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小店杀汉奸（3）

　　伪军一走，阿六就来到草间，把稻草和菜籽杆拔开，却不见了祥荣。“啊！祥荣叫伪军抓走了？”阿六不由大吓一惊，忙向外去找，一转身却见祥荣笑着站在他身边，说：“阿六，你找我？”
　　“祥荣，你怎么早就出来了？太危险了！”阿六转忧为喜地说。
　　“汉奸们早就走了吧？”
　　“呵，走了我才来看你的。你胆子也真大！要叫他们看见就麻烦了。”阿六不无后怕地说。
　　“我不也是老百姓？他们看见我能怎么的？有时候躲在里面比在外面更危险。因为你在暗里，敌人在明里。还是在外面，你可以看见敌人活动更安全一些。阿六，你不是在罗家桥黑无常家做长年的吗，怎么也出来了？”
　　阿六告诉他：“已经离开那里好几年了。打从你离开黑无常家，我第二年也离开了。”
　　原来这个叫阿六的也是个做长工的，当年和祥荣一道在黑无常家做长年。他是黄岩人，是矮子二妹把他带出来的。当年与祥荣和罗顺和在罗家做长年时，他们都是好朋友。祥荣问阿六：“你怎么也不想在罗家做了？”
　　阿六听祥荣问不由叹一口气说：“唉，我和矮子二妹合不来就走出来了。那姆的，矮子二妹不是人，去年我兄弟带信来，我老娘在家叫东洋人飞机扔炸弹炸死了，我小阿弟也不知去向，我想叫他替我到罗震山地方去拿几元洋钱回家去看看弟弟安葬一下老母。我回去时只拿了他二十元洋钱。谁知回来后我整整做了一年长工，便一分钱也不给我了。我问黑无常，说是我去年已拿了他五十元。钱都是二妹拿去给你的，他没有给你？我也不知道是黑无常说谎，还是真给了矮子二妹那么多钱？但是黑无常也不会全说谎的，我的工钱多数叫矮子二妹拿走了。他娘的，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全叫矮子二妹拿去赌掉了。矮子二妹是个赌鬼。矮子二妹原来是这样人！一点老乡情谊都不讲。我再也不愿和矮子二妹在一道了。”
　　“如今你在哪家做呀？”
　　他一指那间草间：“喏，我就在许宝盛家做长年，这家人家还不错，老板娘待我蛮好的。听说你以前也给他家做过长年？老板娘常讲起你。”
　　祥荣说：“我去鲍家湾以前就在他家做的，在她家做了好多年了。”
　　讲起别后离情，彼此都只是叹息。接着阿六问祥荣：“那一年你逃出去之后，好几年没听到你消息，你都在哪里？如今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本领？一个人把两个伪军都杀掉了？”
　　“没有什么。”祥荣说，“他们在阿福嫂小店里侮辱阿福嫂女儿阿英，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奔进去给他们两下子，没有想到这些家伙这么没有用。”
　　“啊！痛快！你真行！”阿六称赞地说，“活该这两个赤佬倒霉。你到这里来找谁？”
　　“我想来找阿芝的，你知道阿芝如今还在家吗？”
　　“在，在，早几天他还在这里打忙工呢。我没事也常到阿芝的坟庄去坐坐。夜饭吃过我带你去。”
　　“这里还有人家要忙工吗？我想在这里打几天忙工，家里没吃的了。”
　　“呵，那再好没有了。”阿六说，“这两天晚稻田掘排水沟人手不够，老板娘想叫我再找几个忙工呢。那你就到老老板家来做吧。她常常叨念你，看见你准会高兴的。”于是祥荣就跟他约定，下午就到许老板家去掘沟，晚上有时间去看看住在坟庄里的阿芝。
　　说着阿六就带着祥荣去见老板娘。
　　原来许家老板许宝盛已经过世多年了。儿子还小，屋里由老板娘当家。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当阿六陪着祥荣进去说：“老板娘，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人？”
　　老板娘一看是以前在她家做了好多年的小长工祥荣时，显得非常高兴：“呵，祥荣，是你！好几年没见你了，这几年你都在哪里做呀？听说你讨了清河乡一个老板人家的女儿，你真不简单！有机会带来给我看看呀。一定长得很漂亮，是吗？”
