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当物救人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16 19:10:38 字数:3297
说完这话,草妮子拉着七老爷来到砖窑外面的草丛里,让他帮自己把肚兜背后的扣襻解开,再用牙齿扯断棉线,将娘缝在里面的“值钱东西”取了出来。
这是枚和大枣差不多大小的管状物件,材质看上去像是做烟袋头子用的那白石头,面上还刻了条张牙舞爪的龙王爷,可能是搁放的时间太久,花纹黑呼呼的,一看就是个压箱底儿老物。
虽是娘家的东西,可此前草妮子并不知道也没看见过这物件,更不知道究竟能值几个钱,就说:“原来是个好看的石头呀,也不知道值多少钱。”
七老爷接过来看了看说:“这石头和五老爷用的烟袋嘴子差不多,就是粗了点儿,五老爷的烟袋嘴子可是玉做的,少说也能换好几十个铜板呢。”
草妮子说:“不对,娘说遇上事儿这东西能救咱的急,几十个铜板顶啥用呀。”
七老爷说:“那就是上头刻的这个老龙王值钱,五老爷还有个刻了寿星老的玉坠儿,说起码能顶两块银圆呢。”
草妮子想想说:“这就对了,值钱的可能就是上头刻的这个老龙王了。”
两个人说着又上了大街,正巧有个穿旗袍的女人迎面走来,草妮子就伸手拦住人家问:“麻烦了,大姐,这附近有没有押东西的当铺呀?”
女人吓了一跳,往后躲闪着说:“当铺?找当铺也不能满大街张着爪子拦人呀,不知道的还当是调戏俺呢!”
草妮子知道人家是误会了,连忙说:“大姐,俺不是男人,是闺女……”
七老爷也抢着说:“是呀,她是俺姐,出远门怕碰上事儿才剃了头穿了这么个衣裳。”
女人闻言一愣,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番说:“乖乖,我说声音咋细溜溜的呢,原来是个假小子呀,你俩往那边走,横穿巷子有条大街,到那儿就有当铺了。”
按照女人的指点,俩人东拐西拐地找到了当铺,七老爷跷起脚来,把石头往拦着铁栅栏的柜台上一推,里边的人就不动声色地收下了,说这东西是个老物,但成色品相都相当一般,要是当“活当”,也就值五块银圆,要是当“死当”呢,就能多当点,给七块银圆。
听此人这么一说,七老爷和草妮子都出乎预料地高兴,也没顾上再问问,就在“死当”的文契上摁上手印,揣着七块银圆屁颠屁颠地跑出来了。
有了钱,俩人先到附近的粮铺里称了二十斤高粱面,又在杂货摊上买了凉席、油灯、凉衣服的绳索和锅碗瓢盆什么的,之后又碰上一个走街串巷的菜挑子买了捆嫩葱,便兴高采烈地往回走了。
看看天色还早,草妮子一路寻摸着想找个小河沟子洗洗脸,可七老爷不愿意,说都扮成男人了还洗啥脸呀,眼都困得睁不开了,得赶紧回去铺上席子睡大觉。
手提肩扛地回到破砖窑,七老爷抢三抢四地往窑里一蹦,就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爬起来一看,原来那断大烟的“光头”又活过来了,正撅着腚一蹿一蹿地往窑口上拱呢!
见草妮子和七老爷来了,“光头”连忙歪着头喊:“弟兄们,弟兄们可回来了,给我一口吧,活不了啦,活不了啦……”
这回七老爷真上火了,抬起脚来照准“光头”腚锤子就是一通猛踹,还学着”光头”骂人的腔调说:“妈了个巴子的,活腻歪了,差点没把老子怀里的锅摔了!”
草妮子让七老爷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他压低了声音说:“别招惹这东西呀,这是让大烟给拿住了,等缓过劲来,还不得记咱的仇?”
七老爷说:“那咋办?由着他满地打滚?”
草妮子稳了稳神儿说:“记得爹给二大爷断烟的时候,是把人捆在磨盘上了,动弹不了人就老实了。”
七老爷转转眼珠子说:“那就把他捆小床上吧,他再有劲儿,还能背着个小床到处乱跑?”
