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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作品名称:云梦回忆 —— 回不去的知青时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0-02-15 18:31:35      字数:7815

  大老汤身上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据说他就是在炎热的夏天,也不是隔三岔五地洗澡的。所穿的那件圆领汗衫也几天洗一次,平时到睡觉时,脱下来就晾在一根绳子上,第二天又穿在身上了。当然,他有不止一件圆领汗衫,而且都是白色的。因此,人们分不清他这天穿的是洗过的,还是没洗过的?据说,他这个习惯来自于战争年代,那时忙于行军打仗,哪有时间天天洗澡、洗衣的?但别人到了和平环境里,早已改掉了这种习惯,或者说,本来就没养成为习惯;而他仿佛把这不太卫生的习惯当成了革命传统,一直保持至今。他也有干净的时候,那就是他老婆从县城来农场时,逼着他洗澡,还把他的衣服、被子等都彻底洗一遍。大老汤是跟随三野(第三野战军)打过来的,作为军管人员留在了云泽县的,他老婆是云泽县的当地人。
  大老汤一般是不大来他们所住的草房的,随着草房里住的知青越来越少(陆续住进了调剂出来的二层楼瓦房),更是少来了。
  “大老汤,你‘亲自’来啦?”他满腹狐疑地与大老汤打招呼。
  “不欢迎我吗?”大老汤也半开玩笑地反问。
  “欢迎啊。”他忙道,“怎么可能不欢迎?”
  “你也坐。”大老汤自己在一张床沿上坐下后,让他也坐下。
  他心想:难道他不是来叫我押送“大傻”的?那还会有什么事呢?他边琢磨着边坐下来。
  他与大老汤面对面地坐着,闻到大老汤身上的一股酸臭味,心想:一定是好长时间又没有更换内衣了。
  
  他记得在欢迎知青(新职工)的座谈会上,他被安排坐于大老汤的旁边,第一次闻到此味道,还真的想到过逃离开。这时连队还叫生产大队,大老汤是队革会的副主任。正主任是货真价实的造反派,当时的造反派(者)像以往的革命者和当今的改革者一样,是时代的代表和风云人物,因此,确实有不少冒牌者和勉强搭边者。但当时农场的形势,正在批造反派中的“坏头头”(场革会主任)肖卫东,下面也要揪“坏头头”(已进各级革委会中有问题的造反派的头),因此,队革会正主任“申公豹”(姓申,头有点歪,大家就这样叫了)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话也不多,对知青的到来表示了一下欢迎后,只说一句希望知青们,发扬以往的红卫兵小将的造反精神,把农场的文革进行到底。岑玉来代表知青讲话,他表示要在这农场的这个广阔天地里炼红心,也要为农场扭亏为盈的“翻身仗”做出应有的贡献。有人似乎厌他说得太文绉绉,补充道:“我们要像申主任所说的,发扬红卫兵的造反精神,改天换地,彻底改变农场的落后面貌,把农场建成红彤彤的新世界!”
  大老汤听了好像非常不满意,对他们表示过了欢迎后,话峰一转,批评起人来:“我知道你们这些城里来的人,看不起我们这些土包子。我们与你们是不一样,我们没有文化,只会跟着上面干,叫做‘党叫干啥就干啥’,但也会错。上面不统一,我们又不知道,只知道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要不折不扣地去努力完成,结果犯‘路线错误’了。本人被打到过,现在虽被解放出来,还留着‘尾巴’。你们年轻有文化、有闯劲,因此你们以革命造反派自居,认为我们永远是落后、保守的。可我也要提醒你们的是,你们真的是‘天然红’吗?你们真的永远站在毛主席的路线上的吗?你们的行动真的‘天然合理’的吗?”
