不会说话,孝先说了就行了。”
七老爷得意洋洋地说:“是呀,妇道人家说什么呀,俺叫啥她不也得跟着叫啥?都是一个意思。”
有人就笑着说:“小兔崽子还真不含糊啊,那就把你媳妇拽起来,一快给大哥敬个酒!”
笑闹声里,七老爷和草妮子就站起身来乒乒乓乓地给关四毛连敬了三杯酒,关四毛说:“行了,从今往后你俩就是老子的干兄弟干姊妹,老子说话算数,保准不让你俩再住那破砖窑、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七老爷跟着就问:“不住砖窑,那俺住哪呢?”
关四毛说:“这还容易嘛,老子出钱给你们赁房子!”
草妮子说:“能不能给俺找个活干呀?”
关四毛了头皮说:“找活?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干啥呀?”
草妮子说:“俺能缝缝补补,还能洗衣裳。”
关四毛想了想说:“妈了个巴子的,行,反正也闲着也是闲着,就找点活让你干。”
关四毛给草妮子七老爷赁的房子,是一间拥挤在大杂院里的小南屋,再加上关四毛不知打哪弄来的木床、炉灶和从砖窑里拉过来的锅碗瓢勺,小俩口在济南府的新窝就算安置下了。
关四毛答应给草妮子找活干的事儿也没食言,其实就是派弟兄们到附近带高门楼子的人家里走了一遭,活就一件接一件地自己找上门来了。
开始只是拆洗一下被褥什么的,后来东家们见草妮子的活好,要价又便宜,就把要浆洗的四季衣物和需要缝缝补补的活计都送来了,一时间竟让草妮子有些应接不暇,好在离大杂院没多远就有几处流水潺潺的泉眼儿,七老爷因为玩水,也能帮草妮子干点漂漂涮涮事儿,再加上关四毛隔三岔五地还派人送点煤啊面的,小俩口居然粗茶淡饭地生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