七老爷说着就从地上把掀翻的小床扶起来了,这小床其实就是个木棍儿穿着老粗布架起来的大马扎子,因为份量轻,七老爷一个人就能拉着满地跑,不过要把牛高马大的“光头”弄上床可不容易,颇费了一番周折之后七老爷转转眼珠子对“光头”说:“哎,你自己想法子躺上去吧,只要你能躺在床上,俺就屁颠屁颠地给你找大烟去。”
七老爷这话方一出口,“光头”蹭地一下就从地上蹦起来了,草妮子和七老爷再借力打力地往小床上一推,这人就乖乖地躺床上了。
接下来草妮子拿出打算凉衣服用的绳索,两个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又是一通捆绑,“光头”便直挺挺地躺在小床上不能动弹了。
到了中午头里,草妮子让七老爷捡来几块破砖头,在窑外的空地上支起灶来做了顿晌饭,俩人填饱肚子后,打算再给那绑在小床的“光头”喂两口吃食试试。
“光头”正生闷气呢,邋遢着鼻涕说:“弟兄们骗人,不够意思,给我一口吧,就给我一口吧,真得活不了啦……”
草妮子趁“光头”说话的功夫,往他嘴里塞块热腾腾的高梁饼,说:“大叔,不是俺成心骗你,这大烟实在是个祸害人的东西,再难也得断了,所以得吃饭,吃饱了,才有劲儿断烟……”
草妮子话没说完,“光头”又“咔”地一声呛着了,这回好像还呛得不轻,咔啊咔地半天都没喘上气儿来,都呛成这样了,嘴里还忘不了念叨:“给我一口……给我一口吧……求求了,真的要死了,真的活不了啦……”
如此这般地折腾了十多日,这天傍晚,草妮子和往常一样,端了饭碗想试探着给“光头”喂点吃食。
因为这些日子里“光头”连呛带吐地基本没吃多少东西,生怕这人撑不住了,草妮子还专门蒸了碗好吃又好咽的鸡蛋羹,打算实在不行,就撬开嘴巴一勺一勺地往里硬灌。
兴许是肚子里亏空的太久了吧,这回“光头”没再胡喊乱闹,见勺子来了,竟迎着香味儿一伸嘴儿硬生生地把木勺给衔住了,一碗鸡蛋羹吸溜完了还不够,害得草妮子黑灯瞎火地又生起灶来煮了一锅杂面菜餬餬,这才让“光头”吃了个半饱。
打这往后,“光头”就不再和自己的肚皮过不去了,尽管时不时地还嘟囔两句“给我点吧”之类的浑话,但吃喝拉撒却逐渐正常,在小床上扭动腰肢的力道也生猛了不少,吓得七老爷又找来几根粗麻绳,趁他发傻充愣的时候上上下下地又捆扎了一番,生怕吃饱喝足的“光头”能生出啥事情来。
再往后的日子,“光头”或呆呆地望着窑顶发愣、或麻木不仁地吃喝拉撒睡,渐渐地连“给我一口”这样的浑话也听不到嘟囔了。
只是这么一来,却苦了从来没服侍过人的七老爷,因为草妮子毕竟是女流之辈,像接屎接尿擦屁股这样的事情自然得由七老爷独自承当。
那些日子里能吃能喝的“光头”屎尿还充沛得不行,忙不过来屙尿在裤裆里也是司空见惯,好在七老爷自小便龌龊惯了,对臊臭肮脏一类的事情麻木不仁,也就是说“光头”在断烟的日子里虽谈不上清爽舒坦,但起码没臭烘烘把蚊蝇虫害招引到砖窑里来,凭七老爷九岁刚过的年纪,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直到一天,这“光头”一觉醒来后,原本惺松游离的眼神儿突然凶巴巴地聚在了一起了,浑浊不清的嗓音也变得孔武有力了,扯着嗓子喊;“妈了个巴子的,你俩,过来,该给老子松绑了!”
正低头玩“跳格子”的两个孩子着实吓了一大跳,尤其是七老爷,竟一个蛤蟆蹦,又蹦到窑口外面去了,还伸着脑袋朝里边直叫唤,说:“哎呀,活过来了,别松绑快跑……”
当然,害怕归害怕,“绑”还是给“光头”松开了。
“光头”也不含糊,刚站起身来,就抬手给了七老爷一巴掌,说:“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昨天脖子后头痒痒,为啥不给好好挠?”
七老爷让他打急了,跳着脚说:“日你先人的,凭啥打人?俺天天给你把屎把尿痒痒,还欠你的了!”
草妮子赶紧把七老爷拉到身后头说:“没良心的!好心好意地帮你断烟,刚有点人样了就动手打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光头”见两个孩子真急眼了,反到咧咧嘴巴笑了,说:“妈了个巴子的,咋了?发这么大火,不就戳了一手指头吗……”
“光头”说着,想绕开草妮子,用手去够她身后的七老爷,草妮子岂能让他得手?左推右挡地拦着说;“干啥,还想打人呀,要打你就打俺吧,别净找小的欺负。”
七老爷早一溜烟地蹿出八丈远了,但嘴上可不服软,说:“谁是小的呀,男子汉大丈夫,有种的过来,俺和你单挑!”
这下“光头”笑了,笑的连鼻涕眼泪都淌下来了,说:“妈了个巴子的,就你小兔崽子还想跟老子单挑?老子是想看看你兔崽子有多高,给老子当个传令兵合适不合适。”
见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光头”伸手了后脑勺说:“可也是,就老子这模样,说啥也没人信呀,妈了个巴子的,砖窑、行军床、还有绑老子的这副绑腿,都归你俩了,老子净身回营,告辞了。”
“光头”说罢,竟拨拉开草妮子钻出砖窑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孩子尾随出砖窑,目送着“光头”趟过窑前的杂草,攀上满是砖头瓦块的斜坡,再拐到街面上,眼看就要没影了,这人突然扭过脸来朝两个孩子一拱手:“妈了个巴子的,谢了!”