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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离别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17 12:08:27      字数:6175

  黄健怀着惊奇与激动的心情走进宿舍。宿舍里黑兮兮的,显然是政教处把灯统一熄了。室友们大概都睡着了,他还听到有两位同学打起了齁声。他轻手轻脚地坐在床上,生怕吵醒了室友。脱鞋上床后,便点着了床头上的那半截蜡烛,微弱的烛光下,他摊开这封信,突然一枚骰子跳了出来。他十分的惊奇,搞什么鬼啊!他急切地读着信的内容-----
  亲爱的健哥哥:
  没有别的礼物送给你,仅有这枚骰子送给你,因为它象征着一个字:“赌”。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处处都充满了赌,赌富贵,赌爱情,赌理想,赌未来…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上都无法避免这些赌。我相信健哥哥一定是位赢家,妹妹深深地祝福你。
  今晚的晚会上,我和贝贝对唱《心雨》时,我看到了你的不快,其实我的心也很痛。你是知道的,你和贝贝在我心中是同等的重要,你们两个我都爱。爱你的稳重成熟和善良;爱贝贝的英俊潇洒和豪爽。你们两个我都想拥有,可惜爱情规则是二者不可得兼!现在我也不知道把似水柔情完全投到哪一方。我真的好痛苦,真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的终身大事必定从你们两个中选择一个。虽然现在谈婚论嫁还比较早,但我已经在考虑了。毕业后,我们可能就要各奔东西了,咱的结局如何,只能静观其变了。
  关于这个艰难的选择,我曾经征求过我爸爸的意见,他曾含糊其辞地说:“哪一个能考上大学,哪个做我的女婿,我不可能让一个公安局干部的女儿嫁给一个农民吧?”我说,要是他俩都考不上呢?他说都不要。我又问,要是都考上了呢!他说,那肯定要黄健,我和他爸是患难之交。我开玩笑的说:“爸爸,你是皇帝啊!人家任你选驸马!选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上你的女儿呢!对了,爸爸要是他俩复几年课考上了,你选不?”爸爸说:“复习十年考上了,我都选,情愿要个范进,也不要个农民做女婿。”
  健哥哥,你一定赌这一把,我相信你一定是赢家,妹妹期待着。
  孔荷
  7月2日
  黄健把信看完,内心顿时翻江倒海,眼泪也无声地滴到这无限的烛光黑夜里。他把骰子重新放进信里,折叠好,装进上衣兜。脱衣躺下,一缕凄凉的月光透过窗户下过来,完全倾泻在他的胸脯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又再次琢磨信中的内容。这孔大爷也太势利眼了,你女儿嫁给的是男人还是大学啊!大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想起了课文《范进中举》,范进中举前给那岳父借钱,不但不借给,还百般侮辱。中举后,他却对这个“文曲星”巴结都巴结不过来了。古今世态都一样啊!孔妹妹你就嫁给那个黄贝贝吧!我弃权了,我考不上大学。
  七月四日一早,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便准备离校了,黄健收拾着被褥、衣服以及书籍讲义,彻底向高三告别了。陈老师望着大家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伤感地说:“同学们,这三天不要再学习了,好好的放松放松,睡一觉,以饱满的精神迎接战斗。”
  黄健用那辆自行车拖着行李到达黄家坪的村东头时,他见父母正在田地里收土豆。他把自行车放在地头上,踏着松软干燥的土壤,往父母身边走来。他从父亲手中接过抓勾,便刨便问:“我兄弟现在在哪里?”
