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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抹不掉的伤痛 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云梦回忆 —— 回不去的知青时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0-02-16 20:17:36      字数:7685

  在没有车、也几乎没有行人的远郊公路上,两辆锃亮的蓝灰色伏尔加轿车向云梦湖农场飞驰而来。轿车里坐着胖胖的市郊区组(相当文革前和当今的市农委)副组长张振海,还有市郊区组宣传组(相当于市农委下的宣传部)的负责人及其他随员。他们是专程来农场传达中央文件《中共中央关于向全国群众传达林彪叛党叛国事件的通知》,同时也是来抓阶级斗争新动向的。
  当天下午,就在场部礼堂召开了全场排以上干部大会。由于礼堂里座椅不够,只有连长、指导员及少数的副职被安排了座位,其他人都按连队划块席地而坐。由于当时大家穿的以蓝黒为主的深色衣裤,因此从台上看下去,是黒鸦鸦一大片。
  开会前,大家早已知道了会议内容,都显得很兴奋。小道消息听多了,很想听到党和政府的正式的声音。
  从连队出发时,岑玉来也见连里的这帮人兴奋地议论纷纷。
  “还传达什么?早已知道的事情。”走在路上时有人故意这么说。
  “怎么可以不传达?”有人反驳道,“你以为之前听到的,都是真的吗?那你的觉悟要好好提高了。”
  “你们烦死了。”岑玉来道,“你们看,大老汤和大老王都一声不响。”
  大老汤和大老王走在他们后面,从连队出发后一直没有讲过什么话。他们是一对“老冤家”,在农场初创期他们先后来的,大老汤是场长,大老王是副场长。但大老王很瞧不起大老汤,认为他是大老粗,没文化,说话、行事有时太粗鲁。大老汤也看不大顺眼大老王,认为大老王在生活上讲究,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甚至在内心深处里把他当作“阶级敌人”,认为一有风吹草动,这位“俘虏兵”不见得会真心跟共产党走的。
  在关于“九一三”的谣传四起时,大老王与大老汤都选择了沉默。当整个连队中几乎人人都在说这事时,他俩还保持着沉默。甚至个别人找他们揭发有人传谣时,也不过是把被揭发者找到办公室,七问八问地随便追问几句,任人家抵赖、解释,最后向人宣布“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对他们的这些作为,岑玉来是很理解的;但已到了要开会传达了,他俩还保持沉默,一路上几乎不说一句话,他就感到有点不好理解了,认为他们过于谨慎了。
  “听说他们是一对‘老冤家’。”走在他边上的孟立军这时悄悄地道。孟立军是在不久前提为了排长,因此才有资格参加这次听中央文件的干部会议。
  “我也听人说起过。”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谈论这种事,因此又道,“但不要多说。”
  这时,像贴身警卫一样跟随在他身后的吴斌已听清了他们的谈论,说了一句:“老职工人人知道的。”
  “老吴,”他回了一头道,“你小心,不要多说。”
  吴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知道了。”
  孟立军这时对他开玩笑地道:“老吴对你是绝对忠诚。”
  “不要瞎说。”他十分严肃地道。
  他们刚进入场部大礼堂时,人还不多。大老汤也曾让他一块去板凳上坐的,可他婉拒了。不一会儿大礼堂里已座无虚席,不仅指导员、连长们坐的板凳上都坐满了人,地上也坐满了人,有的实在坐不下,就坐于门口外。岑玉来与连队的几个副职及一些正副排长,坐在给他们九连划定区块里。他发现席地而坐的人几乎都在说着什么,甚至到了喧嚣的地步。而那些指导员、连长们都很严肃地坐着,除了相熟的人打一下招呼外,几乎不说一句话。岑玉来又突然发觉,本来空荡荡的主席台上,不知何时已坐了一排人,那个他一点不认识的大胖子特别引人注目。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会议主持人用话筒叫了几声后,宣布道,“下面请郊区组张振海(副)组长给我们传达中央关于林彪叛国出逃的文件。”主持会议的是党委副书记陈红卫,原名叫陈洪海,也是在文革初的改名潮中改为陈红卫的。
  本来喧嚣的会场,此时静得若有一根针掉地上也能听得清似的。
  岑玉来看到,大家都抬头看着主席台上的人。
  这时,那位叫张文海的大胖子组长清了清喉弄后,读起《中共中央关于向全国群众传达林彪叛党叛国事件的通知》。不过,张文海只化十来分钟的时间念了最前面的通知后,就把其他的文件交给了边上场党委书记高云龙。高云龙接过文件后,又把张文海面前的话筒取过来,放到了自己面前,然后用他的山西普通话宣读起文件来,鼻音很重,听上去有点像鼻塞似的。
  会场上仍然静得出奇,除了党委书记高云龙读文件的声音,其他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可是,突然从鸦雀无声的听文件的人中,有人放声大哭起来。又有一位女子从地上窜起来大声呼喊:“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岑玉来抬头一看,这不是那个在批斗他的学习班上慷慨激昂地批判过他、又主张让他说话的女知青吗?心想她真是太会激动!这时有多少双眼都一起看着她,她脸涨得通红,看上去有些古怪、狰狞。
  她又呼叫道:“保卫林副主席!”
