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人非圣贤
作品名称:萤火虫 作者:黄河岸边 发布时间:2020-02-16 22:17:51 字数:3279
柴火叩开了幸福之门,终结了单身生活,他和杨二嫂回老家登记结婚去了,没有个十天半月回不来。
柴火一走,秋生仿佛少了左膀右臂,成天忙的焦头烂额,不可开交。养殖场里正处于育雏关键时期,稍一疏忽大意,就有可能造成雏鸡伤亡;而养殖小区那边也在开始施工,这事那事的离了他还不行,秋生感到首尾难顾,力不从心,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柴火早点回来。
秋生本来忙得不亦乐乎,春兰爹还时不时地忙中添乱,不是喝醉了跟雇工打架,就是在育雏室里大喊大叫。雏鸡娇嫩喜欢安静,最怕惊吓,一有大得响动雏鸡就混乱扎堆儿,一扎堆儿容易伤亡。秋生对老丈人的行为虽不满又无可奈何。但最让秋生头疼的不仅仅是这些,而无法忍受的是,老丈人三天两头儿问他要酒钱,秋生稍有怠慢,老丈人就嘴不是嘴鼻子不是鼻子地数落他,什么不孝了,忘本了,不仁不义了……反正啥恶毒说啥,弄得秋生不尴不尬,狼狈不堪。秋生有心将老丈人辞退了,又怕招来别人的闲话。秋生是个爱面子的人,所以一再迁就再迁就,而春兰爹却得陇望蜀,人心无足蛇吞象,胃口也越来越大,从开始的几元到几十元,现在开口就是成百的要了。丈人问女婿要钱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无可厚非,秋生也不是不懂孝道的人,但凡事要有个限度。
这天早晨,秋生连饭也没顾得吃,准备到养殖小区看看,还没动窝儿,春兰爹踉踉跄跄走过来,一身酒气,说话舌头都短了:“秋灯(生),你大舅……哥,这两天有可能回来,你追(准)备好酒席……”
春兰爹在家有春兰娘管着,喝酒被限制,醉的时候少,现在没人管随心所欲,爱怎么喝就怎么喝,一天到晚醉醺醺的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叔,往后少喝点,喝多了对身体没好处。”秋生劝解说。
春兰爹吐着酒气,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使劲儿眨巴着,站在那里直打晃:“少喝点儿,哼哼,不过瘾,俺喝俺自己的酒,又没问你要酒喝,你管得着吗……”
“那你喝你喝。”秋生还有很多事等着做呢,没有闲工夫和老丈人磨牙,于是骑上自行车走了。
春兰爹望着秋生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俺就不信羊角是弯弯的……”
养殖小区离他的养殖场实际上并不远,中间隔着两方庄稼地,一条羊肠小路曲里拐弯的一转悠也就不近了。秋生骑着自行车穿梭于青纱帐里,玉米开始吐缨抽穗了,一枚枚棒槌儿头顶彩色绒线帽,静静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尽情地享受着母爱,玉米宽大的叶子上闪烁着晶莹的露珠,流动的空气里有一种玉米散发出的清香。秋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
秋生一进工地,金锁一路小跑过来,满脸堆笑说:“表弟,俺不是跟你说过嘛,这里的事就交给俺了,你尽管放心。”
在工地上干活的都是本村人,秋生总是把挣钱的机会给乡亲们。乡亲们也都明白秋生的心思,所以干起活来很卖力气。
“表哥,这两条烟给大伙儿分分抽吧。”秋生从提兜里拿出香烟。
金锁接过一条烟,把另一条烟又给秋生放回提兜里,奸诈地说:“表弟,他们干活拿工钱,没必要给他们烟抽,这条烟先放俺这儿,到时候给他们支抽就行。以后甭往这里拿东西了,你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省一分是一分。再说了现在的人精明着呢,你就是给人家龙肉吃,人家也不会让你一分钱……”
秋生一扬手打断了金锁的话,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表弟,俺陪着你转转。”金锁把烟揣在怀里,“咱先到那边看看吧。”
这是一片盐碱地,五十余亩,大集体的时候是个砖厂,责任制以后无人承包,砖窑的基础设施经过风吹雨淋,烈日暴晒早已面目全非了,泛着白花花的盐碱地上,处处散落着破砖烂瓦。偶尔有一小片地方生长着碱蓬和柽柳等一些耐碱植物,但更多的是不毛之地。前些年曾有人开垦过,费劲巴力地啥也没种出来,只好放弃了,之后再没人问津。这片地虽然在逍遥屯的地盘上,但所有权却归邻村,大跃进的时候是人家用一头牛换去建了窑厂。秋生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儿到这里玩耍,在松软的盐碱地上摔跤,翻跟斗,相互嬉戏,有时候也在放着亮光的地上画画,凭着自己的想象画一些楼房和大山,这里留下了他童年美好的记忆。现在他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了,是用两千块钱承包下来的,租期二十年。他要在这里建养殖小区,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奔小康。
乡亲们正干得热火朝天,见秋生走过来都点头打招呼,秋生喊:“大家歇会儿。”连喊了几遍,也没人停下来,秋生按人头一人一盒烟,分着分着烟不够了,秋生看着金锁,“拿出来吧。”
金锁很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说:“烟盒还没焐热呢。”
