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找孟军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18 03:05:06 字数:6232
孔荷终于停下来呕吐,黄健牵着她的手才坚持来到人才市场。这次招聘会规模确实很大。大厅里外,人头攒动。黄健感觉很像故乡县城每年十月的物资交流大会。应聘的比招聘的要多上好几倍。黄健牵着孔荷的手在拥挤的人群里挤来挤去。这个世界是不是人满为患了,黄健深深感到了生存的艰辛。在这个残酷的现实社会里更符合达尔文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人类社会同动物世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智者上,平者中,庸者下永久不变。黄健在几家招聘单位上填了表,都说让先回去等消息。直到天黑下来,街道上亮起了路灯,两人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住房。打开门,黄健往床上一坐,就感觉没有一丝力气了,肚子里却非常的饿。他想孔荷也应该累的不行了罢。也许女人天生比男人就坚强柔韧。她居然很轻松地说:“健哥哥歇着,妹妹给你炒土豆丝,尝尝我的手艺。”
“孔妹妹,你说我能干点什么呢?还能养活你了吗?”黄健躺在床上,头靠在墙上,脚搭在地上说道。
“健哥哥,越这时候越应该坚强,别灰心。每个人都会找到他的人生坐标的,包括你。只是不到时刻。”
“马上就弹尽粮绝了呀!”黄健愁眉不展地说。
“健哥哥,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听说过‘绝处逢生’吗?”
孔荷的话大大鼓舞了他。黄健翻来覆去一夜无眠。第二天,天刚亮黄健便说:“孔妹妹在家休息一天吧!过了妊娠期,不呕吐了再找工作。我先去找。”
灰白的太阳在云层里忽明忽暗,虽然已过了元宵节,冬天似乎还没有过去,天气还是格外的冷。红旗路上落满了像铁锈似的尘埃,光秃秃的法国梧桐在孤零零地耸立着。不远处就是火车道了,黄健步行在这条道上。他不停地左顾右看,看什么地方贴什么招聘广告了没有。他终于在一根电线杆子上发现了一则招聘教师的广告。当教师是黄健梦寐以求的工作,他决定去试试。根广告上写的,应聘的地址是红旗路54号;这就是红旗路,应该在这附近。他见一位约有50岁的老头骑着三轮车走来,他问道:“大爷,红旗路54号离这里多远。”
“不远,有五里地吧!我就去那里,怎么了?”老头停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黄健,许久才说道。
“那好,大爷。我和您一路去吧!我会骑三轮车,我骑着拖着您,您也省一番力气。”黄健说道。
“也行,那好吧!我往那指,你往哪走就行了。”老头说着坐在了三轮车车厢里。
黄健蹬起三轮车就往前走,老头说:“骑的还挺熟练啊!”
黄健想起母亲卖土豆的三轮车,不知骑过多少次,怎能不熟练呢!他按老头指的方向,拐了几个坑坑洼洼的胡同,一股臊臭味从前面飘来。原来一匹马或者骡子边撒尿边拉着屎,在清冷的空气里还冒着白气。这种意境,黄健突然想起古诗句“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三轮车终于在一栋破烂的红砖墙门口停下来。老头说:“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黄健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学校啊!他走进大门往右拐,西屋里,办公桌前坐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胭脂粉,描着血红的口红,像是刚吃过死孩子。黄健问:“是这里招聘教师吗?”
这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黄健说:“是的。还缺一位政教主任,我看你行。”
黄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问:“什么待遇,又有什么条件?”
“要交50元的手续费,自己要负责招生……”这女人面无表情地说。这时骑三轮车的老头已在门口了,好像是在等黄健,大概是想让黄健回去时能再载着他,自己接着省一些力气。这女人见老头在门口则欲言又止了。
黄健一听说要交费,心里边凉了半截,自己腰包里还不到20元钱。这是和老婆吃饭的全部家当。过两天再找不到工作,饭都没法吃了。他结巴着问:“能,能不交钱吗?”
“不交不行。”那女人不耐烦地说。
“那我回去考虑考虑。”黄健说着走出门外。
老头说:“走吧!咱还一路走吧!”