  他感到莫名其妙与愤懑,也知道大老汤并不是仅仅针对自己这个带队者的。心想这自称土包子的山东大汉(大老汤给他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一个山东汉子),原来对我们成见不浅,但他是针对错了人,我们,特别是我这位“替工”,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天然红”、“天然合理”的?想到在学校还被作为“保皇派”批斗过,还能认为自己是永站在毛主席路线上的吗?而且从他有记忆起,当他不听话犯错时,母亲就会责骂他“要造反?”因此,“造反”两字,在他心目中也一直是刺耳的贬义词。两年前,他又在母亲“要挟紧尾巴做人”的告诫下,没有参加学生的“造反”活动,还看不惯一些同学动不动批这个是走资派,那个是保皇派。认为“造反有理”也不是无条件的,一次在认为人家的大字报写得太缺乏事实根据时,就在上面用钢笔批了不合时宜的的话:“这是主观唯心主义”。结果挨了批斗,但他还不服,认为自己只是坚持了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说话一定要有根据。。直到67年一月,看到毛主席支持上海工总司等32个造反派组织联合夺权后,他似被五雷轰顶,意识到自己没有听毛主席的话,大方向彻底错了。也仿佛到这时,才发现毛主席早就说过:“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不过,这时他在母亲的安排下,还在表哥德中工作的厂里躲避同学的“加害”。他也想过回学校看看,可母亲仍然不许。在一个省一个省地成立起了革命委员会,实现了“全国山河一片红”后,他本以为文革应胜利落幕时,一会儿在上海发生了砸“联司”的大武斗,一会儿又听说有些地方还搬出了枪炮“文攻武卫”,流血死了人。他发现一旦造反派掌了权,对挑战他们权威的反对者,出手起来远比当初整他们的“走资派”更强硬、更无情。那末造反,大乱,建立新政权,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又陷入了一种更深的苦闷中。当他接到通知,回到学校参加所谓的“复课闹革命”时,一看,哪里有课上?闹革命他也没有方向。他虽然也参加了互相攻击中的两派中的一派组织,但仍是感到孤零零的。他无法合群,因为不愿无原则的跟着“瞎起哄”(在派性下,不讲对错,只要是自己人,就帮,强词夺理也要帮;而只要是对方的人,就拼命地群起而攻之,捏造亊实也在所不惜)。有一阶段,他只是跟着这组织下面的宣传小分队去了一些地方,宣传“毛泽东思想”,宣传“无限忠于领袖”。不过,他因五音不全,也笨手笨脚,只是跟着看看而已。因此,在同学眼里他还是过去的他(反对造反的保守派),最多是个逍遥派。在刚开始行起“早请示、晚汇报”时,他也在很长时间里总感到怪怪的,但他努力克服着头脑中“不好意思”的想法,学着高举小红书高呼:“敬祝……”他成为来农场的“带队者”,也不过是那位已是校革委副主任的同学家中老父无人照顾,才临时让他顶替的。
  因此,他忍不住反击起来:“老同志,你误会了吧?我们初来乍到,算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吗?我们是怀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初衷来的,到这广阔天地炼红心来的,当然也有改变农场落后面貌的雄心,但绝不是来造反夺权的,特别是我,从来不是个敢用‘造反派’来标榜自己的人,因为在熟悉我的人面前、尤其是我的一些同学面前,我如果说自己是‘造反派’(在当时造反派是等同于紧跟毛主席路线的革命者),说自己是一贯正确的,他们一定会在心里暗笑我的。你不信,现在就问问我在座的同学。”
  大老汤此时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有些问题,用手在他背上一拍道:“是我说过分了、说错了!我愿意向你、向大家道歉,希望大家谅解!”
  大老汤在会后又个别对他道:“我是听人说,说你们红卫兵是来夺权的,现在看来是有人谎报了军情。我不管你过去有怎样的经历,现在你是带队的,好好干吧!以后,我们接触长了,你也就知道我老汤是什么样的人了。”
  在日后他虽与大老汤矛盾不断,但在把坏头头“申公豹”理清出领导班子的斗争中,他与他的“知青”团队始终站在大老汤一边的。在生产大队改为连队时,大老汤成了第一把手(指导员),他也“窜上”(有人这样说的)了,做了三把手(副指导员)。
  
  “连里最近有人在传谣,你知道吗?”大老汤终于开口问他。
  “传什么谣?”他装糊涂地问。
  “你也在与我打马虎眼吧?”大老汤又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他问道。
  “你不是把‘大傻’抓出来了吗?”他脸上浮着笑意问道。
  “你已知道了?”大老汤道,“你知道得不慢啊!谁来告诉你的?”