  黄福超没有说话,脸上掠过一丝阴郁。单爱英说:“六月七号那天一早,他就不声不吭地走了,到现在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让你爹去找,你爹只管说,咱的孩子不傻会回来的,只是还不到时候。到啥时候能回来?我的儿啊!”单爱英说着便掉下泪来。
  “哭什么,那不是回来了吗?”黄福超突然说。
  黄健还以为父亲是在说谎,但还是抬头往东南看了一下,竟然真的是黄庆回来了,其中还有万大国。两人正并排谈笑着往这面走来。黄健扔下抓勾,激动地接了很远,禁不住兴奋地叫道:“黄庆同志。”
  “滚,别理我。”黄庆摆出了一副恶狠狠的面孔来。显然他对哥哥还有些恨。
  “小庆,你怎么这样给哥哥说话。”万大国望了一眼黄庆那张黯然失色的脸,责备他说。
  “你去了哪里?”黄福超向黄庆怒斥道。
  黄庆低头不语。万大国递给黄福超一支烟,便蹲下来把黄庆如何去接邓贞秀,怎么被打伤,出院后怎么又去了他万大国那里,讲述了一遍。
  黄福超的心抽成了一团,心寒地说:“啥事都不给大人商量,自作主张。最后吃亏的也不是人家,还是你己家。你娘这些天来,睡不着,吃不下。心里都像悬着一块石头似的。”
  “大大,我兄弟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不要责怪他了。”黄健对父亲说。
  “乖儿,父子连心啊!您谁吃亏,我不心疼啊!”黄福超把声音缓和下来说。
  “大大,这些天我没回家,家里没有什么事吧?”黄健尽量转开话题问道。
  “没有什么大事。”黄福超答道。
  
  黄健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地来到学校来查高考成绩。恰巧与王英峰、李舟和李宝碰在一起。四人的心情都是同样的焦躁不安,明知成绩不会理想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看一眼分数。政教处里四人都伸长了脖子,在那叠用A4纸打印出的成绩单上查询着自己的成绩。现实总是残酷的,全班连一个专科也没有上线,可以说是剃了光头。四人沮丧地走出政教处。黄健明知会是这种结局,他还是感到阵阵地失落和伤感。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下一步应该怎样的抉择,应该何去何从?
  四人在十字路口的烧饼摊上各自蹲下来,都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感慨。
  王英峰说:“这消息先不要告诉父母,不如到我家逃避几天,我家有几亩苹果园,在里面可以住,你们看怎么样?”
  王英峰的父母盛情待客,炒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王英峰的父亲王大爷非常的好客,酒量也非常的大。王大爷陪着儿子的同学,一直喝到深夜。两捆啤酒喝光,菜肴吃光才散去。王英峰带着三人来到苹果园里,夜风习习,星光璀璨,大家以苍穹为被,大地为铺,面对深邃的夜空开怀畅谈,万虑其释,不禁醉中哀叹人生几何?
  第二天黄健从沉睡中醒来,太阳已爬到了树梢,炽热的光线透过苹果树叶缝隙洒下来,使他睁不开眼。他挣扎着坐起来,头还痛得要命,嗓子也干燥的像起火。见旁边三位同学还在睡梦中。残酷的现实又重新摆在面前,一切都要去面对,谁能逃过这惨淡的人生。
  黄健终于告别同学以沉重的心情一路回到家来。
  黄健还是踏上了“高四”的征程,带着一颗永不认输的心来到了曾经待了六年的校园。这里的花草树木、办公楼、操场以及所有的一切依然依旧,丝毫看不出与往日有何变化,但旧景还在斯人已去。在这所重新组合的复读班级里,他仅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那就是李宝、李舟和王英峰,其余的全部便是陌生的面孔了,这使他感到阵阵伤感。他和三位老同窗在教室的东南角一块坐下来攀谈起来,不免有一番感慨。
  “人家黄贝贝彻底算和这无奈的校园拜拜了。”王英峰垂着眼睑,用右手食指无意地翻弄着那本《牛津英汉大词典》说道,“听说他去了上海挣大钱去了。可怜我是被老头逼着来读高四的。”这使黄健很讶异,由于和黄贝贝产生了隔阂,暑假里也没去找过他。所以他的消息还没有王英峰先知道。
  “孔荷去了哪里?”李宝瞟了一眼黄健转脸向王英峰问道。
  “她呀!读了一所地区级教育学院,那可是一所有钱有势家的孩子读的贵族学校。人家也不用强渡这独木桥了,谁叫人家老子是公安局的干部呢!”
  黄健没有言语,他暗自庆幸黄贝贝与孔荷没有到一个地方去。可是孔妹妹也太绝情了,去教育学院读书也不和我黄健透一点消息。他内心顿时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楚。我黄健可是爱了你整整六年啊!孔妹妹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吗?你心中能有我多少呢?