  这一下把大家都震惊了。岑玉来也吃惊不小,本来以为她是想在有上级领导在场情况,表现得突出些,捞取些“革命资本”的,现在看来她是病了!
  很快有几个人冲过去,要把她摁住,可看上去很瘦小的女子,此时力气非常之大,几个男子也一时按不住她——他早听人家说过,发疯的人和掉在湖里的人,力气会比平时大几倍的。当岑玉来看清他所认识的余平也在这几个人里面时,心想原来她是与余平一个连队的。余平是此连队的连委,对其他人岑玉来都不太认识,想必也是与余平一个连队的。
  “保卫林副主席……”她一直疯狂地呼喊着,但终于被余平他们摁住了,可她又疯狂地挣脱了开来,又歇斯底里地高呼着,“保卫林副主席……”
  “把她嘴封住!先把她的嘴封住!”主席台上有人用话筒大声喊着,“她是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她是病了!”她同连队的与会者中,有人大着胆道。
  “是反革命!现行反革命!”主席台上的人仍用话筒大声喊叫着。
  “她是病了!”在台下一大片席地而坐的人中,有不少人此时几乎同时言道,汇成了一股低沉而深厚的声浪,也有不少人已站立了起来。
  “反革命!是反革命!”主席台上的人不满地大声叫喊道。
  “她只是疯了!”在台下本来席地而坐的人中,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声,汇成了混厚有力的低吼声。仿佛大家在用这形式,表达着心中的诸多不满,乃至愤怒。
  “保卫毛主席!保卫林副……”她还喊着,直到有人急中生智,把脱下一只手套塞进了她嘴里。这时她狂野的眼里显出了一种恐惧与愤怒。她被按到在地上,还拼命地挣扎着。
  “她是真疯了!”岑玉来心想,不过他也想,她要不是疯了,喊这种反动口号不坐牢,也要挨斗的。就是在激动下,喊错也不会放过门的。如果关个十年、八年,出来也成老姑娘了。
  “她不像是喊错口号,是真疯了!”在他背后的孟立军也道。此时全场人声鼎沸,要听清话很吃力。
  他回过头来问孟立军:“你说她什么?”
  孟立军怔了怔道:“我说她像真疯了,不像是喊错口号。”
  “现在难说,”他心里很乱地道,“不知会怎样处理?”
  孟立军道:“你担心会处理她?”
  “唉,不知会怎么处理她?”他感叹地道。
  “你是担心会随意处理她?”孟立军问他道。
  他是这样想过,但他否认道:“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生的事,怎么会呢?”
  “我想也不会。”孟立军道。
  “只能看了,”他担忧地道,“有时是看落在谁手里处理的!”
  “你同情她,为她担心?”孟立军道。
  “我没有同情她。”他似警觉地看了一下周围,道,“她不值得同情,她也是个极左分子。”
  “你认识她?她也在‘学习班’上斗过你?”孟立军问他。
  他想了想道:“不认识,在学习班上见过她,但这不重要。斗不斗过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么会疯了?她还年轻,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你还是在同情她的。”孟立军道。
  “我不同情她。”他又道,“可她也是和我们一样的‘知青’!”
  这时,那位呼叫“反动口号”的女知青,被几个人硬拖出了这场部大礼堂。
  “大家快坐回原座,安静下来。”此时会议主持人用话筒大声叫着。但仿佛从一场大骗局中恍然大悟的人,有多少感叹、不满,要说、要发泄?一时难以安静下来。哭的人还在哭。
  “哭什么?”有人不满地道。
  “怎么不要哭?我也想哭。”另一人道。
  “哭什么?为林彪这种坏人哭?”