　　祥荣微笑着随便答应她说：“都生了孩子了还能漂亮得来。”
　　“哦，都有了孩子了？真是‘等我得知，外孙八岁’了呀。”
　　祥荣红着脸点点头说：“老板娘，这年月我没地方做长工，这会想到您老主人家来打打忙工，你要雇忙工吗？”
　　“呵，再好没有了！请还请你不来呢！顶好你再给我做长工，连明年五个月也做下去。”许宝盛老板娘高兴地说。
　　当天下午吃了中饭，祥荣便和阿六去她家田里做生活。夜里，吃过夜饭，他们又到阿福嫂小店去，乘没人看见，祥荣就和阿六一人一包把装着伪军两具尸体的那两只莆包背到姚江边上去，乘涨潮时把它们扔到姚江里。然后俩人一道去许家坟墩找阿芝。
　　祥荣跟阿六来到许家坟墩附近，这时月亮已经从东边的树梢头出来了，淡黄色的月光照映得姚江银光闪闪，犹如千万条鱼儿在游动；稻田和还长着棉花杆的棉花田披上了一层影影糊糊的纱幕；大地显得蒙蒙胧胧。祥荣心里感到十分高兴，他马上可以见到老朋友阿芝和他的老父亲了。自己的父亲死了，对于父亲的故友也感到更亲切了。回想当年他在许家做长工，夜晚常到阿芝家来坐，和阿芝爹阿土伯常聊天到半夜的情景，老人家把他当作侄子看待，有什么样好吃的东西方也总给他留着。而且他的儿子阿芝对他也不错。三年前，他从家里逃出来，姚江渡没渡船，他摸到这里来，亏得阿芝半夜三更把他摇到江对岸。他在慈城避难，又亏得阿芝替他送信和送钱给彩凤。可从那以后，他几乎再没与阿芝联系过。还有他的热情好客的阿舅冯阿仁，不知道他如今在那里。他想阿芝和阿芝爸突然看见他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是当阿六说已经到坟庄时，祥荣抬头看看前面不觉诧异起来。那许家坟头原先郁郁葱葱坟庄周围的许多冬青树、榛树都不见了。而高高的坟头外四周围墙也看不见了，远看只剩下那株黑影影的树杆空心的大樟树与黑幢幢没了遮拦的低矮的坟庄和坟墓凄惊地蹲伏着。
　　“阿六，坟庄里以前这许多树木都到那里去了？还有围墙怎么也不见了？”祥荣奇怪地问。
　　“早叫东洋人和伪军锯去了，围墙石头也叫他们拆走了。”
　　“他们砍木头搬石头作什么？”
　　“修碉堡啊！高桥、上升桥、望春桥、西城侨那么多日伪军住着的岗楼碉堡，都是日伪军叫民夫把各村的树木、房屋拆去修筑的。拆去坟庄一点东西更算不了什么了，许多老百姓家住着的房屋也叫拆去了呢。”
　　祥荣一时沉默不响了，没有想到日本鬼子和伪军竟这样的横行霸道。
　　“咳，这些东西锯去拆去也就罢了，最可惜的是阿芝爹阿土伯为这把命都搭上了。”阿六叹口气说。
　　“什么，阿土伯也殁了？”祥荣不由心里一惊。
　　“那天小阎王带着东洋人和伪军来到许家坟头锯树木和拆坟墙，阿芝不在，出去打忙工了，阿芝伯说这坟庄是主人的，怎么也不肯给他们锯给他们拆，他没命地拦挡着他们。结果就被子一帮伪军拳打脚踢枪托敲，硬把阿芝爹打得口吐鲜血，第二天就死了。”祥荣听了长叹一声，心里好不悲伤！没想到这趟回来他见不到阿土伯了。这次他回家来已经不见了三个老人——自己岳母、阿木婶和这里的阿芝伯。愈感到鬼子汉奸残害百姓的滔天罪行，同时也更激起他要好好发动群众狠狠打击敌人的决心。
　　一会阿六带着祥荣来到许家坟墩。月亮照得坟头恍恍惚惚的，能看清田园房屋的模糊轮廓，但见那没了树木和围墙的坟庄的田园也是一片慌芜，想是阿土伯不在了，阿芝忙于打忙工赚工钱糊口，也管不上田园了。
　　这时阿六来到坟屋门口，笃笃地敲了一下门，好久才听见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怯怯地问：“谁呀？”
　　“阿芝，你睡了吗？快开开门，有客人来了！”阿六回答。
　　“啊，客人？这晚了还有啥客人？”阿芝疑惑地没有马上开门。
　　“阿芝，你放心吧，是你的老朋友来找你啦。”
　　“老朋友？”阿芝边来开门边疑惑地问。
　　“唔，阿芝，是我哪，祥荣哪。”