  “‘大傻’的兄弟。”他仍浮着笑道。“小傻”已死,只有“中傻”了。
  “‘中傻’怎么对你说的?”大老汤显得有点狡黠地追问。
  “说你在找‘大傻’谈话,因为他散布了谣言。”‘他又道,“大老汤,你会离开连队吗?”大老汤在文革被打倒前,是场部的场长。
  “现在谈这,未免太早。”大老汤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点点头,欲言又止。
  “小卫在学校教书很好吧?”大老汤又主动地问道,“你上次回去时,忘了给你说,替我向她问一声好。”
  “她很好,”他忙道,“她说起过许多人,尤其是提到了你与大老王(连长)。”
  “欢迎她有空回连队来看看啊!”大老汤很开心地道。
  “她是有这个想法。”他道,“有空时回连队看看大家。她在连队的二、三年中,大家对她不错,指导员、连长对她也很关心、很照顾。”
  “她是个不错的姑娘。”大老汤道,“等你那点事过去了,有机会也上去吧!”
  他感激地点点头,但又委曲地道:“我那点算什么事?是他们冤枉了我!”
  “‘要相信人民,相信党’么,这是毛主席说的。”大老汤安慰他道,“需要时间,你知道吗?时间会说明一切的。”
  “我相信。”他道,“但总觉得太漫长了啊!”不过,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大老汤。他知道大老汤在“牛棚”关过整整二年,相比之下,自己的这点委曲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年纪轻,他们不该这样对待你。不过,若干年后回过头来看,你也许会感到很受益的。”大老汤说得很轻松。
  “大老汤,”他心情也有些轻松起来,想起了一个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他道,“当时,造反派说了你犯了什么错误?什么罪?”
  “说什么的都有。”大老汤慨叹地道,“甚至说我当过俘虏,做了叛徒的!不过,有一次我是差点当了俘虏。”
  于是大老汤用直白的语言讲了他亲历的一个故事:
  在日本投降那年,他从抗日儿童团转入了部队。在与老蒋干上时,一次他们团参加一次歼灭战。国民党军队的一个营被他们全歼了,到处是尸体和东倒西坏的帐篷。他所在的连在一名副营长带领下断后,掩护大部队的转移。没想到追踪来的国民党部队,远远超出了预料中的那么多,他们打掉了一批,又上来了一批,最后虽然打退了追军,歼灭了不少敌军。但自己一方的丧亡也很严重,一个整连只剩下了不足一个排的人。副营长与原来的连队干部都已牺牲,原来的一排长这时临时代替了连长的职务,指挥着大家撤退。他所在班只剩了老班长与他,他含着泪跟着老班长把战友的尸体草草掩埋后,就跟着往后撤退。在几天阻击战中,他们已到了粮尽弹绝的地步。肚子虽然很饿,但粮袋里已几乎没有了粮食,他把粮食袋兜底翻出来,拍了再拍,收集到的仅一口就能吃下的麦粉。他吃了这所剩的一点麦粉,就上路了。走到半夜,他饿得胃里直泛酸水,直涌到口里、鼻腔里,又苦又涩的,他不断地呕吐起来。老班长阻止了他,对他道:“不能吐,要咽下去,这是胆汁,吐光了,命也没有了。”他一听要死人,就一口口往回咽,喉弄里像火燎一样地难受。肚子里又没有食物支撑,每迈动一步如同背着一头死猪一样吃力。老班长从路边拾来一根树棍,让他一只手拄着,另一只手揪住老班长衣服跟着跑,还要我闭上眼,走着走着他进入了一种昏睡状态,两耳已听不见周围的急促脚步声,两条腿只是惯性地迈动着。
  当代连长命令大家在一片树林子里休息时,有人饿得连身上抓到的蚤子也吃起来,代连长让人去找野菜。这时,老班长主动要求去附近村子里去弄点吃的回来,并要带着他一起去,他躺着不想动,但被老班长强拉去了。可当他们从村子弄了山东煎饼回到营地时,部队接到了临时命令已开走。好在老班长对这一带地形还有些熟悉,就向部队撤退方向追去。可追了一天,天都快要黑了,也没见前面部队的影子。我吃了一块昨晚要来的煎饼,又开始小跑。我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时,发现后面上来了一小支部队。“不好!”他惊呼了一声,赶紧找隐蔽的地形躲起来。这时,他们身上,已没有多少子弹可用。但追敌已发现了他们,冲过来喊了一声:“什么人?”
  “你快走!”老班长边下命令、边推了他一把。
  “你……”他想不能让老班长一个人留下。
  “你还不快走?”老班长好像愤怒地对他道,“这是命令!”