  “为自己!”
  岑玉来这时问孟立军:“你想哭吗?”
  “我不想哭。要哭,也早就哭过了。”孟立军道,“现在不过是证实了一下。”
  “我倒想哭。”岑玉来道。看到了有人哭,甚至发疯,看到了无法抑制的群议,他心中就是想哭。
  “你哭什么?”孟立军很生硬地道,意思里“你需要哭什么?”
  “为总算看到这是真的!”他道。自从卫燕南告诉了他这个“爆炸消息”后,他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要听到正式的消息,否则他知道都是不能算数的。在这无数个日日夜夜中,一方面,关于林自我爆炸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另一方面,像同学孟立军等一些人不肯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有人看到县革会(政府)的宣传窗里,仍贴着林捧着毛选认真学习的照片。这使他内心是非常纠结过,在听了“爆炸消息”后,本来自认为找到了对一些不正常现象与问题的合理解释。对旨在防修反修的大革命中出现的种种偏差、过火行为,乃至混乱局面,认为有的是出于“矫枉过正”下的暂时现象,更多的则是野心、阴谋的恶果。但如果“爆炸消息”也是一场谣言,那末,他自认为的“合理解释”又不能存立了。如他特别反感的“群众运动天然合理”的说法,也不能否定了。现在终于听到中央文件这最权威的说法,他心中如释重负,但看到眼下的场面,又悲从中来。仿佛在如此氛围里,他这个刚觉得自己快跟上革命步伐、革命形势的人,内心里也有一种幻灭感,更有了一种巨大的失败感。
  “上当?是上当,我有一种被骗失身的感觉……”孟立军这时又绝望地道,“今后还能相信谁?我们来这农场来干什么?哼,什么广阔天地炼红心?还炼什么红心?”
  “‘孟排’,你注意点。”他回过头来盯了孟立军一眼。农场里许多人叫当排长者为“某排”、“某排”的,是一种含有尊称意味的叫法。他也理解孟立军此时内心的痛苦,那是一种在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面前,承受精神偶像被打碎和信仰遭受挫折的痛苦。这种痛苦来自于对革命的忠诚,来自于对革命领袖像神一般的崇拜。这种心灵上遭到的伤害和铭心刻骨的绝望,确实像纯洁少女被骗失身一样的痛苦、绝望。他也猜想,那位被宣布为现行反革命的、也许真是疯了的女知青,应该是一个比孟立军(对革命)更虔诚得多的人,因此她更无法接受精神偶像被彻底打碎的这可怕的事实,于是她的精神天空,一下子垮塌下来了。
  会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大胖子张振海在党委书记高云龙继续念文件前,讲起了话,他道:“大家都已看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彪自我爆炸,自取灭亡了,但他的余党还在,其他形形色色的阶级敌人还在。我们要比以前更加提高我们的革命警惕性,按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现在由老高继续传达文件,等一会我会再传达领导的讲话精神,免得我们有些干部又方向不明,再犯错误!”