春兰哥——秋生的大舅哥——铁蛋刑满回家了,这个曾经让村里人深恶痛绝的家伙,又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了,使得一些村民,尤其是原先指正过他的村民惶恐不安,谈虎色变,生怕遭到他的报复。铁蛋这家伙打小就调皮捣蛋,茅坑里的砖头——又臭又硬,上了三年学因受不了老师的管束而辍学了,小小年纪便开始混迹社会,成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抽烟喝酒,小偷小摸,偷看女人洗澡,无恶不作。他爹除了喝酒就是喝酒,对铁蛋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放任自流,有时候甚至怂恿铁蛋给他偷鸡吃。小铁蛋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了,小时候的恶习非但没改,反而变本加厉,好逸恶劳,从偷鸡摸狗到偷羊偷牛,在罪恶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最终锒铛入狱。
秋生是在铁蛋回家的第二天,才去看望他的。其实秋生和铁蛋就像两条火车轨道似的没有交叉点,尽管他俩的年龄相差无几,但两个人的生活轨迹迥然不同,秋生为学业孜孜不倦,深居简出;而铁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严格来说,秋生对铁蛋几乎没啥印象,彼此没有交往,只不过小时候经常听到铁蛋的臭名,和一些关于他为人所不齿的传闻。现在秋生买了些生活用品,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老丈人家,看到大门口儿一层厚厚的鞭炮炸碎的纸屑,秋生暗笑:啥光彩的事吗,还放鞭炮。他在门口呆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了院子里,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屋檐下吹口哨斗屋檐上的鸟儿,秋生猜测:是不是大舅哥呢。这时候春兰娘端着盆出来泼水,看见秋生说:“铁蛋,秋生来了。”
铁蛋转过身两眼直直地盯着秋生,秋生也打量着他:一米七几的个头,短短的寸发,上窄下宽的脸型,双腮的肉很厚鼓鼓的像嘴里含着东西似的,浓眉大眼,算不上美男子,也称得上有几分俊俏。他赤裸着上身,一身腱子肉疙里疙瘩,尤其是胸肌特别发达,两个乳房高高凸起,和女人的乳房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秋生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大秋天的不穿上衣,故意秀一身肌肉啊。
“你俩干啥呢,相面啊,还不进屋。”春兰娘敲敲盆底说。
他俩这才都缓过神来,铁蛋接过秋生手里的东西:“进屋里,咱哥俩好好唠唠。”
春兰爹可能又喝高了,四仰八叉躺在炕上鼾声如雷,他是听到儿子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回到的家。
春兰娘拍拍春兰爹的腿:“起来吧,秋生来了。”
春兰爹像猪似的哼哼几声,翻了个身继续做他的黄粱美梦。
“甭打扰叔睡觉了。”
春兰娘抱怨说:“越老越没正经了,成天就知道罐儿马尿。他在你场子里的事,俺都听说了,往后不让他去了,竟给你惹事招非。”
秋生笑了笑,模棱两可。
“咳,摊上这样的老人家,让俺说啥啊……”铁蛋怨气地说,“妹夫,以后俺就跟着你混了,你放心俺绝不给你丢脸。这些年俺在里边经常反思,过去那几年干了些啥啊,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现在想想追悔莫及。在里边俺通过改造和学习,才幡然醒悟,人不能像低级动物一样活着,除了吃喝之外什么也不想,人与动物之间的区别于人是高级动物,应该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有所作为……”铁蛋侃侃而谈,令秋生刮目相看,他真没想到大舅哥对人生观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在他看来,坐过牢的人往往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或者屡教不改继续为非作歹。秋生暗自感慨:监狱真是改造人的学校啊。
一开始,村里人见了铁蛋敬而远之,躲闪唯恐不及,私下里对他评头论足,然而人们慢慢地发现铁蛋不是以前的铁蛋了,好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他不但尊老爱幼,而且乐意助人。人们看到铁蛋可喜的变化,都在背地里夸赞他。那些害怕铁蛋报复的人,也放下了戒备心理。
秋生相信铁蛋不是嘴上唱高调儿,他是真心的改邪归正了,所以把他安排到养殖小区当监工。铁蛋不辜负秋生对他的信任,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养殖知识。秋生为大舅哥痛改前非而高兴,他想起春兰说的那句话:不要把人看扁了。
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浪子回头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