  他把身上仅剩的几发子弹都留给了老班长,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后面已交上了火,子弹在天空中“呼呼”地飞着,又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
  但很快就沉寂了。他心想老班长完了!天亮前,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向代连长报告了老班长已牺牲。
  
  “那次,如果没有老班长的掩护,我不死,也要成俘虏了。”大老汤神情哀伤地道,“后来,我去过那里,但到处找了,就是找不到老班长的遗体。后来有几个乡民说,看到国民党(部队)绑着一位浑身是血被俘军人,押到一个河滩处枪杀了。”
  “那么说,一个班,除了你,都死了?”他悲悯地问道。
  “都死了!”大老汤痛苦地道。
  “他们(造反派)不相信吗?”他愤愤不平地道。
  “他们给我编造了一个故亊,要我承认。”大老汤苦笑地道,“说我在狙击战一开始就被俘虏,一俘虏就做叛徒,还带领人家抓了自己人!”
  “那你当然不会承认。”他下判断地道。
  “承认了!”大老汤耿耿于怀地道。
  “你怎么会承认?”他吃惊地道。
  “他们把我关在地下室,不给我吃东西,要饿死我。”大老汤道,“我在饿得快死了时,似梦非梦地,见到老班长向我走来,他给了我一个很大煎饼。我想他怎么会知道我要饿死了?想问他,他又走了。这时,我想到是我要死了,老班长才来看我的,他不让我死。我想,我是不可以死,活下来才能等待机会,说清一切,改变一切。于是改变了硬顶的态度,说我什么,我都承认了下来。他们认为我在他们的革命行动下,我的思想有了转变,把我从地下室放了出来,让我边写检查、边参加监督劳动,说是要彻底挽救我!”
  “于是你被‘挽救’过来了?”他说出此话很怕大老汤听了生气,吐了一下舌头。
  “就是么!”大老汤却道,“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回到了毛主席革命路线。”
  “那你不是做过‘叛徒’了吗?”他疑惑地问。
  “本来是瞎胡闹。”大老汤解释道,“是为了打倒我时,才捕风捉影强加的。不过他们后来是这样说的:经过内查外调,已查清了,我没有被俘虏过,叛徒就更不存在了。现在那个造反派的头和那些喽罗,一个个被作为‘坏头头’揪了出来。形势一直在变,变化之快真令人无法跟上啊!”
  这时,与岑玉来同寝室的孟立军(知青)和一位派到“知青排”作生产顾问的老职工吴斌回来了,见大老汤正在与岑玉来谈工作(只是他们的认为),想掉转身离开。
  “进来吧,”他叫住他们,“大老汤是来看看大家的。”
  经他这么说,俩人不好意思离开了,都进了门。
  “坐,坐。”大老汤也摆手让他们随便坐。
  俩人坐下后,老职工吴斌还是问道:“大老汤,我们真的不会影响了你们谈工作吧?”
  “小岑不是告诉你们,我们没有在谈工作吗?”大老汤道,“我是经过这里,进来随便坐坐的。”
  “欢迎领导常来坐坐!”岑玉来的同学孟立军这时道,“当然,岑领导天天与我在一起,但我们还是希望连长、指导员能多来来啊!”
  “连长、指导员要忙全连的事,怎么能常来?”老职工吴斌道。
  “你们有什么想法抓紧与大老汤说说吧!”他这时对俩位室友道。
  俩人异口同声说没什么要说的。
  “以后你们有想法、有要求,先给小岑说也可以,当然要找我直接说也可以。”大老汤对他们道。
  “老吴,”这时他对老职工吴斌道,“你不是想把你爱人调到农场来吗?”
  吴斌眨着眼很腼腆地道:“我不过是有过这种想法,我也知道,是不大可能的。”吴斌妻子是农场附近的一个镇上的,在咸菜加工场工作,工作强度很大,很想调到农场来工作,夫妻可以耽在一起。
  吴斌是一个复员军人,为人老实,正派,一开始就被派到知青中起联络、带领等作用的。岑玉来对农场的一些了解,许多也是听他说的。岑玉来知道他一直有想把妻调到农场的想法,但不敢向领导提出来,因此帮他说了。
  “小吴,”大老汤叫吴斌为小吴的,“你这事,我放在心上,等有机会,一定会替你解决。”
  “谢谢大老汤!”