“走。”黄健说着,又蹬上了老头的三轮车。黄健见三轮车上仅多了两盆花卉。走出大门外。老头才说:“可别交给她钱,这是花卉养殖基地,不是什么学校。那女人在骗人。你没发现她一看见我就不好意思说了。”
黄健倒庆幸自己口袋里没有钱了,有的话可能被骗去了。
回到住房,孔荷已经做好午饭在等他了,他肚子虽然空,但没有一点食欲。为了不让妻子难过,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拿起了筷子。孔荷为了调节丈夫的心情,打开了收音机。她不停地调着台,突然女主持人播放了一则招聘广告:家政服务公司招聘人员,还公布了电话。黄健拿出纸笔迅速记下了电话。他放下筷子,下楼去电话亭打电话。
黄健按电话上的介绍来到了这家家政服务公司。这家公司占地面积总共不超过十平方米。一张办公桌上放了两部座机电话机。桌前坐着一位坐轮椅的瘸子女人。浓妆艳抹的面孔相当的冷漠和自傲。黄健进来时,她正在接着别人的电话:“别想了,我不会给你找人的。”说着下撇着血红的嘴叉把话筒轻轻地挂掉了。
瘸子女人放下话筒打量了一番黄健问:“刚才打电话的是你,你是大学生?”
“也算是。”黄健说着坐在靠墙的一张小凳子上。
“先填个表吧!公司给你办个档案,有来找活的,公司就派你去。不过要先交十元的办档费。”瘸子女人把一张空表递给黄健说道。
黄健填了表,狠了狠心交给了她十元钱,虽然只有十元钱,这可是和妻子最后的十元钱了,回去连饭都没法吃了,不管什么,现在只有孤注一掷了。
“现在能干活吗?”黄健问。
“得等,现在没有活,可能要过几天,你先回去吧!”瘸女人一边翻着文件一边说。
黄健在回去的路上,心想这是什么家政公司呢!不过是一种变相的中介公司而已。瘸子别的事干不了,只好干这种骗人的工作。他却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和妻子都身无分文了,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总不能沿街要饭吧!妻子还怀着孕,胎儿正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黄健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沼泽中的蜗牛,步履沉重到了极点。自己还吃不上饭,还要养孩子老婆了。
第二天,黄健再次来到这个家政公司,恰好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公文包几乎和他同时到公司。中年男人对瘸女人说,他有一位得脑血栓的父亲在省城医院里长期住院需要24小时的照顾,本人没有时间照顾,愿意花钱雇人照顾,已经雇到一个人了,是位学法律专业的勤工俭学的大学生负责夜班,还缺一个白班的。
“正好,这个叫黄健的大学生来了,你看他怎么样?”瘸女人边说边指着刚进来的黄健对中年男人说。
中年男人打量了一下黄健说:“挺好,只要他愿意干就跟我走吧!”
黄健痛快地点了点头。
瘸女人说:“那你必须把工资付给我们公司,我们公司要扣掉百分之十的介绍费。”
中年男人说:“可以。”
黄健有些不如意,但只好这样了。他跟着中年男人来到了省城医院。中年男人把他带到他父亲的病床前,简单地嘱咐了几句就匆忙离开了。这间病房里,黄健明显感到温度比室外高许多,习惯在寒冷的天气的他倒感觉有些不适应了,脑袋也懵懵的难受,鼻孔也好像堵塞了,但能闻到病房里腥臭味和医药水味的混合气体使他透不过来气。让他照顾的这位老人有七十多岁的样子,他在床上躺着套有雪白色被罩的被子。老人不但腿脚不灵便,脑子也极不正常。黄健在床前刚坐下不到十分钟。他自己便掀开被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黄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见他一丝不挂地就下床。黄健拖也拖不住他,急的满头大汗,他怕老人磕着或碰着自己却很难担当起。黄健正不知道怎么办时,一位中年妇女进来了,她扶住老人嚷道:“干什么,快睡好。”老人却乖乖地又睡回到床上仍口齿不清地说:“我…我解…解手。”中年妇女从床下拿出夜壶,把夜壶口对准老人的小便后,把脸扭向一边。待老人尿完,中年妇女才把夜壶放回床下。
“大姐您和老人什么关系?”黄健问。
“我是他的妮。”中年妇女边回答,边给老人剥着一个煮鸡蛋。剥好以后,中年妇女用手掰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放进老人嘴里,像是在喂一个婴儿。老人瓜达着嘴吃得很香的样子。
黄健站在病房门口望着一个个白衣大夫在走廊里匆忙行走的身影,自己学的也是医学专业,自己何时能走上工作岗位成为拯救人类生命的天使呢!回想读这个专业的原因,源于孟来的弟弟孟军。孟军会不会在这家医院呢!如果在这家医院,能有他这个熟人也好啊!想到这里,他便在楼上楼下,到处打听有没有叫孟军的,都说没有。记得孟来在黄家坪时,孟军来过一次,是个很内向的家伙,躺在嫂子床上不出来,黄健也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找他有很大的困难。黄健又回到老人病房门口时,他决定离开这里去找孟来了,可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了,路费何来。他走出医院大门,来到大街上,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陌生面孔的人流。他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停下来,拨通了家的电话,是母亲接的。母亲温存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喂,是健儿吗?”