  “你们知道复读班的班主任是谁吗?”李舟神秘地向大家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陈老师?”黄健问。
  “不是!我有最可靠的消息是武老师”
  黄健知道武老师是上届同级三班的班主任,管理比较严厉,三班的毕业成绩是全校第一的,是沾了几个留级生的便宜。无论怎样,反正是有成绩了,因此校长让他做了复读班的班主任,肩负着全校的升学重任。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武老师也开始烧了,头把火便烧到了一位叫姚岗的同学头上,姚岗有次没有上早操,违犯了武老师的班规。在开学后的第三天早读课上,武老师便气冲冲地走上讲台,黑板擦拍击着桌子,读书声嘎然而止。
  “下面有姚岗到前面来做检查。”武老师说完一脸的严肃退到一边。
  姚岗是个脸皮特厚的混子生,他故作严肃第走上讲台,掏出准备好的检查稿,拿出了领导做报告的架势。教室里发出低低的嬉笑声。
  “在这个美好的中秋佳节,我姚岗却在这里做检查。此时我的内心无比的酸痛和沉重。今年高考我创499分的高分好成绩,遗憾的是差2分没能上线。我又以满腔的心酸踏上了‘高五’的征程……”姚岗好像在模仿着哪位中央首长的口气抑扬顿挫地读着。
  姚岗的“踏上高五的征程”这句话大大感动了讲台下一位叫金紫的女生。金紫趴在桌子哭了,因为她也是高五生,连续复读二年的高中生,那种无奈、疲惫和沮丧都是相同的。而金紫的这一动作,讲台上的姚岗看的很清楚。他曾向这位美女金紫写了几封求爱信,均被她回绝了。金紫在回信中说,她有过两次恋爱,爱情带来的伤害至今难以抚平,再也不想触摸爱情这个毒蘑菇了。
  在姚岗做完检查的几天后,黑板的左边白墙上居然谁用白纸毛笔墨汁写了把武大狼气晕的几个大字“姚子爱金子”,歪扭扭第贴在那里,极其显眼,全班每个同学都明白是姚岗所为。武大狼走进教室,脸色顿时气得铁青。明知道是姚岗所为,但没有证据姚岗会死不承认的。武大狼想起了最绝的一招,他去政教处叫来两位政教处差使小代和小贾。小代和小贾手里抱了一摞作文本走向了讲台,以校对笔迹来取证了。
  两位政教处“大使”看一眼作文本再看一眼墙上的字,反复校对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这半个小时对姚岗来说比一年都长,他如坐针毡,脸色胀的通红。大家都在看着这场闹剧,没有人说一句话。直到两位大使终于校对完,但没有立即宣布结果,说是再研究一下便离开了教室。姚岗从座位上起身松了一口气,往后面哥们苦笑了一下。
  武老师在教室内溜达着说道:“那位同学还不自首呢!派出所一会儿就来逮人,主动承认了还能减轻处理。”大家都清楚武老师在吓唬人,这种芝麻粒子大的小事派出所也来的话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了。
  姚岗说:“我还得告呢!说我是窑(姚)子。
  “你告啊!”武老师向姚岗怒斥道。
  
  功夫终于没有白费,黄健被省城医学院录取了。
  黄健坐着父亲的自行车往县城方向前进,须在县城转乘火车到省城去。就在通往县城的这条25里的路途上却是雷电交加,瓢泼大雨。爷俩只好在路边的商店里避雨,直到雨小了上路雨又大了起来。反复几次都这样。天公好像也在阻碍这次错误的选择了。黄福超说:“这不能去。”他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违背天意继续前行。几番周折黄健终于到达了省城,他像只迷失的羔羊在这座陌生的省城里打听着医学院的位置…
  当他到达医学院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朦胧的夜色使这座院校更加显得繁华和神秘。水晶石砌成的大门;校园内是柏油路的地面;正对着大门的一座大楼提着“图书馆”三个金色大字。图书馆南侧是假山绿水;接着是绿树成荫的林子里放着一套套水泥砌成的桌凳。这里的确是莘莘学子深造的高等学府。黄健在招生处办公室办了入学考试。一位30多岁的少妇对黄健说:“晚上没法安排宿舍,明天统一安排。你先在这间教室里休息一夜吧!”
  这是一所普通的教室,有整齐的课桌和板凳。黄健把桌子组集在一起制造一张临时的床位。突然他想起六年前读初一时偷偷在教室住的时光。蓦然回首已匆匆而过六年的时光,人生真像一场梦啊!他把带来的被子铺好,一路坐车颠簸的他非常地累了,骨头都像散了架。这时,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进了来笑道:“你也是刚办完手续的吧?”