  “不用谢的,何况事情还八字没一撇。”
  
  “老吴,这下你放心好了。”大老汤走后,岑玉来对吴斌道,“你早说的话,可能早就解决了。”
  “是的。”吴斌咧嘴笑着。
  “老吴,到那时,你也可分家属宿舍,会离开我们了!”岑玉来说得很动情,仿佛吴斌就要走了似的。
  “还早。”吴斌简单地道,想说些宽慰之类的话,又说不出。
  岑玉来又感慨地道:“我常常想到刚来时的情景,还有那次你们作弄我……”
  “是他们想出来的。”吴斌这时急着要解释,“你还记着……”
  “别急,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事后还觉得很好玩的!”岑玉来道。
  
  那时,刚到农场没几天,一天晚上岑玉来从大队部办公室回到这叫“知青屋”茅草房宿舍。平时这个时候总开着灯的,这天见房中一点灯光也没有。他只想到大概同寝室的几个人都出去了还没回来,就摸着进去找那根拉线开关的线头,拉线是荡在屋中央没有灯罩的灯泡边上的。他摸到屋中央时,撞到了一样东西,感觉是吴斌一直穿的那条军大衣,再一摸,他心里一惊,原来是吴斌穿着军大衣吊死在那里了。这时脑海里冒出了一连串问号:老吴怎么会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他就这样死了?
  “老吴……”他刚叫出声,灯亮了。
  与老吴开亮灯的同时,有几个同学哈哈大笑着。吴斌尴尬地看着他,怀着一种深深歉意地道:“他们要与你开玩笑。”
  “开这玩笑?”他感到有点后怕。
  吴斌忙着把军大衣先取下来,里面吊着一只长长的沙袋。沙袋是他一位爱练拳击的同学带下乡的。“你吓着了吗?”吴斌又不安地问他。
  他不知怎么回答好,说不怕当时是在一瞬有点吃惊,说怕好像内心很平静。“我只是在想,你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他道。
  “你是这样想的?”吴斌又问道,“你为什么想到一定是我?”
  “只有你一个人穿这大衣。”他道,“别人不可能,一个人自杀还会想到穿别人的衣服(自杀)吗?”
  吴斌这时想到这是一件很晦气的事,懊丧地道:“我叫过他们不要这样的!”他看看几个此时忍着笑的岑玉来的同学,可他又怎么能否认自己也有看热闹的心理呢?正因为有这种看客心理,才没有坚决阻止。于是又道,“要怪也怪我自己!”
  “老吴,”他这时宽慰吴斌道,“不就是开了一次玩笑吗?”
  “我以后不会再参与这种事了,也不会让人再作弄你,除非我不知道!”显然一晌老实巴交的吴斌把这事看得很严重。何况他认为,自己作为被派来接待、带领知青的老职工,是有责任保护好每一位知青的。而且他对岑玉来这位知青中的头,有一种自然而然来的敬畏心理。
  在以后的数年中,他既像一位大哥哥,又像忠诚的警卫一样,时时处处护卫着岑玉来。
  
  “大老汤真的一点没事找你吗?”这时他同学孟立军又问他。
  “至少没什么大事。”岑玉来想了想道,“当然,是有点反常的。”
  “你相信林彪真的已出事了吗?”这位叫孟立军的知青同学继续问。
  岑玉来想了一下道:“小道消息满天飞,真真假假的,连傻子也跟着在传了。”他不愿说得太多。
  “一个写进党章的接班人也不可靠,今后还能相信什么?但愿不是真的,不然,我们的激情,我们的理想呢?”孟立军不满地道。
  “小心你的话。”岑玉来提醒这位处于失落、迷网的同学。他正向连队推荐孟立军,补上卫燕南走后空下的排长职位。而他的内心早已从刚听到时的震惊,渐渐变为了一种欣慰,他已把社会上种种极左的不正常现象统统归罪于了林彪,希望随着此人已去,从此社会就能正常起来。
  “我们是最上当的人?”孟立军又恨恨地道。
  “‘风物长宜放眼量’……”他吟了一句毛主席的诗句。
  “你,你当然是高兴的!”孟立军悻悻地道。
  他知道这位同学孟立军对他能当上“头”,内心一直是不大服气的,孟立军虽然算不上是学校里最早的红卫兵造反司令部的骨干,但也是较早起来反戈一击造反的,在大字报里、在批判会上,也曾豪情万丈地说过: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做,谁做?(引自毛主席1919年《湘江评论》创刋词,当时许多人说话常常引用毛主席的语录和文章的)。孟立军对他的这次挨整,也说过许多同情的话,实际上也确实多少有些同情他,为他抱不平的;然而,对他的倒霉,又多多少少有点幸灾乐祸的。
  “我可没有高兴的意思。”他对这位老同学道,他也不是完全瞎说,他内心深处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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