　　当阿芝在月影下看见阿六身后熟悉的祥荣身影后，阿芝忙惊喜地把他一把拉了进去。
　　“呵，呵，快进来，是你！祥荣哥，快进来！快进来！我是吓怕了。你怎么这么晚来？你是从那里来的？”
　　“从家里呀，我是从芦苇漕来的，本来早上就想来找你的。”
　　“阿芝一边叫老婆起来，一边划着火柴点起了一盏菜油灯，赶快拉椅子叫他们坐，问祥荣吃了晚饭没有。
　　“已经在许宝盛家吃过了。祥荣哥已经在老板家掘了半日排水沟。”阿六代祥荣告诉阿芝。
　　“怎么，既然来找我，为啥早不来，这么急就去打忙工？”
　　“碰到了一点意外情况。”祥荣一面回答着阿芝的话，一面打量着阿芝屋里的变故，果见在外屋里那张阿芝父亲睡的搁铺床没有了，上横头桌子上多了一面小镜框，那是阿芝伯根据活人回忆描画出来的一张照片，祥荣呆呆地望着阿土伯的遗像。阿芝看出了祥荣愕愕的神情，低下头去悲痛地对祥荣说：“祥荣，我爹已经不在了。”
　　“我已经知道了。”祥荣难过地说，“我刚才已经听阿六说了。祥荣走上去恭恭敬敬地向遗像拜了三拜后说，这个仇一定要报！老人家的坟在啥地方？我刚刚看看好像这里没有。”
　　“这里是坟庄主人的坟基地，我们咋能放在这里？抬到高地王义葬滩去了。那筑得起坟呀，一口自己钉的簿皮棺材。”
　　祥荣想着阿土伯的命运竟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悲惨，不过一个死在黑无常手里，一个死在日伪军手里。想着老人家善良的一生，竟都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心里充满了对日本帝国主义和汉奸的仇恨。
　　“祥荣哥，你出去了那么多年都在啥地方？几时回家来的？晓得我小舅子的一点消息吗？”
　　“你是说阿仁？怎么他也离开家了？”
　　阿芝老婆说：“自从你托他带信来那一回来过之后我哥再没来过我家，也没有一点音讯。”
　　“哦？”祥荣告诉他们，“自从那次他托他带信之后，我又在那里住了一些日子，后来我想自己回来一趟，半路里叫东洋人拉夫拉了去，以后我也就不晓得他的情况了。怎么，如今他也不在那边了？”
　　“长久没来了，寄信去也退了回来，我自己也亲自去那边打听过。谁也不知道他去那里了。我女人天天想她哥哥，叫我去打听，可这兵慌马乱的年月，叫我到那去找呀？”
　　“唉，我哥这人总没有了！说不定也叫东洋人打死了……”阿芝老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芝嫂，你不要想得那么绝，不至于的，以后我给你去打听打听。”祥荣安慰她说，“说不定也叫东洋鬼子拉夫拉走了，我在那里就被拉去过两次呢，那里东洋鬼子很多呢。”
　　阿芝老婆这才止住了哭：“但愿他就像祥荣叔说的那样，拉去做民夫去了，以后会回来。”
　　“后来你倒是怎么出来的？”阿芝问。
　　“逃呀，我和难友们乘鬼子不备的时候就逃出来。你知道罗顺和吗？他也被拉去过。我是跟他一起逃出来的。”
　　“如今他有回来了吗？”
　　“他去参加了抗日游击队。”
　　“怎么他也去吃了那种饭？”
　　祥荣知道家乡的人对国民党游击队都十分厌恶，所以凡听说是游击队都认为是坏人。祥荣说：“他参加的是真正的抗日游击队，是三五支队。”
　　“三五支队？听倒是听说过，从对江过来的人他们也讲起过，可不知道他们是那一部份的？”
　　“三五支队是共产党领导的，他们都是工人农民学生等抗日民众组成，他们不骚扰老百姓，专打日本鬼子伪、和平军（伪军）和亲日的国民党反动派。”
　　“你看见过？他们真敢东洋鬼子？”
　　祥荣说：“看见过。以后你也会看到的。”
　　“祥荣哥就是的。”这时阿六接上兴奋地告诉阿芝，“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上午，许家桥头阿福嫂小店来了两个伪军赤佬，横行霸道白吃白拿还不够，还要强奸阿福嫂的女儿，这两个坏蛋都叫祥荣哥干掉了。”
　　“啊，我听说今天早上姚江渡开来一大队伪军来许家扫荡，说是来寻两个失踪的伪军，原来就是你打的？”