“是的,娘。您还好吗?”黄健听到母亲的声音,他的鼻子就酸酸地想哭,在外面的世界,自己快成为街头的流浪汉了。
“儿啊!娘一直很好。千万让孔荷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多吃有营养的食品,可别让她吃狗肉或牛肉,那是化胎的,对胎儿不好。我在你那个交通行卡里又存了300块钱。”
“娘,你从哪里搞的钱啊?”黄健哽咽着问。
“我把那套银首饰给卖了。”
“那首饰是您结婚时买的,都存了20多年了,怎么就卖了呢?”
“不是为的我的孙子吗?等你有钱了,再给我买套金首饰,娘等着。”
黄健放下话筒,心痛的纠结成一团,就差母亲没有卖血给钱了。亲爱的娘,我黄健何时能报清母恩。这世上唯有娘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拉一把。
黄健拿出一百元钱作为路费,剩下的200交给孔荷作为生活费。然后告别了妻子前往孟来的家乡而去,他希望通过孟来能得到孟军的消息。在孟来和父亲交往多年的情分上能不能助一臂之力呢!况且孟来全家在黄家坪八年,没地没土,缺吃少穿,母亲不知道帮了他多少,包括他生孩子母亲都给他忙里忙外像亲娘似的对待他。可是孟来是否能当了孟军的家呢!就算孟来欠点人情,可是孟军却一点也不欠,行不行一切都是未知数。
黄健一路颠簸到达孟来的家时,天已经黑了。孟来买酒炒菜格外热情,他的两个女儿都上小学了,离开黄家坪时才刚会跑,她们用陌生的眼神看着黄健;孟曦仍没有变化,一笑露出两颗缝隙很大的门牙,她不停地问黄健黄家坪的人和事,以及这些年的变化。黄健讲到了阮春娟的服毒自杀以及黄福堂全家携家外逃;讲到了黄槐请受了他娘的钱当了黄家坪的大债主下放高息款;孟来和孟曦不停地叹息。
第二天,孟来陪黄健便回到省城找孟军。自从孟军毕业工作后,孟来也从没找过他,也没到他的单位来过。到了汽车站,孟来便拿出孟军的名片,在出站口的电话亭里打他的手机。
电话通了,孟来说:“俺到汽车站了,能否来接俺。”
“我忙的晕头转向,哪有时间去接你们。坐六路,在省医院下就到了。”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中年男子声音。
孟来放下话筒,对黄健说:“他说坐六路车去。”两人在路边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写有六路的公交站牌。六路车开来了,车门打开了,车上连站的位置也没有了,人挨人挤成了一团,乘客们都挺直腰杆拉着头顶的吊环。孟来和黄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上去,一股刺鼻的汽油味直冲黄健的五脏六腑。司机气急败坏地骂道:“往后去,往后去。投币了没有。”孟来就两块钱投上了,黄健的零钱只有一张一元的票子和一张五元的。黄健投了一元,手里捏着五元的票子左右为难。司机说:“不行,不行投不够赶快下去,下去下去。”黄健一赌气把五元的也投了进去。司机才冷冷的转走眼神,不在叨叨。走了有四站的样子,黄健由于人多看不见前面的路,感到晕头转向,胃里的东西也直往上涌,他实在坚持不住了。车又靠站停了下来。黄健不顾一切地下了车。孟来在车上喊:“黄健还有两站呢!”黄健下来车边呕吐着黄水,边摇着头说:“我是不行了。”孟来也只好下了车。黄健把胃里吐干净了,才稍微舒服了一些。他和孟来步行前往,到省医院时,已经上午11:30了,孟来又在公话亭上给孟军打电话说,到省医院门口了。孟军仍不好气地说:“在那里等一会儿。”孟来和黄健只好等,又等了有一个小时,孟军才出现了,他歪着头像一只烤熟的烧鸡。黝黑的面孔上射出两道冷漠的眼神,下身穿了一条白裤子。黄健正想给他打招呼,他却一语未发转身往医院里就走,孟来和黄健也只能跟着他走,黄健想这个怪怪的家伙是不是一个冷血动物,体温肯定不恒定,需要冬眠的罢!