  场党委记高云龙这时接过话筒,当时条件简陋,全场只有这一只话筒。
  “同志们,”高书记道,“她是不是反革命?还是真疯了,还是装疯?要由专门部门鉴定后再定。”接着书记又宣读起文件。
  他觉得书记比那位上级领导张振海说话要平和得多,有道理得多。听着文件,心里不停地翻腾。听来听去,觉得疑点很多,总觉林彪多半是害在老婆和儿子的手里。也想到了要是林彪真的得手了,国家又会怎样呢?难道真的“老百姓要吃两遍苦”,还要“人头落地”吗?不过,他也不敢想下去了。
  书记传达毕文件后,那位张副组长又开始讲话:“今天的小插曲大家都看到了,这可能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用装疯卖傻来为林彪喊冤叫曲。”
  他此话一出,引来了一片骚动,连那些有板凳坐的指导员、连长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这时,那位主持人副书记陈红卫又拿过话筒来叫道:“安静!保持安静!张副组长是高瞻远瞩,是提醒我们要防止被人干扰了斗争的大方向,尽管他们也披着各种各样的伪装,我们不要被迷惑了。”
  “他比那个张副组长水平更高!”岑玉来听到有人轻轻这样说,接着是一阵偷笑声。
  “当前的阶级斗争大方向,要防止右……”那位张副组长又大谈起阶级斗争新动向来。还列举起来,说道,“你们农场也有人攻击我们的新农村……”
  岑玉来警觉起来。他从这位领导话中,发现有人已向他汇报过自己的事,而这位领导又在作新的定性。他心理不平衡起来,这领导的讲话令他反感,也令他深思。在这位领导的话中,林彪也不仅仅是一个篡党夺权的野心家、阴谋家,还是封、资、修的总代表、总头子。而在以往一般人的头脑中,林彪只是一位元帅,一位战将,说他是常胜的战神也无不可,但他与文化、与经济等都是不太搭界的。因此,批判林彪,肃清林彪的流毒,不能把什么问题都往林彪路线上靠。但是,他从这位领导话中,听出来已在把所有的问题、所有的错误,都往林彪路线上靠(上纲上线)了。他意识到之前对形势的看法,过于乐观和简单化了。
  
  会议一结束,大家熙熙攘攘地走出会堂。大家的议论聚焦到了那个在会上呼喊了反动口号、疑似精神病患者的女知青身上。当有人说“她是个太认真的人”时,二排长孙大牛道:“只怪她自己太投入!不像我们当初跟着坏头头‘申公豹’造反,我只是因为觉得热闹、解气,才跟着玩的。上面的谁上台,谁下台?不是我们下面的老百姓管得了的。其实说穿了,关我们屁事?”
  “你是个‘跟屁虫’!”有人道。
  “‘跟屁虫’又怎么啦?”二排长孙大牛不满地大声道,“‘跟屁虫’才不会太吃亏,就算跟错,大错还是不会有的。”
  他听了二排长孙大牛的话本想说几句,但急于要找余平,只对老吴、孟立军说了一声“你们先回去”,就去找余平了。大老汤、大老王这时也没有走,是被留了下来继续开会。
  他与余平是在来农场的第一天,在车上认识的,随后又一起参加了新职工进场学习班,大家一直比较谈得来。在开会前,他们在礼堂外相遇时,因没时间说话只握了握手,约好在会后俩人再谈谈的。他知道余平要问他关于学习班的事,而此时他心中急于想问那个女知青后来怎样了?是不是真疯了?
  “我们找个地方说话。”余平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提议要到避开点人的地方去谈。
  他点头道:“好的。”于是,他们沿着场部后面一条小道,向东边方向迅速走去。
  “听说你在学习班上也遇到了麻烦,现在解决了吗?”在场部最东边与某连队的农田交界处的防风林带,余平站定下来,先问起他。
  他感到有些为难。不再扩散的承诺,使他不知该怎么办?“再走过去些吧!”他道。于是他们穿过了防风林带,他看着深秋的空旷的田野,不住地摇起头道,“不说了吧!”
  “我已知道的。说说有什么关系?”余平道。
  “我本来以为是解决了的,”他疑虑地道,“现在看来,他们有可能又不会放过我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余平问,“在学习班到底说你有什么问题?”
  “三个问题,”他却伸出了两个指头,忙解释道,“一个是说我写了黑诗,后来虽不说是黑诗了,但还是认为有问题的,也可不计了;第二个是说我诬蔑了社会主义农村落后,他们就是闭着眼睛,不肯自己看现实;第三个是说我为‘牛鬼蛇神’叫屈,他们把李白、杜甫、岳飞等都看成牛鬼蛇神!本来还有一个问题,说我出去走走,是在搞反革命串连。不过,在这问题上,我也有问题,”他顿了一下道,“他们问我出去做什么?我不敢理直气壮说旅游(当时旅游几乎是被看作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只说是走走,引起他们怀疑和愤怒,要我交待反革命同伙的。后来学习班结束时不提这问题了,好像是被遗忘了?”
  “也就是说,他们不要你交待同伙了?”余平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
  “我没有什么好交待啊!”他两手一摊地道,“我独自去,独自回来!同伙也没有,还哪来反革命同伙?”