　　祥荣点了一下头说：“后来也亏得阿六机灵来告诉我们。”
　　他乘机对阿芝说：“阿芝，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和平军我们不能再那样的软弱和忍耐了，像阿土伯这样被打死太不应该，我们应该替他们报仇雪恨！”
　　“报仇我是想报的呀，我爹死的太怨了！可是靠我们这几个人那行呀？要叫姚江渡伪军知道，他们大队人马开过来，我们还逃得了吗？”阿芝皱着眉头摇摇头说。
　　“我们也有大队人马的。阿芝，四明山的三五支队人可多了，罗顺和和我阿弟祥甫也在那里，不久就会开到这里来。阿芝，我们大家都拿起武器来，配合三五支队一道打鬼子，日本鬼子和和平军很快就站不住脚了。”
　　“哦？祥甫、顺和都在那里？他们真的会打过来吗？”阿芝望着祥荣不相信地问。
　　“不是已经过来一些了吗？”祥荣用手指头指指自己。大家都笑了。可是阿芝说：“就你一个人，这也太少了呀。那边四明山大部队啥时候能来呢？”
　　“他们很快就会过来的。目前这里伪军比较多，一时过不来。不过我们不要等，得先自己干起来，大队东洋人和平军来清乡，我们吃他们不过，躲一躲。像今天上午那样，来三两个，我们就把他收拾掉！”
　　“对呀，阿芝，那姆的，咱们就跟祥荣哥像早晨那样干！”
　　阿芝望了祥荣好一会说：“那靠我们这些人能行嘛？”
　　“万事起头难，只要大家齐心，胆子大，敢于和敌人拼，就能打东洋人打和平军。”
　　“那武器呢，我们赤手空拳咋和他们打呢？”
　　“我们已经有了两支枪！”阿六心直口快说。
　　“两支枪？”
　　“是啊，早上祥荣哥从两个伪军手里缴来的。两个伪军给祥荣哥打死了，伪军那两支枪不就是我们的啦？”
　　“枪呢？”
　　“枪在藏在许家一个草蓬里，我们要用就马上可以去取。”
　　“这好！有了枪我也能替我阿爸报仇了，祥荣，给我一支！我就跟你干！”阿芝高兴地说。
　　阿芝妻子听说丈夫也要拿枪打东洋人，吓得赶快阻止他说：“你甭去作蘖了！毛毛躁躁的，你没当过兵那里会放枪？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毛毛头去靠谁呢——”说着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现在我们这样日子能过得下去吗？阿爹是怎样死的？你阿哥又到那里去了？再不拿起枪来和东洋人斗，连你和小毛头的性命也难保！”阿芝瞪着他老婆发起脾气来。祥荣听了直点头，没想到阿芝认识提高这么快。祥荣对阿芝妻子说：“阿芝嫂，你莫担心。我们不是马上叫阿芝去当兵，还在自己家乡的，还是老百姓。只是当敌人来欺侮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拿起武器来和敌人斗。刚才阿芝说得对，单是缩着头躲不是办法，东洋人和平军那样横行霸道我们得要想些法子治治他们。日本鬼子和和平军来得多了我们躲一躲，来得少时我们就拿起武器，拿起大刀、戳子、锄头铁耙和他们干！看他们还敢欺侮我们嘛！等过不久我们的大部队来时，我们就配合大部队带路抬担架，救伤员。和三五支队游击队一起把敌人打出去！这样我们以后才有太平日子过。”
　　一席话说得阿芝女人面孔红红地低下头去，并微微地点点头，表示如果这样她也能答应。“祥荣，好！那我先参加一个！”阿六首先响应。
　　“祥荣哥，”阿芝望了妻子一眼对祥荣说，“那我也跟你参加。”
　　“阿芝嫂，你看你同意吗？”祥荣望着阿芝妻子说。
　　“只要不去别的地方，就在家门口，我也没意见。”阿芝女人低着头说。
　　祥荣高兴地点点头：“好，阿六，阿芝，明天你们再去寻几个像你们那样的穷兄弟，咱们这许吕家游击小组就算成立了。阿六阿芝高兴得直点头。
　　又随便和阿六阿芝他们谈了一会具体如何活动如何隐蔽的情况之后，祥荣就与阿六回主人家长工间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