跟着这个家伙来到医院后院好像一个仓库门口,这家伙才开口说话了:“在这里等着,我很忙。”说完便走了。黄健和孟来又在煎熬中等了四个小时,已经夕阳西下了。由于黄健的胃里吐了干净,肚里才感到饿起来,叽叽咕咕叫得厉害。如果出去吃碗面条,又怕孟军回来找不着,给他打手机又怕惹烦他。又等了半小时仍不见那家伙回来的样子。总不能饿死人啊!黄健和孟来便走出医院,穿过马路进了一家会面馆。黄健总共带了一百元钱,还付着孟来的路费,总共就剩下十六块钱了,那孟来却身无分文。就是有也不能让人家拿钱吃饭啊!人家可是给咱办事,黄健想。
“大腕四块,小碗三块。”会面馆的服务员说。
黄健说:“来一碗大的和一碗小的。”转脸又对孟来说:“我胃里不舒服,只能喝一小碗。”
吃完饭,两人又来到了那个地方继续等那个家伙。一直等到夜幕降临,那家伙才出现了,身边还跟着一位洋气的女郎,金黄的头发,修长的身姿。显然是孟军的老婆。黄健想上前打招呼,发现孟军连正眼都不看黄健一眼,黄健的心顿时凉透了。
走出医院大门孟军才问:“还没吃饭吧?”黄健见孟军是对着孟来说的。孟来说:“吃了一点。”孟军就没再吱声,只顾往前走,黄发女郎和他并排交谈着一些工作的话题,黄健听不出来头绪。穿过一个红绿灯,孟来和黄健跟着孟军夫妇进了一家名为朝阳的大酒店。黄健仰头观看,这酒店至少有十层楼的样子。大酒店门口站着两位穿着工作服的迎宾服务员。他们很有礼貌的鞠着躬说:“欢迎光临。”黄健恍惚地跟着进了去。这酒店是相当的繁华,门是厚厚的玻璃的,光滑的地面一尘不染。进门便有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迎接,甜美的声音说道:“女士,先生请换鞋。”黄健随着大家换了一双一次性的拖鞋。身姿苗条的服务员带领大家穿过充满柔和灯光的通道,便进了门上写有108的包间。四人随便落座,黄健想起在家,落座要分上首和下首。一般辈分长的都让到上首。再者是新女婿第一年初二走亲戚,也要让到上首。在正堂屋里上首一般都是在东北角。在这里,好像就没有这些客套了,连方向都搞不清,更搞不清什么上下首。孟军让他的老婆点菜。黄发女郎便点了一大桌子菜,黄健见和自家农村红白事上的筵席差不多,也有鸡鱼肉,就是差一碗甜米饭。
菜都上齐了,孟军两口子自己不动筷子,也不说让孟来黄健动筷。黄健早就对这顿大餐垂涎欲滴了。大约过了十分钟,一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进来。孟军才起身笑道:“刘老兄等你好久了。”
黄健才明白这顿饭并不是单单为孟来和黄健准备的,还另有其人。这时,孟军才拿起筷子,说道:“没外人,别客气,猛吃。”夹了几筷子菜又说:“猛吃,猛吃。”黄健见这种场景也不再拘束,大胆地吃起来。孟军不停地给中年男人说着话:“我这人就是烦别人欠我帐,你欠我10块钱还我,我拿一百块钱请你吃饭,正常!”说着,还不停地往嘴里填菜。腮帮子撑的像个大香炉。
黄健终于鼓起勇气说了来意:“军哥,我是学医学的,能否在你家医院给找点事做。”
孟军放下筷子,手摆的像杨叶似的,咽了嘴里菜伸了伸脖子说:“老乡,你听我说,听我说哈啊!你们这些大专生哈,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我医院现在满员不缺人。每个科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能力高,经验丰富的老手。我开掉一个让你这个新兵蛋子上你行吗?这是给人看病,不是玩游戏。我注重的是经验能力,就是研究生,博士后不会看病我也不要。不过你在我这里实习可以,但生活费自理。”
黄健想,实习连生活费都自理,不用说是没有工资的。没有工资俺两口子吃什么,还要交房租。他试着问:“医院能给租间房子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