  “毕竟时代不同了,文明了点!”余平点头道。
  他也点起头,心想要放早几年,肯定不会听他几句申辩就放过他的。“但愿一切都过去了。”
  “学习班后,他们没找过你吗?”余平又问。
  “找我本人是没有找过,但找过我连好多人了。”他想到了透露此信息给他的人,要他不要随便说出来的,便补充道,“他们也只是提醒了我一下。”
  “我理解。”余平道,“看来,还没有完,还在搜集‘罪状’。不过,你也不用怕,林彪这样一死,还搞过去那一套吗?”
  “我和女友本来也这样想。恐怕没这么简单。”他忧心忡忡地道,“你看那胖胖的领导说的话……”
  “唉!”余平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女友,是那个卫燕南吗?她倒没有责怪你?”余平也认识卫燕南,是在一起参加进场学习班时认识的。
  “我自己感到没有。再说,我也没有错,是他们硬要整我的。”他道。
  “她是没有理由怪你,但也说明她人品还是很不错的!唉!”余平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他想,是不是余平碰到了不讲理的人了?
  “就是这个杨萍,”余平解释道,“刚发疯的人……”
  “她怎么啦?”他吃了一惊地打断了余平说下去,又狐疑地看余平,心里想:难道他们还是一对恋人?
  “你一定想错了!”余平道,“我才不要她这种极左分子。我看不惯她激进的说话腔调,在我看来很像是一种做作。”
  “想不到你这样反感她,但她疯了!”他悲悯地道。
  “我替她想想,是会疯的。”余平道,“她那王八蛋的男朋友刚刚抛弃了她,而她为这个给我们男人丢脸王八蛋不知付出了多少,听说连贞洁也付出了。可这王八蛋的,一抽回城里读(工农兵)大学,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人家了。人人都说他是现代陈世美!我听他们的同学讲,他们在学校里时就关系很不错了。要不是这样,杨萍也不一定非要跟她父母划界线,断绝来往。因为这王八蛋是校革委成员,红得很,他吃杨萍漂亮,但又厌她父母是资产(昔日开过厂的)。杨萍与父母断绝来往,写了血书,坚决跟着这王八蛋来了农场。”
  “她够可怜了。”他叹了口气道,“你也不要再说她怎么怎么左了!也许我们自己,不过是早了一步信仰崩溃,早了一步理想破灭。”
  “你认为你‘信仰崩溃’了,‘理想破灭’了?”余平怔了一下,痛苦、怀疑地问。
  “可能我们比他们会思考些吧?”他道。自从来到农场,看了周围的农村的贫困、落后的现状,就在心中想过社会主义是这样的吗?人民当家作主是这样的吗?他甚至在母亲要他投亲插队时,看到了表妹破破烂烂的家时,心里就想过这哪像“红彤彤的新世界”?他也天真地为国家想过办法,提出用提高谷物价来改善农民生活,但在学习班也遭到了嘲笑和批判。
  余平沉默一会,像作补充地道:“我们的思想感情,好像一直不像他们那么僵化、硬化吧?”
  他默认地叹了口气。“不过,”他道,“她已疯了,真不要再给她套什么帽子了。”
  “说她极左,她不生气的。”余平道,“我当面也说过她,也骂过她男朋友。”
  “那当然!”他心想你帮她骂那“陈世美”,她当然不会生气。
  “你不要误会,”余平道,“我是在他们还要好的时候,就骂那王八蛋不是人了。人的品质好不好,平时也看得出。”
  “你们把她送进场部医院后,医生怎么说?”他问道。
  “医生说,要送精神病医院去做鉴定。”余平道,“当场他们就打了电话,后来用场部那辆快老掉牙的救护车送去了,我们连的副指导员也跟去了。”
  “我不希望她真发疯。不过,不发疯,事情又不好办啊!”他吐露着心中的矛盾。“不杀头,也要被关起来,至少要被没完没了批斗!希望她真的发疯,那末,一个疯子,还有什么用啊?”
  “她是被那王八蛋男人毁了!”余平愤愤不平地道。
  “是被他毁了!”他悲愤地道,“一个人就这样毁掉了吗?怎么能这样啊!”
  “一点办法也没有啊,但愿是一场梦!”余平无奈地道,“回去吧!”
  他看了看正暗下来的天空,点头道:“回去。”又道,“等有新的消息,不要忘了告诉我。”
  “我会的,不过,”余平道,“你要注意,不要多说了。不要又惹上麻烦!”
  “我会当心。”他道,“我们都要当心,不知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他内心里很担忧、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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