  黄健只见这女孩高高的,细细的的身段,灵秀的面容,一双长长的睫毛下是双黑色瞳仁的眼睛,在不停地闪烁。
  “哦,是的,你是?”黄健和陌生人说话不是太主动。
  “我也是刚办完手续,咱是一样的。我是被安排隔壁教室里临时休息的。我叫赖禾月,广西的,你呢?”赖禾月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我叫黄健,是本省的,你是广西的?我记得在小学五年级学过一篇课文《桂林山水》,描写的不是你们广西的吗?”黄健略加思索的说。
  “对对,漓江!说的就是我们那里。我们那里还产珍珠呢!这珍珠是神奇的东西,只有有福气的人才能看到它,它有时候会在路边树跟处或谁家屋檐下,没有福气的人是看不到的。”赖禾月坐下来持着一口南方口音与黄健攀谈起来。
  “有那么神奇啊!我只在神话中听说过夜明珠,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种珍珠。”黄健对赖禾月的家乡充满了无限的向往。而且幻想了将来的某一天会到她故乡去旅游,脑中也立刻呈现出碧绿山水的美好图画来。
  “就是那么神奇。我也不知道夜明珠什么玩意,是传说的东西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那里的珍珠。对了,你们北方是有雪的啊!可是我们家是永远没有雪的。几乎没有冬季。所谓的冬季最多穿件毛衣就可以越过去。也没有被子,所以入学也没有被子带,打算到这里算买。”
  “我恰好带了一铺一盖,今晚上我就先借给你一床吧!现在的天气还不需要盖,只铺一下就行了。”
  “那真的很谢谢了。”赖禾月高兴地接受了。
  这时又进来一位女孩,仍是苗条的身段。一头秀发下是张白皙而又文静单纯的面孔。碧清的瞳孔犹如一汪清潭,似乎一直含着泪水。令人百般怜爱。
  赖禾月说:“给你介绍一下,我也是刚认识她,她叫欧阳俐湖南的。也是刚办完入学手续,和咱一样的,和我临时安排在一间教室里。”
  “你好,帅哥,很高兴见到你。”欧阳俐居然主动用娇滴滴的声音说,同时还大方地向黄健伸出了手。
  “也很高兴见到你。”黄健回答道,“你是湖南的,那可是毛主席的故乡,离他故居不远吧?”
  “好像有一百多里的样子,我也没有去过。”欧阳俐露着一嘴雪白的牙齿答道。
  黄健突然想小解,便问赖禾月:“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什么是‘车水’?”赖禾月不解地问。黄健是第一次离开故乡,所以说话还带着很浓的地方口音。“厕所”听起来像“车水”。赖禾月回头问了一下欧阳俐听懂了没有,欧阳俐也摇了摇头。
  “是厕所。”黄健重复道。
  “什么车水?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对了,有粉笔你写在黑板上吧!”赖禾月眼睛一亮说。
  黄健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厕所”两字。赖禾月望了望惊得目惊口呆的欧阳俐都不禁哑然失笑。
  黄健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他感觉身体极其不舒服。也许是夜里着了凉,也许第一次坐火车受到了劳累。他头晕眼花,胃里也恶心的很。他卷好铺盖行李走出这所暂住的教室,发现门口的草地上摆满了行李,站满了刚入学的学生。一辆题有校车的大巴车开了过来,一位白发教授模样的男人吆喝道:“都上车,带着行李。”
  黄健随着学生流上了校车,在拥挤的车上他只感觉天旋地转,他想看下赖禾月和欧阳俐在哪里,但没有看到。校车一路颠簸终于在一所狭小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这所院落不足一百平米。也有阶梯教室和宿舍,出来宿舍穿过走廊就到达阶梯教室了。后来黄健才知道是学院专门为这批自考生租的地方。黄健顿时感到是种莫大的骗局,但又无法抗争。黄健被安排到了105宿舍,位置在一楼,室内和走廊都阴暗潮湿还伴有一种刺鼻的消毒药味。教室白天也须亮着灯,否则便和黑天一样漆黑。两台电扇昼夜不停地工作着,否则室内便热得如蒸笼了。黄健无力地躺在床上昏昏入睡。半睡半醒状态,他感觉浑身冷得厉害,他明白自己发高烧了。他独自承受着独在异地的孤独和寂寞。他想起母亲的抚爱,孙姑奶奶的祷告声,都是多么的温馨,可是现在自己却是一人在千里之外的省城,他想着这些便禁不住潸然泪下了。
  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赖禾月。她正坐在他床沿上对他笑道:“听说你病了,特来看看你。”
  黄健从恍惚中挣扎着坐了起来说:“谢谢你还记得我。”赖禾月的影子也在他眼中模糊起来。
  “快睡下,你的头是不是很痛?”赖禾月扶着他躺下,用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说,“发热吗?”
  黄健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说:“肚子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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